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王廷陳的詩學思想

摘 要：王廷陳是明代“前七子”的羽翼之一，他的詩學思想可以總結為：雖程古范，不軌時趨的復古觀；抽繹性靈，濯磨風雅的真情觀。

關鍵詞：王廷陳；復古觀；真情觀

作者簡介：譚慕蓉，女（1988.11-），湖南湘潭人。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古代文學專業研三。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3-0-02

王廷陳（1493-1550），字稚欽，號夢澤，黃岡人。正德十二年進士，選翰林庶吉士，出為裕州知州，為人所誣，下大梁獄，削秩歸。有《夢澤集》十七卷。《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其詩“意警語圓，軒然出俗，則不得不稱為一時之秀”，在明中期詩壇占有重要地位。本文即對他的詩學思想進行一個初步的探討。

一、雖程古范，不詭時趨的復古觀

一般論詩者皆視廷陳為“七子派”之羽翼，如明李維楨就曾說：“弘正間，北地、信陽纘漢唐之業，而吾楚有王稚欽先生者，實羽翼之。”1王廷陳的詩學思想亦展現出明顯的復古色彩。“前七子”重要詩學理論之一即是：詩歌古體學漢魏，近體學盛唐，而尤以杜詩為宗。對此，王廷陳亦有所論述。《夢澤集》卷十七《答郭桐岡》云：

伏讀佳章，雖程古范，不詭時趨；抽繹性靈，濯磨風雅；雄才據勝，巽致通微；應景構辭，辭非補假；酌形敷象，象逼生成。

郭鳳儀，字舜符，號桐岡，祥符人。嘉靖五年進士，仕至云南按察副使。有《均奕集》。這封信寫于郭鳳儀嘉靖二十五年到嘉靖二十九年任黃州知府期間，2嘉靖二十九年十二月王廷陳就去逝了，可以看作他詩學思想最終之反映。“雖程古范，不詭時趨”即詩歌既要以古為范，又要符合當代之文學思潮與文學發展趨勢，這就是他的文學復古觀。《夢澤集》卷十七《答顧東橋》云：

往歲辱示佳集，仆讀之卒業，可謂極諸體之妙，總萬物之情矣。曹、劉或可方駕，諸唐當得比面。今之作者，舉非匹儔，使仆循環吟頌，欲罷不能。

王廷陳認為顧璘（號東橋）的詩歌成就可以和曹植、劉楨以及諸唐詩人的作品相比肩，當代的作家都不能與之相提并論。這固然是諛美之詞，但是他以曹、劉、諸唐詩人來贊美顧璘，也就反映出了他對以曹、劉為代表的建安詩歌和唐詩的推崇。《夢澤集》卷十七《答林少峰》又云：

辱我執事示以周行，擲之近作。仆行坐手之，循環諷誦，莫不淵源《騷》、《選》，奴仆諸唐，掩近代之名流，振前工之絕響。

在這封信中，王廷陳又以淵源于《離騷》、《文選》來評論林少峰的詩歌。尤其是“莫不”二字，言外之意即林少鋒之詩好就好在淵源于《騷》、《選》，儼然以《騷》、《選》為詩歌之冠冕。據明孫鑛《書畫跋跋續》卷一載：“稚欽案上惟置文選一部，隨人揭問，輒暗誦無錯者。”3由此可見王廷陳對《文選》的推崇與重視程度。《文選》精選漢魏、六朝之古詩，受到復古派的大力推崇，王廷陳之重視《文選》也是受復古理論之影響。

同時，王廷陳在唐代詩人中最推崇的是杜甫。《夢澤集》卷十七《答范東溟》載：

又見近日英俊輩出，妙善日臻，新論各持，更凌互競，至所姍病，雖少陵諸什，猶不免焉，衰耳乍聞，下舌屏息。

杜詩歷來都是詩家推崇和學習對象，明代復古派更是推崇備至，如李夢陽就曾稱：“作詩必須學杜，詩至杜子美，如至圓不能加規，至方不能加矩矣。”4但是到了嘉靖前期，隨著復古派的分化與消歇，在社會上曾經出現了一股“抑杜”的思潮，5比如年齡稍長于王廷陳的蔡羽“居嘗論詩，謂少陵不足法。”6王廷陳聽聞這種攻擊、貶低杜詩的言論之后，“下舌屏息”，震驚不已，由此亦可見他對杜詩的推崇是與復古派一脈相承的。

以古為范即是復古，“不詭時趨”卻是王廷陳復古觀之獨特處。在復古思潮席卷天下的時候，不少人走向了盲目信古和泥古的極端。而王廷陳則是較為清醒的，并沒有陷入到泥古不化的泥潭里去，而是對當代的文學進行了肯定。“不詭時趨”就是在復古的同時又要注意當代的文學思潮與發展趨勢。廷陳并沒有說明他說肯定的“時趨”究竟是什么，從他現存的詩歌來看，其審美取向與復古派主流還是有所區別的。皇甫汸《夢澤集序》稱：“是集也（即《夢澤集》），樂府古詩，潘陸齊軌，下擬陰何；五七言律，沈杜比肩，參之盧駱。”7潘、陸、陰、何即西晉詩人潘岳、陸機、陰鏗、何遜，沈、杜、盧、駱即初唐詩人沈佺期、杜審言、盧照鄰、駱賓王。也就是說，王廷陳樂府古詩有晉、六朝詩風，近體有初唐詩風，這與復古派所提倡的漢魏、盛唐詩風有一定的差距。陳田《明詩紀事》更是視廷陳為“前七子”之外“不隨風會轉移”的“豪杰能自樹立者”。8

二、抽繹性靈，濯磨風雅的真情觀

性靈文學思想在中國文學史上源遠流長，尤其在晚明及清代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王廷陳論詩亦強調詩歌要抒發人之真性情，并提出了“抽繹性靈，濯磨風雅”的觀點。那么王廷陳的“性靈”有什么內涵呢。《夢澤集》卷七《夜坐》云：

晚林虛白室，凈幾太玄經。養拙關幽獨，凝思啟性靈。

空階沉霽月，縣牖內秋星。不寐時披戶，流飆暗激螢。

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詩人幽居于樹林中的書齋，端坐于桌幾之旁，讀書凝思，他所凝思與追尋的乃是自身之“性靈”，即人之自然純真之本性。他這種追求人之自然純真本性的思想延伸到文學中，就是詩歌要表現自我的真性情，抒發內心的真感情。王廷陳《寄余子》云：

仆林居無營，自惟丈夫樹立已矣。莫冀詞賦小技，亦無足煩其思，惟紓其悰寄也。每引曲自適，上不慕古，下不肖俗。……每景物會意，輒命酒自歌，酒不盡量，歌不盡調。倦則偃臥，臥不為夢。厭苦俗徒，寧獨無與。復究心老莊，保愛性命。江湖乘興，漲則不舟。雅好云嶠，苔滑磴危，鮮不緩卻。

在此，王廷陳明確提出了詩歌“惟紓其悰寄”的思想。“悰寄”者，感情寄托也。廷陳自述隱居生活，不慕古，不肖俗，究心于老莊之學，追求的是率性自然的生活情趣。這種追求反映到其詩學思想中，就是要抒寫自己內心的真情實感。

王廷陳的“性靈”觀繼承了前人的理論，但同時又有自己的特色，那就是他提出了詩歌“用舒憤懣”的理論。《夢澤集》卷十七《寄舒子》云：

仆聞古之圣賢，心有所郁結不能通其意，則著一家之言，思垂不朽，仆誠欲效之，用舒憤懣，庶幾償前辱之萬一，流文采于無窮。

廷陳少年及第，官居翰林清要之職，其時意氣揚揚，但是隨后就因疏諫武宗南巡受杖遭貶謫，在裕州又被人構陷下獄，此后遂不復起用，家居近三十年。仕途上的巨大挫折使他心中憤懣不已，轉而流之于詩歌。此時，憤懣之情正是王廷陳之“悰寄”，而詩舒憤懣也就是其“性靈”思想的獨特表現。他這種思想既是其人生經歷與性格使然，同時有意識地繼承古代文學傳統的結果。一是“發憤著書”的文學傳統。司馬遷《太史公自序》云：

昔西伯拘美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9

司馬遷的“發憤著書”說在我國古代影響深遠，這段文字就是王廷陳詩舒憤懣理論之所本。二是楚風多怨文學傳統的影響。《夢澤集》卷十五《問俗》云：

微山子之監于楚也，訪夢澤子乎江之濱，問楚之俗。夢澤子曰：古也怨，今也豫。吾欲子之祛其豫焉，而怨之復也。……怨者其思深，豫者其思淺；怨者其欲儉，豫者其欲侈；怨者其守固，豫者其守渝；怨者其辭信，豫者其辭游。

王廷陳認為，古時楚地風俗多怨，而今楚地風俗則太安逸了，應該提倡哀怨之風，反對安逸之風。王廷陳一方面提倡性靈，追求率性自然，超然自適，一方面又倡導憤郁哀怨的詩風，初看之下兩者之間是矛盾的，仔細分析則不然。因為追求率性自然，所以心有憤懣就要抒發。但是現實又是無奈而殘酷的，憤懣之余又要以超人自適的心態來自我安慰、自我解脫。

與晚明時期袁宏道等人所倡導的“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相比，王廷陳的性靈觀還保留了一個“濯磨風雅”的尾巴。袁宏道的“獨抒性靈”已經把風雅詩教甩到了一旁，而王廷陳卻還是要在風雅詩教的范圍內“抽繹性靈”。從王廷陳的行為上來看，他頹然自放，騎牛嘯歌，蓬首跣足以見客，哪里有一點詩教禮法的樣子。但是從他的詩歌創作來看，他卻收斂了很多，因此《皇明詞林人物考》評價他說：“詩意雅厚，太不類其為人，不知其人驟誦之，不知廷陳也。”10

參考文獻：

1、[明]李維楨《大泌山房集》卷十三《王行父集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

2、《夢澤集》卷七《桐岡先生遷滇南憲副奉贈》詩云：“郭公性本靜，于此五年留。”卷十六《雨紀》又云：“我大夫郭侯守黃之三年為戊申歲”，則郭鳳儀嘉靖二十五年至嘉靖二十九年任黃州知府。

3、[明]孫鑛《書畫跋跋續》卷一.四庫全書本。

4、[明]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二十六.中華書局.1959。

5、參見余來明《嘉靖前期詩壇研究（1522-1550）》第三章第二節.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

6、[清]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丙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7、[明]皇甫汸《皇甫司勛集》卷三十六.四庫全書本。

8、[清]陳田《明詩紀事》戊籖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9、[漢]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三十.中華書局.1959。

10、[明]王兆云《皇明詞林人物考》卷六.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