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摘要:本稿基于陜北宋金石窟題記資料,分析了石窟的施主身份、工匠班底、住持與經營、開鑿背景四方面內容。認為石窟施主可以劃分為家族、結社、軍人、軍民類型,前兩者開鑿洞窟以小型為主,兼有大中型號,所在地點多比較偏僻,周圍環境易于形成相對獨立的居住區,后兩者開鑿洞窟多數屬于大型和超大型,個別為中型,大多處在重要交通線經過的山谷之中,往往與軍事城寨伴生。各種施主普遍祈求天下太平、合家安樂、亡者升天,反映了戰亂不安的社會環境。
北宋晚期至金代早期,活動著以鄜州介端、介處為首的介氏家族工匠班底,以及延長王志為首的工匠班底,他們持有較高的雕刻技藝,擁有較大的活動范圍。還有散見的其他工匠班底,其中以王信為首工匠班底代表了當時最高水準。這些工匠班底都出自民間,他們自發地從事開窟造像事業,以此為謀生之道。少許題記表明,伴隨石窟開鑿也就出現住持僧人,有的石窟寺院具有豐厚田產。陜北宋金石窟在宋、夏對峙的戰爭氛圍中獲得巨大發展,軍人參與開鑿石窟,石窟與城寨關聯,金人據有陜西后延續了這種慣性,不尋常的社會環境賦予了陜北宋金石窟特殊的內涵。
關鍵詞:陜北宋金石窟題記;施主;工匠
中圖分類號:K879.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3)03-0103-13
Interpreting the Inscriptions in the Song and Jin dynasty Caves in North Shaanxi
LI Jingjie
(School of Fine Arts,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Abstract: Based on the inscriptions in the Song and Jin dynasty caves in north Shaanxi,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donor’s social status, artisans, organizers, and the construction background. It argues that the donors can be divided into four groups: family members, community members, army men, and those with dual roles, both military and civilian. The first two groups mainly contributed to smaller grottoes and individual large or medium caves in rural places where it was relatively easy to form an independent residential area. The last two groups mostly contributed to large and very large caves and individual medium caves, most situated in the valleys along vital travel routes, co-existing with military fortresses. The donors prayed for peace and a happy life for their families, which reflected the then unstable social condition.
From the late Northern Song dynasty to the early Jin dynasty, both Family members of Jie led by Jie Duan and Jie Chu in Fu County and artisans led by Wang Zhi from Yanchang County had high engraving techniques and were active in an extensive region. There were other artisan groups too, and among them the group led by Wang Xin represented the highest technical level. These artisan groups came from folk sources, and they spontaneously constructed caves and created statues to make a living. A few inscriptions indicate that along with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aves, Buddhist monks appeared and some cave temples owned much land. The Song and Jin dynasty caves in north Shaanxi were developed rapidly during the war between the Song and Jin. The soldiers also participated in building the caves to connect them with their fortresses. This practice was followed by the Jin people after the Jin dynasty took control of Shaanxi. Therefore, the Song and Jin dynasty caves in north Shaanxi possessed special meaning owing to unusual social environments.
Keywords:Contents of grottoes of Song and Jin dynasties in north Shaanxi; Benefactors; Artisans
陜西北宋、金代石窟,分布在以延安為中心的陜北高原,鄰近西夏的西部與北部邊境地帶尤其集中。
這些石窟多數開鑿于北宋晚期,少許開鑿于金代早期,大多處在幾條河流谷地的交通要沖,有些與當時軍事防御城寨伴生。特定的社會環境,使得陜北成為北宋、金代石窟最發達區域。
陜北宋金石窟涵蓋十余個市縣的近五十個地點(圖1),保存相對完整、內容比較豐富的洞窟占四十個左右,其中約半數見有題記,文字數量近兩萬。題記涉及諸多方面內容,為深入了解陜北宋金石窟內涵乃至當時社會提供了便利條件。
筆者基于2006年、2007年、2012年三次系統調查陜北石窟所得資料{1},在通盤梳理石窟題記內容的前提下,就石窟的施主身份、工匠班底、住持與經營、開鑿背景四個方面分析,作為系統地認識陜北宋金石窟的一環,造像題材方面另文討論{2}。
一 石窟的施主身份
陜北宋金石窟施主亦即出資營造者之身份,就題記所見差別,可以將諸洞窟劃分為家族施主、結社施主、軍人施主、軍民施主四種情況。不同類型施主開鑿洞窟的規模存在較大差異,所在位置也有所不同,發愿內容則比較一致。
1. 家族施主
已知4例。北宋早期1例,晚期3例,包括三個洞窟和一處摩崖造像,即實例:{1}富縣石泓寺第5窟,為小型中心佛壇窟(面闊392×進深346×通高214厘米),北宋開寶二年(969)竣工。{2}合水蓮花寺石窟,為摩崖造像,北宋紹圣二年(1095)雕刻。{3}富縣閣子頭第1窟,為中型設支柱佛壇窟(面闊520×進深434×通高207厘米),北宋元符三年(1100)開工,政和二年(1112)竣工。{4}富縣馬渠寺第2窟,為中型中心佛壇窟(面闊517×進深512×通高339厘米),北宋崇寧五年(1106)竣工。三個石窟均屬于中小型洞窟,摩崖造像亦面積有限,集中分布在富縣及鄰近地方,所處地點比較偏僻,周圍環境適于聚族而居。
實例{1}系鄜州直羅縣羅原鄉□□村民李庭寶以及一子、二孫、二孫媳三代人出資開鑿,為達成合家安樂目的{3}。{2}系慶州合水縣王□□惠家莊村民惠文夫妻以及二子兩代人出資開鑿,另一同姓地主推測是提供石窟場所之人,不見發愿內容{4}。{3}系當地平泉村施主皇甫吉夫妻,以及一子、二孫三代人,連同另一同姓人出資開鑿。發愿文首先書寫當時流行的格式化頌文,為北宋興起的通行作法,其后書寫的合家安樂表述則是重點,并希望這所石窟造像能夠長久保佑施主{5}。{4}系王松夫妻與其子兩代人,以及另外二同姓、二異姓施主出資開鑿,王松已故父母也寫在施主之列,是為亡者添加功德之舉(圖版41),題記亦不見發愿內容{1}。
以上可見,家族施主為當地平民百姓,由家族中長者牽頭,兩代或三代人共同參與開鑿石窟。實例{1}、{2}規模較小,所費有限,推測當地中等人家能夠承受。實例{3}、{4}為中型石窟,而且雕刻精致,所費不貲,若非當地大戶人家,恐難以擔當。開鑿石窟是積功累德行為,實例{1}、{3}施主希冀以此功德祈求合家安樂,后者還將石窟造像作為家族的保護神,另兩所洞窟沒有言及發愿內容,推測其目的亦無外乎家眷平安之類。
2. 結社施主
已知8例。北宋早、中期各1例,北宋晚期4例,金代早期(附屬政權)2例。即實例{5}富縣大佛寺第3窟,為小型中心佛壇窟(面闊305×進深250×通高205厘米),北宋開寶六年(973)竣工。{6}富縣柳園北宋石窟,為中型中心柱窟(面闊417×進深282×通高222厘米),北宋慶歷三年(1043)竣工。{7}黃陵萬佛寺石窟,為大型設屏壁佛壇窟(面闊918×進深845×通高516厘米),北宋紹圣二年(1095)始刊紀年,政和五年(1115)竣工。{8}宜川賀家溝石窟,為小型后壁佛壇窟(面闊268×進深291×通高222厘米),北宋崇寧二年(1103)始刊紀年,崇寧三年竣工。{9}安塞石寺河第3窟,為大型設屏壁佛壇窟(面闊748×進深742×通高321厘米),北宋宣和元年(1119)始刊紀年,宣和四年竣工。(10)佳縣云巖寺第3窟,為大型前廊后室佛壇窟(前廊面闊730×進深140×通高310厘米,后室面闊380×進深340×通高290厘米),北宋宣和四年竣工。{11}富縣馬渠寺第3窟,為小型后壁佛壇窟(面闊195×進深183×通高187厘米),齊阜昌五年(1135)竣工。{12}佳縣龍泉寺石,窟摩崖造像,齊阜昌六年竣工。這些實例包含大、中、小三種型號洞窟,大型與小型洞窟占有絕對多數,大多分布在陜北西部和北部邊境地帶,個別處在陜北東部,所在地點多比較偏僻,周圍環境易于形成相對獨立的居住區。
實例{5}施主包括任□廣為首的子孫三代家族成員,連同姓三人及各人妻,應為當地大姓家族,他們出資開鑿石窟空間并雕刻主尊佛像{2}。另有十余姓氏成員分別出資雕刻脅侍弟子、菩薩以及十七羅漢、門神、靈花之類,其中出現地主、亡者題名。{6}題記嚴重殘缺,中心柱前面中層龕左側殘存三人分別出資雕刻禪宗祖師、羅漢情況,右側現存不同姓氏“社人”十余人,從痕跡觀察當初應有數十人。{7}最初有糺首苑廣等四人出資造像,希冀天下太平、長居祿位、成就佛果{3},爾后相繼有周萬、趙興父子、王義夫妻出資造像,發愿合家安樂、亡者升天、成就佛果{4}。⑧題記多達20條,施主狄文順出現在三條題記中,明確記述為該石窟大施主(圖版42){5},前壁門左側又雕刻此施主之像。延安府張誠、張用和父子分別出現在二、三條題記中,推測也是重要施主,延安府為宜川當時所在丹州的北鄰,推測張誠父子或與石窟所在地村民有親屬關系。其余十數條題記姓氏各異,大多以家庭為單位,多數為父子兩代人及其家眷,均未提及籍貫,應為當地人。僅一條題記見有施主希冀生者平安、亡者升天的發愿文{6}。{9}主要施主有安塞堡糺首何主月、白貴等20人,以及察那川施主白友□、掌合社施主張進等{1},發愿消災得福。石窟竣工后曾有監兵留宿石窟所在寺院{2},從側面說明此地具有重要軍事守衛價值。又見有僧人在金國占領延安之后逃匿于此的記述{3},真實地反映了陜北宋金政權交替的情況{4}。{10}羅列不同姓氏施主十余人。{11}為施主30人出資開鑿,希冀各自合家安樂{5}。{12}系金代早期戰亂環境中,分別由山西隰州逃難而來的高直兄弟等{6},以及來自山西嵐州的李宣子孫三代人出資建造{7},他們祈求天下太平、合家安樂。
以上可見,結社施主身份均為當地平民百姓,由不同姓氏人共同出資開鑿石窟,施主數量由數人到數十人不等。實例{5}、{8}、{12}施主明顯有主、次之別,后二者兼有家族窟的性質,其余諸窟施主基本眾人平列,這些情況應主要取決于各人所出資金的多少。以上8所石窟造像雕刻水準迥然有別,實例{5}、{8}比較粗糙、樸拙,其余諸窟則比較細致、生動,這與工匠班底的水準密切關聯。4所石窟見有發愿文,祈求合家安樂、消災得福、亡者升天、長居祿位,唯有實例7提及成就佛果,在陜北宋金石窟中也僅見于此。3所石窟沒有發愿文內容,推測施主著意于開窟造像之功德,希望因此帶來好運。
3. 軍人施主
已知4例。北宋晚期3例,金代早期1例。即實例{13}安塞樊莊第2窟,為大型設支柱佛壇窟(面闊680×進深680×通高300厘米),北宋元祐八年(1093)開工,紹圣三年(1096)遭西夏入侵而停工,政和三年(1113)竣工。{14}安塞招安第3窟,為大型設支柱佛壇窟(面闊950×進深900×通高380厘米),北宋元祐九年(1094)始刊紀年,紹圣二年(1095)前后竣工。{15}志丹何家坬石窟,為中型前廊后室佛壇窟(前廊面闊406×進深121厘米,后室面闊465×進深384×通高317厘米),北宋元祐八年(1093)開工,紹圣二年(1095)竣工。{16}合水安定寺石窟,為大型前廊后室佛壇窟(前廊面闊698×進深305×通高278厘米,后室面闊379×進深477×通高278厘米),附屬于金國的齊政權阜昌二年(1132)開工,爾后長時間停工,金大定十八年(1178)竣工。這些實例以大型洞窟為主,兼有中型洞窟。其中北宋晚期3例分布在鄰近西夏的邊境地帶,而且處在重要交通線經過的山谷之中,周圍環境適于軍事防御。金代早期1例處在更加靠近西夏的邊境地方。
實例{13}系招安警戒點、隸屬于第五將籍的9名軍人出資開鑿,開鑿期間樊莊遭受西夏侵略。開窟造像的目的在于使威武不屈的宋朝軍人,通過瞻仰佛教造像而萌生善意(圖版43){8}。{14}開工時間應早于元祐九年,5條題記施主來自京東兗州武衛三十四指揮,包括指揮使及其部眾{9},占現存題記數量之半,以及來路不明的其他兩支正規部隊{10},他們應為調撥而來的中央禁軍。還有延安府蕃落,即地方蕃兵(由羌人熟戶組成的西北邊防軍){1}。可見,招安一地駐扎著以兗州武衛三十四指揮為中間力量的四支中央和地方軍隊,當時駐軍人數之多可以想見。發愿文多次提及“天下人安”或“國泰民安”,盡管屬于格式化頌文,依然透露人們祈求結束戰爭、安居樂業的強烈愿望。該石窟竣工數年之后,曾有一般平民出資裝修佛像{2}。樊莊、招安地處延河西部支流長尾河谷地,西東呈掎角之勢,為當時延安府西北部重要交通隘口,更是阻止西夏軍隊入侵延安的重鎮。樊莊第2窟、招安第3窟開鑿時間相近,而且樊莊第2窟也是隸屬于招安警戒點的軍人開鑿,此兩所石窟的施主和功能具有相當的一致性。{15}系隸屬保安軍德靖寨的小胡族第二十四指揮,以首領吃多遇為首的軍人110人出資開鑿,施主概為部族姓氏,一如小胡族冠名,為地方蕃兵。發愿天下太平、合家安樂{3}。{16}系華池寨主、管漢蕃本門人馬巡檢李大夫,以及其子敦武校尉、主管華池寨本門漢蕃人馬巡檢李世雄等兩代人,經過四十余年方始完成{4}。施主為鄰近西夏邊境的地方軍隊,由番號可以看出,系金國占領陜北之后收編的當地漢族與外族軍人,屬于地方鄉兵(即民兵)性質,發愿生者平安、亡者升天(圖版44)。
以上可見,3所北宋晚期石窟與邊防城寨的關系十分密切,施主可以劃分為中央禁軍與地方蕃兵兩種。中央禁軍由北宋政府調撥而來,地方蕃兵則來源于緣邊外族蕃落,中央或地方駐軍首領牽頭出資開鑿石窟。這些石窟不僅規模可觀,而且雕刻精致,這種情況與軍人施主人多勢眾,可以募集到更多資金有關。發愿文強調天下太平、合家安樂,反映了人們厭倦戰亂生活的心理。實例{13}為使軍人萌生善意的出發點,似乎內含豐富駐軍文化生活的用意。一所金代早期石窟,具有地方軍隊為自己設置保護神的功能。
4. 軍民施主
已知4例。北宋晚期2例,北宋晚期開工而金代早期完成1例,金代早期1例。即實例{17}子長鐘山第3窟,為超大型設支柱佛壇窟(面闊1643×進深978×通高560厘米),北宋治平四年(1067)始刊紀年,熙寧八年(1075)前后竣工。{18}延安清涼山第1窟,為超大型設屏壁佛壇窟(面闊1770×進深1300×通高670厘米),北宋熙寧九年(1076)始刊紀年,元豐六年(1083)前后竣工。{19}志丹城臺石窟,為超大型前廊后室佛壇窟(前廊面闊2532×進深621×通高430厘米,后室面闊977×進深655×通高480厘米),北宋大觀二年(1108)始刊紀年,金貞元三年(1155)前后竣工。{20}富縣石泓寺第2窟,為超大型設支柱佛壇窟(面闊1030×進深1070×通高540厘米),金皇統元年(1141)始刊紀年,貞元二年(1154)前后竣工。這些石窟均為超大型洞窟,或處在重要交通線經過的山谷之中,或坐落在比較開闊的城邑附近。
實例{17}最初由當地百姓、佛教徒張氏牽頭開鑿{5},惜失其名字,又不知何以籌得工程所需巨額資金,發心天下太平、合家安樂。爾后出現諸多軍人施主與平民施主,就軍人施主而言,又有禁軍、鄉兵、蕃兵、弓手之別。此地駐扎禁軍概為保捷(列為禁軍的西北緣邊地區軍隊),包括同州保捷第二十二指揮使李元及其部下、府州保捷第一指揮軍人以及來路不明的另一保捷{1},還見有某都(軍隊底層編制)軍人{2}。鄉兵為某軍使(略低于縣級行政設置)延州東路司都巡任使兼安定堡寨主陳氏{3},安定堡系鐘山不遠處設置的防御據點。蕃兵為安定堡番落第七十指揮第一都的軍人{4}。弓手為本堡三人{5}。這些軍人出資造菩薩像若干,僅同州保捷第二十二指揮使李元題記刊刻發愿文,希冀國泰民安、亡父母團聚。平民施主多人在竣工之后數年或40年參與了裝修工作,其中一者發愿合寨安樂、亡者升天{6}。石窟竣工至北宋滅亡的一段時間,還有為駐軍督辦糧、酒的官員逗留于此{7},多少反映了一些軍隊后勤情況。{18}現存題記四十余條,平民施主占絕大多數,少許為軍人施主。平民施主中未標明籍貫者大多應為當地人{8},外地來者特意附加籍貫,既有延安近郊延州膚施縣者,也有來自長安、同州韓城縣、耀州美原縣者{9},還有來自東京、杭州者{10},另有一些具官職{11}。軍人施主至少有4支軍隊的軍人參與{12},可能屬于禁軍系列,也見有地方蕃兵{13}。這些軍民施主有的發愿天下太平、合家安樂,多數沒有發愿文。在補刊題記中出現金代晚期皇族完顏氏題名{14},是為金人在此活動的遺跡。該石窟坐落在陜北中心城市延安城內,因此施主身份比較復雜。{19}施主分北宋晚期與金代早期兩個部分,北宋晚期題記現存屬于禁軍的華州保捷第三十一指揮都頭(都之長官,領兵百人)□□{15},以及可能屬于廂軍(即諸州設置的常備軍)的保安軍(縣級行政設置)都巡王氏{16},后者祈愿合家平安、亡者升天,另有兩條具政和紀年題記,相關施主文字已漫漶不辨。還有兩條兩宋之際游人題記{1}。金代早期題記分作兩組,第一組系皇統元年(1141)鄜延路兵馬鈐轄(地方統兵官)兼第七將統制西路軍馬楊仲妝修石窟三尊大佛{2}。第二組包括皇統九年制作羅漢的若干題記、天德二年(1150)制作十方佛和妝修石窟的若干題記,以及貞元三年(1155)制作涅槃圖像的題記,其施主包含一般平民和軍人,兩者既有當地羌族部族成員,也有漢族人士,其中一者為保義校尉德靖寨兵馬都監兼酒稅徐興{3},明確了德靖寨與石窟的關聯。這些題記普遍刊刻發愿文,大多祈求合家安樂、亡者升天,還見有希冀祿位高遷、本命星官保佑的內容。所見軍人施主應為金國收編的當地漢族、羌族官兵。{20}大多為平民施主,基本為當地居民,也有個別來自外地者(圖版45){4}。少許軍人施主見有屬于蕃兵的晉寧軍109指揮使馬德因,以及可能屬于廂軍的晉寧軍二十三指揮使箭平羅仲{5},從軍隊冠名來看,似乎沿襲了此前宋軍編制。諸施主普遍發愿合家安樂、亡者升天。
以上可見,4例石窟中平民與軍人施主所占比重不一。北宋晚期石窟軍人施主涉及禁軍、廂軍、鄉兵、蕃兵、弓手,覆蓋了當時宋朝軍隊的大部分類型,官職有指揮使、都頭、士兵和寨主等,均屬于下級官兵。民眾施主大部分屬于當地居民,也有來自周邊地區乃至東京、杭州的民眾,還出現三司大將、內殿崇班的宮廷職官與州判官,以及為駐軍督辦糧、酒的官員。金代早期石窟的軍人施主,推測為金國收編的當地漢人、羌人官兵,基本采用北宋軍隊編制,見有中級軍官路分鈐轄,以及下級軍官指揮使、進義校尉、營寨兵馬都監等。平民施主大多為當地民眾,有一者來自燕京。這些施主普遍發愿合家安樂、亡者升天,個別祈求祿位高遷、星官保佑。
綜上所述,在列舉的20所具題記的石窟與摩崖造像中,結社施主開鑿石窟占2/5,家族施主、軍人施主、軍民施主開鑿石窟各占1/5。家族施主開鑿洞窟概為小型,結社施主開鑿洞窟涵蓋大中小型,此兩種洞窟所處地點大多比較偏僻。軍人施主開鑿洞窟兼有大中型,處在重要交通線經過的山谷之中。軍民施主開鑿洞窟均為超大型,或坐落在比較開闊的城邑附近,或處在交通隘口。施主以開窟造像作為積功累德手段,普遍祈求天下太平、合家安樂、亡者升天,少許發愿消災得福、祿位高遷,個別希冀成就佛果,反映了陜北宋金百姓和軍人厭倦戰亂,希望安居樂業的心理,佛教修行內涵變得無關緊要了。
陜北北宋早中期石窟,集中在西南部的富縣地界,而且限于家族施主、結社施主。北宋晚期至金代早期石窟,波及陜北高原大部分地方,又增加了軍人施主、軍民施主,此二種施主開鑿洞窟與當時的防御城寨密切關聯,反映了那個時代陜北特殊的社會環境。至于家族施主、結社施主開鑿洞窟超過半數的現象,應視為石窟開鑿熱潮中形成的慣性使然。
二 石窟的工匠班底
在陜北宋金石窟的十余個洞窟中留下了工匠班底題記,為探索石窟的雕刻流派、開鑿過程提供了難得的信息。工匠班底多見于北宋晚期至金代早期,他們多是陜北當地出身的民間石匠。基于諸石窟的開鑿時間、各工匠班底活動情況,劃歸以下四組分析。
1.北宋早期的工匠班底
北宋早期工匠題記僅見于實例{5}富縣大佛寺第3窟,這是已知陜北最早開鑿的宋代洞窟,題記“開寶六年(973)(中略)匠人米延福,造作人米延福并乜 開全 ”,提供了明確的開鑿工匠信息。引人注意的是,匠人、造作人名字分別刊刻,并且二者中都有米延福,而乜 開全 不在匠人之列,似乎暗示造作人不一定就是工匠,也包括一般工人,須在匠人指導下工作。此小型洞窟,開鑿石方量有限,所費時日不會很多。該窟結構與富縣石泓寺初唐第1窟相仿{1},兩者均在佛壇后緣雕刻主尊,佛壇左右邊緣雕刻脅侍,前者顯然模仿了當地唐代洞窟結構和造像布局。該洞窟佛壇造像已不存,兩側壁羅漢造像粗具形態而已,形體比例與細部刻畫十分稚拙,全然不見人體形態和藝術之美。這種情況也見于富縣大佛寺主窟第2窟{2},該窟主尊為倚坐彌勒佛,頭部缺失,軀體矮壯,僅粗率雕刻出軀體形態,不排除出自匠人米延福之手的可能。就雕刻技法而言,匠人米延福之技藝僅限于民間低端水準,一方面是中原北方中晚唐五代時期石窟造像大衰落背景使然,另一方面與當時富縣偏遠鄉村的經濟狀況關聯。題記雖不見工匠籍貫,就其低下的技藝推測,米延福的活動范圍不會很大,來自富縣左近的可能性較大。上述富縣大佛寺石窟造像,延續了晚唐五代作法,基本無關其后形成的陜北宋金石窟模式。
2.北宋晚期至金代早期介氏家族工匠班底
介氏家族系陜北宋金石窟影響最大的工匠班底,在北宋晚期至金代早期7個洞窟中留下題記{3},可以細分為以介端為首工匠班底、以介處為首工匠班底以及介端子嗣獨立經營三種情況。
(1)以介端為首工匠班底
見于實例{7}黃陵萬佛寺石窟、{8}宜川賀家溝石窟。黃陵萬佛寺石窟題記“紹圣二年(1095)九月八日,鄜州介端等鐫并工”、“紹圣三年二月五日(中略)鐫佛人介端”、“政和五年(1115)六月一日并工記耳。作佛人鄜州介端,男介元,弟介子用,弟介政”。由此可知,紹圣二年石窟主體工程已經完成,細部工程則持續到政和五年,最終仍有未及雕刻的空白壁面。由此大型洞窟的石方量推測,紹圣二年以前已經花費不少時日,因此該洞窟開鑿還不只題贊詩所云二十年辛苦之作{4}。題記明確記述工匠來自鄜州(今富縣、洛川縣),南鄰萬佛寺石窟所在的當時坊州(今黃陵縣、宜君縣)。早在紹圣二年時,開鑿者介端之外,還有不知姓名的協作者,介端的三個兒子介元、介子用、介政不知何時加入其中,工程結束的政和五年之前一段時間應成為重要力量。
宜川賀家溝石窟題記“長安青石作人介端、男介子用、小弟介政”、“崇寧三年(1104)二月十五日了,并青石匠介子用、侄兒介玉”、“長安青石介端、男介子用。同州金粉……王琦。甲申(應為崇寧三年)九月”。上述題記內容相較黃陵萬佛寺石窟,以介端為首工匠班底發生新變化。其一,籍貫由鄜州變更為長安,似乎暗示崇寧三年已經舉家遷徙長安居住。其二,班底中少了第一子介元,增加了介子用侄兒介玉,推測為介子用兄介元或弟介政之子,于是出現第三代人。其三,工匠名稱由“鐫佛人、作佛人”變更為“青石作人、青石匠”,表明前者只是側重于工作對象,實際身份依然為石匠,與后者沒有實質區別。其四,該石窟完成于黃陵萬佛寺石窟開鑿過程之中,使我們了解到一個工匠班底同時開鑿多所石窟的情況。其五,出現來自同州(今大荔縣、澄城縣、合陽縣)的金粉匠人,說明石窟雕刻之后經過裝彩工序,已而在不少石窟中留下當年的彩繪痕跡。該小型洞窟只有崇寧二年、三年紀年,說明開鑿花費兩年左右時間。
(2)以介處為首工匠班底
見于實例③富縣閣子頭第1窟、④富縣馬渠寺第2窟。富縣閣子頭第1窟題記“元符三年(1100)(中略)又打造石空一所。(中略)政和二年(1112)二月日,(中略)得價錢三千貫。本州介處造,□□介元,弟介子用”。從排名情況觀察,介處與介端應輩分相同,似乎為弟兄關系,并且介端的兩個兒子臨時加入介處班底中,這是已知介元、介子用分別參與的第二、第三所石窟工程。該中型洞窟開鑿花費12年時間,堪稱用心之作。明確記述以介處為首工匠班底得價 錢 三千貫,透露了當時的工價情況。
富縣馬渠寺第2窟題記“崇寧伍年(1106)八月二十五日,(中略)本州介處作,宋 虔 、王信”。該窟開鑿時間與上述富縣閣子頭石窟重合,說明介處至少同時經營兩所石窟。宋虔、王信二人沒有名分,而且刊刻在次要位置,應為一般的協作者。前述子長鐘山第3窟治平四年題記五人工匠班底之首的王信與此同名,然兩者時隔四十年,而且此窟之王信題名處在極其次要位置,幾乎不存在同一作者的可能。該中型洞窟雕刻精湛,推測開鑿花費幾年時間,題記崇寧五年應為竣工時間。
(3)介端子嗣獨立經營
見于實例{14}安塞招安北宋晚期第4窟{1}、{11}富縣馬渠寺齊阜昌五年(1135)第3窟、{19}志丹城臺北宋大觀二年(1108)—金貞元三年(1155)石窟。安塞招安第4窟外壁門左側題記“鄜州介元子”。富縣馬渠寺第3窟題記“阜昌五年(1135)六月二十五日,介用作”。城臺石窟前廊后壁題記“造賓頭盧羅漢一 尊 ,(中略)鄜州作人介……”{2}介元子與上述介元,以及介用與上述介子用,推測都是名與字的區別而已,均為介端之子,表明宋金之際他們已經獨立經營石窟。城臺石窟前廊羅漢雕刻者介氏,盡管名字不詳,列為介氏家族后人應無大錯。
介氏家族工匠班底的一大貢獻,即在黃陵萬佛寺石窟創造出規整的程式化涅槃圖像(臨終說法、入涅槃、金棺說法)與五百羅漢組合的圖像模式{3},構成陜北宋金石窟的重要內涵。爾后,直接影響到上述富縣閣子頭第1窟、富縣馬渠寺第2窟,以及富縣石佛堂北宋晚期第5窟、延安清涼山北宋晚期第4窟、子長鐘山北宋晚期第4窟、合水安定寺齊阜昌二年(1132)—金大定十八年(1178)石窟,這種影響大體由南而北呈直線型傳播,金代早期又波及西部的合水。
宜川賀家溝石窟后壁浮雕本窟次主尊水月觀自在菩薩的圖像模式,見于此前開鑿的黃龍月坪北宋紹圣二年(1095)石窟,后者雖未發現工匠題記{4},但石窟結構及圖像與前者相仿,推測可能同樣出自介氏家族工匠班底之手。這種圖像模式還影響到安塞招安北宋晚期第4窟、安塞石寺河第3窟,同樣呈現由南向北的傳播路徑。
3. 北宋晚期至金代早期以王志為首的工匠班底
北宋晚期至金代早期還活動著以王志為首的工匠班底,見于實例⑨安塞石寺河第3窟、{16}合水安定寺石窟。安塞石寺河第3窟題記“宣和二年(1120),匠人王 志 ”、“宣和四年三月二十四日白政,石匠王志,畫匠 丁水”。合水安定寺石窟題記:“先于阜昌二年(1132)(中略)請到延長縣青石匠王志,并女夫馮淵、楊琪,打造石空佛像一堂。(中略)未了。(中略)請到王志女孫馮佑等,打造菩薩、羅漢了。(中略)大金大定戊戌十八年(1178)八月初三日。(中略)青石匠馮佑、李琮。”
安塞石寺河第3窟兩次出現石匠王志題名,其人應為該窟的主要開鑿者。該大型洞窟,題記所見紀年區間為宋宣和元年—五年,這是處理細部圖像的時間,實際開鑿應早于此前若干年。該窟結構類似于延安清涼山熙寧九年(1076)—元祐元年(1086)第1窟,后壁浮雕石窟次主尊水月觀自在菩薩的做法,則承襲了宜川賀家溝石窟模式。合水安定寺石窟于齊阜昌二年由延長縣石匠王志及女婿馮淵、楊琪開鑿,然未完工,爾后由王志外孫馮祐及協作者李琮于金大定十八年完成,前后歷時四十余年,三代工匠參與其中。此窟開鑿時間距安塞石寺河第3窟畢工不足十年,地域也相隔不遠,有理由相信此窟王志即彼窟王志。該窟結構類似于志丹何家坬北宋元祐八年(1093)—紹圣二年(1095)石窟,設置涅槃與五百羅漢組合圖像繼承了先前介氏家族工匠班底的圖像模式。因此,以王志為首的工匠班底主要貢獻在于傳播既有的石窟文化,比較缺乏自身的創新。
4. 北宋晚期至金代早期其他工匠班底
北宋晚期尚有4所石窟見有工匠題記。其中實例{17}子長鐘山第3窟開鑿時間最早,該窟治平四年(1067)題記記述石窟開鑿者為王信、薛成、馮義、孫友、孫玉五人。由此佛壇前面平檐題記的位置可知,當時該窟的主體工程已經完成。此超大型洞窟偌大石方工程提示,在題記之前施工已進行了許多年月。其后不見開鑿者題記,而佛壇支柱上多次出現熙寧七年(1074)、八年修造菩薩記錄,推測治平四年之后八九年時間,石窟造像細部工程一直沒有停歇。該洞窟佛壇圓雕造像精雕細琢,周壁與支柱上浮雕造像亦各具情態,造型達到陜北宋金石窟的最高水準。題記沒有言及工匠籍貫,從其高超技藝推測,不似子長當地工匠所為,應是從他處請來的一流石匠。該窟以三佛(釋迦佛、彌勒佛、阿彌陀佛)為主尊,繼承了富縣柳園北宋慶歷三年(1043)石窟次主尊內容,洞窟中滿壁浮雕萬菩薩像則創始于此,其后開鑿的延安清涼山北宋熙寧九年(1076)—元祐元年(1086)第1窟、富縣石泓寺金皇統元年(1141)—貞元二年(1154)第2窟沿襲了這一內容。
另外3所北宋晚期洞窟,即實例{15}志丹何家坬石窟題記“石匠□□,女夫趙真并□□”。{2}合水蓮花寺石窟題記“紹圣二年(1095)(中略)石匠史俊 ”。{10}佳縣云巖寺第3窟題記“宣和四年(1122)八月日。修字人劉程。石匠四人,李□□、李榮賢、雷人立、張靖”。這些洞窟題記工匠尚且不見于其他洞窟,然而不能因此得出他們各自孤立存在的認識,像志丹何家坬那樣雕刻精湛的洞窟,其開鑿者如果沒有足夠的訓練經歷,不可能獲得如此成就。
金代早期實例{12}佳縣龍泉寺石窟摩崖造像題記:“絳州太平縣景云鄉相里村西社石匠張連并弟張靖、張蓋,男張世樊、張子葉,鐫石佛一會。(中略)阜昌丙辰歲(六年,1136)五月十八日功畢。”(圖版46)記述石匠為來自山西絳州太平縣的張連兄弟三人,以及張連兩子,同時他們也是施主,或許像前述同一鋪造像的其他兩組施主一樣,避金軍南侵之亂,從山西西部逃難而來。從浮雕造像情況來看,此工匠班底掌握高超的雕刻技能,已而能夠創造出造型嫻熟、流暢的作品。這種情況,與山西一地北宋以來雕磚等工藝發達的背景不無關聯。
綜上所述,有關工匠班底題記大多集中于北宋晚期至金代早期洞窟,與陜北石窟總體發展態勢一致。北宋早期僅見有米延福為首的班底,技藝比較低端。北宋晚期至金代早期,活動著以鄜州介端、介處為首的介氏家族工匠班底,以及延長王志為首的工匠班底,此二班底持有較高的雕刻技藝,而且前者具有較大的活動范圍。在散見班底中,北宋晚期以王信為首工匠班底持有高端雕刻技藝,創造出堪稱雕刻典范的子長鐘山第3窟。金代早期以絳州張連為首的工匠班底,也持有較高的雕刻技藝,這是已知唯一來自山西的班底。就題記所見,所有工匠班底都出自民間,他們自發地從事開窟造像事業,以此為謀生之道。
三 石窟的住持與經營
在北宋晚期至金代早期4所洞窟中,留有關于寺院住持與經營情況的文字。
實例{7}黃陵萬佛寺石窟金大定三年(1163)題記{1},記述北宋紹圣元年(1094),本寺祖師楊洪普接受其兄楊密、楊永布施的寺院西一塊坡下地,充作常住田。此事發生在該石窟刊刻最早題記的前一年,由石寺院名稱可知,當時石窟為寺院的主體建筑,已在開鑿之中,并且可能就是為祖師楊洪普開鑿。金天會二年(1124),該寺又接受西谷村劉成等布施的70畝河南婆姑谷口地,充作常住田,此時寺院田產已數量可觀。金大定二年(1162),本寺僧李善晏從坊州中部縣王家莊王山、王萬手中,購買堡坡頭全分莊寨地等,寺院田產規模進一步擴大。該窟北宋崇寧四年(1105)題記{2},記述當時的院主為善海,這是祖師楊洪普的法號,還是其后當寺住持,缺乏說明的文字。
實例⑨安塞石寺河第3窟北宋宣和五年(1123)題記{1},記述名為黨規的興教院童行(出家入寺而未取得度牒的少年)修佛一尊,說明另一座寺院沙彌參與了該石窟造像。同時,某監兵投宿本寺精舍的情況表明,其時該寺建置似乎已經完備,當有僧人居住,并且石窟處在北宋前線警戒區。
實例{19}志丹城臺石窟,多條金皇統九年(1149)五月、天德二年(1150)九月施主題記的尾端{2},記述修造化主僧善果、善寶上石(即在石上書寫文字,爾后石匠依此刊刻),又有同化緣僧善思、善雋,說明當時本寺至少居住著四名“善”字輩僧人,他們化緣募集資金,繼續修造北宋未完工的石窟工程。該寺當時還生活著另一名寺僧惠詵。
實例{16}合水安定寺石窟題記記述,齊阜昌二年(1132)開工的石窟未能如期完工,在金大定十八年(1178)之前一段時間,請來僧侶德忍、良朋住持本寺,并再次延請石匠完成石窟工程。當時居住本寺的還有僧人子□以及沙彌德德、留住、馬僧、韓僧。那么,金大定十八年本寺已有7名僧人,就該石窟偏僻的位置而言,當地軍人施主李世雄等人的贊助,應為寺院主要經濟來源。
綜上所述,實例{7}基本可以確認為祖師楊洪普開鑿,{16}則在石窟工程停歇期間請僧住持,{9}在完工之際應有僧人居住,{19}在北宋晚期主體工程完工時的住持情況不明,金代早期寺僧募集資金續修。各石窟情況有所不同,總體來說伴隨石窟開鑿也就出現住持僧人。實例{7}題記詳細記述了本寺兩次接收布施土地,以及一次購買土地的情況,使得寺院擁有相當豐厚的田產。
四 石窟的開鑿背景
陜北宋金石窟發端于民間,爾后在宋、夏對峙的戰爭氛圍中獲得巨大發展,軍人參與開鑿石窟,石窟與城寨伴生,金人據有陜西后延續了這種慣性,不尋常的社會環境賦予陜北宋金石窟特殊內涵。
黨項羌人部族,乘晚唐五代中原內亂之機強大起來,入宋以后時叛時和。元昊主政之時開疆拓土,大慶三年(1038)稱帝建國,繼而三次取得對宋作戰大捷,又大敗遼軍,形成西北邊陲一軍事強國。其后直至北宋滅亡,宋夏之間戰事不斷,雙方互有勝負。相對而言,西夏多取攻勢,屢次入侵、騷擾北宋邊境,北宋則多取守勢,于邊境之地設置城寨、駐軍防御。北宋永興軍路(包括關中、陜北、隴東慶陽)城寨,多設置在鄰近西夏的陜北西部、北部河谷之中,諸如葫蘆河谷地設置三川鎮、華池寨,洛河谷地設置德靖寨、金湯城、順寧寨,延河西線支流杏子河谷地設置招安寨、平戎寨,延河北線支流谷地設置金明寨、龍安寨、安塞堡、塞門寨、平羌寨,秀延河谷地設置丹頭寨、安定堡,以此控制通向延安府、京兆府(西安)的交通線。盡管如此,仍然無法十分有效地阻止夏軍的兵鋒,譬如北宋紹圣三年(1096),在延安府北部東西二百里戰線上,夏軍越過無數宋軍防御城寨,兵臨延安,攻陷金明寨{3}。
陜北石窟有些分布在城寨附近,二者形成伴生關系。實例{13}安塞樊莊第2窟題記記述,隸屬招安警戒點的第五將籍軍人于元祐八年(1093)創修石窟,北宋紹圣三年遭西夏入侵而停工,如實地反映了上述背景。當地駐軍不僅充當修造石窟寺院施主,想必也是維持石窟寺院經濟的重要施主,如造像記所云,他們試圖借助開窟造像等功德,從寺院獲得精神寄托和保佑。寺院還是告慰戰士亡靈之所,北宋初年曾臨時設置佛寺,為平定割據勢力而犧牲的戰士超度亡靈{4}。慶歷二年(1042)宋軍慘敗于定川寨(寧夏固原),涇州知州滕宗諒輯錄戰亡者名冊于佛寺祭奠,安撫民心{1}。陜北石窟現存大量有關亡者升天的發愿文,與此不無關系。
建炎二年(1128)正月金軍入侵關隴,至紹興二年(1132)十二月金軍占領關隴全境,同時據有北宋設置的城寨。金軍大將粘罕占領陜西之地以后,交予金國附庸的北宋降臣劉豫所建立齊政權管理{2}。實例{11}富縣馬渠寺第3窟題記阜昌五年(1135)紀年,{12}佳縣龍泉寺石窟摩崖造像題記阜昌丙辰歲(六年,1136)紀年,{16}合水安定寺石窟金大定十八年(1178)題記提及阜昌二年(1132)紀年,即是這一背景的產物。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三處題記全然不見劉豫“齊”字國號,暗示當時石窟施主清醒地認識到該政權的非正統性,又不得不屈從時勢,遂以阜昌紀年。金國于天會十五年(1137)廢劉豫為蜀王,直接管理征服的陜西北宋地界,使用金國年號。這一時期,在北宋晚期開鑿基礎上繼續完成的有實例{19}志丹城臺石窟,阜昌年間開鑿基礎上繼續完成的有實例{16}合水安定寺石窟,新開鑿的有實例{20}富縣石泓寺第2窟。這些金代早期石窟沿襲了北宋晚期以來的慣性,使用功能沒有發生多大變化。金天會二年(1124)與西夏訂立盟約之后,兩國相安無事{3},邊境守備不再像北宋那樣緊張,戍邊軍人數量也大為減少,已而進入金中期以后,關隴地區石窟造作近乎衰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