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遺址的情思

家鄉那個叫爾佳罷呷的村子里，標名區域的大小都是以帶標志性的山峰、河流、樹木、石頭等來命名地名，然而有一塊小得與梵蒂崗一般大小（不足五畝土地）的地名叫“沈家老屋遺址”，這個地名確切地說是我家搬離那里后村子里的人叫出來的一個新地名。

人步入中年后總有一些懷舊和思鄉的情結，這種懷舊的情結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歲月的流失變得越來越濃，越來越強烈。在家鄉如今已經不見一匹磚瓦、一寸土墻的那個老屋遺址卻總在夢里常出現，雖然離開那個老屋遺址已經有四十余年，可我一閉上眼回憶，那老屋的模樣在腦海里是如此的記憶猶新、如此的清晰，……

那個老屋是父親為了自己的體面，更是為了自己的妻室兒女營造一個溫暖和舒適的家而親手參與修建而成的，在六十年代后期一個正科級干部僅有30多元一月的日子里，能節約八九百元建造一幢近100平方米的瓦房實屬不易，與如今國家倡導修建的彝家新寨漂亮的新房比較顯得十分簡陋的瓦房，在那個經濟十分困難，物資特別匱乏的年代，那瓦房屬村子里獨一無二的唯一的一幢瓦房（那時村子里的房屋都是茅草房），住上這樣的房子多少讓村子里的人羨慕，也讓媽媽和我姐弟倆感到無比的幸福。

房屋后面是一塊旱地，是生產隊分給我家幾口人的自留地，父親因為在外面工作，家里的許多農活重活都落在母親身上，我們姐弟倆還小。不能替母親干那些成人們才能承擔的粗活和重活，母親是一個非常賢惠又能吃苦的人，是全村都出了名的“勞模”，女人們能做的她都能做，女人們不會做、不能做的活她都能干，母親干的活與男人們干的活沒有多少區別，母親是家里的唯一的全勞動力，正因為母親會勞動、會持家，家里最多時養豬四五頭、雞、鴨幾十只，這個家曾過著一時短暫的富足的生活，在那個老屋里讓我度過了愉快的兩三年。

記得自留地的邊緣上都栽有梨樹、桃樹、櫻桃樹、核桃樹、李子樹和花椒樹等幾十棵經濟樹木，每年開春后，房前屋后的梨樹、桃樹、櫻桃樹競先開放，梨花和櫻桃花開得像白雪覆蓋山林，開花時一片白色的世界展現在你眼前，讓你心曠神怡，而桃花大都是開著赤紅、紫紅、粉紅、暗紅，偶有個別的桃花的花蕊是白色的，紅花開滿了桃樹的枝頭，開花時季，房前屋后變成了花的海洋。引來采蜜的蜜蜂不時從梨花和桃花間飛舞，隨著采蜜的蜜蜂數量的不斷增加，還未走近開花的樹下，遠遠就能聽到“嗡嗡”的聲音，花的海洋，蜜蜂的世界，花開醉了蜜蜂，花開樂了主人……

只見花開，不見花落，不知不覺不見了花，樹枝上已被長出的綠葉所替代，雖然不見了采蜜的蜜蜂，卻引來了叫不出名的各種專吃樹蟲的小鳥，樹上又變成了小鳥的世界，一群一群的小鳥從梨樹飛到桃樹，從櫻桃樹飛到李子樹，邊鳴叫邊捉蟲，顯得十分的愜意。當我記事時就有“彈弓”這個專門彈射小鳥的獵鳥工具，那時我的同齡人幾乎每人手中都有一幅彈弓，我自己也不例外的掌握有一幅很好使的彈弓，為了彈射這些小鳥，衣兜里裝滿了母指一般大小的小石子，帶上彈弓悄悄地尾隨樹上的這些小鳥，弓著身子從這棵樹下走到那棵樹下，從這里跟隨到那里，運氣好，手氣好、彈得準的那一天還能彈死七八只這樣的小鳥，彈得的小鳥雖然沒有多少肉可言，但在肉食極度匱乏的那個年代，彈幾只小鳥在火堂里烤一烤，再撒上一點鹽，那算是享受一種特殊的美味，也給自己打了牙祭。日復一日，春去夏來，不知不覺樹上的果子不僅從小變大，成熟最早的是櫻桃，四月一到，櫻桃樹的櫻桃一天一個樣，由綠變黃，由黃變紅，櫻桃還未完全變紅，還未完全成熟，嘴饞的我早已按奈不住，經不住顏色的誘惑，迫不及待地爬上樹采摘到嘴里，吃到嘴里的櫻桃酸味蓋過甜味，雖然酸酸的櫻桃吃到嘴里多少還讓兩腮發酸難受，卻偏偏上樹偷吃。不多久桃子、梨子的顏色隨著時間的變化也有了質的變化，鮮桃成熟時那惹人眼球的顏色對農家孩子有多大的誘惑力，顏色說明了一切，知道樹上的鮮桃、鮮梨可以吃了，最先品嘗到鮮果的一定是頑皮的孩童，哪棵樹上的桃子最紅、哪棵梨樹上的梨子最顏，就像靈巧的獼猴一般迫不及待上樹下手……。

無憂無慮而十分幸福的度過了兩三年，然而好景不長，一年入夏的一個夜里，一陣電閃雷鳴后下起了傾盆大雨，大雨停后的第二天早上，母親起床后就說孩兒們快起床，屋里積水了，當我起床下地時也感覺到了腳下的涼水，到堂屋一看，滿屋子積滿二十公分的水，許多家具都被積水浸泡，母親帶著姐姐和我拿著臉盆立即參與了舀水的戰斗，要知道僅靠這樣的工具舀完這一屋的水需要多少時間，母親累得滿頭大汗，我和姐姐都已把吃奶的力都使上了，就這樣堅持不懈的舀了兩個小時左右，終于把堂屋里的積水基本舀盡。后來才知道屋子積水的主要原因在墻角緊挨著一個廢棄的窯洞積滿雨水后從墻角縫隙滲入家里堂屋的，父親探假回家得知此事后，知道那個屋子不宜再居住，為了妻兒的生命安全，無奈只得重新選址，不得不搬離那個曾經溫暖的家并依照原來的面積，原來的結構和大小，將拆下來的木頭，樓板、青瓦新建了如今父親退休后還住著今天的這個新家（已經有近四十年了），那個老屋只能留下空空的四壁土墻和無法搬離的那些房前屋后的果樹，搬離老屋后，我已背上書包上了學，每年的農耕季節，水果成熟之時都免不了回到老屋遺址，去幫助母親勞作和采摘水果，若干年后老屋的土墻任憑風吹雨打，仍然屹立在原有的位置，繼續訴說著那段幸福的故事，村子里的人都習慣把那個地方叫“沈家老屋遺址”。

我在時光的流失中不知不覺就念完了小學，又讀滿了初高中，后來有幸繼續讀了大學，記不清什么時間，一個暑假回去快到家的路上，眼睛習慣性的向老屋遺址掃視后發現，老屋的土墻已經不見，腦子里立刻出現一個問號是自然倒了或者別的人為因素，象征老屋的土墻不見了，一種無名的傷感立刻涌上心頭，那個曾經讓我度過美好的時光，那個溫暖的家的遺址從我視線中就如此徹底消失，心里泛起一股酸楚的痛。

大學畢業后我留在省城工作，為了探望體弱多病的老母親，每年都請了探父母的假去看望母親，每次回到家，雖不能去老屋遺址空地看看，但每次都溝起了對老屋遺址的深深眷念，可愛的母親終因勞累成疾，未能享受到兒女的孝道，未能享受天倫之樂，未能度滿60周歲就離開了我們。我還未盡到一個兒子應盡的義務，母親就永遠的離開了我，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件感事，想彌補都也枉然……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轉眼間，一晃就是四十多年。前年的春節，再次攜家人回去探望年邁的父親，借著節日空閑之際，帶上像機，叫上兒子和兒媳婦特意去老屋遺址看看，走近老屋遺址，時過境遷，老屋遺址對我來說是一個熟知的故事，然而對我的下一代是一個未知而久遠的故事，站在老屋遺址院壩的位置上沉思，眼前再也不現一匹磚、一片瓦，一寸土墻，一塊建造時用過的石塊，房屋的遺址已被開墾成土地，從地上干枯的玉米稈來看，上一個季節這土地種過玉米，也不知如今土地的主人是誰？我雖然閉上眼就還能清楚的記得曾經立在這里的這幢房子，房屋的結構和輪廓。可如今什么都不見了，別說我的兒子和兒媳婦他們無法想象這個地方曾經是我溫暖的家，而我自己都找不到一件物證能證明這個地方就是我曾經生活過的家，一切都在這四十多年的光陰中發生了變化，變化得使人難以置信。為了能找到當年房前屋后有特點的一點影子，站在老屋遺址打開記憶的大門。當年很多枝繁葉茂，碩果累累的果樹都已老化被砍去，但有一棵梨樹的主干尤在，雖然側枝都少了許多，但從當年生長的位置判斷那是右屋墻邊的那棵麻梨樹，這棵麻梨樹依然像一位長者向后生們訴說往事一樣，訴說著這四十余年的變化，眼前的這棵梨樹曾經的開花讓我飽過眼福，它結的果又讓我飽過口福，我呆立在梨樹前，心里有些納悶地想，這棵老梨樹今年它還能開花嗎？也許它還能開花，也許還能結果，可是，我再沒有那個福再享受梨樹的恩賜，既可飽眼福又能飽口福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再走幾步看到最大的一棵樹非那棵核桃樹莫屬，我搬離那個老屋時，這棵核桃樹至少已經有七八年的樹齡，當年雖然還算不上一棵大樹，可已經零星掛果，如今的這棵核桃樹長成了一棵巨樹，主干十分粗壯，直徑可能長有一米，可謂是枝繁葉茂，遺憾的是這個季節看到的核桃樹只有赤裸的主干和枝干而沒有一片葉子。我不知道這棵核桃樹現在的主人是誰？也不知道它一年能結多少干果？但我知道這核桃樹隨著土地變更早已變更了主人，結多少干果似乎也顯得并不重要。然而這棵核桃樹的存在雖然看不到了老屋的殘墻斷壁，但它就是老屋遺址的象征。它能證明我就是這里生長的孩子，它的存在與“沈家老屋遺址”這個名字保持著必然的聯系和一個讓我眷戀、讓我心靈打上烙印的久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