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國詩歌史上,謝靈運是第一個有意識的大量創作山水詩的詩人,他的主要功績在于他以成功的創作實踐確立了“山水詩”在詩歌史上的獨立地位。對于他的山水詩的寫作特點,前人已得出各種各樣的評論,但各家的看法卻很不相同,可謂是毀譽參半。這些說法雖都有一定的道理和依據,但又有可商榷的余地。本文試圖從謝靈運的用典特色這個角度入手,來談談筆者對其山水詩的寫作特點的一點認識。
關鍵詞:謝靈運;山水詩;用典特色
中圖分類號:I207.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3-0000-01
一、引言
朱自清在《經典常談》里稱謝靈運是“第一個在詩里全力刻畫山水的人”,雖然在他之前,也有一些完整的描繪山水的詩出現,如庾闡的《衡山詩》,湛方生的《天晴詩》,謝混的《游西池》,殷仲文的《南州桓公九井作詩》等,但謝靈運才是第一個有意識的大量創作山水詩的詩人,真正使山水詩走出了理窟,走向了獨立,使山水從文學的“附庸”變為“大國”,并成為人們競相寫作的題材的人物非他莫屬。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篇說:“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研究晉宋山水詩的發展幾乎沒有人不引用這句話。他是開創山水詩派的鼻祖,但劉勰的“《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的說法是否可信呢?如果從謝靈運山水詩的用典特點來加以分析的話,不難得出答案。
二、謝靈運山水詩的用典特色
用典,又稱用事、隸事、事類,現在常稱作引用。劉勰云:“事類者,蓋文章之外,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者也。”在篇幅有限的詩歌中運用典故成為增加詩歌內涵的有效手段之一,而在藝術效果上,典故的加入也使詩歌變得具有多層意蘊而耐人咀嚼回味。縱觀謝靈運的山水詩作,其引用典故的范圍是極其廣泛的,經史子集無所不包,從中可見其知識的淵博和龐雜,以至于清人吳淇有“非注莫解其詞,非疏莫通其義”的說法。據統計,謝詩引“三玄”入詩,以《莊子》為最多,用《易》次之,《老子》再次之。由此觀之,莊、老思想在其詩中不僅沒有告退,與較早的陶詩相比,反而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靈運詩作中所引的“三玄”中的一些典故,如《過白岸亭》中的“未若長疏散,萬事恒抱樸”,《七里瀨》中的“遭物悼遷斥,存期得要妙”,以上詩句中“抱樸”、“要妙”均出自于《老子》。《登永嘉綠嶂山》一詩中的“恬知既已交,繕性從此出”,《郡東山望溟海》中的“萱蘇始無慰,寂寞終可求”,以上詩句中的“繕性”、“寂寞”出自于《莊子》。《登永嘉綠嶂山》詩中的“蠱上貴不事”一句出自《易·蠱》;“履二美貞吉”一句出自《易·履》。類似的例證不勝枚舉,不再一一贅述。縱觀謝詩中所引用的這些“三玄”中的典故,大都是表達自己希望遠離塵世紛爭,包含著避世隱居的思想。我想他之所以產生這種歸隱思想,不僅是受他所處的時代風氣的影響,也與他特殊的人生經歷和跌宕的政治遭際有關。
謝詩中的典故,論數量的話以“三玄”為最多,但若論引用的質量的話,應該是化用楚辭中的典故最為靈活和巧妙。例如,《石門巖上宿》中的“朝搴苑中蘭”語出屈原《離騷》,“美人竟不來,陽阿徒晞發”化用屈原《九歌·少司命》。《石壁精舍還湖中作》中的“清暉能娛人,游子憺忘歸”化用屈原《九歌·東君》。《從斤竹澗越嶺溪行》中的“想見山阿人,薜蘿若在眼”化用《九歌·山鬼》。《東山望海》詩化用《九章·思美人》和《離騷》,幾乎全篇都來自屈原詩賦。為什么謝靈運如此鐘愛屈子呢?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他自身宦海浮沉、懷才不遇的不幸遭遇與屈原相類吧,這些寄托遙深的詩賦很容易引起他內心深處強烈的共鳴,因此化用起來也很自然貼切,生動形象。
除了引用“三玄”和楚辭中的大量典故外,在謝詩中還有一些歷史典故是以直接引用人名的方式出現的,最典型的如《初去郡》,一首詩中竟然接連引征了九個人物,此詩是對其仕隱思想的一次全面總結。在《七里瀨》一詩中,“目睹嚴子瀨,想屬任公釣”二句中的嚴光、任公也都是隱逸的代表人物。類似的典故還有很多,如《游赤石進帆海》中的“仲連輕齊組,子牟眷魏闕”,《入冬道路》中的“魯連謝千金,延州權去朝”等等,他所引的這些人名不僅僅代表個人,實際上也包含著和這個人相關的系列事件,以歷史上的曠達之士來自勉自勖,或抒寫內心歸隱的渴慕,或表達仕途失意的憤懣。
三、從其用典特色出發,分析謝靈運山水詩的寫作特點
一般都認為,謝詩有其特有的固定結構模式,大多是按敘事、寫景、說理三部分來寫的,由于他總是習慣以議論說理結尾,所以就形成了為眾人所詬病的“玄言的尾巴”的評價。但是從以上我所列舉的他所引用的一些典故及其意義來看,其山水詩中的用典多集中在敘事和說理部分,而寫景部分鮮見,比較之下他引用“三玄”中的典故是最多的,這些玄言在其詩的開頭、中間和結尾部分都有涉及,所以僅僅理解為“玄言的尾巴”是不完全準確的。另外,很多人都認為謝詩那所謂的“玄言的尾巴”是可有可無的,甚至是多余的累贅,而實際上這些玄言大多是其內心真實矛盾與苦悶的反映,其詩結尾部分的說理在藝術表現上很像白居易新樂府詩的“卒章顯其志”。
謝靈運的山水詩從表面上看,大多確實是先敘出游,次寫美景,最后發感喟,但卻有一條流貫于其中的情感脈絡:他的內心激蕩著許多矛盾與苦悶,遂寄情于山水,在山水美景的感召啟發下,心頭的郁悶暫且消解,實現了對“道”的體悟。在大體一致的脈絡下,其詩中的情與理都能體現出邏輯上的嬗變與遞進。從總體上看,他的很多山水詩都能夠做到情、景、理三者的通融和諧,形成了在景中暢理言情、三者趨向統一的格局。清黃子云《野鴻詩的》云:“康樂于漢魏外別開蹊徑,舒情綴景,暢達理旨,三者兼長,洵堪睥睨一世。”王夫之《古詩評選》評曰:“(謝詩)情不虛情,情皆可景;景非滯景,景總含情。神理流于兩間,天地供其一目。”這些評論都是對其詩很高的但又中肯的評價。
四、小結
總而言之,從謝靈運的用典特色能夠看出,他所引的典故大多是借古人之酒杯,澆其胸中之塊壘,借其抒發自己內心的思想矛盾和人生苦悶,并在自然山水的洗禮中獲得人生的領悟。袁枚在《隨園詩話》中說用典之妙者“如水中著鹽,但知鹽味,不見鹽質”,倘若謝詩所引的典故與其所描寫的清新自然的景色和所表達的情感融為一體的話,就能做到如前人所說的“經營慘淡,鉤深索隱,而一歸自然”;倘若其所引的典故與其所描繪的清新自然的美景和內心想要表達的感情有所脫離甚至斷裂的話,就會招來諸如“語多生撰”、“有句無篇”、“玄言的尾巴”等指責。這也正是謝詩為人推崇和被人詬病的原因所在,所以對于謝詩的寫作特點不能只持其一端而失之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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