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老照片的記憶

一張久別重逢的照片

2000年的一天，已是耄耋之年的葉于良接到遠在巴西的妹妹葉于琰打來的電話。兄妹倆在電話里拉了拉家常，妹妹說前些天在家里整理東西的時候，發現了一張老照片，是日本宣布投降后在北平太和殿舉行受降大典那天的一張合影。

聽到這個消息，老人很是激動，因為現在自己手里也僅存一張年輕時的半身像，其他照片已經在歷次運動中被銷毀殆盡，而那些青春的記憶已經隨著照片的消逝而變得有些模糊了。為什么這張珍貴的合影照片能保存下來呢？原來，抗戰勝利后，葉于琰和葉家的一個遠房表哥結婚了。這個表哥在國民黨空軍服役，婚后不久他們就離開了北平，隨著部隊先撤到了青島，后來又輾轉到了臺灣。1962年，他們夫妻又遠渡重洋前往巴西定居。葉于琰將要離開北平的時候，正是時局動蕩之際，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回到北平，才能再見家人。帶著心中的惆悵和不舍，也為了給自己將來留點念想，她收拾行李的時候就請哥哥把這張合影送給自己，帶在身邊留作紀念。

世事滄桑，葉于琰這一走就是幾十年，兄妹間再沒有見過面。直到1976年，葉于琰跟隨一個旅行團才再一次回到了祖國，回到了北京，見到了久別的親人。在2000年的一天，她在巴西家中整理過去東西的時候，在一堆舊物里發現了這張照片，她很興奮，立刻給哥哥葉于良打了那個電話。不久之后，這張照片就從巴西寄回了北京。拿著照片，葉于良的思緒又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因抗戰而入獄

照片上有許多葉于良熟悉的面孔，因為他們都參加了一個叫做抗日殺奸團的組織，很多人都在日本人的監獄里共患難過，那些并肩戰斗的歲月仿佛歷歷在目。

那是1937年，盧溝橋傳來的槍炮聲驚醒了無數國人的和平夢想。不久北平就淪陷了，時局的劇變讓無數國人的命運為之改變，很多愛國熱血青年紛紛起來抗日。當時在天津、北平等地的熱血學生自發成立了抗日殺奸團，最初成員，幾乎都來自平津幾所著名中學，如貝滿女中、育英中學、志成中學、天津中日中學、南開中學、大同中學等學校。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中學生多數都考入大學，抗日殺奸團的成員也從中學生擴大到了大學生。

抗日殺奸團曾經在北平和天津多次展開以刺殺、爆炸為主要手段的抗日鋤奸行動。他們的活動在1938年到1940年期間達到高潮。1939年，還在志成中學上學的葉于良懷著滿腔的愛國之情，毅然加入了北平抗日殺奸團，多次參加在北平刺殺漢奸的行動。這年他考上了輔仁大學，但為了做好在殺奸團的工作，他放棄了學業。1940年，日偽特務在針對抗日殺奸團開展圍捕行動，殺奸團組織遭到嚴重破壞，葉于良也被捕入獄，被日本軍事法庭判處無期徒刑，關押在北平炮局監獄西院的偽河北省第一監獄外寄人犯臨時收容所。這是專為被判刑的抗日人士設立的機構，由日軍直接監管。隨葉于良一同被捕的許多團友，除了少數人被家庭營救出獄外，大部分在監獄中一直關押到1945年抗戰勝利。

1945年9月3日，日本宣布投降。被關押在炮局監獄的抗日殺奸團成員們在這一天被全部釋放。五年了！當葉于良走出監獄的那一刻，他心情無比坦然，抗日勝利的消息遠比自己重獲自由更讓他開懷。走在大街上，他很奇怪為什么還看到一些日本兵在站崗？原來這時雖然日本已宣布無條件投降，但在10月之前，日本的華北軍隊尚未向國民黨軍隊正式投降，國民黨也還沒有正式接收北平，北平的秩序仍然由日本人和偽政府維持。10月1日開始，國民黨成立接收委員會開始接收北平各項事務，重慶派出接收專員和十一戰區長官部前線指揮所到北平準備接收事宜。

陪美國代表團參觀

在照片的前排有幾個美國人，他們跟抗日殺奸團毫無關系，為什么他們會跟抗日殺奸團的人在一起合影呢？這還得從葉于良的一次偶然經歷說起。

從監獄出來后，葉于良一時無事可做，因為有幾個相識的殺奸團成員在接收委員會做事，于是他偶爾就跟著他們到處看看。10月初，一個美國代表團來到北平，想參觀了解日本軍營的一些情況，由于不熟悉北平情況，就向負責接待他們的十一戰區長官部提出要安排人員陪同他們參觀。雖然這個時候接收工作十分緊張，十一戰區也缺少人手，但他們對美國參觀團不敢怠慢，于是張家銓（少將）就通過王文誠（抗團成員）找到了當時賦閑的葉于良。葉于良也沒多想就答應了，這樣他就成為了美國代表團的向導。同時，十一戰區還派了一位姓陳的高級參謀作為陪同人員。

陳高參是一名少將，配有專車，所以他每天都派專車接送美國人前往各處參觀，解決了代表團的交通問題。代表團首先去了日軍駐華北最高司令部，在那里還正好碰上了十一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接收華北方面軍司令官根本博中將的防彈汽車。隨后，他們又到了西苑機場、豐臺長辛店、通縣、南苑等地的日本軍營。由于日本是戰敗國，所以所到之處日本士兵對代表團是畢恭畢敬，看到穿著國民黨軍服、美軍軍服的人都要敬禮，這些都讓年輕的葉于良感到揚眉吐氣。不過由于中、美、日三方語言不通，代表團只有英文翻譯而沒有日文翻譯，所以在參觀時只能大致看看，拍些照片。

在參觀過程中，還鬧了場誤會。那時候北平的戰事雖然已經結束，但社會治安還不是太好。國民黨軍部還沒到北平，陳高參為了保證代表團的安全就只能叫戰敗的日本派兵隨團負責安保。一天，代表團一行準備去南苑，剛出了前門到永定門，就碰上了從南苑機場過來的幾車國民黨士兵要從永定門進城，他們是來北平接受防務的。當這些國民黨士兵看到還有帶槍的日本兵時，“嘩”的一下齊刷刷的就把槍舉了起來，叫他們投降！這時，陳高參趕緊跑出來解圍，解釋說那些日本兵是給美國代表團服務的，不是作戰部隊，只是負責安保。國民黨部隊說既然我們已經接受北平未了，就用不著他們了，趕緊叫他們回去。這樣，日本兵就灰溜溜的撤回駐地了。

親歷受降大典

1945年10月10日，北平抗日受降大典在太和殿前舉行。孫連仲將軍代表中國政府接受日本投降。日軍平津地區日本官兵善后聯絡部長根本博中將，帶領參謀長高橋坦、副參謀長渡邊及該部高級軍官21人參加投降儀式。根本博在投降書上簽字后，奉命將各人所帶佩軍刀當場呈繳。蘇聯代表巴斯里克耶夫、美國代表駱基中將和華頓參謀長、英國代表藍來納、法國代表馬至禮、荷蘭代表高克等盟國代表出席了受降儀式。

受降儀式的舉行，標志著古都北平正式光復。北平20多萬市民從四面八方涌向太和殿。天安門、午門、東西華門、南北池子、南北長街，各處都聚滿了人群。在大街小巷，人們敲鑼打鼓，歡慶勝利，整個古都沸騰起來。

受降儀式前，孫連仲特意邀請這個美國代表團前去參觀。對于這樣一場儀式，每個北平市民都想親自到太和殿去感受那激動的時刻，葉于良自然也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于是，他借著陪同代表團的便利條件，帶著弟弟妹妹在10月10日這天早早的來到了太和殿。因為美國代表團是受到邀請的貴賓，所以葉于良也陪著美國人在主席臺前觀禮，在隆重熱烈的儀式完畢后主席臺的人們被邀請進了大殿，舉起酒杯進行慶賀。

所有的慶?；顒油瓿珊?，葉于良走出大殿看到了幾個抗團的戰友陳肇基和王文誠。他們三個商量，抗戰終于勝利了，抗團的人也應該趁這個機會合影留念。那時候照相很難，相機更是少見，正好葉于良陪的這個美國代表團有相機，于是他們就招呼太和殿外抗團成員，借用美國人的相機在太和殿前合影。

受降典禮結束后，葉于良陪著這些美國人繼續參觀，美國人也很快把這張照片沖洗出來給了他。葉于良一直珍藏著這張照片，直到妹妹要離開北平時，他才把這張照片交給了妹妹，從此這張照片也就跟著他妹妹飄零四方。也是因為葉于琰把照片帶走了，這張照片才最終得以保存下來，它也就成為了現存于世的唯一一張抗日殺奸團的合影。這張合影里除了美國參觀團、國民黨陪同人員以及葉于良兄妹外，大部分都是平津兩地的抗日殺奸團成員。包括陳肇基、朱慧玲、楊慶余、鄭統萬鄭昆侖兄妹（鄭孝胥孫子孫女）、應繩厚、王文誠、曹紹慧、林建、趙敏行、周慶涑、張家錚、王振鴣、張霞飛、宋月霄、葉于運（葉于良之弟）、張步運、孟慶時等。日本投降之后，抗日殺奸團目標不復存在，也就自行解散了，成員們除了留在平津兩地，也有一部分人隨著國民黨去了臺灣。

2011年，在“關愛抗戰老兵網”負責人李明輝的促成下，葉于良等昔日抗日殺奸團成員前往臺灣參觀交流，他把這張照片也復制了帶到那里。在臺北他見到了闊別了多年的戰友，包括王文誠等人。老朋友再見面，不由得共敘一番友情、感嘆歲月之變遷。當大家再次看到這張合影時，不禁回憶起當年參加抗日活動的場景，蒼老的身軀依然洋溢著當年的熱血豪邁之氣。

作者單位：北京市市委黨室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