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略翻手頭上的書刊,發現無外乎“利弊”分析、“從……看……的發展”、前輩們的“思想學說”以及各類專業研究報告,卻鮮有舞蹈“批評”的字樣。我們能直接地看到舞蹈批評近年來在熱鬧的文化活動中漸漲的地位,然而在更現實的世界里,“批評失語”“批評滯后”的輿論,卻更令人惶惶然。面對“研討公關化,評論廣告化”的時風與“關系網”的羈絆,說真話成了一件難辦的事,舞評人顯得很無奈。即使有勇氣堅持獨立品格,花力氣寫出具有一定見地的文章,卻也往往勢單力薄。
舞蹈批評,一個融貫舞蹈史論、表演、創作、教育等方面,引領舞蹈發展方向的先進學術門類。如果說每一位舞者都需要一面鏡子來知美丑,那么每一部舞蹈、舞劇作品,也理應要有一面鏡子來見高低。而今一本《舒巧舞劇創作評析》捧在手中,更覺讀史使人明智,讀評析使人明理。
起初讀起來是激動,敢于批評名家之作,再來又被作者以“冷靜”“客觀”的文字引發了對此評說的思考。
首先,作者治學態度令人欽佩。現在看主流的媒體與教材,除卻名家對自己舞蹈生涯的回顧帶有客觀的評述,褒揚儼然是今日舞蹈批評的主題。作者并沒有因為自己是晚生,而對名家的作品唯唯諾諾,反而是以更為客觀的態度,“優點不否定,缺點不掩飾”地進行評析:肯定了舒巧的舞蹈藝術成就,也在其舞劇創作技法、觀點上表述了自己的看法。且不論時代對人們思想的影響——畢竟不同時代背景人們的創作理念也不盡相同——作者不只是對舒巧的舞劇創作,更是對當下舞蹈、舞劇創作的環境以及舞蹈創作者的缺失進行了犀利的批評。不去讀史,不去評析,怎知前人的不足與時下努力的方向?不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如同“十二少”忘卻了胭脂扣,沉溺于對世俗的隨波逐流,反以外行之說蔑視觀眾的藝術鑒賞力,又或是以“長于抒情”為由,丟棄了對舒巧在舞劇創作中所經歷過的波折的反思。前車之鑒,后事之師,這也正是此書的立題所在,因而作者不擔心對本人的“批評”,大膽地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其次,章節結構嚴謹,思維縝密。本書沿著兩條主線縱向與橫向全面地對舒巧的舞劇創作進行評析,一是按照舒巧舞劇創作與她人生的發展歷程,縱向地描述了她的人生經歷與創作觀念的轉變;二是通過對她的舞劇作品的分析,橫向地將其九部作品(作者擷取)糅合一體對比觀照。此舉既讓人能明了人生經歷對舒巧的創作理念的影響,又能客觀地體驗到她的創作于今日又有怎樣的借鑒。先是“舞”與“劇”的偏重,后是動作與情感的取舍,又或是舞劇的選題與劇本由誰把握,再或是情節、音樂的選擇,全面的介紹使我們透徹地理解舒巧思考重心的轉變。同時作者也并非生硬地加入自己對其舞蹈表現力不足、無法跳出表象,以及結構邏輯不夠清晰和舞蹈風格不統一等的觀點,而是通過理論提升(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與布萊希特的表演理論)、眾家之言(于平等的評說)以及對比(與應萼定的合作創作)等方式來綜合融匯于作品分析當中進行客觀的批評。
再次,附文的批評直擊“要害”,對舞蹈發展環境和包括舞蹈編導、評論家在內的舞蹈工作者指出了不足。例如舞蹈創作風向儀——市場機制與權力機構,在錢與權的交叉中影響著創作艱難或變相地發展,使許多舞蹈工作者順流飄蕩,有的則緘默不語,文藝評論也趨于浮躁。作者尤以“浮泛”一詞點名種種,不禁令人反思在吳曉邦、孫穎等老一輩舞蹈巨匠走后,眾“大家”林立時代舞蹈創作如何寧靜致遠。作者特別提及文化與經濟發展的不同步性和文化內涵的缺失,由此可想,在這個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時期,“褒”確為鼓勵舞蹈藝術及其創作積極向上的發展,然而“貶”卻是驚醒孤芳自賞的鄙陋之人的警鐘。百家之言應是極力提倡,歷史之鑒也應客觀評判,而不是運用權力扼殺藝術的創造性,不能因位高權重則蒙蔽我們認知錯誤的能力,“將過往草草封存并束之高閣”。
回看作者在評析舒巧創作的優長,較之附文的內容,你會發現前后的呼應關系:舒巧創作的人文內涵、現代意識、結構意義是為其優長;舞劇創作的現狀卻正好缺乏人文內涵、時代脈搏以及文藝批評。不知這是否為作者的精心安排,但著實論證了客觀評析舒巧舞劇的原因——以史明鑒。而今我們處于信息爆炸時期,藝術趨于多樣,創作素材也在現代理念的影響下逐漸豐富,加之技術技巧、舞美、服裝等的發展,舞劇也有了更多的選擇。這就像是排列與組合的問題,題材、手法、風格等等都可以有不同的羅列,拼接而構成一個作品。無疑,這豐富了我們的選擇面,卻也增加了掉入陷阱的危險,就好比硬件的發展并不代表軟實力的提升。正如作者批評的“情感論調過于浮泛”,時常強調的作品“意境”“意蘊”應當包含更深層面的精神內涵,不應停留在簡單、粗淺的層次。然而當下的作品無論舞蹈還是舞劇,總會存在將意境當作模糊來理解,用創作技巧來代替精神文化的探究,卻也以“高精尖”來自稱。而這現象在數十年前就已經被吳曉邦先生指出,由此可想,不研究前人思想,我們何以知曉我們的缺失。
當然,時代的角度是我們所必須把持的,因此在評析時更須全面。T.S.艾略特在自己的文集中談到,隨著年齡增長,即使是明確的觀點,也喜歡給予限定、留有余地;批評時不要斷章取義,多年前的觀點不能引用起來就如昨日才講一樣。顯然,本書的限定在于舒巧與其舞劇,是帶有歷史性的評析。我們可以看到作者站在時代的角度對其創作局限的客觀評述,例如創作手法、具體的形象塑造、題材選取等方面,但絕非否定,因為這是為當下舞劇藝術發展提供歷史的全面的借鑒。
信息時代給予我們極大的便利,卻令我們忽視了文化積淀的過程。我們很容易將一篇文章、一部舞蹈作品“融合”出來,但是剖其內質,是為我所用,還是簡單拼接?舞蹈批評正是要在客觀、冷靜之上,懷揣著對舞蹈藝術認真負責的態度,旁敲哪怕直言出其缺點,扶正舞蹈發展的方向。此即為理,亦即對前人努力的肯定與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