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次較量
林青蓮從長春回到古平,一下車就到縣法院找她的老友章文軍,見面就說:“我可能被騙了?!?/p>
章文軍說:“咋回事,你詳細點說?!?/p>
林青蓮掏出一份合同,說:“每年春天我抓機會就倒一把化肥,種地時化肥供不應求,掙錢快。上個月我和長春一家公司簽訂了一份購銷合同,他們負責供貨,但是必須先付款,我就把款先付了。合同定的四月初到貨,現在都快到月末了,貨還沒到,催了多次,我親自都去了兩次,他們總是往后拖?!?/p>
章文軍問:“貨款是多少?”
“三十萬,那是我承包供銷大酒店的半年承包費,沒上繳,要是讓人家騙了,我也就完了?!绷智嗌徴f著,眼淚要流下來。
章文軍看了合同,合同簽得很規范,于雙方都沒有漏洞。權利和義務、違約責任都很清楚,只是合同的簽訂地和履行地都不在古平。章文軍說:“不好辦,我們沒有管轄權。”
林青蓮瞪著章文軍說:“沒辦法,你也得給我想出辦法來?!?/p>
章文軍說:“辦法是有,先辦黑案子試試。”
所謂辦黑案子,法院的人都知道,就是不立案,憑私人關系偷偷地辦。
章文軍找到民二庭的小孟,小孟畢業于吉林大學法律系,對長春熟。他能到法院上班,章文軍幫了他很大的忙。章文軍跟他說了這事兒,他沒說不去,只是擔心地說:“辦黑案子,讓領導知道是要受處分的?!?/p>
章文軍說:“一切由我頂著?!?/p>
星期五晚上,他們三人啟程來到長春。供貨方是個很正規的企業,他們見了經理,說明了來意。經理說:“我們有法律顧問處,你們直接和他們交涉,他們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彼麄儊淼椒深檰柼?,見到了萬主任。萬主任看了看合同,把合同一扔,說:“你們沒有管轄權?!?/p>
章文軍說:“你說得很對,我們也知道,但我們不是來辦案的,是來跟你們協商的,如果你們不同意協商,我們馬上就到有管轄權的法院立案。我認為,走訴訟程序于我們雙方都不利,我們是要耽擱一些時間,還有一定花費,可你們與我們比也好不到哪兒去。你想想,這個官司你們必輸無疑,輸了就要承擔法律后果,除返還本金外,還要支付違約金、利息、訴訟費;如果協商,我們是可以讓步的。”
萬主任沒吱聲,這個道理,他明白。
小孟接過來說:“要立案得上寬城區法院,我有同學在那兒?!?/p>
萬主任問:“你對長春挺熟?”
小孟說:“我在吉大法律系念書五年。”
萬主任態度大轉:“那我們還是校友呢,不過你可是小師弟了?!眱扇吮銍Z起來,他是哪屆的,班主任是誰,哪個老師如何如何,越嘮越近乎,半天才言歸正傳。萬主任說:“不是不給你們發貨,我們也和別人簽了合同,他們違約,我們自然就無貨可發,現在也正和對方交涉,實在不行也得打官司。你看,咱們這事兒怎么辦,你們先拿個意見?!?/p>
章文軍說:“我們的意見是本金退回,其他損失賠償百分之五十就行。”又壓低聲音說,“你可以百分之百地賠償我們,我們把百分之五十回扣你本人?!?/p>
萬主任猶豫一下:“行,就按你說的辦?!?/p>
沒想到如此順利,雙方皆大歡喜。
從長春回來的當天晚上,林青蓮就在賓館設宴慶賀。她還請了她的兩個朋友——供銷總社下屬食品廠的魯廠長和苗會計來做陪。
酒足飯飽后,其他人都走了,章文軍就住在賓館里,和林青蓮顛鸞倒鳳折騰了半宿,好不開心。
福不雙降,他們從長春回來的第四天,供銷總社的主任許文奇就起訴了林青蓮。起訴的理由是:供銷總社和林青蓮簽訂的承包合同的第三條規定:“承包人連續三個月不向出租方繳納承包費,發包方有權解除合同。”林青蓮已經半年不上交承包費,用承包費倒化肥,違約在先,供銷社要求解除合同。
章文軍問林青蓮:“怎么整的,你們關系不是挺好的嗎?這么快就反目成仇了?”
林青蓮說:“我猜,主要是我承包后經濟效益好,他看著眼紅,一開始他媳婦要承包,沒敢,現在老鬧他,要他收回去她好包。我緩交半年的承包費,明明是他親口答應的,他現在不認賬,就是他下的套讓我鉆?!?/p>
章文軍說:“你現在說啥也沒用,你沒有證據,違約卻是事實?!?/p>
林青蓮問:“這么說我的官司是輸定了?”
章文軍說:“差不多。”
林青蓮急了:“這可把我坑苦了,那賓館酒店都是我重新裝修的,添置了好多的設備,投進去十多萬,都是銀行貸款?!?/p>
章文軍勸她說:“你先別著急,看看案子分在誰手里,興許能調解解決呢?!?/p>
案子很快分到小孟手里,章文軍去找他。他晃著腦袋說:“不好辦哪。”他翻到卷宗的首頁,指著立案審批表上的院長批示欄,“你看看。”
院長批示欄內寫著崔院長的字:“速辦,費用緩交?!痹S文奇和崔院長都是人大代表,開會時經常在一起,章文軍無奈地嘆了口氣。
案子很快下判了,林青蓮一審徹底敗訴。賓館收回,不交半年承包費,投入資金不予返還,承包費即刻上繳。接到法院的判決書,林青蓮欲哭無淚,問章文軍:“你還有沒有辦法?”
章文軍說:“有,上訴,到中院打二審,我大學的同學在那里當庭長?!?/p>
星期天,林青蓮買了兩條軟包中華香煙,兩瓶茅臺酒,章文軍領她去海浪江市,找到同學初長順家。初長順看完判決書說:“是有毛病,你投入的資金,不能一點兒不支持?!彼肓讼胗终f,“你直接上訴吧。百分之百贏我不敢保證,但我可以給你往后拖,最少能拖半年,發回再審。一審再開庭再判,你不服再上訴,再給你拖半年,幾個來回,將近兩年的時間就過去了。判決不產生法律效力,合同就繼續履行。那時就是徹底輸了,你的本錢也回來了?!?/p>
林青蓮立刻高興起來:“要這樣可太好了?!弊邥r,林青蓮留下煙酒,又另外扔下兩千元錢。
案子上訴后,初長順真的給拖了六個月。這期間,許文奇來追問過幾次,每次來初長順就說:“你回去等著吧?!比缓缶腿ッe的,連理都不理他。許文奇氣極了,回頭去找崔院長,崔院長也打電話過問,不但沒起作用,反造成初長順的反感,初長順振振有詞說:“我不辦,我也沒閑著,我手頭好幾十案子,哪個不著急;再說,我也沒超審限,保證六個月內辦完?!?/p>
將近六個月,初長順裁定把案子發回再審,理由是:“承包人究竟投入多少資金,一審未予查證,屬事實不清,承包人的先期投入一點不被保護,顯失公平?!?/p>
案子發回一審,崔院長就督促民二庭重新組成合議庭,抓緊審理。很快又做出第二次判決,判決的主項,依然是林青蓮違約在先,必須解除合同。林青蓮投入的資金九萬二千四百元,應予以支持,可從未上繳的承包費中扣除。
二次判決書送達后,章文軍勸林青蓮見好就收。林青蓮反倒執拗地說:“不行,我還上訴,再整他六個月,二次上訴也不交上訴費。”打官司把她打聰明了。
再次上訴后,林青蓮自己去了中院。她回來得很晚,喝得東倒西歪,是初長順派車送回來的。她進屋就滿嘴酒氣對章文軍說:“初庭長說,再蹭六個月,他直接改判,給他來個大調個?!?/p>
章文軍問:“你又花了多少錢,這么狂?”
林青蓮隨口說:“兩萬?!?/p>
二審改判后,崔院長看了判決,氣得臉色慘白。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么個結果,氣得拍著桌子說:“這里面肯定有交易?!?/p>
林青蓮贏了官司,卻讓章文軍倒了霉。
章文軍和林青蓮關系不一般,許文奇早有耳聞,輸了官司后,他沒事就嘀咕,林青蓮一不諳熟法律,二不請律師,在法庭上,怎么就那么胸有成竹?還有長春的化肥款沒有法院的人跟著,根本就不能這么痛快要回來。這個人是誰呢?他第一個就想到了章文軍。
許文奇親自去了趟長春,找到萬主任把那次要賬的經過弄得清清楚楚,回來就報告了崔院長。崔院長先找了小孟,小孟膽小怕事就如實招供。章文軍只好低頭認罪。院里給章文軍一個行政記大過的處分,小孟被行政警告。
第一次較量,不分上下。
再次較量
章文軍把許文奇恨得咬牙切齒:“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他找到林青蓮,“你跟他處這么多年,就沒攥住他點把柄?”
林青蓮想了想:“有,他在下面供銷社當主任時,把一個小售貨員整懷孕了,還跟一個叫王丫的女人亂搞?!?/p>
章文軍說:“這些都沒用,現在誰還管這事?有沒有貪污受賄的事,他當供銷總社的主任,能沒有人給他送禮?”
在章文軍的提示下,林青蓮說:“有,食品廠的魯廠長每年都給他錢,給多少不清楚,苗會計知道,不知算不算受賄?”
章文軍就仔細分析起來:“算。”
章文軍連夜寫出十幾封匿名信,分別寄給了省市縣三級紀檢委和檢察院。
匿名信寄出后,很快就有了動靜。先是檢察院找了魯廠長和苗會計,緊接著許文奇被紀檢委“雙規”。

如此大見成效,是章文軍始料不及的。后來章文軍知道,許文奇倒霉不是倒霉在他的匿名信上,而是在新來的縣委書記沈發身上。
新來的古平縣委書記沈發,是從沙嵐縣委副書記的位置上調來的,到了新崗位,要想快出政績,那就得干面子工程。古平縣是去堰塞湖旅游的必經之地,每年來旅游的游客絡繹不絕,各級領導也常來常往。沈書記決定在改變縣容鎮貌上做文章,他提出三項工程:即綠化工程,路邊的老樹砍掉,換上南方的高檔樹種;亮化工程,老路燈全部更新,換上色彩斑斕的霓虹燈;市容工程,街道要加寬,該扒的扒,該拆的拆,扒拆不了的樓房要改造,下穿裙子上戴帽。這本來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要量力而行,沒有錢怎么辦,沈書記就亂集資、亂攤派,凡是財政開支的每人每月扣兩百,不夠就往企業攤派,整得怨聲載道,民憤四起。
魯廠長的食品廠是盈利大戶,一下就要攤十萬。魯廠長就硬扛著不交,他說:“我們是民辦企業,這個廠是我們三十二家合伙辦的,大伙選我挑頭,一下拿這么多錢,我說了也不算。再說,我們廠在江南的郊區,你城里整這個弄那個的,我們也借不上啥光。”有錢的企業不交,沒錢的企業就更不交。沈書記就給許文奇打電話:“食品廠是你供銷系統的企業,你要做工作。”許文奇說:“那食品廠是供銷總社黃了的廠子,設備都擱上銹了,就低價賣給了他們,就一個企業執照沒換,說是我們的廠子,實際上我一點也管不了他們?!?/p>
沈書記大發雷霆說:“你管不了他們,我能管得了你。”他剛剛走馬上任,下屬干部這么對著干,這還了得,他要拿許文奇開刀。殺雞給猴看,總得有個借口,就在這時,章文軍的舉報信送到了沈書記的案頭。
沈書記聲色俱厲地指示:一定要嚴加查處。
紀檢、檢察院就緊鑼密鼓地調查取證,結果卻是事與愿違。檢舉信中所說的魯廠長給許文奇行賄無非是買個高檔眼鏡、高級打火機,最貴就是許文奇媳婦過生日給買了一套毛料衣服。再有就是在一起吃吃喝喝,打個麻將,過年過節送些煙酒之類的人情禮品,這些年加起來總共不過幾萬塊錢。找許文奇談,他根本就沒當回事,還譏笑辦案人員是吃飽了撐的,放著老虎不打,蒼蠅、蚊子緊拍打。魯廠長更硬:“我愿意給,我自己的錢,別說是幾萬,幾十萬我也給,你們也管不著?!?/p>
這下更把沈書記激怒了:“這些就夠了,馬上移送司法機關,從重從快處理,受賄行賄一并處理?!?/p>
有沈書記的尚方寶劍,工商局以非法經營為由查封了食品廠。許文奇受賄一案,很快地由檢察院公訴到法院。崔院長就是壓著不判,他認為許文奇是無罪的;就是有罪,也是明顯輕微,不受刑法處罰的。
沈書記聞聽,拍案而起:“這太沒有組織原則了。”
于是,縣委一紙調令將崔院長調到政協任副主席,許文奇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魯廠長被判有期徒刑一年。
食品廠被封,魯廠長入獄,引起其他三十一戶合伙人抗爭。他們說:“我們不造假,不偷稅漏稅,憑什么把我們的廠子封了?”他們撕下封條,繼續生產??h審計局派人對食品廠進行審計,得出了“資不抵債的結論”??h政府以營業執照依然是供銷總社的理由,決定收回國有,重新發包。他們更加被激怒了:“我們合伙集資,合伙經營,沒用國家和誰一分錢,我們資抵不抵債與你們有啥關系?”
他們到律師事務所咨詢,律師就動員他們打行政官司,民告官。
律師還是個對當事人很負責的人,他下了很大的工夫,把這起案子弄得明明白白,可是這個官司還是輸了。
三十一戶合伙人就到處上訪告狀,雇了大客車到省政府門前靜坐示威,還揚言要上訪進京。此時正逢北京召開重要會議,這下把省里的領導都驚動了。三十一戶合伙人頑強地抵抗,造成強烈的影響,當前最大的事,就是穩定。沈書記受到市委的嚴厲批評,食品廠歸還三十一戶合伙人。
這一次較量,許文奇敗下陣來。

也是較量
秋收之后,林青蓮又找到章文軍,手里拿著一張報紙,她指著上面一則廣告讓章文軍看。廣告的大意是,丹江市白酒廠,大量收購玉米。章文軍看了一眼問林青蓮:“你什么意思?”
林青蓮說:“現在農村賣糧難,今年玉米種得多,還都是豐產,我想低價收,再高價賣給酒廠。一斤不用多賺,賺五分就行,農民現在寧可低價賣得現錢,也不賒賬。這樣我就得把本錢先墊上,我最擔心的是,把玉米送過去,酒廠那邊不及時結賬?!?/p>
章文軍再一看,發現白酒廠是初長順的轄區,就說:“沒問題,你放心干,結算的事兒,實在不行就找初庭長。”
林青蓮說:“好,當然也少不了他的好處費。”
林青蓮雇了十幾個人和幾輛大卡車下鄉四處收玉米,然后往酒廠送。等到結算時,林青蓮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白酒廠以沒燒出酒來為由,不給她結算。林青蓮就去找初長順,初長順說:“你先起訴吧,我有辦法對付他們?!?/p>
林青蓮就一紙訴狀把白酒廠告上法庭,官司自然是林青蓮勝訴。到了執行期限,初長順拿著判決書和相關法律文書,查到了酒廠的銀行賬戶,正好從外邊剛轉進來貨款八十萬,初長順一下就都劃給了林青蓮。
白酒廠的八十萬存款被法院劃走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廠。全廠工人已經兩個月沒開支了,全指著這八十萬補發呢。全廠老老少少五百多人,嗷嗷待哺,特別是那些退休的老工人,如同一堆澆了汽油的干柴,有點火星就被點燃了。餓死也是死,病死也是死,不如鬧死,鬧了好多天也沒起啥作用,他們一齊涌進火車站,集體臥軌。整個鐵路線陷于癱瘓,驚動了鐵道部,驚動了國務院。
市委書記和全體常委都來了。書記站在一輛東風汽車的車廂上,拿著手提式話筒,像電影《生死抉擇》里的李高成,高聲喊著:“工人同志,我是市委書記,你們辛苦了!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們問好,向你們道歉!我作為一個市委書記,沒有關心好你們的生活,讓你們受苦了……”
工人不買書記的賬,在下面喊:“你別在這打官腔,要打上你的辦公室打去。我們要吃飯,我們要活命!”

工人們就圍住汽車,還要把汽車掀翻。書記在十幾個警察的接應下,下了車。市委常委,還有市政府的領導挨個做工作,說得口干舌燥,仍然無濟于事。
書記就現場召開常委會,決定向銀行借款,先把拖欠的工資補發上。傍晚的時候,銀行的運鈔車來了,連夜就給工人把工資補發了。工人們還是不依不饒:“我們廠子原來是盈利大戶,這么幾年怎么就要倒閉了呢?都讓當官的摟進自己腰包了,必須懲治腐敗,不然廠子就不能興旺?!笔形瘯洰敿淳蜎Q定,廠子一把手調離,由紀委和檢察院聯合組成了調查組,第二天就進駐白酒廠。很快就有人陸續落馬了。其中有全省優秀共產黨員、白酒廠黨委嚴副書記,有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白酒廠銷售公司滕總經理,他們貪污受賄的金額都在百萬元以上??晒と藗冞€說,這只拍了蒼蠅,要往上挖,得涉及市里、省里的領導。不管怎樣,總算是給工人們一個交代了。通過審計查賬,全市有實權的部門從白酒廠吃拿卡要報就達兩千多萬元。檢察院反貪局的一個副局長,他沒事就到酒廠去報各種票子,不給報,他就以要查賬相威脅。領導心里有鬼,就乖乖地給他報,他前后竟報了二十多萬。還有法院的副院長為白酒廠清欠清回來一臺車,他自己留下了,整天開著到處轉,沒油了就到酒廠去加油。此外還有工商稅務等好多部門為了給職工搞福利,都從白酒廠無償要過白酒。他們都受到了處理。
有人知道事情起源,都罵林青蓮:“這熊娘們兒真是個喪門星。”
重新較量
兩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許文奇刑滿釋放了,他咽不下這口氣,于是就搜集證據,準備材料,還在省城高薪聘請了知名律師,要把這案子申訴到省法院。
章文軍和林青蓮聽說了,就去找初長順商量對策。初長順說:“他申訴到省法院,我可沒辦法了,不過可以做工作,我和省庭庭長楊國才很熟,我跟他通個電話?!庇謱α智嗌徴f,“你最好是先去一趟,趟趟路子聯絡聯絡感情,你直接找楊國才就行了。”
林青蓮也同意去,但必須要章文軍跟著。她說:“你不跟著,我一個女人到那暈頭轉向地找誰去?!?/p>
章文軍也同意了。
第二天章文軍和林青蓮登上了開往省城的火車,到省高院找到了楊國才。楊國才聽了來意,說:“初長順剛才打過電話,我不是辦案人,具體案情還不了解?!睏顕啪痛蛄藘染€叫上一個人來。這人長得胖乎乎的,一張娃娃臉,姓卞叫大慶,楊國才互相給做了介紹。卞大慶挺幽默:“你就別叫小卞了,小卞不好聽,就叫我大慶吧。”大家笑過就議起案子來。
大慶說:“卷宗我看了,二審判得確實有失公正,但是你們找到楊庭長我就盡量辦好?!?/p>
楊國才說:“你看著辦,不出大格,能維持原判就維持。”又對章文軍說,“你們也盡管放心,大慶是政法大學畢業的,業務上沒什么問題,個人感情上也沒啥說的?!?/p>
章文軍看看表對楊國才說:“中午了,咱們聚一聚?!?/p>
楊國才就問大慶:“你看呢?”
大慶說:“我聽庭長的。”
楊國才就想了想說:“那就上和平大酒店吧。”
楊國才和大慶都有車,兩臺車很快就到了和平大酒店。楊國才把大家領到紫玫瑰雅間,他點了四菜一湯。菜雖不多,但章文軍覺得價錢不菲,有澆汁鮑魚、小青龍、飛龍湯,還有兩個章文軍叫不上名,最后上來拳頭大的小碗,里面盛著糊狀的東西。楊國才介紹說:“可別吃瞎了,這是燕窩粥,大補,四百八十元一碗?!?/p>
章文軍開玩笑說:“我要是餓急眼了,一頓能喝二十碗?!?/p>
林青蓮皺了一下眉頭,卻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
章文軍他們正喝著嘮著,門開了,進來一個漂亮的女孩和一位高個小伙子,他倆一個拿著酒杯,一個拿著酒瓶。大慶見了,急忙站起來介紹說:“省電視臺記者,小鹿,叫鹿白,去年為了一個案子采訪過我。”鹿白拉過小伙子介紹說:“這是我的男朋友,小陳,省政府辦公廳機要處的,你們來時,我就看見了,這么些個大領導,怎么也得來敬杯酒?!贝髴c又把在座一一作了介紹,鹿白和她男朋友給每個人敬了酒。
吃過午飯,楊國才開自己車先走了,讓大慶把章文軍和林青蓮送回賓館。路上大慶色迷迷地看著林青蓮說:“大姐,這么敞亮,你就放心吧,這案子基本是沒問題了?!?/p>
林青蓮又興奮起來說:“那可是太謝謝了。”她又有些忘乎所以地說,“在我們那兒就好了,領你們到堰塞湖去玩玩,現在正是旅游的好時候?!?/p>
大慶立刻接過話頭說:“明天是大禮拜,去玩玩也行,我一次堰塞湖也沒去過,正好有這么個機會,我開車去,正好把你們倆送回去。”
林青蓮依然高興地說:“那就這么定了?!?/p>
第二天,大慶早早就來了,他們吃了早點就開車上路。大慶把車開得飛快,一邊開車一邊和章文軍胡侃;嘮得最多的是,他念大學時男女同學的事,從大二開始,他就和女同學到外邊租房同居,和好多女同學有過一夜情。
不知不覺車進了海浪江市,章文軍說:“大禮拜沒啥事,招呼初長順一起去吧?!闭挛能娬f著就給初長順打手機,手機通了卻沒人接,打了好多遍,還是沒人接。章文軍就翻電話號碼本,找出了他家的電話號碼,打通了,是他老婆接的。他老婆說:“我還找他呢,他昨天一晚上也沒回來,手機通了就是不接。開始我尋思他在澡堂子洗澡呢,可都現在了,也該洗完了,怎么還沒人接呢,會不會出啥事呢?”
于是章文軍讓大慶把車開到了初長順家,他老婆和兒子急得不得了。老章一問:“他開沒開車?不會出了車禍吧?”
初長順老婆說:“不知道啊?!?/p>
章文軍說:“到車庫去看看就知道了,他的車庫是在外邊租的,我知道。”
他們到了車庫一看,車庫門外邊沒鎖,卻在里面被反插著,一聽里面還有輕微的發動機聲。大家的心都放了下來,他一定是在里邊修車呢。章文軍就敲門,怎么敲都沒有人開門,喊了半天也沒人應答,大家就納悶。離這不遠有個修車部,章文軍急忙跑過去,把修車的師傅找過來,要他把門趕緊打開。修車師傅看了看,回去拿來一把鋼鋸,順著門縫伸進去,幾分鐘的工夫,就把里面反插的門閂鋸斷了。打開門一看,大家驚呆了,門口躺著一個女人,赤身裸體的,身后留下一趟爬過的痕跡;再看初長順也是光著身子,倒在車門口,一條腿還搭在車門上,車里打著空調,大家都懵了。修車的師傅說:“是二氧化碳中毒,他倆準是在車里搞關系,嫌熱,把空調打開了,車庫里空氣不流通,把排出的尾氣都抽進來了?!彼钢桥恼f,“女的就比男的生命力強,你看女的爬到門口了。”
章文軍急忙打了120,不一會兒救護車就來了。大夫檢查一會兒說:“不行了,沒救了?!?/p>
初長順老婆和孩子就放聲哭叫起來。
章文軍和林青蓮無法看下去,就往堰塞湖進發。
到了堰塞湖,離吃晚飯時間還早,他們就來到湖邊游泳區。沙灘上布滿了游人,有幾個俄羅斯女人特別顯眼。她們穿著鮮紅的比基尼,金黃色的頭發,白雪般的皮膚,碩大的乳房,如同籃球一般,幾乎全部都裸露在外邊,吸引著眾人的目光。
突然,章文軍看見了那個電視臺的鹿白和她的男朋友小陳,他倆四處張望,不知在撒眸什么。章文軍喊了他們,他們也看見了章文軍和大慶,就向他們走來。鹿白指著男朋友說:“他沒來過堰塞湖,我陪他來玩一玩?!?/p>
章文軍說:“晚上一塊兒吃吧?!?/p>
林青蓮很是慷慨,晚飯很豐盛,共上了八道魚,有扁花、鰲花、胖頭、沖蟲、黑魚、虹鱒、鯰魚、甲魚,都是堰塞湖里的名魚,旅游價少不得五千元。林青蓮一再表白,絕對是湖里天然的,沒有一點假。旅游旺季,大部分店家都是從下邊的養魚池往上拉魚冒充湖里天然魚,這都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堰塞湖里有多少魚?要都是真的,早都吃光了。
大慶很是高興,頻頻舉杯。鹿白和小陳也喝得滿臉通紅,酒逢知己,大家都無所顧忌地嘮著。小陳對法院的事挺感興趣的,不住地向大慶問這問那。
林青蓮一喝多點酒,嘴就沒把門的,就從頭到尾地嘮起了打官司的事來。就她和鹿白兩位女性,彼此無話不說了。
章文軍他們在這兒玩到第二天傍晚,大慶才意猶未盡地離開,鹿白和小陳也同車回省城。車到古平縣城,小陳說還要捎上一個人,這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看他的面孔幾乎和小陳是一模一樣。

較量的結局
國慶長假,章文軍媳婦領著孩子回了娘家。第四天晚上,章文軍吃完飯,他看看鐘點就打開電視機,這個時間正是省臺《焦點時刻》,這個節目相當于中央臺的《焦點訪談》,在本省很有影響力。有人說,省委的領導必看,經常對播出節目做出批示。章文軍只要趕上這個點也必看。節目開始了,這次播出的題目是《案件背后的故事》,一看這題目就是和法律有關系。主持人簡單地對節目做著介紹:“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承包合同糾紛,它的發生地在本省的古平縣城?!闭挛能娨幌卤晃×?,他翻身坐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畫面。隨著主持人的畫外音,只十幾秒的時間,章文軍就被電視上的畫面驚呆了。畫面從鳥瞰古平縣城推出,逐漸定格在古平縣的供銷大酒店的樓前,特寫的林青蓮和供銷總社簽訂的合同,海浪江市中級法院和古平縣人民法院的兩次判決的法律文書,接著出現了許文奇和一些供銷總社職工的面孔。他們對法院的最后判決,都非常氣憤,紛紛指責判得不公。
主持人說:“作為新聞輿論單位,我們不想對案件的公平與否做過多的評論,但是,在案件背后的事,我們卻感到十分奇怪,我們可要評論評論?!?/p>
接著電視上出現了鹿白男朋友小陳手拿麥克風,站在省城和平大酒店門前:“這案子與這豪華的酒店有什么聯系呢?太有了,進去看看就知道了。”畫面跟著小陳向酒店里推進,一直到章文軍他們吃飯的雅間門口,下面的畫面就模糊不清了,這是偷拍的,但在座的人都清楚可見。主持人分別對里面的人作了介紹:“這是案件的當事人,本案的被告,供銷大酒店現在的承包人林青蓮;這位是古平縣法院的章文軍法官,他和林青蓮多年來一直關系不錯;這幾位是省法院的法官,其中這位卞法官是審理這起申訴案子的承辦人。”接著是清晰的鏡頭,疾馳在高速公路上的汽車。汽車到了海浪江市,到了風景秀麗的堰塞湖邊,喧鬧的游泳場,豐盛的魚宴上,以及章文軍他們的談話,特別是林青蓮和鹿白談論案件的話音都依稀可聽;同時疊印著文字,畫面一直延續到他們在古平分手。
主持人說:“古平供銷總社的案子早就輸了,不輸才怪呢!他們這次的申訴還沒有結果,什么結果呢?我們不敢妄加評論,但我們可以拭目以待,謝謝大家的收看?!?/p>
章文軍傻了,大腦一片空白,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他氣急敗壞地一腳踢翻了水盆,一頭倒在床上,像發了神經。
他們被鹿白和她男朋友耍了。后來章文軍才知道,這個小陳也是電視臺的,叫陳大恩,他還是許文奇在省城請的律師的兒子。許文奇給了他們高額的代理費,不然他們父子倆怎么會這樣煞費心機。
陳家父子在媒體上大造輿論,并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他們違背了案件沒有結果媒體不得報道的原則。楊國才和卞大慶只被領導過問了一下,畢竟案子沒結,要說徇私枉法,處理不公還為時過早。許文奇和陳家父子策劃這出戲,確實是操之過急了,要是等卞大慶維持原判的裁定下來再播出,那后果真就不好說了。再說,也就是些吃喝玩樂的事,確實沒有行賄受賄事實,也就算不了什么大事了。省院更換了辦案人后,很快就改判了,實際也沒改什么,合同已經到期了,自動解除就是了。許文奇鬧哄了半天,供銷大酒店是要回來了,可沒人承包。這幾年,古平鎮拔地而起好幾座高檔酒樓和賓館,這供銷大酒店實在是排不上檔次了。沒人承包,一座空樓在那扔著。省城的陳律師還認為這官司打贏了,要許文奇兌現十萬元代理費,許文奇就耍賴,氣得陳家父子暴跳如雷,聲稱要到古平法院起訴他。
上面沒事兒,章文軍更是沒什么事兒,依然當他的法官。
(編輯/羅爾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