[摘 要]在這篇訪談中,斯科特·斯洛維克教授對個人的生態批評研究歷程做了回顧和總結,為我們研究文學與自然的關系提供了全新的視角,如:人與自然、環境藝術與自然、環境文學與生態批評、比較生態學、生態批評的第三波等。斯洛維克還評價了生態批評當前在西方尤其是美國的發展狀況和未來發展趨勢。最后,他肯定了生態批評良好的研究態勢,希望讀者能從文本分析和跨學科中汲取營養,在文學文本的生態維度和其他人文表述中有所建樹。
[關鍵詞]斯科特·斯洛維克;生態批評;環境文學
[中圖分類號]B8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848(2013)03-0102-07
筆者利用在內華達州立大學訪學的機會,對當代美國著名生態批評理論家斯科特·斯洛維克教授作了訪談。斯洛維克教授是美國生態批評運動的主要倡導者,美國文學與環境協會(ASLE)的創會主席,現任《文學與環境的跨文化研究》(ELSE)主編。
蘇冰:斯洛維克教授,最近我正在讀沙門·魯塞爾的《饑餓:一個非自然的歷史》(2005)。該書的第一章(The Hunger Artists),她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有各種怪癖、有的極度肥胖、有的厭食,里面有句有意思的話,“人類在硬件上是被設計成吃了又吃的,并且特別要吃脂肪多的食物,因為我們不經常獲得這類食物。”人為什么有種種的不同?以生態批評的視角,您怎么看待人與自然的聯系?
斯洛維克:莎曼·拉塞爾這本書我也讀過,她談到種種不同的個人和不同怪癖,主要體現在他們與環境的不同關系上。像魔術師大衛·布萊恩,2003年在靠近倫敦塔橋的地方懸空吊起一個大箱子,體積是6英尺×6英尺×3英尺,不吃不喝,在里面他呆了54天。他真的沒有飲水?有沒有呼吸空氣?這個公眾稱之為“A.B.”的465磅重的蘇格蘭人曾與上世紀60年代中期節食13個月,減掉276磅體重。即使在他長期的節食期間,“A. B.”先生仍然依賴地球、依賴自然生存。縱觀歷史,所以人類都要依賴與自然的種種聯系而生存。
人類文化的多元性決定了有人要么對自然漠然置之,要么像西蒙·C. 埃斯托克所言,人類對自然采取對抗性的態度,認為人的成功和安逸的生活要求人類控制并開發自然,而不是生活在一個人與自然和諧共棲的世界上。艾斯特克把這種與自然的對抗態度稱作“生態恐懼”,這種恐懼會導致對自然的藐視、改造和破壞,你們有句話叫“戰天斗地”吧。
其實這也是一個悖論,不可思議而反諷意味的悖論,人離不開自然,但是又習慣于認為個人能擺脫生理需要的累贅。人自認為足夠聰明,能夠克服我們地球上種種現實生存困難:空調可以調節室溫、蔬菜水果不隨時令、出行飛行一日萬里、任何動物都能滿足人的口腹之欲,即使黑猩猩,這種人類的近親,僅管比起人來,體型更大,力量更強壯,也會成為人類盤中之餐。我們所有人,在各個方面,都有以上行為。我也如此,盡管我被稱作所謂的“生態學者”。在當代互聯網時代,有些學者甚至于提出物質世界不再是人類生存的唯一,人類同時也生存于網絡世界,諸如此類。但是,人類需要吃喝,需要呼吸,需要一塊實實在在的土地立足,許多人認為人類在精神上難以滿足,除非他們感到清風拂面,聽到園中鳥鳴啾啾。
本能地,有人喜愛生物,有人厭惡生物,這些行為表明了人對自然的關系的復雜和矛盾。事實上,不能將二十一世紀、城市化、第一世界等簡單地定義為工業化的結果或者后現代的懷疑推理。人類文明初始,就從實用、審美和哲學等方面審視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怎樣耕種?怎樣狩獵?南部歐洲的比利牛斯山洞穴里墻壁上怎么畫出麋鹿和公牛的毛色?蓄養動物和野生動物的區別是什么?
為了反擊西蒙·C. 艾斯特克的“恐家癥”,生物學家愛德華·威爾遜提出“生物自衛”,一種對生物本能的喜愛,有人將此延伸,認為它是人類的一種整體生態的純粹的情感,會升華人類行為,督促越來越多的人投入生態保護的隊伍。
蘇冰:您談到的人類以實用、審美和哲學等方面審視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像比利牛斯山洞穴墻壁上的麋鹿和公牛的圖畫,是否“環境藝術”?“環境藝術”以審美方式探索和描寫人與自然關系的交流手段,是否有利于幫助我們理解人類與自然的關系?
斯洛維克:談到“環境藝術”,想起幾個月前,在法國南部的圖盧茲市我進行了系列學術講座,期間參觀了尼奧洞窟,洞窟延伸地下半英里深,洞壁上繪滿了羚羊圖案,距今約有14000年。其它附近的洞窟,像拉斯科洞窟壁畫還要再早數千年。幾天后我又到了美國華盛頓州的西雅圖,造訪了攝影師克里斯·約旦,他善于使用尖端電腦軟件處理影像為SUV、手機和塑料袋等產品進行LOGO設計,2009年他的作品《流動數字,一幅美國自畫像》以圖解透視的形式描述人類日常生活中的產品消費狀況,通過直觀的攝影圖片方式,讓人們透過日常生活中所消耗的能源材料,進一步意識到全球環保危機。上述通過視覺藝術展現“環境藝術”的例子存在時間相距甚遠,從人類的遠古時期到當代,但是人類與自然的關系中產生了相同的魅力和困惑,直接激發人類的創作靈感,與自然有關的歌曲、故事等應運而生。在現代學科背景下,我們傾向于將詩歌、虛構文學、非虛構文學和戲劇等歸類成“文學”,但是在某些方面,我們一談到同一類型的交流形式,包括歌曲、故事和報告等,人類依賴它們表情達意,互致問候。通過這些“環境藝術”(文學、視覺藝術、音樂、戲劇、影視)來幫助我們理解人類與自然界復雜而矛盾的關系。
蘇冰:“環境藝術”與“生態批評”關系如何?您能否用某個作品闡釋一下兩個之間的關系?
斯洛維克:我們將環境藝術看成以審美方式探索和描寫人與自然關系的交流手段,生態批評就是闡釋與思考這種藝術形式的學術方式。像羅伯特·佛羅斯特于1920年發表的《春潭》就是環境文學的例子;2006年格雷·安德森和約翰·埃爾德的《佛羅斯特〈春潭〉的生態系統解讀》則是一部生態批評作品。
安德森和埃爾德兩人都兼有生物學家和文學家雙重身份,通過跨學科的合作,他們給予佛羅斯特的詩歌令人耳目一新的解讀:瑟瑟寒顫的野花迎著料峭的春寒挺立在池邊,努力向周圍散發著它那一縷幽香,用以展示它生命的倔強。盡管它們的生命如曇花一現般地短暫,它們是如此熱戀著生命,詩人在這里有感嘆,也有著一縷淡淡的哀愁,但發出的絕不是無可奈何的傷感,因為在生態批評視野中,野花的消失,并不意味著死亡,而只是自然界萬物生命的轉換,并且這生命隨著夏季的來臨,將會更加蓬勃旺盛。弗羅斯特的這首詩是極具價值的生態文學作品,閃耀著生態智慧,展示了大自然的價值,喚起人們對大自然的愛與關注,并促使人們反思人與自然的關系,尋求包括人類內部和自然的全球生態平衡。
蘇冰:自從1978年美國學者威廉·魯克爾特(William Rueckert)在《文學與生態學:一次生態批評實驗》一文中首次提出“生態批評”一詞后,隨后很多學者對這一術語給予了不同的闡釋。我看到今天圍繞生態批評爭議的焦點在于如何更好地細化其研究范疇,包括確定研究方法論、確定文本研究主體、確定研究的意識形態等,您認為這些措施能否規范其定義?如何確定生態批評的方法論?
斯洛維克:1978年威廉·魯克爾特首次提出“生態批評”一詞,但是尚未引起學界重視。在魯克爾特提出該術語之前,已有學者致力于研究文學作品中的自然主題和環境主題。例如,2001年大衛·梅澤爾出版生態批評專著《早期生態批評一百年》,對1864至1964年這一百年間的生態作品做了總結,為當代生態作品奠定基礎。盡管魯克爾特可能是首位使用“生態批評”的學者,直到90年代批評界關注該術語并開始將它使用到以環境為主題的文學作品領域。該時期格羅特費爾蒂(Cheryll Glotfelty)給生態批評加以定義:“生態批評研究文學與物理環境之間的關系。”
面對當前文學批評傾向于探討文學作品的藝術形式和人文語境(性別、心理、社會角色、種族等),格羅特費爾蒂與費洛姆于1996年主編了《生態批評讀本》,該讀本是國際學界的第一本生態批評研究匯編,也是一部生態批評入門的首選文獻。該書強調了要把文學放到跨人文語境的更大的語境進行研究。2000年,大衛·梅澤爾在其《美國文學的環境主義》開篇深刻評論道,“生態批評簡單地研究文學,只是因為地球至上。”既然地球與每一個人息息相關,包括我們每位文藝批評者,那么我們進行文藝批評時,首先要考慮地球。2000年,我在勞倫斯·庫珀主編的《綠色研究讀本》中的一篇論文中提出,“生態批評既可以用任何一種學術的方法研究自然書寫;也可以細致研究任何文學文本的生態含義和人與自然的關系,即使那些文本初看起來似乎顯然描寫的是非人類的世界。這種觀點僅是我個人的,它說明了生態批評不是一成不變,而是多學科互相滲透,結合了不同的批評技巧梳理出所有人類表述的生態意義,既有詩歌、繪畫和古典音樂等高雅藝術,也有電視廣告和搖滾等流行文化。
2002年英國學者皮特·百瑞的普及讀物《理論入門:文學與文化理論之介紹》的最后一章把“生態批評”作為標題,明確地把環保與文學研究聯系起來,本章具體內容有:以生態視野重新解讀文學經典;把諸如“發展和能源、平衡和不平衡”等生態概念應用到不同場合和現象;特別關注重視自然的作家;褒揚曾被批評界忽視的秉持自然書寫的作家;摒棄對現實進行社會建構或語言學建構的批評理論。百瑞通過勾勒這些措施,最后總結道:就像惠特曼曾經自稱的,生態批評定義本身內涵包羅萬象。
2005年勞倫斯·布依爾在《環境批評的未來》中也給出近似的表述:“文學批評朝環境批評的轉向被充分理解,……它不是一個矗立前面的龐然大物,而是種種不同努力的匯合。”布依爾建議生態批評應該這樣:一群學者盡管用不同的方式研究,但是他們的前進的方向大致相同。就像在機場的航站樓里,乘客和工作人員來來往往,但是他們有自己確定的目的地。
近年來,波多黎各大學的卡梅勒·高美德斯、韓國成均館大學的西蒙·艾斯特克都疾呼需要一個更專門、更精確的生態批評的方法論。2006年,高美德斯在一篇論文中提出“檢驗生態批評新定義的方式”,“就是通過對藝術作品的分析來對人與自然相互影響的關系提出道德拷問,并就此呼吁建立一種有節制的生活,來束縛我們的行為。”從不同方面看,這個定義值得贊許,它使藝術作品和學術研究密切結合,引導讀者更貼近自然的生活。一想到此,我就想到美國印第安裔作家約索夫·布魯克的散文《圓看起來的樣子》,其中他講了格魯斯卡巴的故事。在美國西北部土著傳統里,格魯斯卡巴是一個魔術師,用他的“獵物袋”一次就捕走了森林里所有的動物,其他獵人再也捕不到獵物,人們面臨饑餓的威脅——通過格魯斯卡巴無節制的濫捕行為引起的惡果,布魯克警示了21世紀的讀者不要重蹈覆轍。
蘇冰:您第一個問題談到艾斯特克把人與自然的對抗態度稱作“生態恐懼”,南非大學教授斯旺坡爾的論文《介入自然》認為人類從遠古初民時就有了一種“生態恐懼”,這個詞揭示了“我們的環境危機的核心”,能否認為這種心態是推動人類文化逐漸走向反自然文化的潛意識?
斯洛維克:西蒙·艾斯特克2009年出版的《生態批評與莎士比亞:閱讀生態恐懼癥》結合莎士比亞作品深入探討“生態恐懼癥”這一集體無意識原型,并以此作為對蔑視自然及其文學表現的理解。艾斯特克認為,生態恐懼癥的探討,有助于引起人們對于未來生態批評行為的關注,對擴展生態批評研究領域以及理解文學對自然的表現都是必要的。他提示道,生態批評應該成為“生態恐懼癥的扼殺者”,能識別和譴責存在于現代社會的種種對自然的仇恨、蔑視和破壞的行為。最近我讀了文化批評家柯提思·懷特2007年一篇論文《生態學的工作》,論文中他談到像美國這樣的國家完全被集團企業和資本體系控制,資本主義根本無法“變成生態的”,因為“環境主義的說教無法撼動資本的運轉軌道”。換句話說,今天的許多社會,“生態恐懼癥”呈燎原之勢——即使發展了數百年的現代社會,回溯到工業革命初期,我們可以見到數不勝數的藝術作品充滿了生態恐懼的癥狀。
蘇冰:我發現多數學者像藝術家一樣,不愿合作,而是更喜歡單兵作戰。您經常飛往世界各地,與有不同文化背景的生態批評學者和環境藝術家有著合作和溝通,尤其我注意到您幾次訪問中國大學參加生態批評方面的研討會,舉辦講座和短期的教學活動,您能否評價一下不同國家的生態批評學者,尤其中國的學者,在生態批評方面有什么側重性的差異?還有,當前生態批評潮流的表現形式是什么?
斯洛維克:你說的單兵作戰現象比較普遍,也是生態批評學者不同文化和意識形態溝通上的問題。確實我與中國學者在生態批評方面的合作比較密切,也交了一些朋友,2009年我曾在上海外國語大學、華中科技大學、蘇州大學等做過生態批評講座,2010年夏天我曾在山大文學院短期講學,所以對中國生態批評現狀比較熟悉。中國是一個14億人的泱泱大國,已有數百學者投入了該研究領域,有獨特的研究視角。2006年魯樞元出版專著《生態批評的空間》,其中專門一章分析漢字“風”的“語義場”——“風”在漢語堪輿學中具有豐富而多重的內涵(如:風水)。縱觀中國生態批評發展過程,其研究方法多種多樣,令人矚目的是曾繁仁和程相占的生態美學思想,他們通過辨析傳統中國哲學中的核心格言,包括宋朝的“天人合一”(人與宇宙的和諧統一)和公元前400年的思想家莊子的“自然大美”(自然是最美的)等來自文學和藝術的格言警句來影響和推動中國當代龐大的消費社會朝向一條新的生態的道路。
澳大利亞也是一個誕生了世界級生態批評學者的國家,有著極端而又令人怦然心動的地理環境,從干旱的沙漠到郁郁蔥蔥的熱帶森林,從高山地形到廣闊的海濱。澳洲的生態批評自然地傾向于“地理決定論”,一種將強加于語言和心理狀態的效果作為重心來理解和體驗文學作品的思維方式。2005年馬克·特里德尼克出版《曠野之歌》,明確提出澳洲作家從其本土汲取文學風格。塔斯馬尼亞學者皮特·海于2002年出版《西方環境思潮主要流派》,將西方的主流生態批評與塔斯馬尼亞島的本土文化進行了比較研究。同時,羅斯林·海恩斯在其論著《文學、藝術和電影中的澳大利亞沙漠》中強調了澳洲紅中心”(辛普森沙漠)的酷熱和干旱對藝術表現形式的影響。
印度生態批評學者尼莫爾·薩爾瓦摩尼引領一群學者將“提奈”(Tinai),(提奈是印度東南部泰米爾地區的一種本土性生態思想)應用到文學研究。南非的丹·威利想象用布希曼族人(居住于叢林中的部落)的自然觀構建地方的、適當的視角審視文本。
當前生態批評潮流之一是把環境展望應用到地方文學或者從跨語言和跨文化的角度比較文學文本。2000年帕特里克·D·墨菲就認識到其重要性,在《自然取向的文學:研究之廣闊領域》中論述道:
如果生態批評只是關注于紀實散文和非虛構的小說,那它同時囿于美英文學范疇。為了拓展讀者和批評家的思維,有必要重新考慮給予某些流派特殊關注,也要對某些民族文學和民族文學內的種族劃分給予關注。這些重新考量會在自然文學的框架內賦予地方文學更大的包容性。這樣會使像我這樣只關注美國文學的批評家和讀者擁有全球化的比較文學視野,這也是我們拓展生態批評領域的一種方式。
蘇冰:美國的生態批評和環境文學研究目前很活躍,同時我了解到2009秋,您在內華達大學給研究生主講了一門“比較生態批評和全球生態文學”課程。結合您個人的學術生涯,您能給我們介紹一下這門課程的授課內容嗎?
斯洛維克:我在大學和研究生學習期間專業是美國文學,但是感到自己下意識地增加了比較生態批評研究的興趣,我曾寫過一篇論文《全球比較語境下教授美國環境文學》,以比較生態批評的視角論述了相關課程。我傾向于在課堂上教授美國作家的環境文學,像對美國自然詩歌的調查啦,有關先驗論者傳統的課程(從艾默生、梭羅到安妮迪拉德和佩里·洛佩茲)。“比較生態批評和全球生態文學”是內華達州立大學研究生的專業課,授課方法是運用比較手段研究環境文學,該課涉及以下作家作品:俳句詩人芭蕉的《奧州小路》(日本,1966,英譯本)、高行健的《靈山》(1990)、瑪荷莉·亞葛辛的《遠離陸地和大海:一個智利人的回憶》(智利,2008)、奧特魯·米勒 《詩集》(墨西哥,1998),這些作家,連同許多東亞、拉美、非洲和南亞的作家都受益于中學和大學的環境文學課程。
幾個月前我前去華盛頓的瑞典大使館參加了一個主題為“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環境研究”的研討會,隨后在我的課上就增加了以下作家:彼得·赫格的《女人和猿猴》(丹麥,1997)、克里斯汀·艾克曼的《黑水》(瑞典,1997)連同一長串類型繁多的作品:卡本提爾的《失掉的臺階》(古巴,2001)、勒克萊齊奧的《尋金者》(法國,1993)和《飆車》(法國,2002)、扎克斯·米達的《喚鯨人》(南非,2006)、威提·伊希麥拉的《鯨騎士》(新西蘭,1987)、奧爾罕·帕慕克的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土耳其,2004)、提姆·溫頓的《低俗音樂》(澳大利亞,2003)和《呼吸》(澳大利亞,2009)等等。通過比較分析這些文學作品,促使學生思考個人與自然的關系:如何維持生命;生活在什么樣的環境里;如何旅行,等等。
蘇冰:哈佛大學英語系主任勞倫斯·布依爾(Lawrence Buell)以視角的不同為區分,把生態批評分為“第一波”和“第二次波”,第一波是從以環境為中心的視角來看待環境問題;第二波中,環境問題不僅僅單純地放在自然環境中去考察,而是應該放在人類社會環境中去考查。您在前面提到與美國著名生態批評家亞當森教授合作在《多民族美國文學》的序言中,首次使用了“生態批評的第三波”①這一表述。后來,您在2010年在發表于《歐洲文學、文化與環境學刊》(Ecozon)的文章《生態批評的第三波:北美學者的思考》中歸納了生態批評第一、二波的主要特征,您能否簡要闡述一下提出“生態批評第三波”的緣由?
斯洛維克:2011年6月,我在內華達州立大學的同事邁克爾·布蘭奇在印第安納州的布盧明頓的文學與生態研究會議上做了關于“環境幽默”的演講,題為“換一個燈泡需要多少生態批評家”,布蘭奇的回答是:十個。布蘭奇口中的十個生態批評家既有人質疑是否需要這個人造光源,也有人對電燈泡形狀產生想入非非的不良聯想,還有人想要拒絕換上燈泡以節約能源,最后兩個批評家一邊袖手旁觀,一邊“爭論從燈泡中發出的光是第一波,第二波還是第三波。”
他們討論的波是什么?勞倫斯·布伊爾在2005年的作品中首次使用“波”的暗喻來描寫生態批評的進程,我可以通過生態批評的近代史歸納出我個人的生態批評的綜述。要更好地了解詳情,結合我在2009年發表的論文“生態批評第三波”,談一下25年來我關注的生態領域的研究:
生態批評的第一波始于1980年,持續到目前,初始人們甚至沒有廣泛接受“生態批評”這個術語。其開創性的工作傾向于關注非虛構文學,也稱為“自然書寫”;文學中描寫的重點是非人類環境,即“荒野”;最初它定位于美國和英國文學;“生態女性主義”是麾下一只最重要的力量。
第二波大約始于二十世紀中葉,且急遽高漲,涵蓋了多個流派,甚至涉及流行文化,有人稱作“綠色文化研究”;被研究的作家和作品也變成多元文化;人們對區域環境文學的興趣不斷增長;此時,環境正義生態批評開始出現;生態批評的研究視野即覆蓋城市和郊區,也波及鄉村和荒野。
2009年夏天我和喬尼·亞當森在《美國多民族文化》雜志上合作發表的文章中開始使用“第三波”這個術語;起初,我們關注新生態批評的比較文學學者,尤其2000年左右的跨民族和跨族群文化的比較。后來,我開始研究其他值得關注的研究動態:
其一,從地域上,以烏蘇拉·海塞的生態世界觀和湯姆·林奇的鳥巢式生物區的新生物區域主義為代表,關注地域上不同概念的融合和沖突,既重視地方生態環境,又重視全球生態環境;其二,生態女性主義越來越關注女性的實際環境經歷、體驗和女性的實際生存狀態,還出現了新興的物質生態女權運動和多元性別理論,包括生態男性主義和綠色男同性戀理論;其三,“動物性”的研究的理論性和系統性催生了進化論生態批評、動物主體性、素食主義、非人物種的公正、后人本主義等理論;其四,生態批評也開始了對自身的反思,更加注重自身的實踐意義,出現了約翰·菲爾斯蒂納利用詩歌與自然對話、為自然代言的生態行動主義等等。這些動向表明,承擔領軍角色的美英等國生態批評在新世紀正在向深廣方向發展,正在走向成熟。
蘇冰:最后,您對年輕的生態批評學者有什么寄語?
斯洛維克:生態批評的研究可謂深似大海,如果你僅僅伸進腳趾探探其深淺,可能會深不見底。不要擔心,這個大海的水很溫暖,你盡可在里面暢游。生態批評是人文科學最有活力和最急迫發展一個研究領域,它也能給人們的生態意識提供富有教益的啟蒙。這一領域已擁有活力四射的研究態勢,也擁有良好的傳統,但需要從其他相關文學分析和學科領域汲取營養,我希望我的觀點會鼓勵讀者從文學文本的生態維度和其他人文表述中有所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