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的東征,是深刻影響人類社會歷史進程的一個重大事件,探討旅游情結在這次事件中的作用和影響,具有深刻而典型的意義。文章運用歷史和邏輯以及心理分析的方法,首先簡要評析了目前學界對此次東征動機的解釋及其不足,然后分析了亞歷山大的早年經歷和時代背景對其旅游情結產生的潛在影響,繼而詳細闡述了旅游情結在亞歷山大整個東征過程中五個階段的體現,并指出,旅游情結是貫穿亞歷山大東征的一條動機紅線,它能夠自恰地和始終如一地解釋亞歷山大的一系列看似不可理解和自相矛盾的行為。文章最后提出了探討亞歷山大東征中的旅游情結對于旅游研究和史學研究的啟示和意義。
[關鍵詞]亞歷山大;東征;旅游情結;歷史觀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3)04-0121-08
Doi:10.3969/j.issn.1002-5006.2013.04.014
馬其頓(Macedonia)國王亞歷山大(Alexander,公元前356~323年)于公元前334~323年進行的遠征(附圖),是人類歷史上的重大事件。亞歷山大在他短暫的一生中,建立了地跨歐亞非三大洲的帝國。這個事件改變了歷史的進程,促進了東西文化的融合。“不僅打開東西方、歐亞洲的接觸,更奠下日后歷史發展的重要基礎。尤其是希臘文化與埃及、猶太、伊朗及印度文化的互動,其影響一直到今天仍存在于從地中海到喜馬拉雅山之間的廣大地帶。經由羅馬人和后繼者的傳播,這燦爛的文化使西方受益良多?!睂W術界對亞歷山大東征的研究也很豐富,但這些研究當中還缺少從旅游情結視角對其東征動機的研究,因而本文即擬對此加以研究和探析。本文所依據的史料和資料主要是古希臘阿里安(Arrian)所著的《亞歷山大遠征記》、古希臘普魯塔克(Plutarch)所著的《亞歷山大大帝傳》、法國歷史學家皮埃爾·布里昂(Pierre Briant)所著的綜述性的研究專著《亞歷山大大帝》、美國歷史學家小查爾斯·亞歷山大·羅賓遜(Charles Alexander Robinson)的著作《亞歷山大大帝》以及其他一些研究性專著和文章等。對于不同的著作和文章中重要人名和地名翻譯的不同,本文以李活翻譯的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亞歷山大遠征記》為準,與此翻譯不同的置于括號內。
一、對已有亞歷山大東征動機解釋的簡單評析
古往今來,對于亞歷山大東征的動機和目的,史學界有過很多的評述。
1.復仇說 亞歷山大東征的目的是為了復仇,這是一個最顯然的解釋,因為亞歷山大公開宣稱的目的就是為了復仇。但是否能夠用這個動機解釋整個東征的過程,已遭到了眾多史學家和研究者的質疑。在現代著作中,對這一事件發生的表面原因即復仇,已有多位學者指出了其不能自恰之處,復仇的理由只不過是其遠征的借口?!皬统饍H僅是根據希臘人長期存在的極為廣泛的心理狀態作為激發希臘人向波斯進軍的口號?!币虼?,對此動機說,本文不再贅述。
2.財富說 對亞歷山大東征的真實原因,有的學者認為是侵略和財富掠奪。對于財富的追求在亞歷山大的有些語言中確實是有體現的,如在印度,當士兵抗命時,亞歷山大曾說“我從我父親手里繼承下來的,只有幾只金杯銀碗,還有不到六十塔侖的財寶。可是他欠的債務卻多達五百塔侖。”但從個人的角度分析,亞歷山大本人不是一個癡迷和貪戀財富的人,如在上述話后,他緊接著又說“利地亞(Lydia)的財富、波斯(Persia)的珍寶、印度的好東西,還有外邊的大洋,通通歸你們所有。你們有的當了督辦,有的當了近衛軍官,有的當了隊長。在經歷了這么多的艱難困苦之后,留給我自己的,除了王位和這頂王冠之外,還有什么呢?除了你們已經占有的和我為你們保存的以外,誰也指不出我還有什么財產?!睂τ谪敻贿@個問題,無論是古代學者的記述,還是現代學者的研究,都沒有指出亞歷山大本人內心對財富有什么迷戀。如普魯塔克就認為“亞歷山大生性極為慷慨,財富大增之后,更是毫不吝惜。”此外,亞歷山大的行動也表明他對財富本身沒有什么占有欲,如他在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和舊都帕薩伽代(Pasargadae,帕薩爾加德)得到的珍寶不計其數,另外,還有家具和紫色染料,以及126000塔倫(特)的金幣和金塊。亞歷山大不但讓這些錢在市場上流通,而且還用于興建若干龐大的公益設施。其后又焚毀了富麗堂皇的波斯波利斯王宮的行為,也說明了他對財富的不以為然。還有在蘇薩(Susa)舉行的大婚慶典中,亞歷山大曾宣布為他的全軍部屬清償所有債務,一次賞賜達9870塔倫(特)。還有一個廣為傳頌的說法是,亞歷山大是一個散財如土的人,在出兵之前就把王室的田產財富都分賜給僚屬,而他為自己留下的只是一片“希望”。如果把上述這些事情縱向地聯系起來看,可以說,亞歷山大并不是一個貪戀人間財富的人。追求財富可能是東征的動機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動機,因為此說不能完備地解釋亞歷山大東征的所有行為。
3.榮譽說 有的學者認為,亞歷山大東征的動機是對征服、顯赫與榮譽的追求。做亞洲的霸主,征服全世界,當舉世無雙的英雄和“萬王之王”,追求最大的榮耀和名譽,這才是亞歷山大遠征的真正目的,也是他遠征的政治意圖。此種說法有一定的根據,如作者引用他寫給亞里士多德(Aristotle)的信中說:“那是我進軍波斯的前夜,當時我發誓,要以這位勇敢的培拉人作為我一生的榜樣。我幻想著英雄的行為和光榮。那時候我已在弗拉基亞戰勝,一心想率領自己的馬其頓人和希臘人去進擊大流士(Darius),只為了使我們自己也可以戴上桂冠,而無愧于卓越的荷馬(Homer)所歌頌的我們的祖先??梢哉f,我是懷著這樣崇高的理想到了赫羅尼亞和格拉尼卡斯河(Granicus,格拉尼科斯河)的。”還有亞歷山大回答大流士三世第一次求和時說的話:“不論你派人來還是送信來,都要承認我是亞洲的最高霸主。”并說他和大流士打仗不是出于個人恩怨,而是依法為亞洲的主權而戰。對此,阿利安也多次指出亞歷山大是“熱愛榮譽”、“一心追求光榮顯赫”、“熱衷于戰斗和醉心于榮譽”的??梢哉f,這些材料體現了這種榮耀和名譽的思想,但該作者引用的另外的材料,提到了亞歷山大出于軍事形勢與戰略的考慮,而要去征服波斯、埃及、印度乃至中國。這些材料并不能直接推出這個結論。還有的材料,本文認為與其說是榮譽的追求,不如說是旅游情結更恰當,如作者引用的阿里安的材料,“即使在亞洲之外再加上歐洲,把不列顛諸島也并入歐洲,他還是不會滿足。他永遠要把目光投向遠方,尋找那些他還未見過的東西?!彼€想“帶領艦隊繞利比亞(Lybia,即非洲)和亞洲一圈,并把這兩者全部征服”,這里的征服是手段還是目的,抑或有另外的深層涵義是有待探討的。他“還打算去西西里和埃阿皮吉亞海峽……”。在歸國途中,他“一定要沿底格里斯河航行到波斯海,打算看看這兩條河的人??凇€要看看附近的大洋”。到赫卡尼亞(Hyrcania,在里海以南)后,“看看它還跟別的什么海相連,是不是與攸克賽因海(Euxine sea,今黑海)相通,或在朝向印度的東邊,圍繞印度的那個大海是否也注入赫卡尼亞灣?”綜合上述材料,對于征服說和榮譽說,本文部分同意作者的意見,但這種說法也有對亞歷山大的一些行為有解釋不夠確切的地方。
4.心理沖動說等 本文認為,心理沖動是一個很泛化和表面的概念,這個概念既可以包括復仇沖動,也可以包括財富沖動,還能說明榮譽沖動,而一般說來,一個正常人的心理和性格是前后一致的和始終如一的,因此,心理沖動說不能準確地概括亞歷山大的東征動機。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亞歷山大東征的動機和目的不是單一的,并隨著東征進程而有所改變,但有一個動機可以說貫穿了始終并為史家所忽略,這就是旅游情結。上文這些說法固然是東征的理由,但這幾種解釋都存在著對亞歷山大的有些行為有解釋不通、不確切或牽強的問題(詳見下文),對于這些問題,如果用當今的旅游情結來解釋則會更加通順和入情入理。上述學者限于時代的局限,沒有從旅游視角來分析這一問題。而旅游——本質上作為一種遠行的欲望及“遷徙與古老記憶的回歸”,是一種人類的本性之需——亞歷山大的東征,尤其是在后期,旅游情結體現得更加典型和明顯。在一定意義上,也可以說,此情結是東征的心理動機紅線之一,也是理解東征的線索之一。
二、亞歷山大的早年經歷和時代背景及其旅游情結的產生
1.早年經歷 亞歷山大的父親腓力(Philip)二世為培養亞歷山大,請來了當時最有學問、最著名的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為老師,亞里士多德淵博的知識自然影響了亞歷山大,因而“亞歷山大日后對亞細亞的廣泛興趣,最早是由于受到亞里士多德的熏陶。他的廣泛興趣包括醫學、自然現象、地理學以及珍稀植物等方面?!笨梢哉f,亞歷山大的早年教育經歷奠定了他日后對于未知世界的強烈好奇心。對于這種好奇心,當代學者的研究也指出了這一點,“但亞歷山大自孩提時起還具備第四種品質(前三種為勇敢、驕傲和機智),即智力上的好奇心。”這種好奇心的表現形式之一,在亞歷山大的時代和處于國王地位的亞歷山大來說,就是征略,正像阿里安所說,“照我看來,事實上是他總想征服新的領土。”但征略背后的動機,從其東征中的一系列行為來看,則包含著現代意義上的旅游情結。
2.時代背景 在亞歷山大時代的希臘人眼中,波斯帝國簡直就是文明世界的同義語,因為在國際舞臺上看,當時的意大利和西方尚未取得很大的發展,在人們心目中,唯有東方才堪稱是文明世界。
而對于印度,在亞歷山大和他的大軍未到印度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和他的部屬對自己所在的世界卻一無所知。當時一般人都認為“人類居住的地球”,即世界,是被大洋包圍著的。由于希臘人曾渡過赫丘力士(Hercules,又譯作海格立斯,赫拉克勒斯)之柱(即直布羅陀海峽)進人大西洋,所以亞歷山大只是模糊地意識到在西邊有海洋。后來他到達里海,產生的概念是他到了海洋的一個北部海灣。后來他又相信印度洋就是地球的南部邊緣,但何處是東邊的盡頭就很難認識了。因此,亞歷山大強烈的好奇心在面對這種地理上的誘惑時,產生強烈的探奇沖動應是情理中事,而這種沖動與當代的旅游動機非常相似。這在以后的遠征途中,亞歷山大在征戰之余從事考察與探險、探奇的活動中得到了很好的說明。
3.旅游情結的產生 在亞歷山大所處的時代,對于作為國王的亞歷山大來說,用征略的方式達到其他目的的同時,也實現探奇和遠行的欲望,是一種自然而然的事情,因為他的地位和身份不允許他像希羅多德(Herodotus)那樣進行和平的旅游。很多學者(V·埃倫貝格(Ehrenberg)和其他一些人)都承認,認為亞歷山大具有一種無休止地去發現世界和發現自我的欲望。這種欲望,如果從旅游情結的角度,則能夠得到極為自恰的說明,而并非像有些學者認為的那樣,亞歷山大常常不由自主地沖動,是一種特別令人難以琢磨的心理表現,是一種荒唐的不可抑制的抬高自我的欲望。換句話說,有的學者對于將亞歷山大說成一個“詩人”,進而將遠征說成是一種個人冒險的說法,認為是對歷史的嚴重歪曲。本文認為這種觀點是有待商榷的,相反,如果從旅游情結視角來看,這種說法是有其合理和合情之處的。因為亞歷山大也是凡人,而遠行的欲望是人的本性之需。
對于亞歷山大的這種心理,在阿里安的記述中,曾用了一個詞“Pothos”,Pothos意味著“一種充滿激情的渴望”,詭辯家阿納克薩庫斯(Anaxarchus)向亞歷山大描述說冥冥之中有無數的世界,亞歷山大悲哀地說:“有這么多世界,我甚至連一個也沒有征服?!庇械膶W者認為,這是描述亞歷山大內在動力的最好說法和標準術語。因此,亞歷山大渴望渡過多瑙河,打開傳說中的高地亞(Gordium,又譯作戈迪亞)之結,建立埃及城市,敬拜阿蒙(Ammon)神廟,訪問奈薩(Nysa),攻占阿爾諾斯(Aomus),航行于大?;蚩吹讲ㄋ篂?。本文認為,這些都是對亞歷山大“Pothos”這一情結的最好說明。而這一情結也非常類似于旅游情結。只是在亞歷山大的時代,沒有現代的“旅游”這一詞語,也往往沒有實現的條件,帝王們實踐這一行為的方式往往是通過征服或征略。至于Pothos也可表示渴望死亡的意思,因而據以認為,亞歷山大像阿喀琉斯(Achilles)一樣為求盛名而寧愿早死。這種理解本文認為只是研究者的想象,而這種想象是不合常理的。
因此本文認為,從本質上說,亞歷山大除了作為一個征服者和軍事家外,在個人的層面上,既是一個自然的好奇者和觀察者,也是一個有著強烈旅游渴望心理的人,這種旅游的情結,尤其是在征服波斯以后,構成了亞歷山大很多行動的內在動力和目的,這種解釋的合理性和自恰性在于其對亞歷山大一系列行動的解釋的前后一致性。
三、亞歷山大東征中旅游情結的體現
1.首次進軍波斯中的旅游活動
其一,公元前333年,當亞歷山大遠征的首次攻城戰役——哈利卡納薩斯(Halicarnassus,又譯作哈利卡納蘇斯)之戰,攻克降服30多個呂基亞的城市之后,到達高地亞(Gordium,即戈爾迪昂古城,今土耳其境內)后“他忽然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愿望,要登上衛城,因為那里邊有高地亞斯(Gordius)和他兒子邁達斯(Midas)的宮殿。他極想看看高地亞斯的戰車和車軛上的繩扣。”因為在戈爾迪昂的衛城上有一輛四輪車,有人用山茱萸皮把此車連同一根軛狀橫木拴結在一起。按照傳說,誰能把拴緊的結解開,誰就會成為亞細亞之主。觀看后,一種說法是亞歷山大用利劍斬斷了這個用山茱萸皮系成的死結。關于這個事件,有的學者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此舉是一偵察行動,是為了保護他的側翼免遭埋伏在附近的波斯軍狙擊;而從根本上說,此舉也是冒險或者虛張聲勢。當然若不去瞻仰一下荷馬在其不朽史詩中贊美過的特洛伊王之城,那倒是不可思議的事?!北疚恼J為前一種解釋是很牽強的,因為如果是為了軍事偵察,派一個下級軍官就完全可以完成偵察任務,完全沒有必要自己親自去,而且這種動機也未見于古文獻記載。如果說是冒險或者虛張聲勢,作者沒有給出充分的理由,真實原因可能恰恰在于“瞻仰”的動力。此外,該學者還認為是為了“解開繩結,從神諭的角度確立自己亞洲主人的合法身份和地位,從而會在每個希臘人心里喚起千百次回憶,并使國內動搖不定的人們團結起來支持新的遠征?!辈⑶摇斑@個行動表現出亞歷山大本人的浪漫好奇心和關心將士休息娛樂的特點。”本文認為前一種動機與旅游情結似乎也不矛盾。至于這里“浪漫好奇心”的說法則恰恰是旅游情結的另一種表述。
其二,在亞歷山大進軍波斯的途中,除了觀看戈爾迪昂結以外,亞歷山大還有過多次觀光和祭拜祖先的想法和行動,如在提爾(Tyre)人派使節獻城投降時,亞歷山大首先對來使表示謝意,并和藹地說他也很愿意到島上觀光,并去祭祀閃米特族瑪爾克特神的圣祠,此神在希臘被認為是赫丘力士(又譯作赫克里斯),是亞歷山大的祖先。遭到拒絕后,才開始了攻城戰役。對于這些祭祀活動,固然不排除其政治、軍事和宗教色彩,但從另一個方面,也可以說是亞歷山大的宗教和朝圣旅游的心理在作祟,因為在這些祭拜神廟的活動中,與今天的宗教朝圣旅游沒有什么本質的不同。
其三,在出發追擊柏薩斯(Bessus,又譯作比修斯、貝蘇斯)之前,里海之于亞歷山大頗有吸引力。他懷疑萬一這就是環繞他們所居住那片陸地的大海的北部海灣呢?對此,他當即建議弄清楚這件事,而且立刻著手組織一次探險。在此事例中,亞歷山大的心理與今天的探險旅游也沒有本質的差別,都是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只不過由于時代不同,沒有使用旅游這一詞語罷了。
2.進軍埃及中的旅游活動
亞歷山大在進軍埃及的過程中,有過多次祭拜神廟的活動,但最典型的一次則是祭拜阿蒙(Amon)神廟。在公元前331年,亞歷山大攻占埃及并處理完一些征服和占領的要事后,據阿里安記載,“亞歷山大有一個壓倒一切的愿望:即非到利比亞(Lybia,今錫瓦,埃及境內)去拜訪阿蒙不可。一個原因是他打算去問卜……另一個原因是柏修斯和赫丘力士二人都是他的祖先。”這座神廟當時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所神諭宣示所。也是希臘人非??粗氐囊蛔嫠梗╖eus)一阿蒙神廟,因為首先它離希臘很遠,另外,它建在沙漠的綠洲上實屬罕見,它同埃及的關系非同一般,而希臘的主神是在此處與埃及的一些主神合二為一的。
祭拜這座神廟,按慣常路線,從孟菲斯(Memphis,即今開羅)出發越過沙漠即可直接前往神諭所。但亞歷山大卻先是沿著海岸前進,再冒險穿過危險而艱苦的沙漠到達神廟。對于這種非常規的祭拜路線,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說法。有的學者認為,亞歷山大此行乃是軍事偵察的又一例子。他要了解清楚,在他追擊大流士時,埃及的一側會不會受到攻擊。但此說僅僅是推斷而已,在阿里安、普魯塔克等人的記載中,均未提到亞歷山大的這個動機。另外,如果是軍事偵察的目的,和亞歷山大親臨戈爾迪昂一樣,完全可以派一個下級軍官,沒有必要自己親自去,而用旅游情結則能夠很好地解釋亞歷山大親自去的動機。
還有的學者認為,與岡比西斯(Cambyses)和大流士當時的做法一樣,亞歷山大留意祭祀傳統的埃及諸神,如孟菲斯的阿皮斯(Apis,又譯作阿匹斯)。他前往錫瓦綠洲聆聽阿蒙神諭,下令繼續修建那些有名的埃及神殿(卡爾納克、盧克索爾),并因此而取得了祭司和高級神職人員這一有影響的社會階層的支持。因為亞歷山大和以前的波斯統治者一樣,很注意求得神明的保佑。但此種說法不能解釋亞歷山大為什么不走孟菲斯到錫瓦的路線,而是選擇艱難陌生的一條路。
但該學者對于亞歷山大的此次行動,也有另一個說法,認為這個聞名于希臘的神諭所對于亞歷山大的浪漫性格也有特殊的吸引力。但這里與其說是浪漫性格,不如說是旅游情結更準確。該學者還說公元前5世紀的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曾到過埃及。在他的歷史著作中,引述了那里引人入勝的各種奇聞逸事。本文認為從常情推斷,作為亞里士多德的學生,亞歷山大想必讀過這些著作。對著作中所描述的內容,心生向往之情,應是情理中事。對此,當代有的學者也認為亞歷山大的這個行為是旅行,“另一方面,此次旅行(和一些其他的旅行一樣)也是向埃及人做的一種姿態。”
此外,在普通士兵當中,這種旅游情結也有記載和體現,如馬其頓軍在孟斐斯留言:“看過此處壯觀的偉大遺跡,令我們震撼不已?!币虼?,可以說,這些祭拜活動其實與當今的宗教和朝圣旅游沒什么本質差別。
3.再次進軍波斯和進軍印度的旅游活動
在進軍埃及后和進軍印度前這段時間里,亞歷山大的典型旅游活動體現不多,本文推斷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戰事的吃緊和繁忙,另一個原因是在頻繁的征戰過程中,亞歷山大的旅游情結,即探奇之心和“走行欲望”同時得到了滿足。亞歷山大的典型旅游情結和行動則在進軍印度中得到了充分體現。
遠征印度和波斯灣,在史學家們的評價中,是意見分歧最多的一個階段。最常見的說法是未知世界的誘惑、模仿赫拉克勒斯(Hercules,即前文中的赫丘力士)和狄俄尼索斯(Dionysus)的心理、沖動的性格、地理探險的興趣以及貿易上的目的等等。但除了最后一種說法,不論哪種說法,都與旅游情結不矛盾。而最后一種說法只是以今證古,對于征服之地來說,只有納貢沒有貿易。如果從旅游情結的角度,反而能把這些說法統一起來。文獻中能夠體現亞歷山大旅游情結的記述很多:
如公元前327年,亞歷山大接受了印度奈薩城(今哲拉拉巴德)的投降之后,“亞歷山大產生了一個熱切的愿望,極想到奈薩人自豪地展出的、一些有關狄俄尼索斯紀念物的地方去看看;還想帶著“伙友”騎兵隊和他自己的步兵連到邁羅斯(Meros)山去欣賞遍山長滿的長春藤和月桂以及各種灌木林,看看那地方有多蔭涼,還要看看那些有珍禽異獸的好獵場。亞歷山大的這個想法是與戰爭完全無關的想法,是一個純粹的休閑旅游的念頭。
再如公元前326年,攻占桑伽拉(Sangala,今巴基斯坦境內)后,有人向亞歷山大匯報說,希發西斯河(Hyphasis,即比斯河)彼岸一帶地方很富庶;老百姓勤于耕作,勇于征戰,把自己的事情弄得井井有條;這一帶多數在貴族統治之下,但這些貴族向老百姓提出的要求還算合理;民眾也有大象,數量比其他印度部族多得多,而且個兒又大又勇猛。據阿里安記載,“這樣的匯報只能激起亞歷山大繼續進軍的欲望?!?/p>
還有公元前325年,到達印度河河口在島上祭祀完之后,“他們就越過印度河的兩個人???,向大海駛去。據他自己講,他是為了看看附近的大海里是否還有別的國家?!薄跋胍宄?,還有沒有陸地存在。”這兩段記述,尤其是后一段,可以說,明白地反映了亞歷山大探奇與探險的動機,這種動機其實也就是旅游的情結。
4.關于回軍路線及回程中的旅游活動
如果說上述事例用其他理由也能勉強說明的話,那么對于亞歷山大返程路線的選擇,則只有用探奇與探險的旅游情結才能解釋得通。因為如果按照進軍路線原路返回,不僅道路熟悉,而且在征服地區還有充裕的接待。而亞歷山大于公元前325年選擇的從歐瑞坦(Oreita)地區到伽德羅西亞(Gadrosia)的首府保拉(今莫克蘭沙漠地區)的回軍路線,走了整整60天。這條路線不是一條直接回去的路,而且亞歷山大了解走這條路的困難,因而命病員、輜重和大象走熟悉和好走的北路。事實也證明這條北路是非常順利的。而他本人,盡管“他聽說從來還沒有哪個人帶著部隊成功地通過這條道路。”依然選擇了這條路線,結果是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以至于撰寫亞歷山大歷史的人多數都認為,“把亞歷山大的部隊在亞洲所經歷的一切苦難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們在這個地區所受的罪?!绷硗?,關于艦隊返航這件事,阿里安還寫道:“亞歷山大極其熱切地希望在由印度到波斯的大洋里航行。但他又嫌航程太遠,怕遇上某些荒涼地區,土地上不長東西,斷絕供應;又怕沒有拋錨的地方,從而導致全艦隊的毀滅。”。所以,對于亞歷山大的回軍路線這個問題,恐怕沒有哪個理由比用探險的旅游情結來解釋更恰當、更令人信服的了。
5.回軍后的各種旅游念頭和活動
從印度回到波斯以后,體現亞歷山大旅游情結的表現依然很多。如公元前324年,亞歷山大征服波斯后,就急于要拜訪居魯士(Cyrus)的陵墓。公元前324年,亞歷山大到達帕薩伽代和波斯波利斯之后,又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愿望:一定要沿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航行到波斯海,打算看看這兩條河的人??冢拖裆匣匾暡煊《群涌谀菢印_€要看看附近的大洋。“他永遠要把目光投向遠方,尋找那些他還未見過的東西。”這句話可以說是深刻地道出了亞歷山大內心深處的旅游情結。公元前323年,亞歷山大回到巴比倫后,他又下令造船,因為他又產生了一個愿望,也要到這個里海(也叫赫卡尼亞海)里去探索一下,看看它還跟別的什么海相連;是不是和攸克賽因海相通;或在朝向印度的東邊,圍繞印度的那個大海是否也注入赫卡尼亞灣。同年,亞歷山大還想到阿拉伯地區去,“因為他聽說阿拉伯半島的綠洲上生長肉桂,有些樹上還產沒藥和乳香;從灌木上還可以割取桂皮;在草地上,不用人工下種就可生長出天然的甘松?!迸c此同時,他還派出一個探測隊到黑海去測定黑海與大洋的關系。他還計劃勘明阿拉伯半島的大小,還要開創通往埃及的航路。他組織了各種循阿拉伯半島航行的探險隊,有些船只直下波斯灣,另一些船只從埃及出發前往紅海。對于亞歷山大的這些行為,有學者指出“上述任務完成后就要進行另一次探險,或者按他們更現實的說法叫征略。”“種種跡象表明,如果亞歷山大壽命能延長的話,他一定會把進一步探險與征略作為專心考慮的重點?!?/p>
綜上所述,如果把上述所有事實聯系起來看,本文認為構成了一條完整旅游情結的邏輯鏈條和證據鏈條,能夠自恰地和始終如一地解釋和說明亞歷山大很多看似不可理解的行為,從而使亞歷山大的一系列行動具有了邏輯一致性和心理一致性,而這是符合一個常人的心理特征的。
四、啟示與意義
公元前300年前后,是人類歷史上文化繁榮空前絕后的年代,是世界三大文化中心的發軔之時,希臘所代表的西方文明(柏拉圖(Plato)、蘇格拉底(Socrates)),東方文明的孔子、莊子、墨子等諸子百家,以及印度文化的釋迦牟尼(Sakyamuni)均誕生于此時,并開了人類文明的先河。因此,研究這個時代旅游的有無和表現,具有典型意義。具體說來,明了旅游情結在亞歷山大東征中的表現和影響,對于今日旅游研究和史學研究的啟示和意義在于:
第一,亞歷山大東征中征略、遷徙(亞歷山大東征后沒有再回到馬其頓的打算)、旅行和旅游糅合出現的史實表明:歷史上的遷徙、旅行和旅游,并不絕對是歷史時間序列上的前后更替,有時是空間序列上的同時并存。從歷史上看,旅游并不是一個近代才出現的事物,而是有其源遠流長的歷史和深厚的根基。至少在人類歷史與文明之初就已經存在。從現實看,旅行和旅游也并非涇渭分明,如“真出差真旅游,假出差真旅游”等現象。至于現、當代遷徙與旅游的分離,只是由于現、當代社會的種種制度,如戶籍、工作等問題,阻止了這種行為的可行性而已,并非二者本質上不相容。
第二,什么是歷史發展的動力,歷史前進的發動機是什么?換句話說,叫做史觀,在歷史學中是一個仍然在討論的問題,如階級斗爭史觀、生態史觀、挑戰與應激史觀(湯因比(Toynbee)),觀念與感覺的波動史觀(索羅金(Sorokin))。本文認為,歷史的發動機并非只有一個,而是多個并存,在這多個發動機中,旅游情結也是其中之一。旅游情結在亞歷山大東征中的作用以及亞歷山大東征對于東西方文明的巨大影響,啟示我們旅游情結曾經在歷史上改變過人類歷史的進程,影響過人類文明的腳步。
第三,可以自恰地解釋看似矛盾的歷史遺案,亞歷山大的東征及其動機(尤其是回軍路線的選擇動機),歷來史家有眾說紛紜,相持不下的問題,如果用今天的旅游情結來解釋,比傳統的一些解釋視角會更加自恰和順理成章。如亞歷山大進軍波斯時,打的是為馬其頓復仇的旗號,但當大流士被部下殺死時,他又搖身一變,打著為阿契美尼德王朝復仇的旗幟,進攻背叛大流士的柏薩斯總督。如果從旅游情結的視角來看,則這種自相矛盾和不可理解的問題就迎刃而解,從而使亞歷山大的心理人格統一,心理人格的統一是符合常理的。
第四,從旅游情結的視角來看,亞歷山大是一個有著強烈旅游情結和意志的人,正是這種情結和意志,與其他動機一起,改變了歷史的進程?;趤啔v山大的例子,我們有理由推斷:旅游和旅游情結,作為一種與生俱來的本性需求與遠行的欲望,曾經潛藏在歷史的深處,并可能在更多甚至相當多的時候,影響、改變過人類的歷史,旅游和旅游情結在歷史中的作用,需要被旅游學人的研究照亮,并且這樣的研究,應當成為旅游學研究的一個問題域。
第五,亞歷山大旅游情結的種種表現,如文化觀光(瞻仰戈爾迪昂結等)、朝圣(祭拜阿蒙神廟等)、自然體驗(欣賞邁羅斯山的動植物)、探險(選擇的回軍路線),依然在今天成為西方旅游的主要內容與形式,因而可以說,從旅游的意義上來說,不凡的亞歷山大仍然活著,他的旅游思想仍然影響著世界——至少是西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