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憂患意識作為儒家思想體系中極具代表性的文論觀在中國文論史上占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作為中國傳統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促進了民族精神的形成,同時也是民族精神的重要特征。儒家思想對憂患意識的形成和強化起到了積極作用,并對后世的文學、詩學等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
關鍵詞:憂患意識;儒家思想;中國文學;中國詩學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3-0-02
在中國文論史上,憂患意識這一文論觀橫貫古今,占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可以說,作為中國傳統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憂患意識促進了民族精神的形成與發展,并且也是民族精神的重要特質。同時,作為儒家思想體系之一的憂患意識在很多方面都深刻地影響著后世文人。中國歷史上,每逢民族到了艱險危難的關鍵時刻,憂患意識就會成為一股戰勝困難的強大動力而彰顯出來。憂患思想雖然并不是由先秦儒家所明確提出的作為一種思想觀點明確提出的,但是儒家的文論觀對于其形成發展以及強化都起到了積極作用,并且對后世的文學、詩學等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一、憂患意識的內涵
在先秦諸子百家中,儒家特別提倡憂患意識。憂患,在《辭海》中有兩層意思:一是指患難。二是指憂慮。儒家的憂患意識,作為中華民族的價值觀和文化特征就包含了這兩方面的意思。“儒家對憂患意識的建構,實際上是把遠古初民那種在自然災害面前的恐懼感及對神祗的敬畏與服從心理,轉化成一種自覺的和有意識的努力,即通過憂患的體驗與思索,展現人自身的本質力量和人自身社會組織結構的力量。”1
這種憂患意識的內涵具體可以體現在這樣幾個方面:第一,恐懼情感。如《詩經》中:“戰戰兢兢,如履深淵,如履薄冰”這句就表達了詩人的戰戰兢兢、心懷恐懼、憂慮國事的深沉心情。第二,危機感。《論語》中有云: “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說的是:品德不培養,學問不研究,聽到了正義的道理,卻不能馬上實行,身上的缺點也不能改正,這些都是我所憂慮的。這種危機感促使詩人、學者盡其所能的進行研修學習增強自身修養。第三、防范意識和預見意識。“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左傳》) 生活安寧時要考慮危險的到來,要懂得未雨綢繆,考慮到了這一點就要為可預料到的危險做準備,事先有了準備,等到事發時就不會造成悲劇了。第四,使命感與進取精神。明清之際的著名思想家顧炎武蕩氣回腸的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和有清一代林則徐的“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都體現了一種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的積極地使命感。第五,一肩擔盡天下憂的胸懷。這與國家民族的使命感責任感是相通的。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將天下蒼生之優樂置于自身之上,正是體現了這種以天下憂樂為己憂樂的博大胸懷。
二、憂患意識對中國文學的影響
古代士人的憂患意識,主要通過其作品表現在對民生之關切,對國事之憂思以及自己個人抱負無法實現之苦悶三個方面。這種憂患意識源自于儒家心憂天下、民惟邦本等思想。在儒家文化的長期整合和影響下,憂患意識在歷代文人士人中凝聚了巨大的動力。每逢其在“立德立功”的道路上受挫之時,便自覺地通過“立言”的方式,表達了對社會的反思和對人生的追問,從而實現了他們所追求的人生價值與精神境界。
1、憂患沒而無聞,以“立言”求得永恒促進了文學事業的發展
在儒家所錄經典中,對于憂患感的表現隨處可見。如《詩經》中便充滿了憂危之詞:“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等等。孔子則首次指出了憂患感在人生道路上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儒家思想中這種以天下為憂的精神,對后世文人的思想產生了巨大影響,稱得上其憂患意識的重要的文化淵源。這種積極的正能量精神鼓勵文人們珍惜寸陰,爭取在有限的生命中創造出無限的成就以傳后世從而功成名就。《左傳》中將其歸納為“立德,立功,立言”,即“三不朽”之說,告誡人們,憑這“三不朽”的途徑,可使人的精神超越肉體,獲得永存。尤其是當文人志士苦于“立德、立功”之難以實現時,“立言”便成了其流芳后世的唯一途徑。如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中云“仆誠以著此書,藏諸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現,雖萬被戮,豈有悔哉!”這段話正是體現了文人擔心自己沒而無聞,以著書立言來求得思想精神之永恒,“立言”的思想也就促進了文學事業的發展繁榮。
2、將文學視為干預現實、直面人生的工具,促進了現實主義、愛國主義文學的繁榮
儒家思想中的憂患意識使得文學家以“立言”來追求其思想的永恒,“立言”應該是直面人生、心存百姓之憂樂的情感表達的。“對人民抱有深厚的感情,并由之而導致對人民的命運懷有深刻的責任感,這正是中華民族的優秀性格特征,而杜甫對此是心領神會并躬身實行的。”2唐代詩人杜甫就有著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和憂國憂民的憂患意識,在其心目中群體的利益是遠遠勝過于自身的。他處處將天下之安危與人民的哀樂視為己任,即使在潦倒困苦時也不忘初衷。杜甫的憂患意識帶著深厚的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是一種意蘊深厚而富有理智的精神狀態。
杜甫不具有文韜武略的將相才能,但他卻是一個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他憂國憂民的憂患意識都反映在其愛國主義的詩篇之中,在回河南途中所寫的《三吏》、《三別》,就是反映那血雨腥風時代的好作品。憂患意識使他推己及人,能因自己之苦而推及到他人。《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是大家所熟悉的,只要有“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廣廈千萬間”出現,自己在茅屋中凍死也滿足了,這是多么偉大的思想情懷。杜甫的愛國主義及經世致用精神就是傳統的中國士大夫憂患意識在他身上的反映。這種憂患意識也是中華民族居安思危和自強不息動力的精神所在。是經過錘煉的歷時久遠的偉大的民族凝聚力產生的基礎。
三、憂患意識對中國詩學創作論的影響
——從“詩可以怨”到“詩窮而后工”
儒家傳統的憂患意識隨著時代的變遷不斷的加深內涵,其對文學中詩學的影響也是舉足輕重的,古代文論家所提出的“詩可以怨”“發憤著書”“詩窮而后工”等文論觀點很充分地體現了憂患意識對詩學所產生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1、《詩》對“詩可以怨”的不自覺認識
“怨”是針對文學作品的干預現實、批評社會而言的。《詩經》所體現出來的雖然還不是很理性很系統的對于這一社會功能的認識,但是已經多多少少不自覺的有所體現了。如“君子作歌,維以告哀” “維是褊心,是以為刺。”這些都是對社會不合理現象的牢騷和不滿的體現。
2、對“詩可以怨”的理性認識和總結
孔子從“詩教”的觀點出發,對文學作品的社會作用給了極高的評價。《論語·陽貨》篇記載道:“子曰:小子何莫夫詩?時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這個“興觀群怨”說對后來的詩學理論就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這便是其儒家深廣厚重的憂患意識所帶來的詩學理論。孔子把“詩可以怨”引入了詩歌理論批評,成為儒家詩教中不可或缺的內容,并常將其用來指導詩歌創作。古代許多進步詩人文學家往往自覺不自覺地接受了這個理論,用來指導自己的詩歌創作,這也就形成了中國詩歌中的“怨”——即干預社會生活,批評黑暗政治的現實主義傳統。
杜甫的“三吏三別”實屬怨刺詩中的典范,深刻地反映了安史之亂時國破家亡、民不聊生的景象。南宋陸游在其詩歌中所體現的精神和“發憤著書”相似,“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等詩句便體現出他憂國憂民的詩人情懷。此外,像陶淵明、龔自珍、魏源、黃遵憲等,都在自己的詩歌作品里描寫社會現實生活,批評不良政治,主張社會改革。
3、作為創作動力源的“發憤著書”說
早在屈原的《九章·惜誦》中,就有“發憤以抒情”的詩句。這一思想經由司馬遷在《報任少卿書》中予以發揚,后人總結為“發憤著書”四字。這“發憤著書”說便是在評論屈原及其作品基礎上的擴展,后來經過劉勰、韓愈、李白、杜甫、歐陽修、李贄等人的補充,“發憤著書”這一理論變得更加全面、成熟。
司馬遷認為發憤的心情和處境是創作得以實現的動力和原因,主要在于很多創作是發憤者的一種替代性行為。“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孫子臏腳,而論兵法;《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憤之所以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由此可見,所謂“發憤著書”,在司馬遷看來,主要是為了達意通道。“一是作者的崇高志向與抱負不能施之于事業,借‘述往事,思來者’的著作作為寄托。二是作者的志向就是要總結歷史和經驗,寫“成一家之言”的著作。”3司馬遷的“發憤著書”說表現出了十分強烈的批判精神與戰斗精神,主張作家在逆境中也應奮起而不應消沉,這是中國古代具有民主精神的進步文學傳統的突出表現。
古代“發憤著書”者,大多是精神生命的強者。“他們懷著美好進步的社會理想,有強烈的社會責任心和正義感,卻又往往不為社會現實所容,但他們人格高尚,意志堅定,不為丑惡勢力所屈服,保持生命精神、道德人格的高度尊嚴……他們的憤情蘊含著十分深廣的社會進步性和正義性。”4所以,當這些時代的號角者身處憂患之境時,以憂憤之情作為創作動力,所創作出的作品也必然具有積極的內容和不可磨滅的生命力。
韓愈所說的 “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 也正是這種情緒和內心思想的體現。“不平則鳴”的思想是古代文論中的一個極有民主精神的重要命題,它是對詩“可以怨”以及“發憤著書”的命題的繼承與發揚。因自己所居困厄,才會有所闡發,這種意欲闡發的創作動力正是來自“發憤”、“不平”。韓愈的“不平則鳴”思想不僅是對孔子詩“可以怨”和司馬遷“發憤著書”說的繼承和發揮,而且對后來許多文學理論批評家產生了很大影響,它們一脈相承,以“憂患意識”為其內在主題,成為中國古代文論的重要文學思想傳統。
4、詩窮而后工
歐陽修:“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內有憂思感憤之郁積,其興于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后工也。”
歐陽修對司馬遷的“發憤著書”、韓愈的“不平則鳴”的思想進行了發展,提出了詩“窮而后工”的重要見解。“窮”,主要指政治上窮達之“窮”,指有理想抱負的文人,在政治上不得志,于是他們隱退于田園山水,與世無爭,借詩文來表達自己的濟世安民之志,抒發對黑暗現實的不滿,以及種種憂思、苦悶、壓抑、感慨之情。這些與世隔絕的文人正因“只緣不在廬山中”,反而認識的更為清醒更為透徹。與此同時,他們也更有充裕的時間去沉浸于藝術之中,更能深入地去鉆研藝術表現方法,創造出獨特的藝術風格和形式。
5、為賦新詞強說愁
從“詩可以怨”直到“詩窮而后工”。詩歌創作的情感動機和其可刺可怨的社會功用意識逐漸被強化,至后來就有了詩人為愁而說愁的風氣。范成大的詩句“詩人多事惹閑情,閉門自造愁如許” 尤其是辛棄疾的“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都對這一情況有所體現。
總而言之,民族精神是民族文化的靈魂,憂患意識是中華民族精神區別于其他民族的顯著標志之一。“憂世之音、家國之思表達了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關心民瘼、憂民之憂表達了悲天憫人的人文情懷;懷才不遇、憂生之嗟充滿了歲月不居的無奈和功名未就的憂患。”5這種源自儒家心憂天下,民惟邦本思想的憂患意識,在儒家思想的長期整合下,憂患意識在中國歷代文人的心中凝聚了巨大的內驅力。當他們在“立德立功”的道路上失敗受挫之時,就通過“立言”的方式,表達出自己對人生的反思,對宇宙之思考,從而實現其所追求的人生價值與精神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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