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國見證傳統的成人儀式

2003年春起，筆者曾在韓國任客座教授兩年，兩度見證韓國傳統的成人儀式，并隨手拍下照片若干。近年我國也時有一些關于大學、中學舉行傳統成人禮的報道。現將筆者在韓所見所聞，略述如下，以便比較交流。

仔細觀摩韓國成人禮，不難發現，整個儀式源自中國古代的周禮。

中國古代特別重視“禮”，其中就包括成人禮“冠禮”。《禮記》中“冠義第四十三”開宗明義：“凡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意思是說，人之所以成為人，在于有禮義。其又特別強調“冠者，禮之始也”，就是說，冠禮是禮的開始。《儀禮》的第一篇就是“士冠禮”，對古代貴族子弟冠禮的全過程，進行了較為詳細的記述和闡釋（本文引用的《禮記》《儀禮》均出自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楊天宇譯注本）。

筆者所見的韓國傳統成人儀式基本上是按《儀禮》上的記載進行的，當然已經本土化了。其實在中國古代，冠禮也有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不完全拘泥于周禮，但大的格局，是周代定下來的則無疑義。有意思的是，韓國釜山地鐵2號線的一個站名即叫“周禮”，位于東義大學附近。我曾專門前往探尋，沒有發現什么將其命名為“周禮”的根據，但韓國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很深，是顯而易見的。

筆者見到的韓國慶星大學漢文系舉行的傳統成人禮，有某種示范意義，旨在傳承韓國傳統文化，是一種集體成人禮，與《儀禮》等文獻上記載的秩序細節上有所通融變更，但大同小異。

因有示范意義，慶星大學漢文系的成人禮將冠禮和笄禮放在一起進行，共分四節。第一節是“冠禮執禮”，第二節是“笄禮執禮”，第三節是參加冠禮、笄禮的男女青年見尊長，最后是與會人員茶果宴，儀式完畢。

中國古代主持冠禮、笄禮的人稱“賓”，韓國也稱“賓”。不過《儀禮》上載充任賓者，多系“主人”（指青年男女的家長，古代指父兄）的僚友，而在韓國慶星大學則由組織者聘請大學教師擔當。如主持冠禮的是漢文系資深教授鄭景柱先生。鄭先生鶴發童顏，國學根底頗深。平日在校園內多身著韓國傳統民族服裝，往來穿梭，煞是顯眼。每月他都會利用校內無課時間，到遠離學校百十里的密陽市“鄉校”（相當于中國的文廟）附近的自家住宅中苦讀數日，一派古風，頗受師生尊重。筆者和鄭先生曾有過接觸，但采用“筆談”，他說漢語水平極有限，我又不會說韓語，只能通過寫漢字交流。一次漢文系“學術祭”（即學術節）休息期間，鄭先生給我的一個紙條上寫著“韓國大學生素質令人堪憂”。鄭先生所指，可能包括學生傳統文化方面的素養。由鄭先生這樣的教授主持冠禮，在慶星大學可以說是眾望所歸。

擔任笄禮主持的“賓”，是慶星大學漢文系講師嚴淑瓊女士。在慶星大學中語中文系任教的兩年中，我見到過嚴女士多次，惜因語言障礙，沒有交談過，只是相遇點頭致意而已。順便說一句，過去該大學漢文系教師多不太會說漢語，而中語中文系的教師則多會說漢語。此種情況近年已有重要的變化，即漢文系的教師應該會說漢語，似成共識。

《儀禮》載中國古代成人禮，賓者之外，又有所謂“擯者”和“贊者”等，充任者一般為“主人”的屬吏。“擯者”的職責是聯系“主人”與賓者，負責往來信息溝通。韓國不稱“擯者”，而稱“儐者”。他們類似工作人員，在禮儀進行中協助賓者做些具體的事項。自然，在賓者與“主人”甚至將冠者之間做些溝通之事，也是應有之義。“贊者”即“賓贊”，也可稱為“贊冠者”，作為賓者的助手，輔佐賓者行冠禮諸事。韓國稱此角色為“贊者”。此次冠禮、笄禮的贊者，自然也由組織者邀請。充任冠禮贊者的是該系高年級的男生，學號是1996，即96年入學（韓國男青年必須服兵役，因而畢業時年齡稍大）。而充任笄禮贊者的則是從釜山外國語大學請來的一位講師。

賓者、贊者、儐者之外，另有所謂“唱笏者”。按我理解，所謂“唱笏者”類似司儀。

因為是帶有演示性的集體成人禮，為精減環節，且免去有的學生家長不能出席的尷尬，儀式上“主人”一角，由組織者聘請“代理”。冠禮上主人代理為漢文系教授金古吉凡教授，笄禮則由一女碩士生代行。韓國的研究生有的年齡較大，如我教的一位碩士生（女）的孩子已經上了大學。

慶星大學成人儀式按照組織者事先公布的“行禮節次”（即成人禮進行程序），先由院系負責人及來賓致“開會詞”和“祝詞”，接著舉行“冠禮”。

首先將冠者按次序站成一排，迎賓者，向賓者行禮。賓者在贊者、儐者等助手及工作人員的配合下，對將冠者按程序進行“三加”。

“三加”，是中國古代成人禮中最重要的儀式。據《儀禮》載，“三加”分別是加緇布冠、加皮弁、加爵弁。緇布冠，是用緇布（即黑布）制成的無纓的帽子。加緇布冠也稱加“元服”。元，首也，古人也稱冠為“元服”。據后世注釋經義者云，上古時人們用白布做冠，只有在祭祀的時候，才把白布冠染黑而成緇布冠。皮弁則是用獸皮制成，略似后世的瓜皮帽，而“皮弁服”指與皮弁相搭配穿的衣服。爵弁，系古代冠冕的一種，“爵”通“雀”，是說這種冠的顏色赤而微黑，如雀頭的顏色。“爵弁服”系指配合爵弁穿的服裝。后隨時代沿革，制式亦有所變化。《禮記》上的說法是：三次加冠，一次比一次加的冠尊貴，這是為了教育冠者樹立努力上進的志向。

我所見到的韓國傳統冠禮，也有所謂“三加”，與《儀禮》規制有所不同。先是初加。將冠者身著周衣（未成年人的童子服），加戴儒巾。接著二加才是所謂的戴“緇布冠”。三加為“穿道袍，戴笠子”。先為將冠者穿“道袍”。此道袍非指僧道之道袍，系中國古代男性成人家居常服——交領大袖，四周鑲邊的袍子。“笠子”，系韓國傳統正式男帽。應該指出的是，每一加，都配合有賓者的助手為將冠者整理頭發、協助穿戴衣物。而每個程序進行中，賓者都會有相應的祝福之詞。據《儀禮》載，加冠時，賓者致祝詞說：“在這良月吉日，第一次給你加冠。望你從此拋棄童心，謹慎地修養成人之德。這樣你就可以高壽吉祥，大增洪福。”二加時賓者致詞說：“在這良月吉日，再次給你加冠。望你保持成人的威儀而不懈怠，善于謹慎地修養你的德行。這樣你就可以長壽萬年，永享無窮之福。”三加時，賓者致詞日：“在這美好的歲月，三種冠都依次給你加上。兄弟們都來參加冠禮，以成就你的成人之德。祝你長壽無疆，享受天賜的福慶。”韓國的“三加”與《禮儀》記載若似。

按《儀禮》記載，三加的每一環節后都應穿插“醮”禮。其實，在《儀禮》中，有所謂“醴禮”和“醮禮”，先“醴禮”后“醮禮”，旨在由賓者教冠者如何行禮，兼有祭祀之意。“醴禮”中賓者向冠者授禮時，致祝詞說：“甘甜的醴是多么醇厚，嘉美的脯醢多么芳香。你要拜受觶并祭先人，這樣來奠定你終生的吉祥。你承受天賜的美福，一直到老，永生不忘！”文中的“醴”，是一種釀造一宿即成的甜酒。脯是干肉，醢是肉醬。《儀禮》中還說，如果不行“醴禮”就行“醮禮”，那么行“醮禮”時就一定用酒。大體情況是，賓者酌酒授給冠者，冠者行拜禮后接過爵，左手拿爵，右手取脯醢祭先人，嘗了嘗酒后，向賓者行拜禮致謝。醮禮穿插在“三加”中進行，每“加”除有賓者的祝詞外，行醮禮時也有醮詞。初加的醮詞是：“美酒已很清澄，嘉美的脯醢適時進上。第一次給你加冠，兄弟們都來參加。要孝敬父母，友善兄弟，這樣才能永遠平安。”再加時醮詞是“美酒已很清澄，脯醢多么嘉美。再次給你加冠，加冠的禮儀先后有序。用這美酒祭先人，承受天賜之福。”三醮日：“美酒多么芳香，籩豆陳列有序。三種冠都依次給你加上，還有干肉折俎進上。承受天賜的福慶，享受幸福無疆。”文中“籩”是一種竹制盛物器皿，豆則是形似高足盤的器物。《儀禮》中每用籩豆指代脯醢。

韓國傳統成人儀式中，“醮禮”的環節在“三加”之后一次舉行，并非每一“加”都有。其中酒禮環節，與《儀禮》記載大同小異。唯因語言障礙，賓者醮詞中說些什么，是否和《儀禮》所述相同，不得而知，不外是一些期待祝福之語，也許是與時俱進了的祝詞。

冠禮最后一項，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即為冠者取字。《儀禮》上載，賓者為冠者取字時致祝詞說：“三次加冠已畢，正是良月吉日，現在明告你字。這個字很美好，正是俊士所宜。字取得適宜就是福，你要永遠受用保持。你的字就叫作××。”

古代加冠后給冠者取字，用字來稱呼他而不再稱名，這是為了表示敬重他的父母給他取的名。

《儀禮》上說：“女子許嫁，笄而禮之稱字。”意思是說，女子許嫁之后，要舉行加笄禮，標志成人，加笄之后要向她行醴禮并為她取字，從此就用她的字稱呼之。韓國的笄禮大約是參照冠禮進行的。序立、迎賓，和冠禮一樣，笄禮沒有“三加”，僅有“初加”，即為冠者梳理挽發髻，戴上簪，以示成人。

笄禮的一個重要步驟也是“醮”。

儀式第三階段，先是“見尊長”，冠者、笄者分別集體向家長行跪拜禮。接著“禮賓”，即冠者、笄者分別向各位領導、來賓行跪拜禮，以示感謝。筆者有幸以來賓名義接受學生大禮。

中國古代成人禮后，照例有宴席招待來賓和有司。韓國成人儀式結束，有茶果宴，系帶水果、茶飲的套餐。

應該說明的是，整個成人禮進行中，有嚴格的站立方向、行走路線，因而地上畫了不少白線做標志，并有規格大小不一的席墊。另主持者及冠者、笄者在整個儀式的過程中，還有不少肢體語言。限于筆者能力，難以一一描述。又本文所記僅限于在慶星大學見聞，由于主持者對古代典籍的理解不同，加之各地風俗有異，在韓國各地舉行的傳統成人儀式或不完全相同，這也很自然。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