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權利角度論一毛不拔

摘 要：本文通過成語一毛不拔的現有含義及其楊朱子的所要表達的本意之間的差異，引出為天下而拔一毛為亦或不為的問題，從權利角度分析，即為公共利益而犧牲個人利益當不當為的問題。文章指出私人“一毛”非私人之社會屬性，個人利益一經法律確認即為法定權利，對任何人權利的侵犯，就不是對個別人利益的侵犯，而是對法權關系的侵犯。并論證一般的意義上，公共利益并不天然地優于私人利益，只有經過利益權衡，在公共利益急需且不得不損害個人利益的情形下，由有權機關經法定程序嚴格依法而拔，且應給與補償。

關鍵詞：一毛不拔；權利；公共利益；個人利益

中圖分類號：TP33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3-0000-02

根據列子《楊朱篇》記載：“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其思想與《共產黨宣言》中描述的“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的偉大理想，可謂英雄所見。但是，由于孟子對其思想的批判以及后人的曲解，成語“一毛不拔”一直被用來形容某人及其吝嗇、自私，雖然迥異于楊朱本意，但其經過長久的流傳及使用，其現有的含義已經被人們普遍認同。同時，我國民間也流傳著“拔一毛而利天下，何樂而不為”的說法。那么，為天下而拔一毛，為亦或不為？筆者認為，應當辯證的予以回答：

一、一毛之重，輕不可拔

一毛微于肌膚，然則積一毛以成肌膚。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細流流無以成江河。一毛雖微，但其仍是個人身體的一部分，是公民的合法利益重要組成。正如馬克思所說：“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①利益既如此重要，不同主體的不同利益有常常相互差別、矛盾乃至沖突，因此要規范、維護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現存關系及秩序，就必須把利益放在首要位置來考慮和保護。當今法治社會，保護利益的最主要的方式就是法律。法律規定一定的人或集團享有某些法律上的權利，權利就是法律所承認和保護的利益，即通過法定權利肯定某人有取得并支配某種好處或收益的資格；或者在他們的權利（利益）受到侵害時，可以通過規定其他人或其他集團或整個社會負有某種為或不為一定行為的義務，從而使相對人的權利與利益受到保護與促進。

權利就是法律所承認和保護的利益，一經法定，就不是個別人、而是類屬相同的每個人普遍享有的、同等享有的權利。對任何人權利的侵犯，就不是對個別人利益的侵犯，而是對法權關系的侵犯。②我國憲法第13條規定：“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國家依照法律規定保護公民的私有財產權和繼承權。”可見受法律保護的一毛重于泰山，個人合法權益不可侵犯。同時，若有受保護的權利，那么就暗示著那些其興趣、愛好、恰恰處于相反方向的其他人的自由的限制③。法律是必然的惡，其對權利的限制是保護權利的必然選擇。法律保護下的個人利益，具有了基于正義的不可侵犯性，這種不可侵犯性即使以社會整體利益的名義也不可輕易逾越。現代意義上的公共利益是在現代人本主義與法治國家出現之后產生的，認為公共利益源于個人利益，又以個人利益為依歸。它以肯定私人的意思自治為前提，以承認私權為起點，作為法律主體的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對公共利益的保障最終落實到每個個體身上，公共利益的最終受惠者是由不同個體組成的公民整體。即公共利益和私人權益是相互依賴的，其并非必然優先于個人利益。綜上所述，拔一毛而為天下，不可輕易為之。

二、天下急需，依法而拔

由前一部分可知，作為公民合法利益之“一毛”，對公民個人，乃至對整個社會中的所有個人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是受法律保護的。一般的意義上，公共利益并不天然地優于私人利益，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只有量上的大小之分，而無質上的優劣之別。面對公共利益與個人利益的利益沖突時，應當采用利益衡量原則，具體考慮以下幾個方面以下幾方面：哪種利益的相對價值更大；對哪種利益保護更具有緊迫性；選擇保護哪種利益能對相對利益的損害程度最低；利益是否存在被替代的可能性；利益并存，可否使其各自實現一部分；選擇保護哪種利益符合社會普遍認同的價值標準。該原則指手段應按照目的加以衡量，即任何干涉措施所造成的損害應小于達成目的所獲得的利益，才具有合法性。所以，只有具有正當性與合法性的公共利益才可以優越于私人利益。

公共利益的正當性與合法性是終極性的問題，因為，資源配置的效率、管理目標與社會秩序歸根結底都需要轉化為某種制度安排才能具有現實意義。只有在充分尊重個人權利的基礎上，合理劃定公共利益界限，引導個人為更好實現發展權而自愿讓渡個人權利，用公共利益來彌補個人權利的缺失。否則，無視個人權利的存在只能帶來肆意剝奪，最終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互相抵消、難以實現。也就是說，只有進行利益權衡后，證明公共利益大于個人利益且為了保護公共利益不得不損害個人利益時，法律才賦予相關組織依法限制公民權利、損害公民個人利益的權力。

著名憲法學家童之偉教授提出，從法權理論角度來說，“權利、個體利益和個體所有之財產，可以說是同一個事物的三種不同存在形態：某種對于社會個體來說有用、有益和正當的需要的東西，當其作為法現象存在時是特定的權利，當其處在社會關系中時是特定的利益，而從物質屬性看它最終表現為個體的相應財產數。”④由此可見，權利、利益、及個人財產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緊密關系。而現實生活中，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而犧牲的個人利益也往往以對個人財產的征收、征用為主要行為方式。如法國的《人權宣言》第17條規定“財產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權利，除非當合法認定的公共需要所顯然必需時，且在公平而預先賠償的條件下，任何人的財產不得受到剝奪.”⑤我國憲法也做了類似的規定，憲法第13條第3款規定：“國家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規定對公民的私有財產實行征收或者征用....”

當然，在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而不得不拔民之一毛時，必須嚴格依法進行。這里的“依法”具體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 主體合法

依法執行行政征收征用限制公民權利，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而損壞公民個人利益的有權主體，是且只能是依法成立并經法律授權的國家機關。

（二） 程序正當

“權力是一種社會公共力量，它由人來行使，這就產生一種可能：以保障權利為宗旨的權力極可能蛻化成為權力者謀利的工具，權力的濫用與犯罪同樣是人類社會無法根除的必然之害。”⑥而對權力限制的有效手段即對權利行使程序的理性設置，程序正義是實體正義的重要保障，征收征用程序的規定，是對這一公權力的有效制約和監督，對于保障公民的合法權益有重要作用。

因此，有權機關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而損害個人利益時必須遵循“正當法律程序”。首先作出這一規定的是美國憲法，美國憲法有關財產權保護的核心是第5條修正案，“未經正當法律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盡管不是所有的國家都把正當法律程序當成實質性的或程序性的法律原則，但各國憲法也涉及到私有財產權保護方面征用程序的正當性。公正的程序本身就意味著它具有一套能夠保證法律準確適用的措施和手段，并且能夠由此形成保障法律準確適用的常規機制。⑦

（三）符合比例原則

比例原則是指行政機關實施行政行為時應兼顧行政目標的實現和保護行政對人的權益，如為實現行政目標可能對相對人造成某種不利影響時，應使這種不利影響限制在盡可能小的范圍和限度內，保持二者處于適度的比例。其實質是要求在行政手段與行政目的之間進行衡量，甚至是對兩者各自所代表的、相互沖突的利益之間進行權衡，來保證行政行為是合乎比例的、是恰當的。比例原則起源于19世紀初的德國警察法中，其含義包括三項子原則：手段符合目的的妥當性原則、手段所造成損害最小的必要性原則和手段所造成的損害與產出的社會利益相均衡、成比例原則。

（四）予以補償，拔而不傷

公民為了社會公共利益而做出了財產上的特別犧牲，國家應當予以公平補償，這直接以憲法對于財產權保護的規定以及憲法平等保護原則為基礎，反映了現代法治國家對于社會公平和正義的價值追求。⑧私有利益的征收與征用的合理補償問題，最先出現在憲法規定上。但自20世紀50年代以后，隨著新獨立國家為了維護自己的經濟主權，對在本國領土上的私有財產，不論其屬于本國人所有還是外國人所有，實行行政征收或征用，出現了國際經濟法領域的國有化問題。各國憲法規定的為公共利益而進行的征用應與國際法律制度相一致。我國憲法第13條第3款規定：“國家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規定對公民的私有財產實行征收或者征用并給予補償。”然國家賠償法中對部分征收征用行為導致的利益損害規定了相應的補償標準，但是應當看到其統一的量化，往往會帶來個案的不公正，從而達不到對相對人利益的及時有效且合理的賠償。另外，對于大多數情形，該法未對具體賠償標準進行規定。對于該問題的解決方案，我們不妨借鑒下西方由中立第三方即專門的評估機構進行評估的方法。

三、自拔一毛，法之不禁

從道德角度分析，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公民能夠為天下而犧牲自己的個人利益，是值得尊重的。同時，在私法領域，法不禁止即自由，公民有選擇為天下而自拔一毛的權利，也是法律所不禁止的。當然，由于公民的合法利益經法律承認即成為法定的權利，權利即自由，該自由是受法律保護同時也是受法律限制。因為，如果沒有社會法律的保障和制約，只能是受自然的必然性所擺布，而且而且不可能有免于被他人侵犯的自由，正如盧梭所說：“人是生而自由的，但是卻無所不在枷鎖之中。”⑨所以說公民有自拔一毛的權利，但是該對于私人合法權益的處分行為，必須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在不對他人權利之行使照成危害的情形下行使。

四、總結

綜上所述，一毛之重于泰山，非國急需不可搬。只有在經過利益衡量，考量該行為所要實現的公共利益是否真的大于其可能損害的個人利益，然后才能作出選擇，對于該行為應當由有權機關嚴格依照法定的程序依法行使并對因此而損害的個人利益予以科學合理的補償。任何沒有法律依據或者違反法定程序且以公共利益之名行使的對個人利益的損害行為，都是違法的。然則，公民作為自身利益的所有者和支配者，其有權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處分自身利益，有權為天下而自拔一毛。這是法律所不禁止的，同時也是道德所倡導和弘揚的。筆者也認為，為天下興亡而自愿犧牲個人利益的行為，是值得尊重和效仿的。然而，筆者更新希望看到楊朱所憧憬的國家無需拔民之一毛，公民也無需自拔一毛的社會，即“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之理想社會。

注解

①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

② 郭道暉著：《法理學精義》，湖南人民出版社2005版

③ 戈爾丁：《法律哲學》，三聯書店1988版

④ 童之偉著：《法權與憲政》，山東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⑤ 陳新民著：《德國公法學基礎理論（下）》，山東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⑥ 周永坤：《法理學》，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

⑦ 李步云主編：《憲法比較研究》，法律出版社1988年版

⑧ 韓小平：《行政補償制度的幾個問題》，載《東吳法學》2001年版

⑨ 盧梭：《社會契約論》中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