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莫泊桑、契科夫和歐·亨利并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之王”。他們的作品,同是以小視角切入,以小人物為主,展示了19到20世紀的人間萬象。而同是寫“小人物”,莫泊桑多是同情、贊美,注重人物性格塑造上的美的構建;契科夫常常是“怒其不爭”,在批判的同時留下對破舊立新的渴盼;歐·亨利則以幽默筆調,描寫小人物可笑可嘆的命運同時,也揭示了人的生存困境。同是“以小見大”,莫泊桑追求情節的跌宕起伏,講究結構藝術;契訶夫常以平淡求深刻,節奏舒緩;歐·亨利則以出人意料的結尾,讀者深感震驚,慨嘆小人物的命運。本文以莫泊桑的《項鏈》、契科夫的《第六病室》和歐·亨利的《警察和贊美詩》為例,分別從作家生活的時代、題材選取、情節設置和語言特點四個方面,對比分析三人的創作手法,從而清晰具體的認識三人短篇作品的獨特藝術魅力和彰顯的人性光輝。
關鍵詞:短篇小說;莫泊桑;契科夫;歐·亨利;創作手法;對比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3-0-02
莫泊桑、契科夫和歐·亨利都是世界短篇小說巨匠。他們矗立于世界文壇短篇小說的巔峰,主要是因為他們一生留下諸多不朽的短篇小說名篇,而且,都以小視角切入主題的,達到了較高的審美高度。論及三人的創作手法時,往往會看到如由小見大、結局出人意料等等的說法, 然而,不同的國度、不同社會歷史發展階段、不同的文學背景以及不同的創作個性,又使這三位家呈現出不同的創作風格。
莫泊桑的《項鏈》、契科夫的《第六病室》和歐·亨利的《警察和贊美詩》是流傳至今的膾炙人口的名篇。三位作家雖不同民族,卻以近似的社會體驗,揭示了人的本質、人與社會的關系。然而,由于有著各自不同的社會、文化和生活背景,加上不同的經歷和素養,他們在思想深度和廣度、塑造人物的方法藝術表現手法和風格,以及審美特征上,都表現出了一定的異同。
一、作家生活的時代
莫泊桑生活在19世紀末的法國, 當時資本主義惡性發展,大資產階級當權,社會道德淪喪。此時,在文學方面,現實主義文學的批判銳氣大減, 出現了追求真實的自然主義和象征主義、唯美主義等新思潮、新流派。莫泊?;緦儆诂F實主義作家,然而,在語言的表達上,也受到自然主義的巨大影響。
相比于法國,19世紀后期的俄國則是另一種環境。契科夫生活在反動統治加強、社會思想被禁錮、進步力量被迫害的時代。此時的俄國人民處于最黑暗的時期,愚昧無知、麻木不仁。因而,此時在俄國批判現實主義獨樹一幟。契科夫基于作家的社會責任和人道主義思想,用“創作”這種方式力圖療救社會和人的靈魂。契科夫的創作不僅繼承了普希金、果戈理的傳統,堅持以批判的武器抨擊專制制度及其產生的民族奴才性格,而且,更加具有理性思辨和深層次人性揭示的內蘊。
同時代的美國則開始了新工業革命,然而社會兩極分化非常明顯。在美國人的面前,大都市崛起,摩天大樓矗立,貧民窟相伴而生。歐·亨利一生困頓,常與失意落魄的小人物同甘共苦,深刻了解美國下層人民屈辱的生活和社會與人之間變異扭曲的關系。他善于用藝術手法表現小人物復雜的感情,富于生活情趣,被稱為“美國生活的幽默百科全書”。
二、題材選取
莫泊桑的創作保留了自然主義又忠實于現實主義,其短篇小說涉獵各個階層,取材多樣:有表現普法戰爭的,有表現小資產階級日常生活的,有描寫農村勞動者生活的, 還有關于愛情、婚姻生活的。他以日常生活的故事為內容,自然真實的從日常生活瑣事中描寫與刻畫人物。一方面,他對資產階級虛榮心與貪婪進行諷刺與批判。如他在《項鏈》中,女主人公瑪蒂爾德借項鏈、丟項鏈、還項鏈的一系列情節。另一方面,他也對資本主義社會最下層人物卻寄予了深深的同情?,數贍柕陆涍^10年的艱苦還債生活,已經拋棄了嬌氣和任性,遠離了虛幻的遐想,而成了為明確生活目標而一步步攀登的奮斗女性。他筆下的此類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的人們,毫無地位和權力。莫泊桑寫出了他們的不幸生活及生命價值,著力表現他們值得同情的遭遇,贊美他們身上可貴的品質。
相比而言,契科夫筆下同樣是“小人物”占相當大份量,這些“小人物”,在俄國專制社會里精神備受壓抑,生活痛苦不堪。契訶夫不只描寫他們的不幸命運和痛苦生活,還深入細致的剖析、研究他們的性格弱點?!兜诹∈摇肪褪且粋€最好的例證。作者平靜的敘述著駭人聽聞的事實:唯一看出并喊出“這是強暴、這是專制”實情的“病人”格洛莫夫,卻被認為是“精神病患者”。醫生拉京對此人表示同情,并漸漸贊成“病人”的言論,也被當成“病人”,關進了第六病室,最后慘死在其中。契訶夫不動聲色地讓人們從“第六病室”的生活中,體驗到專制暴力的嚴重與可怕。他把對“第六病室”的思索,引申發揮為對全人類所進行的關于人性、關于未來新生活的探索。他的巧妙構思,大膽創新,站在一個更深的思想高度,為十九世紀末現實主義創作開辟了新的道路,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歐·亨利的優秀作品基本上也都是小人物題材的。歐·亨利一生歷經坎坷,對勞動人民的辛酸疾苦感同身受。他揭示的主要是社會與人的關系,即美國當時的國家機器僅服務于上流社會,服務于統治階級,處于社會最底層的人民,例如《警察和贊美詩》中的蘇貝,他故意一再觸犯法律,而結果卻并不是他預期的;然而, 當他聽到贊美詩動人的音樂,繼而產生一種強有力的沖動改變現在的生活,重新做人時,卻被警察以搶劫教堂的罪名判到監獄服刑三個月。這種違背常理,黑白顛倒的現實就是當時美國社會的現實。
三、情節設置
莫泊桑擅長巧妙的藝術構思?!俄楁湣分?,從瑪蒂爾德在舞會上大出風頭,到發現項鏈丟失,舉債償還,付出十年艱辛,再到得知項鏈是假的,一波三折,扣人心弦。莫泊桑不違情理,絲絲入扣地寫出事態的發展變化,而結局往往是出人意料的?,數贍柕略诮K于還清債務,一身輕松坐在街心公園,卻被告知那串項鏈是假的,最多只值500法郎時,戛然而止,沒有描述瑪蒂爾德的尷尬、無奈, 也沒有添加任何評述、議論,可謂“此時無聲勝有聲”。其次,小道具派大用場是莫泊桑短篇小說細節描寫的“特技”之一。他曾運用過雨傘、繩子、跳蚤、項鏈、珠寶等道具。運用最成功的應該算是《項鏈》中的那一串改變瑪蒂爾德命運的項鏈。
然而,契科夫則全然相反。他的故事情節平緩安靜,靠平淡無奇的故事來反映庸俗、乏味的生活。當細細品味如一個場景、一段對話這些不急不慢的故事時,讀者就會為那種不可名狀的力量所打動,也會被一種令人窒息的郁悶所壓抑,產生對社會、對人生的深刻思考。以《第六病室》為例,主要是描寫醫生拉京和格莫羅夫的辯論。在經過一次次激烈的辯論,拉京也重新認識了自己,拋棄了從前的生活哲學,同時,也被周圍的“正常人”理所當然地認為是瘋了。契科夫通過對格莫羅夫發病的行為和言語描寫,反映出俄國專制統治下的小人物的悲慘境遇和毫無人權和自由的現實;通過對醫生拉京由逃避現實的院長最后淪為慘遭毒打而亡的精神病人的描寫深刻地揭露了下層人畸形的生活在沙皇俄國這樣的黑暗現實中,使讀者在巨大的震撼之余,深刻的思考社會人生問題。
歐亨利小說最大的特點在于出人意料的故事結尾。《警察和贊美詩》中的主人公蘇貝數次以身試法,卻難以實現自己的目標,可當他走近教堂,贊美詩悠揚的樂曲使他陶醉,催其自新,他正準備與他不幸的命運抗爭時,警察的鞭子卻打在他身上,蘇貝被判“在布萊克韋爾島上監禁三個月”。這一突兀的結尾和人們的預想大相徑庭。想進監獄而進不得,不想入獄卻被判刑;故意犯罪被視為“無辜”,想要重新做人卻被判為“有罪”。這種黑白顛倒的現實,使人在一笑之中覺察到令人震驚的丑惡。歐·亨利以一種人道主義的精神,懷著對美國千百萬小人物的極大同情,表達對他們的贊美,對丑惡社會的憤怒。這也正是他小說創作中的最大成功之處。
四、語言特點
莫泊桑的小說語言冷靜、客觀,不帶有作家自己的主觀感情色彩的特點,甚至連一個比喻都很難找到?!俄楁湣分袑懙溃骸八龥]有錢打扮,所以穿著很樸素,可是心里很痛苦”,“她覺得自己生來就是為了享受種種榮華富貴的,所以總是感到非常委屈”,“她沒有漂亮的衣服,沒有珠寶首飾,什么也沒有。可是她愛的就是這些東西,她覺得自己生來就是為了享用這些東西的。她多么希望能招人喜愛,被人艷羨,漂亮迷人,深受大家歡迎?!弊骷彝ㄟ^對典型細節和對主人公本我部分的描寫,來表達自己的社會觀點和美學理想。
契訶夫的語言風格是簡潔、凝練、深沉、含蓄,但簡練的辭句,簡單的情節卻包含著極其深刻的社會內容,使讀者領略沙皇俄國統治下的森嚴壁壘,令人膽戰心驚的可怖氛圍。小說抒情氣味濃郁,抒發他對丑惡現實的不滿和對美好未來的向往,把褒揚和貶抑、歡悅和痛苦之情融化在作品的形象體系之中。
歐·亨利在小說中經常使用俚語、雙關語、訛音、諧音,作品的字面含義常有弦外之音,耐人尋味。在《警察與贊美詩》中,詞匯的錯誤和夸大性的運用不但賦予了人物鮮活的形象,而且取得了一定的幽默效果:枯葉被說成是杰克·弗羅斯特(英文是Jack Frost,“寒霜”的擬人稱呼),流浪漢被說成是“露天的居民”,由蘇貝自己來安排過冬事宜,說成是組織一個“單人籌備委員會”,蘇貝把人們最不愿去的監獄說成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世外桃源”(Arcadia,原指古希臘一個人情淳樸、風光明媚的理想之鄉)。這些貌似輕松活躍的筆觸則暗示出人物卑微的身份、無奈的心態,充分體現了歐亨利悲喜結合的獨特創作風格。
莫泊桑、契科夫和歐·亨利都是批判現實主義的文學大師。他們的三篇小說,第一篇是描寫人的本質的批判小說,揭示了人在潛意識中本性“惡”的一面,使讀者在感受震撼人心力量的同時,不免傷悲和頹喪。而第二篇契訶夫的作品與其以往的幽默小品相比,則給人以更深沉的震撼力。與莫泊桑用諷刺的筆調展示小人物虛榮貪利的心態不同,契訶夫更多地描寫小人物的奴性,解剖出他們奴性十足的可悲靈魂。他痛恨這種麻木不仁,苦不自知的狀況??梢哉f契科夫的嘲笑、譏諷是從心底里真誠地希望這些“小人物”能夠驚醒過來,改變現狀,恢復作為人所應有的價值和尊嚴。第三篇《警察與贊美詩》,歐·亨利還是一如既往的反映這一時期以美國紐約為代表的貧民階層的苦難生活,以幽默的語言和反諷的方式,批判社會的不公,展示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之間的強烈反差,揭示人與社會之間的矛盾關系。
盡管三篇小說創作于不同的國度,不同的時代,采用的是不同的題材,但在創作手法上卻有著一個驚人的相似之處,就是通過描寫小人物,展示人的內心世界和社會大舞臺的藝術效果。三位大師都對當時社會的人、社會生活進行了積極而深刻的思考。他們的語言或幽默、或深沉、或尖銳、或辛辣,但又不禁伴隨著悲哀、痛苦和不幸。他們看似平靜的語言和態度中,實際包含的卻是嚴峻的社會主題,他們從“為世人所看得見的笑料”中看到的卻是“為世人所看不見的眼淚”。這種創作手法的對比映襯更能激發出更深刻、更豐富的審美感情,使讀者通過小說更集中、更全面、更鮮明、更深刻地認識人性的復雜性和典型性。這種對“小人物”命運的深切同情、關注,對真善美的熱情歌頌,對丑惡虛的強烈抨擊,使其短篇小說彰顯著人性的光輝,更展現出作家們致力于重建新的道德秩序,重樹健康向上的社會風氣和美好的人性的愿望和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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