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東漢以來,以詩書傳家的世家大族成為地方的主體,開中國古代宗法社會之先河,因此這一段時間宗法成為與文化程度相聯系的共生物,宗法關系的強弱與文化的發達程度成正比。而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種種原因,使得宗法關系不是突出在文化比較發達的南方,而是凸顯在文化相對落后的北方,這一現象可以從當時南北村落的形態中體現出來。
關鍵詞:宗法;村落形態;魏晉南北朝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3--02
宗法社會的一個特點是以血緣關系為核心與紐帶,輔之以地緣和業緣關系形成一個自上而下的網絡體系,其中地緣與業緣關系也多以聯姻等形式而披上血緣的外衣。在傳統社會中,宗法就是維系和組織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橋梁。[1]由于宗法這種既能維護穩定又能凝聚人心的有時看似矛盾的作用,使其在中國古代社會長盛不衰,而且愈受打壓表現出愈頑強的姿態。
中國古代嚴格意義上的宗法唯有漢人才存在,而且由于兩漢以來學以家傳的傳統,宗法往往突出反映在文化發達的地區。故而大體上唐中葉以前北方重宗法而之后南方重宗法,后者固然與理學在南方的興起與傳播有關,然大抵是與文化的發展程度相一致的。然而卻有一個特例,也可以算是一個過渡時期,即魏晉南北朝時期。永嘉之亂以后,由于衣冠南渡,學術中心隨之而轉移,亦由北方轉移到了南方。而此時的宗法卻依然凸顯在北方。這一點也可以從當時南北的村落形態中得到證實。
一、南北的村落形態的不同表現
魏晉南北朝時期,作為鄉里的舊的基層組織被打破。在失去政府控制的無序狀況下,自然或自發組織起來形成的村落形式遍于南北,然而南北的村落卻又有很大的不同。
(一)北方多聚族而居,南方則以散居為主。
南方居民多依水而居,自然形成聚落,因而常常是三家五落,星散各地。而永嘉以來南遷的北方流民,也多分散而居,據南齊永明元年南兗州刺史柳世隆的描述,很多北人是“十家五落,各自星處,一縣之民,散在州境”。這一時期,北方的村落形式則以塢壁為主。百姓依靠武力強宗結塢壁以自保,所謂亂則為塢壁,和平則為村落,不得已而為之也。塢壁大多為自衛性的組織,力圖獨立于亂世紛爭之外,當時人們所能依靠的力量首先便是宗族、姻親、師生、朋友等關系,宗法血緣關系成為亂世中唯一能凝聚人心的力量,而儒學思想的傳播更是加強了這一趨勢。塢壁一般是由地方豪右以其宗族賓客為核心,團結各色人等組成的共同體,《宋書.王懿傳》說:“北土重同姓,謂之骨肉,有遠來相投者,莫不竭力營瞻,若不至者,以為不義,不為鄉里所容。”故而在北方,聚族而居成為常態,最為突出的例子,便是門第郡望的出現。如人所共知的瑯琊王氏、清河崔氏、等,莫不是以地名而彰顯其家族名聲。隨著部分衣冠大族的南遷,這種習俗被帶到了南方。
(二)村落首領的權力來源不同。
村落作為一個居民團體,必然有其首領。對于國家來說,宗法性質的團體都是一股離心力量,故而總是試圖將其控制于自己掌握之中。但就當時來說,北方村落的首領大抵是由內部選出而政府予以承認,南方則政府任命的情況較多。前面已經述及,北方村落的早期形式是塢壁,或者說北方村落來源于塢壁亦可。而塢壁是在北方大亂,政府權力出現真空的情況下為求自保而出現的,其首領大多是由于其才能和固有的地位而被塢民推舉產生的,而且南北政府為利用他們的力量通常采用授以職位封號的方式來對塢壁的首領加以籠絡。如《晉書》卷八九《鞠允傳》所說:“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將軍之號”。西晉末年郗鑒也是因為知名于鄉里而被推為塢壁之主。北魏初,宗主督護制的推行等同于國家正式在制度上對這一情況予以承認。此后,北魏政府雖然于太和十年推行三長制,以圖削弱宗主的權力,然而三長卻依然由地方豪強充當,想要改變這一情況非短時間可以實現,且北魏不久即陷于戰亂,實行情況令人懷疑。而在南朝,至少在齊代開始,朝廷開始在村落中設置諸如“村長”、“村司”之類的管理人員,而且村中尚有“三老”、“耆老”之類的人員存在,這些人當是村中有名望或年高德劭的人無疑,而“村長”必然為朝廷所設。《南齊書.海陵王本紀》中記載延興元年冬十月癸巳下詔曰:“又廣陵年常遞出千人以助戍淮,勞擾為煩,抑亦苞苴是育。今并可長停,別量所出。諸縣使村長、路都防城直縣,為劇尤深,亦宜禁斷。”南朝設置的這些村長、村司成為唐代村制的開端。
(三)稅收的收取方式不同。
征收賦稅與力役是政府控制基層的直接原因之一。十六國以來,北方戰火連年,保于塢壁的北方民眾已經在很大程度上沒有正常的賦稅了,對于國家來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將塢壁作為征稅單位的,而對于塢壁來說,繳納賦稅只是表明政治態度而已。如苻堅討伐慕容沖時,“關中保壁三千余所,推平遠將軍趙敖為統主,相率結盟,遣兵糧助堅”。然而負責征收租調、征發兵役徭役的三長仍然由大族豪強擔任,所以可以說北方的稅收是由豪族代收的。南朝的村落在很多記載中是政府直接征發賦役的對象,《晉書》卷二〇《劉超傳》記載劉超任句容令時針對當時結評百姓家貲之弊,“但作大函,村別付之,使各自書家產,投函中迄,送還縣”,由于避免了擾民,其效果十分明顯:“百姓依實投上,課輸所入,有逾常年”。這固然與政府控制的人口數量不多有關,但以村為單位直接征收賦稅,反映出南朝對鄉村控制的嚴密。
二、南北差異的原因
(一)所處的環境不同。
總的來說,北方多戰亂,而南方則相對安定。八王之亂以來,北方戰事紛紜擾攘,不遑寧息。為求自保,人們多筑塢壁營堡,聚族而居。流民也多依附于強宗大族,以求得人身之保障。塢壁內部,以宗主一族為宗家,塢民為宗子,形成了一種濃厚的宗法關系。作為保障,這種關系還必須有一定的法規加以約束,如田疇“乃為約束相殺傷、犯盜、諍訟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余條”。與此相對,南方則相對淡薄了許多,南方土著本來就不如北方重視宗法,不然也不會有“北土重同姓”之說,南渡的北方士族及其依附民在渡江之后也大多分散開來。土地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由于南方固有的已開發的土地多在南方世家大族之手,他們很難從政府獲得足夠數量的土地,因此這些本來就以土地作為立家之本的北來大族不得不在更加邊遠的地方封山占澤,開墾土地,而原先依附于這些世家大族的流民也分散開來,或成為政府的編戶。
(二)北方士族階層的變化。
看待一個社會的宗法程度,不是看其處于統治地位的最上層,也不是看被統治的最底層,而只能通過社會中層的情況反映出來,這個社會中層在這一時期便為地方的大族。魏晉以來,地方上的大族在社會上凸顯出來的不是他們的文化,而是武力。故而永嘉南渡之時,流寓江左的大多是最上層的衣冠士族和最下層的編戶百姓,而以武力見長的地方大族有相當一部分留了下來。面對危難,他們在社會上最有自保的能力,北方散布的塢壁多為他們所建。這些地方豪強大族平時就以較強的宗法關系約束其部曲,戰亂之時尤甚,《四民月令》所記載的種種規定便是最明顯的體現。這種情況在北魏初年發展到了極致,宗主督護制下的宗主以宗族長的身份督護所統轄的民戶,擁有種種特權,簡直就是北魏原始部落制下小部落的翻版。此后雖立三長,然這種情況很難驟然有所改觀,而北方重宗法的習俗更是根深蒂固,延續至隋唐。
(三)南方簡括民戶的愿望強于北方。
晉室南渡后,國力弱小,內部紛爭不斷。在這種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加強中央集權成為一種必然,雖然此時連續出現世家大族輪流與司馬氏共同執政的局面,但他們在加強中央的權力上還是基本一致的。然此時南方人口較少,雖然有大量的北方人口南遷,據估計不過一百五十萬左右,而且還有大量的人口處于世家大族的蔭蔽之下。為擴大政府的賦役和兵役來源,東晉自立國之初起就不斷進行大規模的土斷,把世家大族的依附人口和各地的流亡民戶簡括出來,使之成為國家的編戶齊民。其中又以桓溫的“庚戌土斷”和劉裕的“義熙土斷”最為有名,先后簡括出的民戶以數萬計。政府將這些民戶組織起來,進行比較嚴密的控制,對于處于里伍中的他們而言,宗法關系比較薄弱,所起作用更多的是國家法令而不是宗族的法規。于此相對應,北魏中期以后,用三長制代替宗主督護制,用三長的形式對民戶進行重新劃分,然而由于北方的宗族過于強大,因此三長只是在宗族內部對民戶在戶籍上的一種劃分而已,雖然從長遠來說,這種劃分可能對宗族家法的瓦解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就短期的效果而言,其直接作用小于土斷是毋庸置疑的。
三、結語
總之,這一時期的宗法關系相對于中央集權而言,是很大的離心力,南北皆然,并未像后世那樣因為能起到穩定地方秩序的作用而得到政府的支持與容忍,而是受到政權的極力打壓。北方由于宗法勢力的過于強大和少數民族統治者對此與生俱來的心理認同而得以較好的存在下來。南方則由于政府的需要和各種各樣的原因,使得宗法關系在在鄉村變得支離破碎,政府從而可以對其進行有力的控制,以此來加強自己的力量。南北的對峙局面能夠延續下來,這或許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注釋:
[1]、關于宗法的解釋,《白虎通義》給“宗法”下定義說:“宗者何謂也?宗,尊也,為先祖也,宗人之所尊也。《禮》曰:宗人將有事,族人皆待圣者。所以必有宗也何也?所以長和睦也。大宗能率小宗,小宗能率群弟,通于有無,所以紀理族人者也。宗其為始祖后者,為大宗,此百世之所宗也。”
參考文獻:
1、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8.
2、陳壽.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59.
3、沈約.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97.
4、蕭子顯.南齊書【M】.北京:中華書局,1997.
5、夏毅輝.漢末魏晉南北朝塢壁考論【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