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模特,我將失去創作的能力。”愛德華·馬奈(Edouard Manct)曾對左拉(Zora)如此說過。馬奈一生畫過秀麗山河,也畫過人生百態。其中,他的大多數作品是對人像的精致描繪。近期,英國皇家藝術學院聯手美國托萊多藝術博物館,舉辦了“馬奈:描繪生活”特展,展現了畫家的生活和19世紀的巴黎社會風貌,其內容涵蓋了義化、政治和藝術等方而。相比之前的馬佘藝術展,英國首開先河將馬奈的肖像作品定為展覽主題。
印象派的奠基人
愛德華·馬奈(Edouard Manet,1832-1883)被認為是印象派的奠基人之一,但其實他從未參加過印象派的展覽,他與印象派畫家關系密切,深具革新精神的藝術創作態度更深深地影響了莫奈、塞尚、梵高。他的畫風色彩濃烈、筆觸柔嫩,題材更是常常突破傳統,可是獨特的繪畫風格和大膽的創新思維卻注定讓他在藝術生涯中屢遭挫折。直到晚年,馬奈才獲得了巴黎沙龍的肯定,批準其不必提交申請便可在沙龍中展出畫作。雖然馬奈作為專業畫家的職業生涯維持不到三年,但他的作品,尤其是肖像畫,卻給現代藝術帶來了巨大的沖擊。
在作品中,馬奈往往扮演著導演的角色,指導模特如何自然地融入場景。他十分注重模特和環境的相互聯系,希望讓觀賞者從模特的動作和面部表情來探尋其心理活動和當下所在的環境,探討19世紀巴黎的資產階級的娛樂生活。此外,展覽還展示了現代攝影技術對馬奈畫作的影響。此次特展一共展出50多幅肖像作品,許多更是首次來到英國。
“印象”中的愛人與孩子
早上10時,皇家藝術學院大廳就已熙熙攘攘。拾級而上進入展廳,喧鬧聲逐漸退散,人們轉而喃喃細語,開始品味馬奈的肖像世界。
第一個展廳主題為“馬奈和家人”,空間不大,每面墻壁展出約5幅畫作。此廳最大的看點是馬奈生平唯一的2張自畫像以及他最重要的模特——家人。畫中人物多為妻子蘇珊娜·里郝夫和父親身份未明的兒子里昂。肖像畫從來就不獨立于故事而存在,就連藝術家本人的故事也成為了一副生動的肖像畫。1832年,馬奈出生在巴黎一個富有的法官家庭,繪畫從不是他唯一的生計。少了生活的負擔,馬奈的創作更是天馬行空,他常去盧浮宮臨摹古典畫作,但不盲目遵循傳統。馬奈的妻子蘇珊娜從前是他2位弟弟的鋼琴老師。兩人在馬奈的父親去世后結婚,但是,婚前生下的兒子里昂卻常被認為是馬奈同父異母的兄弟。即便流言紛紛,馬奈仍十分愛蘇珊娜和里昂。在18世紀60年代,他主要以兩人為繪畫對象。
馬奈的肖像畫從不刻意修飾,相反,其突破了傳統以人物臉部為主體、目光直視觀者的風格,取而代之的是呈現空間環境,卻又不失對細節的刻畫。馬奈的家庭肖像具有濃重的自然色彩,多取景于室外,畫面追求光影變化的色彩效果,線條柔和、筆觸松散。《捕魚》展現了馬奈一家歡樂的度假時光。畫作前方,蘇珊娜頭戴花飾大檐帽,夫婦兩在河岸邊休閑踱步,里昂則在小船上捕魚。遠處的地平線上,陽光和彩虹的光影從云霧中灑落,使得畫面具有深縱感,層次分明。
這樣的繪畫風格同樣體現在《畫室里的午餐》中,該作品是展覽中較為神秘的一張。即便在畫作前駐足良久,也未必能猜透其中的故事情節。占據畫面中央的是16歲的里昂,他背靠著擺滿食物的餐桌,眼神越過觀者肩膀的后方,手倚桌邊的姿勢暗示著他正要離去。餐桌的右邊坐著一位正在吸煙、望向左側的男子,而畫面偏左則為一位拿著水壺的女仆。里昂的黑色服裝、男子深灰色的禮帽以及婦女的淺灰色衣裙,色彩對比訴說了畫面的層次關系。而只憑感覺、模糊情節的繪畫風格,似乎也成為了馬奈作品的獨特之處。
流淌的藝術之聲
《杜樂麗花園音樂會》獨占了第二個展廳。杜樂麗花園是巴黎一座對外開放的庭院,位于盧浮宮和協和廣場之間。19世紀,這里是巴黎時尚人士演奏流行音樂和聚會的場所,此作品描繪的便是當時的盛況。
19世紀中期,日本浮世繪開始在歐洲盛行,馬奈被這種“線條流暢”和“色彩明朗”的東方藝術深深吸引,他運用其輕重緩急的勾勒風格和適當的留白手法,為自己的平面作品帶來柔滑質感。馬奈不僅將風俗畫和肖像畫相結合,擺脫了傳統藝術的公式化,同時也摒棄了傳統畫作中交代情節的原則,僅運用了大面積的線條和色塊,以黑、米灰、藍色和紅色就表現出了花園中密集的人群。遠觀此畫,你會被熱鬧的氛圍所感染,近觀此畫,你才發現,畫中雖人物眾多,但是從不缺少細節的表達——頭戴黑紗的女子不經意地望向觀眾,好似剛結束一場對話;前方兩位孩子在把玩泥土,陽傘和金屬椅子凌亂地散落在右方:背后的人群組成不同的小團體,正在激烈討論;叢林后方富麗堂皇的杜樂麗皇宮若隱若現。
畫面中的人物更是經過馬奈“悉心挑選”,他們當中有藝術家亨利·方丹·拉圖爾、現代派詩人夏爾·波德萊爾、甚至還有里昂,馬奈自己也扮演成一名管弦樂家,“隱藏”在畫作的左邊。《杜樂麗花園音樂會》被譽為當時的“文化肖像”,它集合了17世紀荷蘭藝術派集體肖像創作的元素,描繪了人群在特定場所下共同探討價值觀的場景。此外,音樂作為藝術的最高表達形式,是畫家最難以展現的主題,可是馬奈卻運用了人物的面部表情和對實物的具體刻畫,將抽象的音樂以畫作的形式展現,實現場景設定。油畫的定格效果,甚至是攝影都難以捕捉的瞬間,而馬奈僅僅運用了畫筆,就將觀賞者們帶到了杜樂麗花園,欣賞了一出音樂盛會。
“備受爭議”的靈感繆斯
馬奈對女性形象有著獨特的執著,擁有一頭火紅秀發、肌膚白皙的維多利安·莫涵是畫家最寵愛的模特。1862年,馬奈與莫涵相識,此后的幾十年間,莫涵成為了馬奈7張代表作中的模特,其中包括了著名的《鐵路》,以及“臭名昭著”的《草地上的午餐》和《奧林匹亞》。
1863年,《草地上的午餐》在巴黎落選沙龍一經展出便震驚法國,不少參觀者嗤之以鼻,批評其不顧傳統的線條描繪和著色技巧,甚至認為作品赤裸地表現了嫖娼的現象,傷風敗俗。拿破侖三世的妻子歐仁妮皇后甚至還大稱其“厚顏無恥”。畫作中,全裸的女子和衣冠楚楚的紳士圍坐在草地上,兩名男子正在交談,女子則正視觀眾,好像不存在于他們的世界;女子手托下巴,神情自若,又好像剛從三人激烈的討論中抽身小憩,與我們進行對話。畫面后部在溪中彎腰沐浴的女子,與前景三人形成古典式三角形構圖。裸女的亮色肌膚和男士的深黑色服裝相互襯托,對比出層次感。畫法上對傳統繪畫進行大膽的革新,擺脫了傳統繪畫中精細的筆觸和大量的棕褐色調,代之以鮮艷明亮、對比強烈和近乎平涂的概括色塊,這一切都使得學院派不能忍受。
馬奈借由《草地上的午餐》,突破了傳統藝術的局限。在當時,只有圣女和天使的創作題材才可用裸體表達,并且僅能以遠景呈現,在現實題材中裸女是被禁止的。諷刺的是,在這幅畫中,給予我們最大視覺和心靈沖擊的,恰好便是女子裸體所帶來的無所適從感。
古代構圖的挪用及女性意識的覺醒
《草地上的午餐》除了用色特別和對裸女的描繪外,還可看出馬奈受到古代大師的影響,畫作形式讓人想起文藝復興時期畫家喬爾喬內的《暴風雨》和提香(與喬爾喬內合作)的《田園合奏》。特別是《田園合奏》,一名全裸女子和兩名正裝男子在草坪上合奏,另一位全裸女子則在一旁打水,同時此作品收藏于盧浮宮因此更可能被馬奈研究。
這已不是第一次馬奈將古代作品的構圖挪用至自己的作品上,同樣備受爭議的《奧林匹亞》,它對女性社會地位的全新審視也對當時社會帶來了巨大的反思。“奧林匹亞”這個名字常與妓女掛鉤。在這幅畫中,莫涵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些許高傲地看著我們。脖子上的黑色絲帶、頭上的花朵、手腕上的金色手鏈和耳朵上的珍珠耳環,這一切都似乎暗示著她扮演的或許是一名交際花。她的腳邊有一只黑貓,身旁站著一位捧著花束的黑人女仆。她雙腿輕微交疊,左手隨意搭在大腿上,卻恰好遮住了女性最私密的部位。這種充滿防范性的動作不僅彰顯了女子的獨立性,還帶有一絲對權力的侵略。
對奧林匹亞身份的猜測延續了幾個世紀。構圖可看出深受提香《烏爾比諾的維納斯》和喬爾喬內《沉睡的維納斯》的影響,馬奈借此比喻思想上的自由解放。專家認為馬奈將《烏爾比諾的維納斯》中的小狗換成黑色小貓,從性感神秘的意義上暗示了奧林匹亞“高級妓女”的身份。
19世紀60年代的巴黎還是一個待興建的陳舊城市。文化藝術和階級關系也隨著城市的建設,在一片混亂中逐漸前行。此時,高級妓女通過與不同階級人物的社交,漸漸擁有了社會權力和地位,她們并不單純代表一種思想的放蕩,古代大師的維納斯是符合當時審美的美女形象,是男性對女性的臆想,她們都是羞澀地被看者,而《草地上的午餐》和《奧林匹亞》中的女性即使裸體也毫無羞澀、目光堅定地直視觀賞者,這種淡然將女性從被男性窺探的角色,轉變為一個以反維納斯的姿態注視著觀看者的色情故事的女主角,馬奈在諷刺中提出了新的性別思考。
雖然《奧林匹亞》沒有出現在本次展覽中,但就在最近,法國總統奧朗德特批了讓這幅自1890年被贈予法國之后便從未離開過巴黎的珍品前往意大利參加展覽,其間更會與提香《烏爾比諾的維納斯》并排放置,觀眾有幸得以一窺兩位大師的杰作,和他們思想上的共鳴。
攝影技術和油畫作品的碰撞
本次展覽除了展現馬奈的油畫作品外,還探尋了攝影技術給藝術創作帶來的影響。馬奈出生的時代正逢攝影技術的誕生期。19世紀的巴黎社會,人們在聚會之后會互相交換“名片”,上面簡單地印著自己的照片。而這種名片啟發了馬奈,比如他參考了朋友安東尼的照片,為其創作了肖像畫。雖然難以確定馬奈的作品在多大程度上受到攝影的影響,但馬奈十分鐘愛這項新技術,還為家人制作了一個家庭影集,展覽中亦以影像的形式呈現。即便如此,馬奈仍聲稱,只有通過畫筆創作,才能真正感知到模特的情感和心理活動。
真正偉大的藝術家是那些能夠沖破時代枷鎖,與未來的我們進行對話的人。1883年,馬奈逝世,但是他的作品卻正如他的名字一般——“離經叛道卻又永存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