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胡懷琛是現代“新詩”的積極探索者和理論建設者,他出版過新詩集《大江集》,也批評過胡適的《嘗試集》,在“舊詩”和“白話詩”之外提出“新派詩”。他剖析中國詩的特性,警惕新詩的“歐化”傾向,主張消泯新舊之見,兼取二者之長而去其短,以舊格式運新精神。
關鍵詞:胡懷琛;新派詩;小詩;傳統資源
胡懷琛(1886-1938),字季仁,后更字寄塵,安徽涇縣人。南社會員。曾任教于滬江大學,后任商務印書館編輯、上海通志館編纂。一生著述豐富,在新文化運動時期,是“新詩”的積極探索者和理論建設者,但因為其獨特的“新詩”理論觀念而挑起“新詩”內部的爭論,其新詩理論和創作上的成績多為后人所遺忘{1}。故不揣固陋,勾稽若干文獻,對胡懷琛詩歌理論和創作略作闡述。
一、詩集與詩論著述編年
1910年,加入南社。
1912年,胡懷琛任職于《神州日報》。后因《神州日報》著論詆排國民黨。其兄胡樸安甚憤懣,令他解職,轉至太平洋報社,代柳亞子任文藝編輯,半年后報社停刊。{2}這一年他將平時為教兒女作詩而隨時抄錄的前人七言絕句63首編纂為《蘭閨清課》一卷,由上海太平洋報社鉛印。這些七絕文字淺顯,多是綺麗言情之作,文藝小叢書社1933年重印。
1914年,胡懷琛撰《海天詩話》一卷,收入《古今文藝叢書》第三集,上海廣益書局排印。這部僅數千字的詩話,采集當時漢譯的歐西詩歌和日本漢詩,并作出評論,認為:“歐西之詩,設思措詞,別是一境。譯而求之,失其神矣。然能文者擷取其意,鍛煉而出之,使合于吾詩范圍,亦吟壇之創格,而詩學之別裁也。”
1919、1920年兩年時間里,胡懷琛作的新詩34題,結集為《模范的白話詩:大江集》,1921年3月作為“新文學叢書”之一種印行,1923年再版,1924年三版。《大江集》是繼胡適《嘗試集》(亞東圖書館1920年)之后的第二部新詩個人專集。此期間內,他在《民鐸雜志》、《婦女雜志》、《美育雜志》上發表《詩與詩人》、《新派詩說》、《詩學研究》三篇談新詩的理論文章,附錄于《大江集》后。《大江集》初版時,有出資人陳東阜的序。再版的時候,胡懷琛覺得“他稱贊我太過分,我實在不敢承認”(《再版自序》),于是將陳序抽去。初版封面上的“模范的白話詩”六個字,再版的時候,“我想也未免不對,現在也把他除去”(同上)。因為初版的陳東阜《大江集序》現在不容易見到,故從上海圖書館藏本抄錄于此:
近來中國的文學,大有衰落不振的現象:舊文學既只有表面上的空架子,新文學又沒有“起而代之”的能力,因此新舊文學,都沒有真實的價值了。
我們做了世界萬有里頭最高等的人類,斷斷不能缺少“美”的思想和科學的知識,文學本會有一種美的意味,又是各種科學所依據的。可不是很重要的么?
現在我們要把這很重要的文學振興起來,卻是怎樣辦法呢?古人說:“凡事必求其本。”又說:“言為心聲。”文學本是言語的代表,那么我們的心就是文辭的根本了。據心理學上講起來,我們的心有三種現象:一種是“智力”,一種是“情感”,一種是“意志”。從這心理上的三種現象,就生出文學上的三個方面。這三個方面,就是內典上常說的“體”、“相”、“用”。“體”是體質,“相”是形式,“用”是作用。有了真確的“智”,才有真確的“體”;有了優美的“情”,才有優美的“相”;有了正大的“意”,才有正大的“用”。這是缺一不可的。
文學的價值,也有三種。這三種價值,就是哲學家常說的“真”、“善”、“美”。“真”從體出,有了實體方能“真”;“美”從相出,有了實相才能“美”;善從用出,有了實用才能“美”。而體、相、用三種又從智、情、意生出,所以真確的智、優美的情、正大的意,就是文學真價值的根源了。
我國舊時的文學,只在相上講究,把體和用都擱起來。弄到后來,連相都沒有真相了。目下流行的新文學,又只在用上講究,把體和相都擱起來;弄到后來,連用都只有極淺陋的小用,沒有真正的大用了。
以上所說,一切文學,都是這樣,“詩”也是其中的一種,因為舊詩不顧體和用,所以只有“吟風嘯月,刻翠雕紅”的玩意兒。因為新詩不顧體與相,所以率直膚淺,毫沒一些真實的骨力和優美的精神。
懷琛先生是舊文學的專家,也是新文學的巨子,是第一流的文豪,也是第一流的詩豪。近來看見新舊文學家的弊病,所謂“各有所蔽”,就發一個極偉大的志愿,要創造出一種新派詩來,救新舊兩方面的偏蔽。不多幾時,居然做成這么一本書。其中的詩,既沒有舊詩空疏和繁縟的毛病,又不像新詩率直淺陋,看了教人發笑。這真是文學界里的創作了。這部書的名字,叫做《大江集》。我國的長江,原是世界上著名的大川,倘然有人開辟出這樣一條江來,那可不是破天荒的偉業么?這個大江,洪流不竭,寶藏無窮,就是他的妙體;朝暉夕陰,波譎云詭,就是他的殊相;通萬里槎,潤千頃田,就是他的巨用。胡先生的新派詩也是如此。“大江”二字的命名,真不愧了。一九二一年三月五日,東阜仲子。
1919年6月至1920年10月,胡懷琛在江蘇第二師范、神州女學校、上海專科師范授課,印發談白話詩文的講義,其中有幾篇登于《時事新報》和《時報》。至1921年1月,結集為《白話詩文談》,廣益書局出版。其中《白話詩談》部分包括《無韻詩的研究》、《歌謠輯評》、《詩的前途》、《新派詩話》。
1920年3月,胡適《嘗試集》出版。4月,胡懷琛在《神州日報》上發表《嘗試集批評》,評論《嘗試集》中8首詩,并改了其中4首。胡適隨即在《時事新報》“學燈”欄發表《致張東蓀的信》給予回應,認為“詩只有詩人自己能改的”,于是開啟了持續半年多關于《嘗試集》的討論。胡懷琛先后發表了《致張東蓀的信》一封、《致李石岑的信》四封、《致朱執信函》二封、《批評〈嘗試集〉到底沒有錯》。劉大白、朱執信、劉伯棠、胡渙等對胡懷琛的改詩提出批評,紛紛發文與之展開討論。這些討論主要是關于詩句能否中間字押韻和雙聲疊韻的問題。只有一位叫朱僑的,在《致胡適之函》里肯定胡懷琛改詩“好極好極”。隨后,胡懷琛又發表《嘗試集正謬》,繼續批評、改正《嘗試集》中4首詩,招致王崇植、吳天放、井湄、伯子的批評,主要是認為胡懷琛評詩太機械。這些討論文字,胡懷琛于1923年3月結集為《嘗試集批評與討論》,泰東圖書局初版,1925年出第三版。
1920年,胡懷琛在《民鐸雜志》第2卷第3期上發表《詩與詩人》,郭沫若在《給(致)李石岑的信》里,給予批評。胡懷琛作《給郭沫若的信》和《胡適之派新詩根本的缺點》。劉大白也胡懷琛往還多次討論,余裴山、吳芳吉、康白情、王無為等都加入討論,其中吳芳吉與胡懷琛詩學觀念較為接近。又有署名吳江散人的《評〈大江集〉》和胡懷琛的《答吳江散人》。這些討論文章最后結集為《詩學討論集》,由新文化書社1934年版。
1921年,胡懷琛編纂了《唐人白話詩選》和《古今白話詩選》,序分別作于該年5月、10月。
1922年,《評注歷代白話詩選》,由上海崇新書局出版。
1923年,胡懷琛的《中國詩學通評》由大東書局出版,這是他1921年在滬江大學的講義,介紹屈原、陶淵明、李白、杜甫、白居易、陸游、王士禎等七派詩人。
1923年,《詩歌與感情》一文發表于《詩與小說》第1期,后收入《中國文學辨正》(商務印書館1927年版)。
1923年5月,胡懷琛《新詩概說》由商務印書館出版,1928年出了第四版。此書是他于1922年暑假在專科師范暑期學校里編的講義。凡八章,分別為《人為甚么要作詩》、《詩是甚么》、《新詩與舊詩的分別》、《新詩怎樣作法》、《關于做詩應該讀的書》、《和做詩有連帶關系的科學》、《中國詩學史的大略》上下。
1924年6月,胡懷琛《小詩研究》由商務印書館出版,1927年出第三版,1933年出國難后版,包括《詩是甚么》、《中國詩與外國詩》、《新詩與舊詩》、《甚么是小詩》、《小詩的來源》、《小詩與普通的新詩》、《小詩實質上的要素》、《小詩形式上的條件》、《小詩的成績》等。此年又有《文學短論》,大中書局出版,收錄他個人的37篇論文,其中論詩的有《中國古代的白話詩人》、《林黛玉葬花詩考證》、《人為甚么要作詩》、《詩歌與感情》、《小詩的成績》、《再論小詩》等。
1925年9月,胡懷琛《中國民歌研究》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同年《中國八大詩人》也由商務印書館出版,該書介紹屈原、陶淵明、李白、杜甫、白居易、蘇軾、陸游、王士禎等八位詩人。
1926年7月,《胡懷琛詩歌叢稿》由商務印書館出版,這是他的第二部詩集。包括《秋雪詩》196題、《旅行雜詩》3題、《四時雜詩》7題、《新年雜詩》、《天衣集》7題、《神蛇集》6題、《燕游詩草選譯》9題、《秋雪詞》9首、《新道情》11首,《重編大江集》46題、《春怨詞》35題、《詩意》90題、《放歌》5題、《今樂府》5首,以新派詩為主。自此年初至1929年底,任商務印書館《小說世界》編輯。
1927年9月,《中國文學辨正》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1928年,胡懷琛、陳彬龢、湯彬華編輯《新時代國語教科書》六冊,蔡元培校訂,商務印書館出版。其中第一冊的第二篇就是胡適著名的白話詩《上山》。第二冊的第十七篇,是胡懷琛的二首新派詩《冬日青菜》、《老樹》。
1929年1月,胡懷琛《詩歌學ABC》由世界書局出版,世界書局的出版廣告稱此書“是專門研究詩歌學的第一部書”。此時他為持志大學文科教授。該書包括《何謂詩歌》、《中國詩歌形式上的變化》、《中國詩歌實質上的變化》三編。
1930年5月,胡懷琛與其兄胡樸安一起編輯《子夜歌》,由文藝小叢書社、廣益書局發行,錄唐朝以前的“吳聲歌曲”《子夜歌》、《子夜四時歌》等。《放翁生活》、《陶淵明生活》二書同年由世界書局出版。
1930年,《中國文學評價》由華通書局出版。該書以當時流行的人生文學論和純文學論觀念梳理評述古代詩歌小說戲曲中的“人生文學”和“純文學”。
1931年“一·二八事變”,胡懷琛在江灣寓廬的藏書損失殆盡,商務印書館編輯部解散。
1931年5月,《詩的作法》由世界書局出版,1932年出第三版,包括《作詩的基本知識》、《如何寫詩》、《雜論》三章。
1932年,《東坡生活》、《詩人生活》由世界書局出版,包括《詩人的情感與詩人的氣節》、《詩興》、《苦吟》、《詩人的革命性》、《詩人的愛國心》、《詩人與戀愛》、《詩人愛自然》等。此年7月上海市通志館成立,柳亞子任館長,徐蔚南任編纂主任,聘請柳亞子任通志館編輯。
1933年,詩話《文壇老話》在《珊瑚》雜志發表
1934年編輯《隨園詩選》,大達圖書供應社出版。他將1921年前后的旅行雜詩和1926年至1934年所作的詩歌自編為《江村集》,后由胡樸安收入《樸學齋叢書》第一集,1940年鉛印本。
1937年8月,詩話筆記著作《薩坡賽路雜記》由廣益書局出版。此前曾作過《福履理路詩話》在報紙上發表。此年里,他將1934年前后至1937年“七七”事變之前所作詩結集,因曾居于福履理路,便題名《福履理路詩鈔》。
1937年“七七”事變后,至12月14日,計161日,此時他寓居法租界,與南市僅隔一馬路,耳聞目睹淞滬戰役和南京淪陷,當時滬戰之情況,激昂慷慨之情,一寄于詩,得35首,堪稱“詩史”,結集為《上武詩鈔》。
1938年1月18日,感微疾而卒。
據《薩坡賽路雜記》第60則,他還輯錄數年來所作詩,題名叫《無鹽詩鈔》,取“淡泊明志”意,然筆者未見。
二、批評《嘗試集》:“守舊的批評家”還是“贊助的健將”?
胡適《嘗試集》出版后,最早站出來給予批評的是胡懷琛,他接連發表了《嘗試集批評》和《嘗試集正謬》,引起了廣泛的討論,同時也擴大了《嘗試集》新詩探索的反響。胡懷琛“批評”和“正謬”后,胡適在《嘗試集再版自序》里譏諷他是“守舊的批評家”,但是20余年后,戈予《記胡懷琛》回顧說,胡懷琛“對新舊文學的造詣頗深,胡適提倡白話文之時,他正是一位贊助的健將”{1}。批評《嘗試集》時的胡懷琛,到底是一個“守舊的批評家”,還是白話文學“贊助的健將”?
胡懷琛的確是“標明旗幟,反對胡適之一派的詩”{2},但是與胡先骕《評〈嘗試集〉》斷言“此路不通”,“形式和精神皆無可取”③之采取全盤否定的態度不同,他自認為是“很誠懇,很公平,很詳細的批評了一下”{4}。胡適《嘗試集》里的詩篇體現了他“文學改良”的主張,不作無病呻吟,不用典故,不避俗語,不模仿古人落入陳套,但初版《嘗試集》第一編的詩更為整齊,多是押韻的,第二編的詩創新更為大膽,句子參差,往往不用韻。對此,胡懷琛總的態度是 “胡先生《嘗試集》的第一編,大多數是完全好的,第二編便不對了”,并說:“新詩能成立,便是靠著第一編里的幾首詩,新詩不能成立,也是壞在第二編里的幾首詩。”{5}也就是說,這不是文言和白話的問題,甚至也不是新體和舊體的問題,而是“詩的好不好的問題”。具體來說,他“完全認承”《江上》(雨腳渡江來)、《中秋》、《三溪路上大雪里一個紅葉》、《江上》(江上還飛雪)四首是好詩,好就好在“命意措詞,恰到好處”。他批評《黃克強先生哀辭》“命意完全好,不消說了,但是用字、造句還有許多毛病”;《蝴蝶》詩“也無心上天”一句應改“無心再上天”,讀起來方覺得音節和諧。在具體批評中,他強調音節的和諧、意思的貫串、用字的確切。在《給王崇植的信》中,胡懷琛說胡適的詩“意美,形式不美”。音節不和諧、意思不貫串、用字不確切,便是形式不美,“意美”的優點實在敵不過“形式不美”的缺點。在《胡適之派新詩根本的缺點》一文中,胡懷琛提出:“凡叫做詩,有兩個必須的條件:(一)偏于情。(二)能唱。”{6}所謂“能唱”,并非一定要用韻,一定要句法整齊,而是“只在有天然的音節”。基于此,他批評“胡適之派”詩的缺點便是(一)不能唱,(二)流于纖巧。不能唱,只算白話文,不能算詩;纖巧,只算詞曲,不算新詩。
其實,胡懷琛并不反對白話詩,相反,他還是早期白話詩的一位積極探索者、嘗試者。他的新詩集《大江集》初版,副題就是“模范的白話詩”。至1927年寫作的《新詩概說四版自序》,他還特別提到劉大白的《舊夢》、冰心女士的《繁星》和《春水》、劉半農的《揚鞭集》是“最好的新詩集”,加上鄭振鐸譯的《飛鳥集》和《新月集》、郭沫若譯的《雪萊詩選》和《魯拜集》“都可參看”{1}。胡懷琛所不滿意于胡適白話詩的,是他擺脫一切形式規則,不講究形式之美,“若說新體詩不必拘拘于此,那么不通的白話文也好算新體詩了,這句話我不贊成”{2}。在胡懷琛看來胡適的《嘗試集》是:“解放得太過了,太容易做了。所以弄成滿中國是新體詩人,卻沒有幾個好的,他的結果反被舊式的詩人笑話,豈不是糟了么?”③在1934年的《語文問題的總清算》一文里,胡懷琛總結“五四”運動以來的新文學,以小說的成績最好,戲劇第二,詩歌最不行。他說:
我在民國十年前后,我已料定新詩不能發展。我和胡適之先生討論《嘗試集》,就是為得這件事。我的主張,只要極端的把舊詩中的不好處排除去了,就是好詩。當時適之先生不聽我的話。但是忽忽已是十年以外了,新詩的成績在那里呢?適之先生也找不出罷!{4}
因此,我認為胡懷琛既不是“守舊的批評家”,也不能說是胡適白話文學的“贊助的健將”,他創作白話詩,探索新詩的前途,但是對于胡適新體詩過于解放、不講究音節、形式不美等缺點較早給予明確的批評,并提出自己的“新派詩”理論予“新體詩”以矯正。當然,借用梁啟超的話來說,“平心論之,以二十年前思想界之閉塞萎靡,非用此種鹵莽疏闊手段,不能烈山澤以辟新局”{5},面對舊詩、舊文學的頑固難化,非以擺脫一切束縛的大膽嘗試、創造,不足以沖破牢籠、開辟新途。從這個角度上說,胡適的白話詩在當時除舊布新,是具有革命性意義的。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當時圍繞《嘗試集》的批評和討論,擁護胡適者眾,而響應胡懷琛者寡。但胡懷琛決不是站在新文學對立面的守舊者。柳亞子在《亡友胡寄塵傳》中回顧這場爭論,說:“胡適之創語體詩,著《嘗試集》,君撰文往復,復自著《大江集》行世。不知者以君為怪誕,亦有疑君頑舊者。君為余言:弱冠喜讀徐光啟、利瑪竇諸譯撰書籍,應試卷,書率,字弗缺點畫避玄燁諱,緣是被黜,遂痛恨科舉,并恚滿清以異族專制吾土,慨然起攮夷革命之思。后居海上,值世界局勢急轉直下,世事千變萬化,其個人之思想亦千變萬化,自信非頑舊也。”
三、以舊格式運新精神的“新派詩論”
在對《嘗試集》的批評和討論中,胡懷琛闡述了自己的詩學主張。他《給王崇植的信》說:“我現在的主張,不是主張舊詩,也不是主張新詩,是主張另一種詩。”這“另一種詩”就是他提出的有別于胡適“新體詩”的“新派詩”。他提出“新派詩”的定義是:“極豐富的感情,極精深的理想,用很樸質的、很平易的(便是淺近)、有天然音節的文字寫出來。”{6}胡懷琛還發表了《新派詩說》等文章,系統闡發自己的“新派詩”思想。其核心要素,用《新派詩說》中的話來概括:“余之所謂新派詩者,即欲以舊格式,運新精神也。”“覺我”發表于《南通報》的《讀胡懷琛新派詩說》,也用“以舊格式,運新精神”概括“新派詩”的要旨。至1936年胡懷琛在為朱右白《中國詩的新途徑》寫書評時,回顧15年前的《新派詩說》,他還說:“那時候我所定的條例大約是:形的方面,根據中國詩原有的長處,而掃除其一切病態的修飾,并要相當的通俗化。質的方面,充分的收吸新的思想,及現代的事物。”{7}前一句是“舊格式”的繼承和改造,后一句是“新精神”的運載和表達。這種“舊格式”與“新精神”的組合,令人聯想到梁啟超的“新意境入舊風格”。而且“新派詩”三字也非胡懷琛的發明,可以溯源至黃遵憲的《曾重伯編修并示■史》“讀我連篇新派詩”。的確,在對舊詩傳統的承續、對新精神的呼喚、對于文學革新的態度等方面,胡懷琛所言與20年前的梁啟超、黃遵憲具有一定的相似性,當然,時移世改,面對不同的社會和文學問題,他們詩論的具體內涵也是有差異的。胡懷琛的“新派詩”理論,大體上有這樣幾方面內涵:
(一)剖析中國詩的特性,警惕新詩的“歐化”傾向。新體詩擺脫舊詩傳統,轉而模仿歐美詩歌,采用“歐化”句法。胡懷琛是較早對新詩“歐化”苗頭持有警覺的論者。在1924年出版的《小詩研究》的《自序》里,胡懷琛已經提出“中國文學本位”的問題。他說:
中國文學和西洋文學,出發點不同;恰如中國畫和西洋畫一般,中國畫不能和西洋畫一例而論,知道的人已經很多了;中國文學不能和西洋文學一例而論,恐怕知道的人還少。我以為欲研究中國文學,當然要拿中國文學做本位;西洋文學,固然要拿來參考;卻不可拿西洋文學做本位。倘用拿西洋文學的眼光,來評論中國文學,凡是中國文學和西洋文學不同的地方,便以為沒有價值,要把他根本取消了,我想是沒有這個道理。
在《給某先生的信》里,胡懷琛說:
一國文學,有一國的特性。這種特性,有人說要保存。在我說也須分個好壞:好的要保存,壞的要排斥。中國文學的特性,有好也有壞;他國文學的特性,有好也有壞。所以改造中國文學,只能就自己本身,去短取長。他國文學固然可以當參考,然定要一步一趨的,都去模仿他人,好壞一齊學了來,甚至于好處沒學到,壞處先學到,這個結果是怎樣呢?”{1}
在當時普遍“向西看”的時代氛圍里,胡懷琛持有這種警醒是難能可貴的。當時也有詩論家批評新體詩的“歐化”,主要是關注“歐化”句式問題,胡懷琛則從“形”和“質”兩個方面來批評“新體詩”的歐化問題。先看“形”的方面。在《新派詩說》中胡懷琛通過比較認為,由于“各國文字根本上不同之故”,“中國詩實比歐洲詩為佳,即簡潔與整齊是也”。但新體詩從歐美輸入格式,多用“的”字“了”字,“我們”、“他們”等字,“以致不能簡,不能整,是即傳染歐洲詩之病也”。這種“冗繁”、“不整齊”、“無音節”的弊病,是他的“新派詩”要祛除的。胡懷琛在20年代初花費大力氣與人討論雙聲疊韻和音節等問題,就是對于中國文字特性的重視。直到1936年胡懷琛還在強調這一點。他說:“中國詩的形式的問題系決定于中國的‘字’,而中國的‘字’的問題,又決定于中國的語言。我們知道中國的語言和西洋的語言的組織的根本不同,就可以知道在詩的形式方面,不能從西洋詩中尋出改進的路徑來,除非從語言改組起頭。”{2}當然,這時新詩句法“歐化”的問題已非常突出,引起人們的普遍關注。但無疑,胡懷琛是較早提出新體詩“歐化”毛病的論者。
再看“質”的方面。如果說句法“歐化”是詩界普遍關注的問題的話,那么“質”的歐化,則是胡懷琛的獨特發現。《小詩研究》第三章《中國詩與外國詩》中,胡懷琛說:“中國詩和外國詩,在形式上,當然不同。……就是在實質上,也是有些不同。”(第5頁)中國詩和外國詩在實質上有怎樣的不同呢?他具體分析說:中國詩的本色,只是溫柔敦厚的感情。中國詩的特點,是用含蓄的方法發表溫柔敦厚的感情;外國詩用質實的方法說出熱烈的感情。中國詩里的感情是含而不吐的,外國詩里的感情是充分說出來的。外國詩里的感情,比較中國詩里的感情,要熱烈得多。當然,這些兩極式的對比,今天來看不免顯得粗疏不切。但就其本意來說,就像梁啟超對于“舊風格”的留戀一樣,是要求新詩承續中國詩歌的審美傳統。他具體分析胡適的《希望》(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說:“這首詩,適之先生是拿蘭花草比新文化,山中便是指美國了。他的實質,豈不是溫柔敦厚的感情么?”在《小詩研究》里他明確地說:“據我個人的意見,中國溫柔敦厚的感情并不壞,是應該保存的。”(第23頁)胡懷琛對“溫柔敦厚的感情”的重視,與他對文學之用的認識是相聯系的。他在《評論刺激的文學》一文中從對于讀者心靈作用的角度把文學分為刺激文學和感化文學兩大類:“刺激文學,是用一種極激烈的話,去激動讀者。立在刺激文學反面的,便是用感化文學,去涵養他人的品性,提高他人的品格。”{1}他認為“刺激文學”的作用是一時的,沒有永久的價值,鑒于“近來很有些文學家,極力提倡刺激的文學,名為‘血與淚的文學’”,他格外強調“并用涵養文學,灌輸立身做人的道理”,以提高人的品格。他說:“至于感化的文學,收效甚緩,而且是不大看見,然而他的潛勢力,卻也不小,且無毛病。為什么現在沒有人講呢?”(第40頁)在另一篇文章《詩歌與公園》里,他把詩歌的作用比喻為公園,“在于喚起人家優美高尚的感情,洗滌卑鄙惡濁的思想,并排遣憂愁郁悶的胸襟。”{2}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重視傳統詩歌“溫柔敦厚的感情”對于人格熏陶的現代價值。當然,就像梁啟超所謂有“覺世文學”,有“傳世文學”那樣,“刺激文學”與“感化文學”可以“并用”,而不可偏廢,特別是在近現代的社會文化背景里,“刺激文學”之宣傳、鼓舞意義也是不可否定的。
(二)消泯新舊之見,主張兼取二者之長而去其短。“五四”前后的白話新體詩,是在對舊文學的徹底打倒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具體表述即陳獨秀《文學革命論》所謂的“三大主義”,而胡懷琛則說:“我對于近日新舊的爭論,毫無成見;我承認各有好處,各有壞處,取長舍短,是在善學者。”③他還發表過《新舊文學調和的問題》的專論,剖析新、舊文學的復雜性,提出不能說新的就是好的,舊的就是壞的,要首先認識文學的真面目,“文學作品只有好不好的分別,沒有新舊的分別”,我們應該“收吸好的部分,排斥不好的部分,使好的逐日發展,不好的逐日淘汰”(《文學短論》第43頁)。在《給某先生的信》里,他說,其實真新的和真舊的很多共同之點,并提出疑問:“是否要借著一種新的體裁,來張自己的門面,所以把中國所有的一例推翻?”(《文學短論》第96頁)顯然這是針對“五四”時期大破大立的“文學革命”而言的,他的態度是一種溫和的推陳出新,而不是打倒一切式的革命,對于新、舊體詩的利弊長短,他能夠做出冷靜的分析。在《新派詩說》里,他分析中國古詩抒情、簡潔、整齊、有音節、最能感人等特質,并指摘舊體詩的十大流弊:(一)以典麗為工者,(二)以煉字為工者,(三)以煉句為工者,(四)以巧對為工者,(五)以巧意為工者,(六)以格調別致為工者,(七)以險怪為工者,(八)以生硬為工者,(九)以乖僻為工者,(十)以香艷為工者。因此,舊詩必然要破壞。同時,他也列舉新體詩之短處:(一)繁冗,(二)參差不齊,(三)無音節。新體詩形式上有種種短處,而精神上則有四大長處:“(一)新體詩為白話的,能遍及于各種社會,非若舊體詩為特別階級之文學也。(二)新體詩是社會實在的寫真,非若舊體詩之為一人的空想也。(三)新體為現在的文字,非若舊體詩為死人的文字也。(四)新體詩是神圣的事業,非若舊體詩為玩好品也。”從對“新體詩”精神的肯定可以看出,胡懷琛和“五四”時期的“文學革命論”在對文學寫實性、平民性的認識上是一致。不過在“新”與“舊”之間,他不取一刀兩斷的態度,而是“采取新舊兩體之長,淘汰新舊兩體之短,另成一種新派詩”{4}。20世紀二三十年代,胡懷琛撰寫了大量的論詩文字,就是在鼓吹“新派詩”。不過,綜合起來考察,雖然胡懷琛自稱“對于新思潮,除了新體詩以外,我都贊成”(《新派詩話》),但實際上他論詩的重心在于“舊風格”,而不在于“新精神”。如他在《新詩概說》里批駁當時出現的“詩不必拘定形式”的說法,強調“詩是有音節而能唱嘆的文字”。他多篇文章闡述“詩”與“歌”的聯系,強調詩歌要有“深切的感情、自然的音節”,即使白話詩是無韻的,也要有自然的音節。對于“新體詩”之廢除對偶,他也不贊成,說:“我們做詩,固然不可有意求對偶;但遇著天然對偶的地方,也不可有意避去。”(《新派詩話》)這些見解雖然有合理之處,但在當時是不合時宜的。對于傳統詩美的深深留戀,使得他竟然說出:“新詩與近體確是不同,新詩與古詩沒有大分別。”{5}意即從形式上說,新詩不同于講究格律的律詩,但與自由的古詩是差不多的。我們看胡懷琛的“新派詩”創作,在形式上看,就是通俗化的古風。如在《新派詩話》里他列舉沈季疇的“新體詩”《冬天的青菜》:
天氣冷了!每天早上雪白的濃霜壓著那鮮嫩的青菜上,好像要滅他生機的模樣。
那知道濃霜只管下降,這青菜偏天天生長。多謝濃霜。幸虧你加在我身上,使我心甜,使我肥壯。
胡懷琛稱贊這首詩“讀起來很能順口,而且言外另有意思”,但帶有“新體詩”形式上的缺點,于是把它改為“新派詩”如下:
寒霜打青菜,霜威空自嚴;不見菜葉死,翻教菜心甜。
儼然是一首五言短古。通過這個例子可以看出,胡懷琛的“新派詩”在形式上不是往前探索,而是往回走,甚至乞靈于律體之前的古詩。這大約是他留給人們以“守舊的批評家”的印象的根本原因。
(三)探索“新派詩”的傳統資源。“五四”前后白話詩的興起,一方面是受到翻譯國外詩歌的影響,另一方面吸取民間歌謠的新鮮活潑氣息,文人詩歌則被視為是與“白話文學”相對的“文言文學”而受到貶抑和排擠,“新體詩”往往從詞曲中汲取資源而有意切斷與文人詩歌傳統的聯系。
對于“新派詩”的傳統資源,胡懷琛有獨特的認識,其兄胡樸安在《〈胡懷琛詩歌叢稿〉序》里引述胡懷琛論詩說:
今人談詩,多以民歌為主,或又以樂歌為詩之正宗,而余以為宜區為三類:一民歌,二樂歌,三文人詩。蓋陶元亮及李杜之作,非民歌也,亦非樂歌也。然談詩者不能棄而不取,此所謂“文人詩”也。“文人詩”始于蘇李,直至今日,代有作者,舊以“文人詩”為正宗,固非也,今棄“文人詩”不道,亦非也。
胡懷琛的“新派詩”就是從民歌、樂歌、文人詩中尋繹有活力的傳統和再生的資源。當然,胡懷琛也重視國外詩歌。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前,他就曾撰著過一部《海天詩話》,認為“歐西之詩,設思措詞,別是一境”,“歐西詩人思想,多為吾國詩人所不能到者”,但是“譯而求之,失其神矣。然能文者擷取其意,鍛煉而出之,使合于吾詩范圍,亦吟壇之創格,而詩學之別裁也”,“按文而譯,斯不足道矣。……大抵多讀西詩以擴我之思想,或取一句一節之意,而刪節其他,又別以己意補之,使合于吾詩聲調格律者,上也”{1}。也就是說吸取其精神實質,而合乎中國詩歌固有的形式法則。這與此前譚嗣同、夏曾佑等人直接用外來詞語嵌入詩歌里,“已不備詩家之資格”(梁啟超《夏威夷游記》),是完全不同的。《大江集》收錄胡懷琛11首譯詩,都是采取如今人所謂“意譯”的方式,近乎中國的古詩。
但是胡懷琛更為著力的,是探索中國的民歌、樂歌、文人詩對于“新派詩”的價值。據他的《中國民間文學之一斑》記述,早在民國六、七年(1917、1918)時,胡懷琛就對民間故事發生興趣。“新文化運動”興起后,收集民間歌謠成為時尚,但是對歌謠進行真正的理論研究的專書,則以胡懷琛《中國民歌研究》(商務印書館1925年9月初版)為最早。該書闡述古謠諺、抒情短歌、敘事長歌的類型和演變。關于民歌的性質,他說:“流傳在平民口上的詩歌,純是歌詠平民生活,沒染著貴族的彩色;全是天籟,沒經過雕琢的工夫,謂之民歌。”(第2頁)一切的詩都發源于民歌,后世的文人詩,也脫不了民歌的色彩。這些都是“新文化運動”以后對于民歌的新認識。他的《大江集》中《采茶詞四首》、《飼蠶詞四首》都是有意地學習民歌,帶有民歌的氣息。胡懷琛非常重視詩歌的音樂性,在《給郭沫若的信》中,他提出:“詩不可以離樂而獨立,詩離了樂便是普通的言語,不是詩。”在《新派詩話》中他甚至說:“不讀舊體詞,不能做新詩;不讀古樂府,也不能做新體詩。”{2}《胡懷琛詩歌叢稿》收錄他的《今樂府》5首,并由他人配上樂譜,是他在“樂歌”上的嘗試。
胡懷琛說:“今棄‘文人詩’不道,亦非也。”他則較早探討中國古代文人詩歌中的白話詩傳統和可以滋養“新派詩”的精神元素。白話詩古已有之,這是胡適等人的基本看法,如胡適1922年撰著的《國語文學史》,就試圖勾稽白話詩、白話文學的歷史。胡懷琛于1921年、1922年編纂數種古人白話詩選,可謂異曲同工,既確證白話詩歌的歷史傳統,也為當前的白話詩創作提供范本。在《中國古代的白話詩人》一文里,他提出白居易、范成大、陶淵明、陸游、楊萬里是中國古代的白話詩人,同時辨析當時新文學家所提出的邵雍和寒山不是白話詩人,認為邵雍的詩偏于說理,寒山的詩更完全是佛偈,“白話雖是白話,詩卻不是詩”{1}。他堅守詩歌的抒情性本質,認為白話詩,既要是“白話”,更要是“詩”。在喜愛的眾文人詩中,他尤其推重白居易。他剖析“舊詩的利弊”,說古代大多數詩人都不知道詩的價值,拿詩當作一種玩好品,“若說到真知道詩的價值,恐怕除了白香山一人而外沒第二人”{2},意即白居易的諷喻詩理論是真正認識到詩歌的價值。胡懷琛《論詩》之四說:“街頭孩子村間婦,解唱香山粗俗詩。畢竟只憐長恨曲,誰知諷喻有微詞。”《新派詩說》中又說:“舊體詩自漢魏而后,……能真知詩之為用者,白太傅一人耳。白太傅之《新樂府》以老嫗能解之筆墨,寫當世社會之形狀,是即今日新體詩之特長也。”其用意顯然是說白居易諷喻詩之寫實性、通俗性,當為今日新派詩所繼承。
胡懷琛關注“文人詩”,還發現了新詩中的“小詩”與傳統的“摘句”之間的聯系。“小詩”是新詩獨秀的一枝,“在一切的新詩當中,要算是這樣的小詩的成績最好”③。當時一般論者認為小詩的蔚然興起,一是由于被周作人翻譯為中文的日本短詩的影響,一是模仿泰戈爾的《飛鳥集》。但胡懷琛不同意這種外來影響說,他說,泰戈爾的詩,理多于情;而中國人做的小詩,情多于理,“所以中國的小詩,并沒有受太戈爾的影響,就是有也極少極少”{4}。而且,在《日本短歌》及泰戈爾的詩輸入以前,中國的新詩壇上,已經有了小詩,如康白情的《疑問》、郭沫若的《鳴蟬》等。于是他從傳統詩歌中尋找現代“小詩”的源頭,認為從《琴歌》以降的小詩,“是和新詩很接近的”,“此外我以為舊詩中有一種摘句,也很和小詩相接近”(《小詩研究》第58頁),即絕句的三、四兩句,律詩的中間一聯,都可以獨立出來,成為小詩。他比較中外詩歌實質上的差異,中國詩的實質,除了“豪放雄壯的氣概”一點不適宜于“小詩”外,其他四種“溫柔敦厚的感情”、“神秘幽怪的故事”、“玄妙高超的思想”、“覺悟解脫的見識”,都宜于作“小詩”,而外國詩的實質“質實的思想”和“熱烈的感情”,在普通的新詩里已經不容易融化,而在小詩里更不容易融化,或者可說是全用不著。所以,他一方面“希望做小詩的人,去讀舊詩詞,可以得到很大的益處”(《小詩研究》第68頁);另一方面熱情地說:“中國人用中國文字來寫小詩,自然是容易成,而且容易好。小詩的前途,真不可限量啊!做詩的朋友們,努力吧!”翻檢胡懷琛《大江集》和《胡懷琛詩歌叢稿》,就有大量的“小詩”作品,如其中《秋夜》一首,含蓄雋永,不失古詩意境,引錄于下:
秋夜
半明半暗的月,一絲兩絲的風。
一樣風和月;——
但伴著一片蟲聲,便知道是秋深了。
總之,在一切都向“西”看的“五四”時期,胡懷琛“新派詩”的理論探索和創作實踐因為注重接續自己民族文化的傳統,似乎顯得不合時宜,而受到人們的批評,并長期為新詩研究者所淡忘。今天,我們越發意識到現當代文學須植根于民族文化心靈,貫通古今,建構具有現代活力和傳統根基的新興文學。因此,重新閱讀胡懷琛的詩歌理論,反思他提出的一些詩學命題,或許是不無意義的。
【責任編輯 孟慶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