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曹植洛神一賦,思接千古,對于其主題思想的探討,千古說法不一,多為“感甄”及“寄心君王”兩論。本文認為,曹植塑造洛神在于寄托自己的理想,之與洛神苦追不棄但終是“人神道殊”的結局,猶如對理想抱負的不斷追求卻終不可得。
關鍵詞:曹植;《洛神賦》;“感甄說”;“寄心君王說”;政治理想
中圖分類號:J2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3-0000-01
曹植,字子建,十歲余便誦讀詩、文、辭賦數十萬言,出言為論,落筆成文,深得曹操寵愛。他的一生可分為兩個時期,前期悠游平順,作品多希冀用世立功之詞,洋溢著樂觀浪漫的情調,以及對前途的信心滿懷;后期橫遭同母兄曹丕及其子魏明帝曹叡的限制和打擊,曾被遷封多次,最后的封地在陳郡,故后人稱之“陳王”或“陳思王”,因理想與現實的鮮明巨大落差,反映至其作品便多“汲汲無歡”之言,《洛神賦》即是他后期之作。謝靈運曾曰:“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得八斗?!辈茏咏í氄继煜掳硕分诺穆曌u,后人皆認為至少有一半是由《洛神賦》贏得的。
對于《洛神賦》的主題,歷來看法難以統一,多分為營壘分明的兩類——一為“感甄”說,一為“寄心君王”說。
“感甄說”出自李善為《文選》作注的一段文字:
“魏東阿王,漢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與五官中郎將。植殊不平,晝思夜想,廢寢與食。黃初中入朝,帝示植甄后玉鏤金帶枕,植見之,不覺泣涕。時已為郭后讒死,帝意亦尋悟,因令太子留宴飲,仍以枕賚植。還,度轘轅,少許時,將息洛水上。思甄后。忽見女來,自云:‘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時從嫁前與五官中郎將,令與君王,遂用薦枕席,歡情交集,豈常辭能具!為郭后以糠塞口,今被發,羞將此形貌重睹君王爾!’言訖,遂不復見所在。遣人獻珠于王,王答以玉佩,悲喜不能自勝,遂作《感甄賦》。后明帝見之,改為《洛神賦》?!雹?/p>
唐代及以前,信奉李善之注者較多,李白《感興》其一:“洛浦有宓妃,飄飖雪爭飛。輕云拂素月,了可見清輝。解佩欲西去,含情詎相違。香塵動羅襪,綠水不沾衣。陳王徒作賦,神女豈同歸。好色傷大雅,多為世所譏”;元稹《代曲江老人百韻》:“班女恩移趙,思王賦感甄”;李商隱《無題》:“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等等。
曹植的才高八斗為后世文人所景仰,而他的不幸遭遇更是令人唏噓感嘆。古代不少詩人皆以王佐之才自命,卻又大多身世淪落,只得以詩詞名世,他們的命運與曹植有相似之處,所以對曹植多有一種認同感,而曹植充滿悲戚情愫的《洛神賦》更是容易引起千古文人的強烈共鳴。如一度仕途坎坷的李白、李商隱等。李白在《將進酒》中寫過:“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借曹植自喻,抒發自己難酬的壯志;李商隱《東阿王》中也有寫:“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時賦洛神”,來抒發內心的苦悶悲戚之情。除此之外,一些文人在了解到甄氏及其慘死經歷,便不自覺地將二人聯系在一起,才子與佳人的愛情模式或許更符合文人的心懷。故此間,此賦“為甄后作”之說較為流行。
那么,曹植為什么要感念甄后呢?傳說曹植曾求婚與甄氏,未成,后為曹丕所得,后甄后被讒死,曹植有感而發作此賦。在《洛神賦》中,曹植對甄后的美不吝筆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其形貌舉止柔媚婀娜,實信修兮,令人忘餐。而這種人間難尋的傾城之美卻伴隨著甄后的慘遭賜死灰飛煙滅,在這個籠罩著悲戚色彩的愛情故事里,暗含著子建身不由己、好夢不得圓的無奈和惆悵。一句“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道出了無盡的心酸,不愧為全篇點睛之筆。
唐代以后,“寄心君王”說則更為流行,特別是在清朝,主要代表人物為何焯、丁晏、朱乾、潘德輿等。何焯認為:“《離騷》:‘我令豐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布炔坏糜诰驖宕ㄗ鳛榇速x,托詞宓妃以寄心文帝,其亦屈子之志也?!雹谥烨瑒t說:“今讀甄后《薄生行》,倦倦文帝而非有二心,子建擬《蒲生行》,亦款款于君恩而非有邪志。然則《洛神》一賦,乃其悲君臣之道否,哀骨肉之分離,托為人神永絕之詞,潛處太陰,寄心君王,貞女之死靡他,忠臣有死無貳之志?!雹?/p>
對于“寄心君王”說,應是從原文第五段的“雖潛處于太陰,長寄心于君王”概括得來,再加上作者曹植在序中有寫“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從而引起后世文人學者感嘆曹子建如放逐中的屈原,仍舊“寄心君王”,忠孝之心,拳拳深摯。但作者字端原意應是感“人神道殊”,不得相守,故愿甄后“長寄心與君王”,來抒發纏綿的不舍之情,這里的君王應是作者自稱,而非后世所理解的曹丕。
從情理上看,“寄心君王”的說法也是不成立的。曹丕一直視曹植如仇敵,稱帝后對曹植的迫害相較之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僅曹植自己,連家人好友均屢遭殺害和放逐,在如此限制打壓之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七步詩》)的催淚之句早已打動不了一母親生的兄弟,曹植一往情深的洛神與曹丕應是不搭界的,所以,曹植所寄之心應非曹丕。
當然,《洛神賦》并不止乎于單純的感懷甄后,《洛神賦》為曹植后期之作,此時曹植處處遭曹丕父子的猜忌和打壓,但他對自己的理想和政治抱負的堅定信念卻不曾動搖,或許作者在洛神身上寄有一定的知遇之感。但這種知遇之情并不同于屈原的“香草美人”之喻,否則即可與“寄心君王”劃等號了。曹植塑造的洛神是一切美的綜合與升華,體現了他一生的信念與追求,現實的限制與禁錮并不能完全扼止他畢生的愿望。雖然常處于放逐無常,遷徙無度的境地,但卻無時無刻不關心著天下情勢,希望報國立功,一展抱負,此間,就曾上書魏明帝曹叡:
“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詔,效臣錐刀之用,使得西屬大將軍,當一校之隊;若東屬大司馬、統偏師之任。必乘危蹈險,騁舟奮驪,突刃觸鋒,為士卒先。雖未能擒權馘亮,庶將虜其雄率,殲其丑類。必效須臾之捷,以滅終身之愧,使名掛史筆,事列朝榮。雖身分蜀境,首懸吳闕,猶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試,沒世無聞,徒榮其軀而豐其體,生無益于事,死無損于數,虛荷上位而忝重祿,禽息鳥視,終于白首,此徒圈牢之養物,非臣之所志也。”④表達了拳拳的愛國之心以及對自身政治抱負的不斷追求。
作者在《洛神賦》中通過對洛神繪聲繪色地描述,表現了他理想與志趣的高潔;而通過描寫自己與洛神“人神道殊”的結局,正是為了抒寫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理想是不可拋棄的,但現實卻是空有一腔報國之志,在曹丕父子那里,不僅沒有一絲一毫實現的可能,反而招致更嚴密的打擊;再通過描寫洛神的無奈離去隱晦地表明人生理想與追求的徹底幻滅。由此,可以說:曹植塑造洛神在于寄托自己的理想,對洛神的傾慕而不可得,正是他對理想抱負的不斷追求卻終不能就的象征。
曹植的《洛神賦》是難得的充滿浪漫氣息的抒情名賦,通過夢幻的境界,描寫人神之間的真摯愛情,但“人神殊道”,不得不惆悵分離,其字里行間所流露的無奈和悲情都是為了表達他矢志不移的信念,以賦明志,通過洛神這一藝術形象的塑造來祭奠自己的崇高理想。
參考文獻:
[1]《文選》蕭統著李善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
[2]重慶師專學報張平黃潔,《<洛神賦>主題再探》,社會科學版.1996—1
[3]《魏晉文學史》徐公持編著,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9
注解
①蕭統著李善注.《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
②張平.黃潔.《洛神賦》主題再探.重慶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一期
③同上.
④徐公持.《魏晉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