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經(jīng)典棋譜（中篇小說）
2013-01-01 00:00:00帥士象
劍南文學 2013年3期
【1】
公元1605年，明神宗萬歷33年。
蜀西北龍安府。
秦始皇滅六國以后，為了怕六國后裔造反，把他們?nèi)s到了遙遠的巴蜀之地——涪州。涪州以北的方向全是大山，直連藏、羌民族所居的青藏高原。龍安府就在這片山中，由石泉縣、龍安縣等縣組成。
故事最先在以羌人為主的石泉縣發(fā)生。
石泉縣與其他縣相比有一個很奇怪的特點。什么呢？在大明朝的境內(nèi)，所有的縣令都是七品，唯獨這個石泉縣的縣令卻是五品，多是由進士出身的優(yōu)秀京官擔任。龍安府的知府雖然是五品，但從不在石泉縣的縣令面前擺官架子。石泉縣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全國各地犯了重罪的人，逃入石泉縣方園百里的地方，官府不再抓捕他。只要他在這個地方守法生活三年，出來就不再是罪人了，這是歷朝歷代皇帝特許的。
何故？因為石泉縣在遠古時出了一個圣人。
這位圣人就出生在石泉縣縣城后山的一個半山上。傳說他的母親在生他時生不下來，就用隨身攜帶割草的刀子，把他從肚子里刳了出來。從此，河里的石頭全被血水染紅了，那些石頭一直到現(xiàn)在還斑斑紅漬。那里就是史上著名的刳兒坪。這位圣人在石泉縣長大后，沿岷江走出去，走向全九州，治理了以黃河為首的許多河流。
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吧？
大禹！
四面的高山腰間飄著白云，各種鳥叫從山中飄出，山下的中間就是石泉縣城。縣城屬于袖珍型，街道窄小，兩邊全是木制的各種店鋪。
石泉縣城北街，一個全是柏木修成的中藥鋪內(nèi)，白發(fā)飄飄的老郎中陳搏問風塵仆仆歸來的弟子田侯虎：“得了冠軍吧？”原來，田侯虎出去半月，參加龍安府十余縣的象棋比賽。明朝是中國象棋的巔峰時代，為了禁賭，朝庭提倡下象棋，所以民間每三年有一大賽。田侯虎說：“嗯，冠軍。”
陳搏說：“好。為師等你這一天已經(jīng)幾年。今天晚上我們下幾局？”晚上師徒下了一夜，約二十局，田侯虎竟然贏了七局！
下完最后一局，陳搏一口血吐在棋盤上，撲在了桌上。田侯虎大驚，將師傅扶到了床上。陳搏躺下，說出一席話來。原來，陳搏并不是普通的郎中，他本是皇帝身邊的重臣，當時聞名天下的三大象棋高手之一。因為下棋不讓太監(jiān)的棋，最后被掌有東廠大權(quán)的太監(jiān)陷害，全家被害。他幸得逃了出來，從此隱蔽在大禹故里避禍。最后，陳搏告訴他，他已經(jīng)二十出頭，成人了，他必須出去游歷下棋，與天下高手交流，向他們學習，尋找經(jīng)典對局，寫一本棋譜傳世。歷史上沒有永遠的官，也沒有永遠的金銀，但是有永遠的象棋。一本好的棋譜可以讓天下更多的人迷上棋而遠離賭，享受國粹的智慧！
陳搏說完，也不管田侯虎的著急，頭一偏，去世了。
三年后，守靈悟棋的田侯虎離開這里，決定去天下游歷下棋，編寫棋譜，完成師傅的愿望。
他的第一個對手，竟然是大盜柏林老怪。
【2】
田侯虎走進的第一個繁華城市就是涪州，這是千年古城。由于秦始皇遷徙了六國的大量后裔在此，所以此地文化與經(jīng)濟在蜀中格外發(fā)達。三國時劉備等人在此受到益州牧劉璋的熱情接待，看到四川肥得流油，眼紅得不得了。后來劉備在軍師們的指導下，果然“大義滅親”，奪了四川。唐時生長在本州江油縣的李太白當然知道這些事，不知道老人家搖了多少頭。唐時留下的越王樓高聳入云，可以遙想昔日的繁華。
三日后，田侯虎在涪州南壩的大茶館里看人下棋，希望有奇才隱沒在此，他好討教。誰知道看了幾日，全是些江湖俗手在那下棋賭錢，不值一提。這天，他坐在茶館里，終于打聽到了一個可以與他下棋的高人——柏林老怪。
柏林老怪據(jù)說是一個怪異的象棋高手，因為長期住在本州轄下梓潼縣柏林深處的石室之中，所以稱為柏林老怪。這個怪物據(jù)說在那擺下棋局，迎戰(zhàn)八方高手，每人的對局費是一百兩白銀。敗了，挑戰(zhàn)者的銀子歸他；勝了，他再輸一百兩。據(jù)說這么多年，來自川、陜、甘諸省各州縣的人，與他對局的人不知有幾百人，大多是帶來的銀子拿不走，幾乎沒人在老怪身上掙到銀子。
柏林老怪成為名震三省百余縣的厲害人物！
田侯虎便朝梓潼縣走來。
出涪城三十里，向北經(jīng)過梓潼縣走向劍門關，有一條大大有名的路。由于路的兩旁全是高聳入云的柏林，當中向北橫著一條青石板路，所以古人叫做翠云廊。這些柏樹傳說是三國時大將張飛派人所植——武功再高，不如植樹，武將千年后早已不在，他所植的樹卻更加茂盛。
柏林當中，有一座古廟——文昌帝君廟，里面供著文昌帝君張亞子。據(jù)說中國的文帝，北有孔子，南有張亞子。在一片古柏的掩飾中，紅墻青瓦此起彼伏。田侯虎來到文昌帝廟前，詢問柏林老怪的所在。一個長期在廟前賣供香等類的商販指著一條路：“順著這條柏林小道走三里，就到了他所在的石室。”
田侯虎非常興奮，謝了小販，大踏步走了過去。
約走了三里，在路的盡頭，柏林突然散開一片空地。空地當中，有幾間精致的石室。一個童子在院子里煮著茶。
田侯虎走上去問童子“請問你家主人在嗎？”
童子：“在。先生是來下象棋的？”
田侯虎點點頭。童子便扭頭向里喊道：“爺爺，又有人找你下象棋來了。”
童子的話音剛落，隨著一聲有意的咳嗽，一個須眉均白的老者，手拿棋譜走了出來。他禮貌且笑容可掬地對田侯虎拱拱手：“先生來自何處？貴姓？”
田侯虎想，這就是傳說中的柏林老怪了，也不嚇人嘛。他趕緊回答：“小弟龍安府人氏，姓田名侯虎。”
老者想了半天，不知道這人是誰，江湖上怎么沒有一點名聲？這些年，凡到他這來下棋的，多是有些名號的。他說：“你真是來下棋的？”
“先生的大名威震周圍幾省，學生今天特地來向你學習象棋。”
“你可知道我這里對局的規(guī)矩？”
田侯虎將一包東西遞上去：“這是一百兩銀子。”師傅臨終前告訴他，江湖上下象棋，多是論錢的彩棋，少則幾錢多到上千兩，古來如此，不然高手誰人與你下？所以他老人家將一生的積蓄，約一千兩白銀，交與了他。
老者一見，大喜，忙說：“清風，擺棋，上茶。”
童子馬上在旁邊一個精致的石桌上，擺開了一副極細的象牙象棋。然后用剛燒好的水，沏了兩杯濃香的茶過來。
柏林老怪坐在了他的對面。田侯虎這時細細看他，不覺大吃一驚。此時的柏林老怪，全沒了剛才的笑容，臉上一副兇惡之相，雙眼吐著殺機，機警地亂轉(zhuǎn)著，專注棋盤。田侯虎不明白，一個剛才還是笑容可掬的人，怎么轉(zhuǎn)眼就會變成一個如此殺氣騰騰的老人！
田侯虎執(zhí)紅先行。他不敢輕視這個老怪物，傾盡了全部身心與他廝殺。
1.炮二平五炮8平5 2.馬二進三馬8進7 3.車一平二車9進1 4.車二進六車9平4 5.車二平三車4進6 6.炮八進二車4退2 7.兵七進一車4平3
棋下至此，柏林老怪明顯處在下風，眼中頓時沒了殺氣，而是變成了混亂，開始坐在那靜靜地思考。良久，他對田侯虎說：“才走了幾步，你已經(jīng)占了上風。我老人家這時已經(jīng)非常疲倦，我們不如封棋，明天再下如何？晚上你就住在我這，先生的棋藝不凡，我們把酒話棋，交個朋友，也算是人生一件樂事，如何？”
田侯虎想了想，自己年輕，他年紀大，逼他草草完成這局棋，他也未必能用出全力，自己勝之不武。就爽快地道：“好！照你說的辦。”
晚上，柏林老怪與田侯虎在院里飲酒論棋。燈光，小院，四周不知深處的柏林，無名的萬千蟲聲；抬頭一望，天上的星星明亮，皓月閃爍。田侯虎想，此情此景，真是人生的大快事呵。對老怪選擇的神仙日子，在心中贊嘆不已。
田侯虎在酒上絕不貪杯，這是他與陳搏在一起時養(yǎng)成的良好習慣。未飲幾杯，就說酒盡興了，任老怪如何勸他，就是不喝。老怪無奈地搖搖頭，獨自在那狂飲。他吃了一大碗飯，告辭了老怪，進側(cè)邊的石室睡覺去了。
也不知是何時，田侯虎在一片喊殺聲中從夢中驚醒。他剛一爬起床，就進來幾個手持葵花桿火把的大漢，將他綁了起來。然后不由他解說，一人用破布堵塞了他的嘴，兩個人用一條布口袋，將他的頭一下蒙了起來。最后，他感覺到，一根繩子套住了他的脖子，牽著他踉踉蹌蹌地朝外走去。
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道高高低低地走了多少路，摔了多少跤，他終于被按著坐在了一個冰涼的石凳上。他頭上的口袋被取了下來，嘴里的東西也被掏了出來，松了綁。
他用吃驚的眼睛朝四周看去，四周盡是火把，好像一個巨大的石洞。也不對，這石洞里，怎么會有這么多石頭雕的神像？真不知道這是個什么地方。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里面的人樣子奇異，頭上系著紅布巾，手持各種兵器，臉上涂了許多黑色的東西掩蓋真實面容，說明這里絕對是個強盜窩。
一個人走來，在他的對面坐下。田侯虎一看，不覺大吃一驚！他竟然是一臉冷笑的柏林老怪！
老怪對他拱拱手：“兄弟受驚了。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象棋下得好的柏林老怪，卻不知道我其實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山大王！”
田侯虎看著他，不知道說什么好，人生真是不可預料呵。
老怪一揮手：“拉上來，開始！”
一個一臉黑胡子的大漢吼了一聲，一個肥胖的財主樣的人就被拉了上來，綁在石柱子上。
財主嚇得一身亂抖：“大王，大王呵，求你放過我。只要你放過我，我什么都依你。”
老怪大喝一聲：“惡賊，你給我住口！你罪大惡極，我憑什么要放過你？兄弟們，開始剝他的皮，從他的額上開始往下剝。這次要剝一張完整的人皮下來，不準像上次那樣剝壞了，不好看，聽見沒有？”
下面吼了一聲，那黑胡子的大漢，手持尖刀，就撲了上去。他在財主的額上一刀下去，財主就開始震天般嚎叫起來，在這洞若觀火子里回蕩，真?zhèn)€讓人背上的汗毛根根倒豎。
老怪問田侯虎道：“兄弟，你見過這樣的場面嗎？聽過這么好聽的聲音嗎？”
田侯虎背上早出了一身汗，連忙搖頭：“沒有。”
老怪說：“兄弟，你棋下得這么好，我想，你也應該下了有幾萬局象棋了。或許你在琴聲中下過象棋，但我保證你絕對沒有在活剝?nèi)似さ拿烂罱新曋邢逻^象棋，對不對？”
田侯虎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內(nèi)心有些慌亂，這是什么場面呵。
老怪看了他的樣子，心中高興得不得了：“兄弟，我們何不趁此雅興，將我們昨天下午沒有下完的那盤棋在此下完，如何？”
田侯虎一聽下棋，心突然定了起來，爽快地說：“好。”大凡人在不熟悉的境況下，心神難定。但是人要是在自己熟悉的意境中，他的心一下就能定下來。象棋是田侯虎最熟悉的，只要他一進入象棋世界，只有沖殺與防守，象棋外的任何事，他都可以不管了。
老怪打了一個長長的口哨，下面的人拿來了象棋。老怪一會兒將下午的棋擺好，問田侯虎：“小兄弟，你看我這棋擺得對不對？你下午的棋，是明顯占了上風的。”
田侯虎認真看了看棋盤，一點也沒錯，他點點頭：“完全正確。”
“小兄弟，那我們開始下棋？”
“開始。”
他接著下午的棋，先走了一手。老怪看了看，也跟著下了一手。
8.炮八平九馬2進1 9.相七進九車3進3 10.炮九平三車3平2 11.馬八進六車2平4 12.車九平八車1平2 13.士四進五馬7退9 14.車三進二馬9進7 15.車八進七車2進2 16.車三退一象7進9 17.車三平一炮5平7 18.炮五進四將5進1 19.車一進一將5進1 20.車一平三炮7進4如炮平6紅炮三進三抽車 21.炮三平五將5平4 22.車三退一象3進5 23.車三平五將4退1 24.車五平八
下完這一手，執(zhí)紅的田侯虎就勝了！
棋雖然只有這么些步數(shù)，但是前后卻是用了一個多時辰。
棋下完，田侯虎細聽，那財主也不叫了，財主可能早就死了。他細細一看，果然在一個角落里，看見了繃開的一張人皮，一個血肉抹糊的尸體，倒在人皮下面。
輸了棋的老怪雙手抱拳，對著田侯虎說：“小兄弟，我老人家這一生都沒佩服過什么人，今天卻佩服你。”
“佩服我什么？”
“難道你真不知道，在我們下棋的當中，發(fā)生了些什么事？”
“我與你一開始下棋，心里只有棋，世間其他任何事情都不放在我心中了，我當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與你下棋時，我覺得那財主在被剝皮時的嚎叫聲不夠，還專門讓人用木棍子抽打來著，那叫聲才凄慘，難道你沒有聽見？”
田侯虎搖搖頭：“沒有！”
“他們剝了一張非常完整的人皮下來，弟兄們還在我面前給我拉著看了許久，難道你不知道我起身很仔細地欣賞過這張完整的人皮？”
“真的嗎？我一點也不知道！”
“剝光財主后，我叫人把他的肝子掏了出來，給我火爆炒好，我一邊吃著他的肝子，一邊喝酒，一邊與你下棋；也請過你吃，你搖搖頭，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與師傅在一起學棋時，早就養(yǎng)成了只要一下棋，心中只有象棋，其他任何事情都不知道了的習慣。只有這樣的專心，才能下出自己最好的棋，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柏林老怪一下癱在椅子上：“這一下，我老人家是真心地佩服你了，小兄弟！”
“這有什么佩服的？專心下棋，物我兩忘，這是一個下好棋的人最首先應該具備的本事。只有無我，才有好棋！”
“小兄弟，其實你不知道，剝這個財主的人皮，是我對你使用的陰毒之招。”
“哦？怎么講？”
“我絕對不是濫殺無辜的人，這財主應該被剝。他為了霸占良田，逼死了田地的主人，還強奸了人家的女兒，害得母女兩投河而亡，你說他應該不應該被活剝？”
“他真是這樣的豺狼獸性？”田侯虎聽了，非常氣憤！
“我雖然是山大王，卻是殺貧濟富的綠林好漢，干的都是替天行道的事。這財主，就是這樣一個該死的人！”
“可惡！該死！”
“為什么說這是我對你使用的陰毒之招呢？一般的人，聽見這么恐怖的叫聲，早已經(jīng)嚇得三魂沒了兩魂，是吧？”
田侯虎想了想道，那是當然的。這洞子里本來就很恐怖，加上一個剝?nèi)似さ慕新暎涌植馈?/p>
老怪說：“下午你與我下棋的時候，你不是占了上風嗎？你占了上風不要緊，而我心里特別難受！”
“你內(nèi)心有什么難受？”
“你的棋，功力太深厚，在你面前，我是絕對沒有任何勝利機會的。這如何不讓我難受？好歹我出道這么多年，也是名震幾省的棋王呵！”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我所以要在這么恐怖的氣氛中與你下象棋，就是希望你在三魂沒了兩魂的時候，下出臭招，我趁機反敗為勝，贏了你。”
田侯虎聽明白了，笑笑：“原來你是這種用心，的確陰險。”
老怪長嘆一聲：“我雖然使用了下三濫的手段，結(jié)果還是輸了。”
田侯虎想，天下的怪事，真是太多了。這個老怪，為了贏棋，竟然想起這么陰損的招式。
“小兄弟，除了我佩服你外，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不明白？”
“三年前，也有一個象棋高手與我下棋，他完全占據(jù)了上風，我也沒有任何機會。我像今天這樣半夜綁了他，拉到這里，一邊剝?nèi)似ぃ贿吪c他下象棋。你知道結(jié)果怎么樣嗎？”
“怎么樣？”
“結(jié)果他稀屎拉了一褲襠不說，棋全亂了套，步步昏招，竟然在十步之內(nèi)送了一車一馬到我的嘴里吃，我輕輕松松地贏了他。”老怪說完，呵呵大笑，聲震洞穴！
田侯虎也笑：“他是想活著出去，也怕被你剝?nèi)似ぃ ?/p>
老怪笑道：“我真不明白，人在恐懼當中，本是削鐵如泥的寶劍，怎么會一下變成遇火即燒的紙刀！”
“普通人都是這樣。”
“你為什么又不？”
“因為我專心，我心中只有棋。我在這專心中，在全力地進行棋路的計算與最佳棋路的選擇，世間一切事我都不知道了，包括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存在。既然不知道，無我，當然也就不恐懼！”
“無我是下棋的最高境界，你內(nèi)心已經(jīng)擁有了下棋的大道！”
“現(xiàn)在我才真正明白，老子李耳說得對。”田侯虎說。
“他說的什么？”
“我除了與師傅學棋外，還熟讀諸子百家。特別喜歡老子的《道德經(jīng)》。老子真的是說得好！他說，為什么成人怕猛虎，而嬰兒反而不怕猛虎呢？”
“問得怪！我也想問為什么？”
“成人之所以怕虎，是因為怕虎吃掉它。所以成人遇見了虎，總是一身殺氣，要殺了虎。虎見人要殺它，就先殺人。成人不敵猛虎，成人自然被殺。成人從古至今，就與虎成了死敵！”
“有道理！”
“而嬰兒為什么不怕虎呢？嬰兒與虎相遇，嬰兒并不知道虎會吃它，嬰兒只覺得虎長得好看，于是嬰兒伸出手來，去撫老虎的嘴。老虎遇見了嬰兒這么奇怪的動物與它親熱，它很感動，也與嬰兒親熱。嬰兒與虎，就成了親密的朋友！”
老怪拍手道：“真是太妙了！”
“嬰兒為什么不怕虎？無知則無畏！也許，這正如我今天與你下棋勝利的原因！”
“原來如此！你與我下棋時，你心純?nèi)缫槐h利的寶劍；而我呢，心里紛亂如麻，心里像裝著一個大兵營，有各種兵器、糧草、馬車、大帳，甚至還有一妻四妾五個為我吵得不可開交的女人，安得不敗？”
田侯虎笑笑點點頭。
柏林老怪聽了田侯虎這話，一下長跪在他的面前：“小兄弟，聽了你這一席話，我想解散大家讓他們回鄉(xiāng)務農(nóng)，我與你流浪天涯，拜你為師，好好與你學習下棋與做人。”
田侯虎：“你的棋本來已經(jīng)下得極好。我一生注定要飄泊天涯，我們同行，實在不方便。你不如回到市井之中，開一、兩個棋院，廉價收徒，倡導天下棋風。下棋的人多了，賭博的人自然就少了，這不是一件更有意義的事？這也與我四處尋人下棋，研究象棋大道的目的，是一樣的。
柏林老怪想了想：“兄弟，你說得也是。”
柏林老怪三天之內(nèi)解散了眾嘍羅，回到縣城經(jīng)營棋院。其中最著名的柏林棋院，在梓潼縣存在了180余年，這是后話。
田侯虎將與柏林老怪對弈的這局棋記在《蘭石棋譜》中，是他記錄的第一局棋的棋譜。然后，他與柏林老怪告別，又踏上了尋人下棋的漫漫長路！
【3】
一個月后，他來到了成都最好的棋院，芙蓉棋院。真的是好大一座棋院，棋院中露出各種古樹與花朵，顯得清雅不凡。而棋院傳出的下棋聲，更是讓田侯虎興奮。
他走到門前，看見一個門房正在那看棋譜。他對他大聲說：“告訴里面的人，我踢館來了。”
門房聽他一說，抬起了頭看他，他瞎著一只眼，是個中年人。田侯虎想，他可能就是老者所說的瞎眼門房了。他對他再說了一次：“我踢館來了。”
瞎眼門房：“我聽見了。你知道來這踢館的規(guī)矩嗎？”
“是不是勝了可以繼續(xù)踢，輸了，給棋院相當?shù)墓ゅX才能走人？”
“正是。不然，天下那么多人來踢館，我們不接受吧，顯得我們怕；接受了，不是要誤了棋院里那么多人的正事？”
“我理解，你放心，我有足夠的銀子。”
“那好，按規(guī)矩，門房是第一關，門房是本棋院水平最低的。我就是門房。”
“請教了。”田侯虎向他拱拱手。
門房就把他拉進了門里，在門后的桌上擺了一副象棋，他與門房下了起來。奇怪的是，棋院里有那么多人在走動，卻是各忙各的事，沒一個人來看他們下棋。
下了十幾手，他感覺這門房的棋力，竟然比柏林老怪還要厲害！他頓時全身心投入，一點也不敢小看對方。他想，也是，成都棋院院長麻國手既然是南方象棋之王，他這里的任何一個人，肯定都是世間隱藏的高手。也許一個能橫掃數(shù)省的象棋奇才，才有資格在這棋院里當一名粗雜工呢！而來踢館的人，開始以為踢的只是一個看門瞎眼人，誰知道他踢的是不是大明朝象棋界某尊巨大的神圣？難怪很多人在踢這不起眼的門房時，把自己踢死了！
門房一邊下棋，一邊用好的那一只眼睛不時地瞟他。
這是局艱難的棋，下過了百手，田侯虎才以微弱優(yōu)勢取勝！
門房輸了棋，顯得很高興：“佩服！佩服！你要知道，一百個人來踢館，九十多人都要倒在我這里。很顯明，你的棋力罕見！按照規(guī)矩，你明天可以來與我們棋院的下一位對局，我會親自帶你與他相見的。”
田侯虎拜謝而去。
第二天，田侯虎來到了棋院，門房對他點點頭，帶他走進了棋院。在棋院的東邊一角，有一個白面烏須的人，正在那掃地。門房對他說：“兄弟，這是來踢館的。踢贏了我，現(xiàn)在來踢你了。”
白面烏須的人笑笑：“你不是輸于大意吧？”
“他讓我心服口服。”
白面烏須的人這時才認真地看了看田侯虎，對他拱拱手：“既然如此，那我要好好向你領教了。”
白面烏須的人將他帶進另一個院子，這里有半畝大一個三合混凝土坪子，坪上畫著象棋格子，旁邊放著石頭雕成的棋子。每個棋子，至少有一百斤重。白面烏須的人去擺綠棋，他一手提兩個棋子，擺得很快。他示意田侯虎擺紅棋。白面烏須的人很快就擺好了，而田侯虎費了很大力氣，才擺完自己的十六顆紅棋。
白面烏須的人請他先走。
田侯虎提著百斤重的石頭棋子，架了一個當頭炮。白面烏須的人馬上踏馬，兩人開始殺將起來。
這是田侯虎平生下的最怪異的一盤棋。
體力之后，才是棋力。那白面烏須的人看來長期做這個，一點也不累，在棋盤上提著百斤重的棋子，行走如飛。可是田侯虎做起這事來，還真累。拱兵支士上馬飛象還好，如果是來回走長車和炮打翻山，要提著這沉重的石頭棋子滿盤跑，那才叫累。體力差的人，二三十步下來，早累得腦袋昏厥，哪還有清晰的思路下棋，昏招不斷，不輸才怪。
田侯虎長了見識，心想，天下能人真是多呵。
當田侯虎最后躍馬將死了白面烏須的將時，他累得一身散了架似的。他強迫自己要保持一種勝利者的風度也不行，雙腿無力，一屁股坐在了棋坪上。
白面烏須的人呵呵大笑：“輸?shù)谜嫱纯臁ｋm然你體力的確不行，棋力卻是厲害無比，你是高人，我非常地佩服。好，明天我?guī)闳ズ褪叵乱魂P的人對局。”
白天太累，田侯虎這一夜睡得很沉。
第二天，他來到棋院，白面烏須的人早在門邊等到了他，將他左帶右?guī)В詈螅哌M了一間大房子。
白面烏須的人對里面的人說：“這位先生是來踢館的，我和瞎子都輸了，看你們的了。”
白面烏須的人說完就走了。
里面霧氣騰騰，有飯菜之香，原來這是廚房！
里面有三個人，一個在切肉，一個在剝菜，一個在燒火。那燒火的人說：“既然你已經(jīng)勝了前面兩位師兄，想來你的象棋非常不錯。好，我們開始吧。”
燒火的人說了一聲：“象三進五。”
剝菜的說：“兵九進一。”
切肉的說：“炮八進一。”
田侯虎問：“這是什么意思？”
燒火的說：“也許你不知道，我告訴你。這一關，是下盲棋，而且是我們?nèi)藢δ阋粋€。你要勝兩局才能算贏，否則，你就要留在這廚房白白地煮一個月飯了。”
田侯虎笑了起來，心想，原來是這么回事。下盲棋，有何懼哉？
他想，燒火的飛中象，是想守；剝菜的拱邊兵，是想出奇招；而切肉的進一炮，顯然是想走龜背炮。這三人的棋路，看來是想構(gòu)成三個怪異的棋局，讓來踢館的人難以招架。
他笑了一笑，靜靜地坐在那里，腦中亮出三個棋局，對三人都架了一個中炮。
這廚房里，就出現(xiàn)了一個人對三個人的盲棋比賽。田侯虎靜靜地坐在那里，閉著雙目，全力下棋。三人則是一邊做事，一邊與他下棋。廚房里除了說棋煮飯的聲音，再沒了其他的聲音。
一個時辰以后，切菜的人慘叫了一聲，他小指頭的骨頭都切斷了，只有一點皮連著。田侯虎知道，他是妙吃了他一個炮，讓他心慌意亂以后，菜刀才傷他這樣重。
切菜的人捂著流血的指頭對燒火的人說：“我輸了。”
燒火的點點頭：“你去治傷吧，還有我們呢。”他就出去包扎傷口了。
等了一會兒，剝菜的人說：“我今天怎么了？把剝好的菜丟進菜皮里，把菜皮丟進好菜里？我得出去重新洗這些菜了，反正我這棋也沒什么下頭了。”
田侯虎點點頭，他的確將死了剝菜的人。
現(xiàn)在只剩下燒火的人了。田侯虎與他一來一往，又下了半個時辰，田侯虎說：“從盤面上看，你有雙車，我只有一車，你占優(yōu)，你要勝。”
燒火的人笑道：“我要勝？你不是在羞我？你單車卻是全仕相，我雖然多了一個車，也是白多，和棋。呵呵。”
田侯虎：“謝謝！”
燒火的人：“佩服！你兩勝一和，算是完勝我們。我們?nèi)吮臼莵碜匀齻€省的象棋奇人，誰知你更是象棋世界中奇人中的奇人！好，長江后浪推前浪！明天，我?guī)闳ヒ娛叵乱魂P的人吧。”
田侯虎對他一再拱手相謝。
第二天，燒火的人帶著田侯虎，見著了西院的象棋教練鄔教練。鄔教練看了田侯虎，對燒火的人點點頭，將田侯虎帶進了棋室。
原來，芙蓉棋院分為東、西兩大棋院。西院學棋的人，大多是各省、州來的象棋頂尖高手。他們在當?shù)仉m然是象棋老大，但是到了這里，只是初級班的學子。初級班年底進行一次選拔比賽，各組決出第一名，然后這幾十個組的第一名再進行決賽，直到?jīng)Q出最后兩名，進入東院學棋。在東院學棋的人歷來不會超過二十個。而在西院學棋的人，來來往往，何止成百上千個？
即便如此，也知道這西院的棋教練，絕不簡單。芙蓉棋院的任何一個象棋教練，都排在大明朝象棋高手前百名之內(nèi)。西院的鄔教練，排名大明朝象棋高手第二十六名！
鄔教練看了看田侯虎，沒有說其他的什么。能殺到他面前的人，少之又少，他想這家伙自然是高手了。鄔教練在桌在擺出棋盤，擺了一個殘局，對田侯虎說：“我們就下這殘局。”
田侯虎一看，是古棋譜《局疑》當中最難的一個殘局，變數(shù)非常之多。就坐了下來，執(zhí)紅走了第一步。
天下所有的象棋殘局，最后都是一個和棋。那街上擺殘棋的人為什么敢在那擺殘棋掙錢呢？他幾十年功夫都在研究殘棋，他所擺的殘棋，肯定又是他最精熟的殘棋之一。雖然說殘棋最終是和棋，但是，你得下出最正確的招數(shù)才是和棋。如果你下錯了一步，勝利者就是他了。許多愛好象棋的有錢人看見殘棋，總是興高采烈地去下。這對于擺殘棋的人來說，他看見的不過是一個超級大的肥豬頭在與他下棋罷了。棋下完，肥豬頭自然就會成為他的盤中餐。
鄔教練與田侯虎下了起來。
下了八步，田侯虎就感覺到鄔教練下出了棋譜以外的變著。他仔細想了想鄔教練的棋，覺得確實精妙。也是，鄔教練如果對這盤殘棋沒有獨到的心得，他也不會與田侯虎下了。
田侯虎點點頭說：“新變著，果然精妙。”他在那長考了一會兒，就下出了一步棋。
鄔教練的臉開始還在笑著，下著下著，臉就不笑了，就青了，就黑了，最后就像要哭了。下到最后，這盤棋竟然沒能下成和棋，田侯虎贏了他。
鄔教練再一次對他拱拱手：“厲害。”鄔教練心想，棋院還真來了高手。他研究如此精妙的殘棋，竟然都沒能擋住他，這小子真有天賦！鄔教練就請他明天來，他帶他去見東院的棋教練馬教練。
東院的馬教練只教二十個棋手，麻國手說他的象棋水平排在大明朝第十一位，排在芙蓉棋院的第三名。當下馬教練也不多說什么，只是拿了一張棋譜給他，讓他完成這張棋譜。田侯虎一看，這是一局棋的棋譜，里面只有二十四步，沒有記完。奇怪的是，這二十四步棋譜，只寫了先手的棋譜，卻沒有后手的棋譜。而且，先手的二十四步里，有五步凌亂地空在里面。馬教練的意思是，叫他將缺少的棋招，最正確地寫出來。
田侯虎坐在那里，一柱香的功夫沒到，就寫了出來。馬教練看了看棋譜，非常滿意地點點頭說：“我這一關，你過了。你休息三天后，再來找我，我?guī)闳ヒ娖逶嚎偨叹毼浣叹殹！?/p>
田侯虎：“我精神很好，明天就可以了，不必休息三天。”
馬教練：“我讓你休息三天，必有休息三天的道理。這是棋院的規(guī)定。說實話，能下到武總教練那的人，這三年來，你是第一人！”
田侯虎內(nèi)心并沒有高興的意思，他想要的對手是麻國手。他答應一聲，就回去了。
田侯虎美美地在小客店里睡了一天，又到望江茶樓去喝了兩天茶。一喝茶才知道，原來滿成都都知道了成都棋界來了個天才殺手田侯虎，殺到了芙蓉棋院武總教練那的事，都道是成都棋界的熱鬧來了！滿城人都在說棋，總比滿城人都在說刀槍殺人麻將賭搏好呵。
第三天，芙蓉棋院的武總教練接待了田侯虎。武總教練是一個身高超過2米的巨人，田侯虎就有點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么高大的人，腦子卻那么靈活？象棋的實力，為什么能排在大明朝的第五名，芙蓉棋院的最二名？他一直有種錯覺，認為矮小的個才精明無比，個子高大的人應該笨頭笨腦。誰知道許多個子高大的人，智慧與靈活比矮子更厲害。世界很奇，世界很怪。
武總教練向外一擺手：“請！”
田侯虎隨他來到了外面的大院里。大院里一圈地擺了桌子，桌子上全放的是象棋。武總教練對他說：“這是五十局象棋，我與你一個人下，以最后的總勝負算輸贏。”
田侯虎頓時明白了棋院為什么會讓他休息三天的原因。原來，這要進行一場人世間罕見的巨大的象棋比賽，他要與武總教練一次下五十局，是體力與智力的巨大角逐。
整個棋院的人都圍在桌子外看，好不熱鬧。
武總教練右手向他一展：“你先請！”
田侯虎在前面開始下，武總教練就跟在他的后面下。田侯虎下得快，武總教練跟得也快。十五圈下來，也就是每局棋總?cè)较聛恚闆r發(fā)生了變化，武總教練因為要思考，已經(jīng)慢了下來，離田侯虎有二十盤棋的距離了。三十五圈下來，田侯虎已經(jīng)追到了武總教練的屁股后面，只有五盤棋之距。四十圈下來，田侯虎已經(jīng)到了武總教練的屁股后面，等武總教練下一步，他才下一步。
武總教練滿頭是汗。
這場大戰(zhàn)從半上午開始，下到黃昏才最后結(jié)束。結(jié)果，田侯虎以26勝21平3負的比分，大敗武總教練！
和前國手麻明月的對局，是在五天后進行的。田侯虎戰(zhàn)勝了武總教練后，一個人從里面走出來傳了這話。田侯虎想，肯定是麻國手不想趁他體力與智力在巨大消耗后與他下棋，如果這樣的話，勝之不武，傳出去也讓天下人恥笑。田侯虎想，這樣做也才是一個大師的風范。
五天后的對局，是在棋院的大廳中進行的。
田侯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感覺這棋院真的很好。正中是很莊嚴的房子，柱頭很高大；兩邊全是棋室；再往兩邊去，層層院落間，是數(shù)百棋人生活起居的地方。
兩邊的幾棵古松，很是好看，像是從宋代古畫中搬出來的一樣。庭中一樹，非常奇怪：百年紫荊樹的下段，竟然從樹身中長出一棵槐樹。樹上的牌上寫著幾個字：“紫荊抱槐”。
棋室的前面，宣德爐中焚著極好的香，令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階下，有三個妙齡女子，在那輕輕地彈著琴。
這種氣氛，哪像是兩個人間的凡夫俗子要對弈，分明是天上的兩個神仙要下棋。麻國手所以要做得這么精致，是有五年時間，他沒有與踢館的人下過棋了。所謂太過英雄，也太過寂寞。突然有人可以解除寂寞，那是多讓人高興的一件事。
麻明月在弟子們的一片喝采聲中，走了出來，輕輕地坐在田侯虎的對面。
田侯虎看麻國手，眼睛炯炯有神，臉上五綹長長的胡子隨風吹拂，好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田侯虎看他，他卻不看田侯虎，只看著棋盤，好大一種倨傲之氣。
泰斗就是這樣！他想。
既然大明的棋壇公認北孔南麻，那么他就是南方棋界最大的巨人了。這樣至高的稱號，絕對不可能是棋界的人拍馬屁送的，而是實力體現(xiàn)的結(jié)果。棋界與官界不同，官界基本上是馬屁的世界；官越大，收獲的馬屁越大，馬屁的質(zhì)量越高，越文化。而棋界呢，要人家說你厲害你才厲害。所以麻國手作為一個棋界的巨人，絕對是刀刀見血，才為自己搏得了這樣的榮譽。
田侯虎想，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不過才四五千年，可是歷史上，卻存在了那么多的巨人。不論你爬上哪座山，天文、算數(shù)、醫(yī)學、地理、軍事、詩歌、詞賦、戲劇、政治、武術(shù)，甚至是修溝渠、煮茶葉這樣的山頭，你都會發(fā)現(xiàn)，那上面早坐了一個巨人，甚至坐了幾個巨人。
這些巨人，他們絕對是貨真價實的，不是虛吹的。他們都有自己作為那個山頭巨人的成果擺在那，后世人公認的。事實上，坐在這些山頭的巨人，許多在他們活著時，他們還坐不上那些山頭，是他們死后數(shù)十年甚至數(shù)百年，后人才把他們供上那些山頭的。某朝活著的人，當時憑自己的權(quán)力把自己搬上了那些山頭，后人反用鐵器打碎了他的像，將他趕下了那些山頭。小民百姓力量大！
后人在很多地方，的確趕不上前人。你說像諸子百家爭鳴的環(huán)境，和他們爭鳴的那些成果，后人怎么能趕上他們？因為做人的道理只有那么多，諸子們在吵鬧中最先悟到，他們先將這些做人的正確道理說出來了，好像也說盡了。后人做的事，只能是拾他們的牙慧，大明朝的博士們也只能是他們眾多不足輕重的弟子之一。你說王羲之、張旭、懷素的書法，后人哪一個可以趕超他們？他們在書法興起的百千年中，理論成熟，作品走上了這個領域的顛峰，后人之于書法要做的是什么呢？可能最多的是殺人搶貨，將真跡書法墨寶，據(jù)為已有，死后還想弄進墳墓——讓后世的大盜墓賊腦中不絕狂想曲。
所以后來的人，坐在前面那么多巨人之前，感覺是渺小的，是卑微的。太多的人是這種感覺：前面那么多坐在山頭的巨人，是粒粒飽滿的白米；而自己呢，只是羊子撒在地上的粒粒黑屎呵！
此時，田侯虎面對著麻國手這樣的巨人，內(nèi)心的感覺是渺小與卑微的嗎？
他沒有那樣的感覺。
他只是覺得，所謂巨人，無非就是比其他的人走的路多幾十倍，吃的苦多百倍，讀的書多幾千倍，存留在智慧中的成果是一座座大山罷了。山越大，表明他付出的越多，越是巨人。如果自己不能戰(zhàn)勝他，說明自己做得還少。說明自己以為已經(jīng)是大山了，其實不過是坐在自己從河壩中搬來的三個石頭碼成的大山上。
他沒有過急的心跳，一身也沒發(fā)抖。你說許多人去見所謂的巨人時，為什么一身發(fā)抖，屁股上總有想拉稀屎的感覺？巨人的牙齒分明與我們沒什么差別，可是害怕的人，卻感覺巨人好像長了一排鱷魚牙那樣等著他，一口要將他攔腰咬斷，真是沒出息！
正因為田侯虎有這樣的心態(tài)，他心中寧靜如水。他是游歷學習的，若有不足，那正是自己高興的事。
麻國手：“你先請。”
田侯虎沒有推辭。作為一個晚輩，難道他會讓麻國手執(zhí)紅先行？那樣就太托大了。他走了一步炮二平五。
麻國手應了一招炮8平5。
兩人開始了無聲戰(zhàn)場上無邊無際的世紀大戰(zhàn)。
這局棋從上午下到太陽落西才結(jié)束。
四周看棋的人，都是本院的教練和高級弟子，那么多人看棋，卻是鴉雀無聲。原來許多鄙視田侯虎的眼光，隨著棋局的進行，慢慢消退，變成了對田侯虎心誠悅服的尊敬。
田侯虎接連叫了五將。
麻國手應該了四將后，最后沒有動子：“太妙了，我輸了。”
田侯虎上身向他躬了幾下：“謝謝大師承讓。”
整個棋院，更加沉寂。
麻國手坐在對面不動，他專注地看著田侯虎，不想離開。田侯虎看懂了他的意思，微笑著說：“大師，這盤你輸了，我知道你輸在哪，所以你心有不甘，是不是？”
麻國手點點頭：“我是這樣想的。”
田侯虎：“我贏得也不硬氣。我想明天再與大師下一局，如何？
麻國手臉上一下露出笑容：“很好，我正不知道如何對你發(fā)出這個邀請！”
第二天同樣的時候，田侯虎與麻國手又開始新的對局。
這局棋，麻國手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狀態(tài)，全神貫注，沒有一點松懈。他知道，一個超過自己的象棋天才，已經(jīng)在四川出現(xiàn)了。他想看看，這個小子到底走了有多遠。在此局的對弈中，，他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智慧，他已經(jīng)讓自己的棋力發(fā)揮到了極限。但麻明月感覺到，田侯虎對于棋的領悟，比自己強了不知道有多少，天賦明顯高于自己。因此，他在棋局上始終處于下風。
在半下午的時候，麻國手下完最后一招后對他：“老夫輸了！”
田侯虎并沒有喜形于色的樣子，坐在那里不動。良久，他才謙虛地說：“我不過是贏在年輕上。如果大師是我這年紀，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這一句話，讓麻國手十分開懷，至少田侯虎當著這么多弟子說，他今后的日子臉上也不會無光了。他哈哈大笑：“哪里！哪里！你比我強。我這樣的棋手三五十年就會出一個，而小兄弟這樣的天才棋手，八百年未必能出一個呢。”
田侯虎：“哪里，大師過獎了。在我看來，大師的棋力真是非常的強大，讓我感覺到長江般的力量，汪洋般的深厚。”
麻國手：“哪里哪里，過獎了！小老弟，我倒是要請教一下，兩局棋，我輸在哪里？”
“今天我們下的是功夫棋，在伯仲之間，我贏了是有僥幸的成分。但是昨天的棋很有研究頭，我們將昨天的棋進行一次復盤，分析一回如何？”
“很好。”
田侯虎迅速地將昨天的棋進行了復盤。
1.炮二平五炮8平5 2.馬二進三馬8進7 3.車一進一車9平8 4.車一平六士4進5 5.車六進七馬2進1 6.兵七進一車8進4 7.馬八進七炮2平4 8.馬七進八卒3進1 9.兵七進一車8平3 10.相七進九卒7進1 11.士六進五卒1進1 12.車九平七車3進5 13.相九退七卒9進1
田侯虎把棋復到這里的時候說：“這是我昨天勝棋的關健點，是不是？這時候你的棋，出現(xiàn)了極大的毛病。”
麻國手認真看了看說：“是的，棋下到此，我大小子均受制被封，各子無法動彈，空有一身本事，用不出來。”
“任何一局勝利的棋，無一不是從攻擊對方的毛病開始。雙方從頭至尾都沒有毛病，就是和棋。敗棋的人，總是出現(xiàn)毛病最多最大的那一個人。”
“棋理是這樣。”
“你不是輸在棋上，是輸在心上。”
“我如何輸在心上？我不成熟？”
“我與你下棋，因為世上有北孔南麻的說法，所以我是把你當成我生平最大的對手在對待。我與你下棋，除了專心以外，就是認真計算，力爭自己的計算沒有毛病；每一步都有許多棋法可用，有好的棋路，有次的棋路，還有臭的棋路。我希望自己下的棋，都是計算最正確的棋路；所選的方法，都是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一個，讓自己的棋沒有毛病。”田侯虎講了一大通。
“是的，棋局沒毛病，這是一個好棋手必須具備的素質(zhì)。只是，說來容易做來難！不過你在與我的對局上，做到了。”
“你與我下棋，卻沒有這樣。你并沒有認真進行計算，也沒有找出最好的下棋方法，所以才讓你的棋慢慢有了毛病。”
“是的，這個我知道。至少在與你的第一局上。”
“你為什么會這樣呢？”
“對呵，我為什么會這樣？”
“在于你對我的輕視。因為你不了解我，所以你輕視我。你不但沒有計算出最正確的步法，沒有找出正確的下棋方法，還心存僥幸，以為我看不出來，會抓不住你的毛病。”
“這就是我的這局棋。這犯了棋家大忌。想我年輕時狀態(tài)最好那會兒，半年可能都不會犯這樣一次的低級錯誤。”
“我看幾千年歷史上，天下多少英雄豪杰，他們不是敗給了別人，而是敗給了自己。敗在了對對手的輕視，甚至是蔑視上。對局中，輕視是最為有害的，輕視的人正像將一桶點燃的火藥，綁在了輕視者的身上。”
“怎么講？”
“不把他們自己的血肉之軀炸成444塊才怪呢。”說完，田侯虎忍不住笑了起來。
大家一齊笑起來。
田侯虎繼續(xù)復盤。
14.象7進9 15.兵三進一卒7進1 16.相一進三象9退7 17.相三退一象7進9 18.相一退三象9退7 19.馬三進四炮5進4 20.帥五平六象7進5 21.馬四進五炮5平4 22.馬八進六馬7進5 23.炮五進五士5進6 24.炮八平二前炮平8 25.馬六進八炮4平2 26.炮二平五炮8退3 27.前炮進一炮2退2 28.車六平七炮2進2 29.馬八進六將5平4 30.后炮平六馬5進4 31.炮五退二馬1進2 32.炮五平六馬2退4 33.炮六進四
田侯虎：“你在自己的棋出了毛病后，又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哦？什么錯誤？”麻明月問。
“當你的棋在出現(xiàn)毛病，被我抓住這些毛病攻擊后，顯然，你應該引起重視，彌補錯誤，減少毛病，亡羊補牢。你非但沒有做這些，沒有想法把錯誤減到最低，去做敵強我和的棋理之事，卻鋌而走險。冒險是應該的，關鍵是有些不宜冒險的冒險，你也在冒險。結(jié)果，使你自己的毛病更多。”
“我沒有想到，你一路追打得這么厲害，抓得這么緊，而且你沒有毛病出現(xiàn)。”
“世間的許多事與棋局是一樣的。開始我們都是公平的，均勢的。只不過是人的實力有高低不同。你是棋界的巨人，你是強大的；我是棋界的無名之輩，我是弱小的。”
“別這么說。”
“但是棋局很怪，它時時不順合人的想法。當棋局展開以后，并不是說，強大的人一定是強大的，弱小的一定是弱小的。如果弱小的重視對手，計算正確，選出了每步的最好方法，他可能最后是強大的；而強大的，因為輕視對手，計算錯誤，選擇錯誤，結(jié)果后來變得非常弱小了。”
“當然，可惜許多強者并沒有真正重視這個問題。以為自己強，就事事強，永遠強。其實最強的，可能轉(zhuǎn)化為最弱的。”
“你還不能排除一個意外。”
“什么意外？”
“那弱小的對手，你以為他只會越來越臭。事實往往相反，那弱小的人，知道自己弱小，所以也就特別賣力，他極有可能超水平發(fā)揮，越來越強。因為他內(nèi)心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殺敗了天下第一，他就是天下第一了。這樣一想，他內(nèi)心有多少瘋狂的想法？極不易見的超水平發(fā)揮，就可能產(chǎn)生。”
“小兄弟，你說得的確有道理。”
“所以強者與弱者對局，強者的危險性更大。看重虛名來做這事，危險更大。在任何一局具體的對局中，大家不是懼遠的威名，而是懼面前的威力。”
“對。失勢、丟子、劣勢，一個再強大的人，也像失去了會耍寶刀的雙手一樣，任人砍殺。”
“嗯。即使是真正的巨人，這時也變成了人家的籠中魚、網(wǎng)中鳥、案上雞，任人宰殺。巨人呢，像一個失去了四肢，只有靠在地上滾身才能前進的巨大肉球。”
“不是這樣還是什么？”麻明月一拍桌子嘆道。
“那弱小的人，反在這局中成了巨人了！”
“對頭。”
“這樣看來，所謂巨人，不過是在處理困難棋路的時候，正確計算出棋路并選出處理困難最好方法的人。當他擁有這個能力的時候，弱者就變成了巨人，并且越來越自信，越來越強大，越來越正確；當他失去了這個能力的時候，巨人也就成了棋盤中一灘扶不起的稀泥了。”
此時的麻明月，一身早就沒了倨傲之氣，成了一個謙和的老頭。對一個大弈家，下出好棋固然重要，但是能說透棋理，就更加厲害了。
晚上，他擺席款待田侯虎。席間，他竭力請?zhí)锖罨⒘粼谲饺仄逶海鳟敿胰耍昙o老了，想退出江湖。
田侯虎堅決拒絕了他的好意。他要按師傅說的那樣，要去游歷天下，去搜集最好的棋譜。麻明月再三挽留，最后見他去意十分堅決，也就算了！
晚上，田侯虎在小客店認真地記下了他在芙蓉棋院下出的精彩棋譜，使《蘭石棋譜》上的精彩棋譜，已經(jīng)有了新的內(nèi)容。
【4】
半年后，田侯虎在四川美麗的小城廣元昭化娶得了豆腐莊老板女兒，女象棋高手白玉仙為妻。三年后，他終于下決心離開了溫柔窩，攜妻到北方游歷，在西安，與陜西省棋王諸葛春秋進行了激烈的棋戰(zhàn)。
西安不像成都那樣有處處有茶館，所以田侯虎是在旅店打聽西安象棋最高手的。店里的掌柜也是一個棋迷，對他說：“這西安下棋最厲害的，是問卦街上開店賣卦的諸葛春秋。”
他問：“他如何個厲害法？”
“他是西安城里最厲害的象棋高手，因為象棋基本功扎實，沒人能比過他的基本功，被人譽為功夫棋王。”
“他的象棋基本功是如何個扎實法？”
“天下可能還沒有他沒讀過的棋書棋譜。他知道之多，實在讓人匪夷所思。與他交手的任何人的任何妙招，他都能說出個淵源。”
“哦？好。這樣的高手，的確值得與他過招。”
“與他過招？他可是天下怪人，他不是隨便與人過招的。”
“他如何個怪法？”
“他不是在問卦街賣卦嗎？他不像其他的賣卦人，天天開著門，巴不得錢掙得越多越好。他一天賣卦的錢，只要夠三天的飯錢，就關起門來，不再賣卦。哪怕這時才是半上午，他也不掙錢了。”
“哦？這倒真是怪。他關起門來做什么？”
“這就是他的怪異之處，他關起門來，潛心研究前人的象棋棋譜，自己與自己下棋呢。”
他一下知道了這個奇人的境界，嘆道：“中華之大，能人之多。此人的確是天下奇人，棋藝肯定非同凡響。”
第二天，田侯虎與白玉仙來到了問卦街，尋找諸葛春秋的卦店。卻是好找得很。為什么？他三天才賣一次卦，他的卦大家覺得比較準，所以在他開門賣卦的這一天，人們早早地排起隊。
田侯虎小兩口也排入了隊中。
過了一個半時辰，田侯虎終于在隊中移進入了屋里，看見了白面烏須，仙風道骨的諸葛春秋。正待他想如何說要與他下棋時，諸葛春秋對人算完卦，收了錢，對后面的人擺擺手說：“后面諸君，今天的卦錢已經(jīng)夠了，實在對不起大家，我有其他緊要的事要做，你們?nèi)旌笤賮戆伞！?/p>
田侯虎剛要說話，后面的人說：“大師，我們從千里外趕來，你就破例為我們算算吧？”
“我以后三天的飯錢已經(jīng)足夠，不再算了，我要去研究我的象棋，這是我的老規(guī)矩。對不起了各位，請讓一讓，我關門了！”
諸葛春秋根本不管后面有多少人等他算命，把屋里的人請到了門外，退進了門，將自己關進了屋里。
田侯虎和白玉仙站在門外，哭笑不得。
三天后，雞叫的時候，田侯虎就起床了。白玉仙問：“天還沒亮，你去哪里？”
“去諸葛春秋那排隊算命呀。不然，又輪不上自己了。你去嗎？”
“我困，想睡，不想去。”
“那好，你就別去了，好好睡一下，我一個人去會他。”
田侯虎來到諸葛春秋的門邊，讓他大吃一驚，早已經(jīng)有幾個人排在他的門外。他禁不住問他們：“他的卦真的很準？”
有人答：“他算的卦，為許多人消了災解了難，避免了兇險，的確很靈。再說，做生意問個吉兇，好處總大于壞處吧？”
田侯虎想想，也是這么個理。
天亮的時候，諸葛春秋開門算卦了。他收的錢不貴，田侯虎知道，他今天一定能算上命。
輪到他的時候，諸葛春秋問：“先生想要問什么？”
他笑笑：“不問吉兇，只問你我這人醉心什么，長于什么即可。”
諸葛春秋看了看他的臉，又看了看他的手，隨即閉目向天禱告，然后將幾個銅錢丟在地上，看了看說：“兄長智慧超群，精于計算。”
“那我是個帳房先生了？”
諸葛春秋笑笑：“非也。先生右手的拇、食、中三指，皮稍厚稍粗，且有老繭，而左手全無。我猜你精于棋道，而且是象棋。”
田侯虎一驚：“真是高人。我千里而來，正是想向你請教一局象棋。”
諸葛春秋淡淡一笑：“我在這十數(shù)年，遇見你這樣的人很多，因為很多人都知道我是西安城里的象棋高手。不過，過招以后，總是讓我非常失望。先生能以這種方式見我，還是讓我感動的。先生是何方人氏，尊姓大名？”
“蜀人田侯虎。”
諸葛春秋一聽，急忙站了起來，對他行了一禮：“原來是戰(zhàn)勝前國手麻明月的高人到了，失敬失敬！”
慌得田侯虎連忙還禮，不斷謙虛。
諸葛春秋對后面的人擺擺手：“今天到此結(jié)束。明天我全天賣卦，算是給各位賠禮了！”
關門之后，諸葛春秋對田侯虎說：“你勝了麻明月，早已名滿天下，沒想到竟然能在這里遇見你，真是榮幸得很。”
田侯虎謙虛地說：“哪里哪里！麻國手棋藝高超，我勝得有些僥幸。”
“這更讓我佩服你的棋德棋藝了。怎么樣，我們這時就到大雁塔棋社，去對弈幾局？”
“我就是想與你下棋。”
諸葛春秋把田侯虎帶到了大雁塔棋社。田侯虎一看，很大的庭院，廂房很多，下棋的人也特別多。他問諸葛春秋：“這里下棋的人可不少，這里的高人一定很多吧？”
諸葛春秋：“這是西安最大的棋社。西安城里下棋下得最好的人，只光顧這里，我不定期這里下下棋。對于普通人來說，這里的高手很多。但是對于你這樣的高手來說，這里沒有什么像樣的棋手。”
田侯虎謙虛了一下，就知道這是西安最好的下棋場所了。
諸葛春秋在一間很漂亮的房子里一坐，就聽得小二高聲叫道：“老板，諸葛春秋先生來下棋了。”
話聲剛落，一個身穿錦繡的人連忙走了進來，對諸葛春秋道：“諸葛先生，什么風吹得貴人來？高興高興！我可是巴不得你天天來我這里下棋呵。”
諸葛春秋看也不看他，呵呵笑了兩下，算是回答。
老板向外高聲叫：“小二，來兩杯西湖龍井。”
諸葛春秋便掏出幾點散碎銀子遞給他：“拿著，這是茶錢、棋錢。”
老板叫道：“哎呀諸葛春秋先生，你這不是搧我的耳光嗎？你是咱們西安象棋第一人，平時，我這小棋社，請你也請不來。你來吃一杯茶，下下棋，是我們棋社天大的臉面。我說了，你老到我的棋社，茶錢，我用最好的茶，永遠免費，我怎么可能收你的錢？”
諸葛春秋臉上不痛快地說：“哆嗦！不收我就走人。”
“好好！收！收！只要你玩得開心就行。”
諸葛春秋對老板介紹：“這位是來自天府之國的象棋高手田侯虎先生，我今天要與他在此下棋，你可以讓大家來看棋。”
“好呢！”老板走了出去，大聲叫道，“各位客官聽著，西安城里最好的象棋高手諸葛春秋先生，要與來自天府之國的象棋高手田侯虎先生過招，請大家到高山流水廳看棋。”
一會兒，在那里看棋的人就擠滿了房間。
原來諸葛春秋有個習慣，凡是他看得上的棋手，他與之過招，一定要到西安城里最大或者最有名的棋社來，并且一定要老板叫大家都來看他下棋。他習慣一邊與對手下棋，一邊給西安城里的人講棋。人越多他越興奮，人越少他越?jīng)]勁。一邊講棋一邊下棋，他勝了對方，才勝得舒服，勝得痛快。他在西安城里所以名氣大得不得了，主要就是因為這樣。
兩人開始下棋。
不知不覺，就下了十六步。
這時看棋面上，諸葛春秋沒有一絲破綻，田侯虎找不到進攻點；而田侯虎也是沒有一點毛病，讓諸葛春秋感覺是銅墻鐵壁。兩人下到這里，完全是均勢。
但兩人下棋的態(tài)度，完全不同。田侯虎專注于棋盤，一聲不吭，他心中除了棋外，再沒有其他任何事物。
諸葛春秋則不。田侯虎每走一步棋，他就給西安城里的棋手講解，此招來自哪個棋譜，有何得何失，歷史上某位棋手在什么時候用過此招，敗或者勝。他講的這些，田侯虎聽也沒聽見過，心中暗暗吃驚。見多識廣的人，總是給知道得不多的人以巨大壓力。
諸葛春秋讀的棋書果然多，見多識廣。他想。
西安城里的棋手，對諸葛春秋的每一次講解，都是嘖嘖贊嘆！
田侯虎拱了一兵。
諸葛春秋嘆道：“好手！西安城里的小子們，你們記著，這招是象棋古譜《秋思譜》中第三十七局中的第二十二招。你們看了半天，知道拱這一兵，有什么意思嗎？”
大家說：“不知道，請大師講解。”
“下棋之人，最差的一等是什么人呢？最差的一等人，就是自己的防守漏洞百出，讓對手殺死自己的機會非常多。可是他呢，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這些毛病與漏洞，還拚命去進攻對方。那么你能殺死對方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這就像一個手持丈八蛇矛的人，與一個手持短劍的人相互刺殺。你倒是舍身想刺入對方的心臟，可是人家的丈八蛇矛，在你的短劍離他還有一米遠的地方，就刺穿了你的咽喉！這等人，就是世間那種所謂的臭棋簍子。”
“說得好呵！”大家說。
“下棋之人，再差一等的是什么人呢？只知道防守，不知道進攻。要知道，你防守得再好，也只能下個平手。所以只知道防守的人，相當于烏龜把頭縮在肚子里，你以為這樣狼狗就吃不著你的肉了？那狼狗總會咬起來，將你摔在石頭上，烏龜殼粉碎，一個肥大的肉肚子不就掉了出來？”
大家一陣笑。
“下棋稍差一等的是什么人呢？防守好了，也知道進攻，卻不是找著對方的最弱點進攻，而是找著對方的最強點進攻。老虎再強，它也有屁股這種最弱的地方。你進攻老虎的屁股，老虎拿你沒任何辦法，而你進攻老虎的屁股，同樣可以傷著它，弄死它。如果你去進攻老虎的牙齒，是不是往老虎嘴里白白送羔羊呢？所以下棋之人，進攻對方的弱處，進攻對方鞭長莫及的地方，正如蟻穴也可以葬送巨大的堤壩，才是明智之舉。”
“真是至理名言呀。”聽眾中有人道。
“那么世上的一流棋手，他們間的對局，是防守沒什么毛病，進攻也找不著強弱點。假如進攻能找出強弱點，那么對方的防守不就是有問題了嗎？如果能輕易的找出對方的強弱點進攻，這也不是天下一流的對局了。正如大家看見今天的棋局，我們已經(jīng)下了十七手，雙方的防守仍然沒毛病，也找不到對方的進攻點，局面是均勢。那么，為什么我對田侯虎先生的這一拱兵，大加贊賞呢？”
“諸葛先生，我們真的看不出這拱兵，有什么奧妙呢。”有人說。
“我們整個局面此時是均勢，他這一拱兵，是脫了先的。看似他吃了虧，其實不然，他下一招必須是躍馬。這馬如果一過了河，將是我們均勢中的一支奇兵。人說馬踏八方，他這躍入我疆土的馬，將有獲利的各種可能。如果我此局敗北，就是輸在這小小的一拱兵上了。”
田侯虎聽了，知道他確實說得對，點點頭。
諸葛春秋想了一下：“既然我已經(jīng)看了出來，自然不怕。”諸葛春秋針對田侯虎下面的躍馬，下了一招。
田侯虎看了表示佩服：“先生果然基本功了得，功夫扎實！這樣一來，我這點小小的機會，馬上消失了。”
諸葛春秋呵呵大笑。
田侯虎想了許久，像是沒有任何意思地挺了一步炮。
諸葛春秋一看，站起來說：“斷魂龜背炮？怎么？你知道這個故事？知道這個局棋？你怎么可能會在此時走出如此厲害的一手？”
西安城里的看棋人，聽得莫名其妙。
田侯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看著諸葛春秋，不知他說些什么。他覺得，根據(jù)棋局的發(fā)展，可以走一個龜背炮，試探一他的應手。誰知道諸葛春秋卻說有一個什么故事。他說：“怎么，這一步還有個故事？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可真是博學！”
西安城里的棋手，都嚷著要聽這個故事。
諸葛春秋長嘆一聲：“斷魂龜背炮，這里面有一個非常凄婉哀傷的故事。看來大家還不知道，我講給大家聽聽。”
然后，他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給大家講了下面這個故事——
西晉末年，洛陽城里有個著名的少步棋院。為什么叫少步棋院？棋院的主人，崇尚棋路的簡潔，以少走步數(shù)贏棋來評價一個棋手的才能高低。院主叫解經(jīng)，曾經(jīng)是朝庭的棋待詔。因為不滿朝政的腐敗，對動亂的恐懼，辭官來到洛陽，開了棋院，授徒為生。
解經(jīng)有一個女兒叫解無花，不但棋下得好，更是長得標致，洛陽城里上門求親的人不斷。
求親的人當中，有一個叫呼延洞天的將軍，是洛陽城里官階最高的將軍。解經(jīng)對于呼延將軍的求親，難以拒絕。
除了他是城里最大的將軍，權(quán)勢逼人，富貴無比外，還有一個讓解經(jīng)難以拒絕的理由，將軍的兒子呼延書香，就是解經(jīng)棋院中才華最為出眾的學生。對于這個學生，解經(jīng)經(jīng)常進行個別指點，所以小呼延的棋，高于其他學生許多層次。
對于這門親事，應該說，解經(jīng)是滿意的。
但難就難在解無花身上。這個非常任性的姑娘，她喜歡的并不是小呼延，而是棋院中另一個學生桂天得。桂天得棋藝不及小呼延，家道更是貧寒，父親在城北開了個小酒店，全家以賣酒為生。當然，桂天得也有優(yōu)勢，人品、棋品都高于呼延書香。
當解經(jīng)要解無花答應呼延家的親事時，解無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說她非桂天得不嫁。
解經(jīng)問她道理何在？解無花說：“呼延家富貴有權(quán)，呼延書香這一輩子哪可能缺女人？何況她現(xiàn)在過去，也只是為妾。她嫁給桂天得，雖然一生可能貧寒，卻可以一生相親相愛，這才是一個女人的幸福。”
解經(jīng)知道女兒的脾氣，也沒辦法。
但他也不好直接地拒絕呼延將軍的求親。再三思考后，他與呼延將軍想了一個法子，下棋尋婿！
兩個老家伙打的是這個主意：解無花不是非桂天得不嫁嗎？那好，讓呼延書香與桂天得兩人下象棋，誰贏，解無花就嫁誰。要說象棋的實力，桂天得哪是呼延書香的對手？
這一招的確很逼解無花。答應吧，明知桂天得下不過呼延書香；不答應吧，她在各個方面都說不過去。何況解經(jīng)事先已經(jīng)激將過桂天得，桂天得早已經(jīng)熱血沸騰，要打敗呼延書香。他要證明自己是最好的，能與自己心愛的女人結(jié)婚。
無奈之下，解無花只好答應解經(jīng)的要求。
這局棋，在棋院前面的大廳下。
呼延書香與桂天得一邊對局，解無花一邊讓丫頭從前面往她的繡樓上傳棋譜。解無花越看這棋，心越痛。
原來呼延書香今天不但猜得了先，執(zhí)紅先走，而且從一開始，就利用先手的機會，讓盤面具有優(yōu)勢，并且優(yōu)勢越來越大。
解無花從棋局上看得出，桂天得的棋力，明顯地差呼延書香許多。他們不是一個級別的，甚至呼延書香可以讓得下桂天得三先。棋局的上面很客觀，這是以實力說話的，強大就是強大，強大是天賦、才華、與刻苦學習等共同積累而成的。棋局上的形勢說明，桂天得在呼延書香的強大攻勢下，正步步走向失敗。
解無花也看出得來，呼延書香的局面，沒有一點漏洞，就是說，桂天得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尋得對手的任何一個意外，造成突然的翻盤，讓一條咸魚突然跳起來，重新在江河中去歡快地躍波。
解無花在這樣的壓力下，心中流血地看過了開局，進入了中局。
中局里，解無花看桂天得處處受制，步步窩囊，更沒有任何贏的可能了。
絕望之下，她喝光了事先準備的一瓶毒藥。她寧愿死，也不愿意嫁入豪門，與自己心愛的人終生不見地活在這個世上。那樣的生，不如死。
人世間常有意外。就在她喝下這瓶毒藥的時候，一直處在劣勢中的桂天得，苦苦尋求變化，走出了這手創(chuàng)新棋招——世間罕見的龜背炮，這就是壓力之下的超水平發(fā)揮吧。
桂天得下出這招龜背炮時，解經(jīng)在心里暗叫危險，因為它后面的變化十分復雜。如果大意，絕對會受到他致命的一擊。
因為局面太優(yōu)，太興奮，呼延書香并沒有看出這步棋的厲害，只是在洋洋得意地簡化局勢，想化優(yōu)勢為最后的勝勢。等他對這龜背炮巨大的后勁警覺時，已經(jīng)晚了，桂天得在下面復雜的變化中，走出了最正確的招數(shù)：呼延要想活命，必須獻車，才能解桂天得的致命一殺。
呼延書香在桂天得面前，他還沒有能力讓得下一個最大最有力量的棋子——車！
當丫頭把這幾步棋歡呼雀躍著傳給解無花時，丫頭卻發(fā)出了一聲尖叫。解無花早已經(jīng)口涌鮮血，死在了地上。
這局棋雖然最后是桂天得勝了，但他也永遠地失去解無花。當天晚上，他在解無花自殺的地方，用一根繩子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諸葛春秋講完了，大家一片沉寂。真沒想到，象棋世界中，竟然還有這么悲傷的故事！
田侯虎聽了，也一陣長嘆，對諸葛春秋的博學十分佩服。
諸葛春秋說：“這斷魂龜背炮，此時用在這里，很是厲害。不過，象棋的道理，就是任何防守，都是可以化解任何進攻的，關鍵是你要發(fā)現(xiàn)。”話音一落，橫了一車，吃著了另一匹馬。
田侯虎看了諸葛春秋的這步棋，十分佩服。利用進攻，諸葛春秋剛好化了他龜背炮暗伏的殺機。
田侯虎久久地看著這局棋，突然笑了起來。他們今天這棋的確走得奇怪，走了近二十步，雙方早已經(jīng)攪在一起，能吃時雙方都不吃子，放在那不走，到現(xiàn)在雙方都沒有吃對方一子。棋盤上的棋子完整不缺。
田侯虎認真地看著棋局，反復思考如何才能打破均勢，尋得戰(zhàn)機。諸葛春秋的棋力，十分平穩(wěn)，是典型的功夫棋。棋力差他一點的人，局局必敗。他們?nèi)绻入p方的棋力，最后通過大兌子，結(jié)果只能是一個和棋。他想，要想贏下諸葛春秋的功夫棋，必須要出奇招，打破目前的均勢。
田侯虎看著棋局，在腦中認真思考，突然心中一動：如果放棄諸葛春秋現(xiàn)在吃著的這個馬，急出左車，在他的左翼，可以得到一個十分隱蔽的做殺機會。
他的心不覺急跳了起來。
這是要付出一個大子的代價。萬一進攻無果，他在諸葛春秋面前，是讓不下這個馬的。他如果敗了，西安城里所有的棋迷，都會嘲笑他，戰(zhàn)勝麻明月的棋手，也不過如此罷了。天下的人，很快都會知道他摔了這個大跟頭。
他反復計算，如果不舍這馬，這個戰(zhàn)機就消失了，也許這局棋，真就這么四平八穩(wěn)地和棋了。如果這樣，這將是一局索然無味的棋。
再一次計算后，他覺得他必須要下犧牲這個大子的決心。而下這個決心，真的是非常艱難。正如戰(zhàn)場上一個大將軍，他要下必須犧牲一支他最心愛的隊伍，而犧牲了這支隊伍，他并不一定有好的回報。將軍的隊伍，就是他自己的性命。一個沒有隊伍的將軍，比乞丐都不如。
作為一個棋手，下作出重大犧牲的決心，也許比一個將軍還要困難。棋手的生命就是名譽。如果作出了犧牲，卻沒有成果，那么作為一個棋手來講，是羞愧的，名譽也毀了，得到的贊美只有這些字——愚蠢！傻瓜！
戰(zhàn)場的復雜，永遠也不可能像棋局這么復雜。戰(zhàn)場上兵敗如山倒的時候，世界上最好的將軍也拿失敗沒辦法。棋局則不是。棋局的情況，是一人對一人，他可以一直處于劣勢，但是，只要他在劣勢中沒有失敗，沒有殞命，他完全可以在艱苦的抵抗中，冷不防地投出帶毒的一鏢，讓你死亡在勝利的甜美想像中。
一步?jīng)Q定一局；一局決定一個人在天下的名聲！
田侯虎想，下了此招，就是一個棋譜中從沒見過的新變局，未來的變化很大，機會也多。他付出這一個大子，是值得的。即使敗了，也有創(chuàng)新的愉快。想到這里，他果斷地下了放棄這個大子的決心，急出左車。
西安城里的看棋人，有不少都是高手，見他棄馬，不覺同時發(fā)出一片驚叫。
田侯虎聽了，如若不聞。
諸葛春秋也不吱聲，埋頭研究了半天的棋，才抬起頭來對他：“你怎么會舍這么大一個子給我？”
田侯虎對他笑笑，不回答。
“通常地講，你舍一大子給我，你必須要有更大的便宜，或者至少要有不低于這種舍棄的價值。但我研究了許久，卻發(fā)現(xiàn)你并沒有更大的便宜可圖，也沒發(fā)現(xiàn)你有什么陷阱。是不是你下的昏招？”
“我視下棋為生命，怎么可能下昏招？你可看出我棄此馬后的復雜新意沒有？看出新意的價值沒有？”田侯虎說。
“我研究了許久，研究出了你棄馬后的最佳進攻方案。最佳的進攻方案，是我朝太祖年間國手洪橋聚子攻殺的變化。不過，因為這路棋的變化非常復雜，我相信在以后的交手當中，憑我的功夫，也可以獲得許多機會，你未必能夠如愿。最好的棋手，是不會選擇變化太復雜的戰(zhàn)斗的，因為那對雙方都有機會。其次的方案，后唐時期著名象棋高手葉靈兒的套路。但是，比起洪橋的進攻方法，明顯遜色，況且我在平時也研究過，所以不怕。”
田侯虎聽了，笑而不語，但內(nèi)心也著實不安穩(wěn)。
諸葛春秋說：“那我就不客氣地吃馬了，謝謝你這么大一塊肥肉！”
“難道我還會悔棋？”等諸葛春秋吃了馬，田侯虎果斷地再棄一炮，打了諸葛春秋的士。
諸葛春秋大吃一驚！因為棄炮打士，是他從沒想過的結(jié)果。一般的下棋者，在沒有做好大舉進攻的準備時，誰也不會舍大子打士。但是，田侯虎在大家看不出有任何好處的情況下，棄炮打士了。這意味著他差了諸葛春秋近兩個大子！
諸葛春秋這時細看棋局的變化時，臉越看越黑！
他心中的感覺是，田侯虎這一下，狠！像是將他一條非常堅固大船的肚子下，用利斧重創(chuàng)出了幾個巨大的洞。水無情地灌進了船里，任他船上有多少金銀財富，他的命有多高貴，都將化為大海中的波濤。
他很快算出了后面的棋路，對田侯虎說：“原來你有這一步創(chuàng)新的棋路！”
田侯虎說：“對。你吃馬時我已經(jīng)提醒過你，你沒有發(fā)現(xiàn)。你按歷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步數(shù)算出了棋路，但是，你卻沒算出這步創(chuàng)新的棋路。我所以愿意作出那么巨大的犧牲，就是看見有這個創(chuàng)新的棋路存在。”
“反正我已經(jīng)優(yōu)了兩子，我付出同樣的犧牲，也許可以彌補回我的損失。”諸葛春秋開始回防，大量地割肉喂虎，企圖讓棋局再達均勢。
其實田侯虎棄馬走創(chuàng)新棋局時，他心中并沒有什么把握。他所以走這個創(chuàng)新的棋路，是他想靠傳統(tǒng)的棋路，根本勝不了對面的功夫王。走創(chuàng)新棋路，雖然風險很大，但機會也大。
不過，他走這創(chuàng)新的棋路時，心態(tài)卻是好極了。面對這位功夫王，勝負田侯虎已經(jīng)不計在心上。他想，重要的是走出創(chuàng)新的棋，能走出一兩步好棋。能讓西安城里這么多好棋者看到一兩步從沒出現(xiàn)過的好棋，不也是一種勝利嗎？陳舊方法贏得的勝利，味同嚼蠟，也許還沒有用創(chuàng)新方法得到的失敗更讓人喝彩。
他想，一個好的棋手，一生不是要贏多少棋才讓自己快樂；而是一生之中，要走出幾步前人沒走出過的創(chuàng)新好棋，才讓自己快樂。
有的棋手，也許一生都沒有走出一步好棋呢！如果這樣，作為一個棋手，豈不是莫大的悲哀？！
面對著諸葛春秋不惜一切代價的防守，田侯虎并不是大撈便宜，先挽回自己在子力上的劣勢。相反，田侯虎再走出一個創(chuàng)新的招數(shù)，用一個大車，吃掉了諸葛春秋在左翼防守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一個馬！
諸葛春秋一看，血脈賁張，大叫一聲：“你新我也新！你舍我也舍！”
他也連舍幾個大子，吃掉了面前能夠吃到的田侯虎的一切棋子。特別是田侯虎對他生命有威脅的棋子，更是堅決吃掉，不管付出多大代價！
一切已經(jīng)晚了。
田侯虎內(nèi)心早已經(jīng)把勝負看得不重要，而看重于此局創(chuàng)新的招數(shù)，所以，面對在子力上占絕對優(yōu)勢的諸葛春秋，他沒有任何把握。誰知道諸葛春秋見自己左翼危險，心急之中，連出昏招錯招。漸漸地，田侯虎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勝利的曙光。這一下，他對贏下這盤棋，突然增加了信心。
他細看棋局，由于自己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已經(jīng)完全掃清了諸葛春秋左翼上的障礙，他余下的車馬炮，足可以對諸葛春秋重兵防守的九宮構(gòu)成絕殺。于是他下手簡單、準確、兇狠，不停地叫將。他隨師學棋時在殘棋王肖鱗那得到的殘棋心得，在此時完全派上了用場。
在田侯虎不停的叫將聲中，諸葛春秋所說的創(chuàng)新棋路，是連出的昏招錯招。終于在田侯虎最后一聲叫將中，他的帥動彈不得，被將死了！
西安城里的看棋人，先是個個目瞪口呆，接著是歡聲雷動。
田侯虎聽得最清楚的一句話是：“諸葛春秋今天也輸棋了！諸葛春秋今天也輸棋了！諸葛春秋，你也有今天啊！”
諸葛春秋靜靜地坐在棋局前，在那細細地復盤。西安城里棋迷們的叫聲，根本沒有影響他的耳朵與心境。
田侯虎靜靜地等他復盤。
諸葛春秋復完了盤，一巴掌拍在桌上：“田侯虎先生，你下得真好！看了你的幾個創(chuàng)新招數(shù)，我如飲瓊漿，如癡如醉。”
“先生太夸田某了。”
“當然不是。你的這幾個招式，的確是任何棋譜中沒有的。表面上看似危險，其實這是一種勝算很大的危險，反而不是危險，是一種安全了。”
“任何創(chuàng)新的招式，利與害，都是對半的。我只要走出了這種創(chuàng)新的招式，能與先生走出一、二步好棋，心里就痛快，輸贏我并不看重。”
諸葛春秋聽了，長嘆一聲：“先生心中無鬼，早已經(jīng)放下包袱，難怪你會贏。這樣看來，諸葛春秋心事太重，從境界上，就遜你數(shù)等了。”
“先生別這么說。我覺得，一個不積極創(chuàng)新的棋手，絕對不是一個好棋手。而創(chuàng)新，必然有失敗。所以我不看重輸贏。”
“說得很對。任何一門技藝要進步，絕對不能只停留在前人的陳舊上。只有創(chuàng)新，只有一個朝代幾個天才的創(chuàng)新，只有多個朝代無數(shù)天才的創(chuàng)新，才能使這門技藝達到越來越高的境界，這才是最重要的。字從骨頭上刻到竹塊上，是一種創(chuàng)新；字從絹帛上寫到紙上，更是一種創(chuàng)新。或者以后的字，還會寫在比紙更好的東西上？誰說得清？棋道也是如此。”
“我完全贊同先生的說法。”
“你今天這局創(chuàng)新的棋，即使你輸了，也是我輸了。你贏了，我輸?shù)酶且粩⊥康亍δ愕钠逅嚕T葛春秋心服口服。”
田侯虎臉上微笑著說：“我們之間通過這局棋得到的東西，已經(jīng)超過了棋本身。我還是那句話，只要能下出一、二步好棋，輸贏并不重要。”
“對。從這局棋中，我還得到另外對我今后人生極有好處的教益。”
“哦？是什么？”
“創(chuàng)新其實也是一種習慣。只有不停地創(chuàng)新，才能養(yǎng)成一種真正的創(chuàng)新習慣。急時的創(chuàng)新，很難是真正的創(chuàng)新，甚至可能因為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造出連續(xù)錯誤。”
“有道理。”田侯虎聽了點頭。
“比如在這局棋的殘局階段，我逼急了，心想你創(chuàng)新我也創(chuàng)新。但我平時更多的研究的是古人的棋譜，功夫棋可以，卻極少創(chuàng)新，所以并沒有創(chuàng)新的習慣。我的所謂你新我也新，其實在自己的短處中去尋找長處，連出錯誤，那是必然的。”
田侯虎聽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創(chuàng)新，真的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慣。而這種習慣在心中的感覺真好。習慣創(chuàng)新，是一個英雄豪杰必須具備的素質(zhì)。
諸葛春秋站了起來，點了幾個他可能極熟的西安棋迷名字，對他們說：“你們知道不，我在西安除象棋有名外，還有一個方面十分有名，你們知道是什么嗎？”
年長的棋迷說：“諸葛春秋先生，我們還真的不知道呢。”
“你們看見過我諸葛春秋在西安城里十幾年，請過誰吃過飯沒有？沒有。從來都是別人請我吃。所以，我堪稱西安城里最摳門的人。”
大家一陣發(fā)笑。
“今天輸在了田侯虎先生手里，心情真是十分愉快。所以，西安城里最摳門最吝嗇的人，今天要請你們幾位棋迷，和我一起陪田侯虎先生吃一頓飯。”
幾個棋迷一聽，高興得跳。其中一個棋迷，更是高興得把自己的頭在墻上撞，嘴中連續(xù)說：“老天爺，開年后我積了什么大德，讓今天的運氣這么好？”
【5】
田侯虎勝了諸葛春秋后，在這里名聲大噪，與各地涌來的象棋高手對局。但是，他卻拒絕了用金條想請他下棋的李鐵拳，得罪了一個完全不應該得罪的殺神，引來一場大禍。
那么，李鐵拳是什么樣的人？
且說京城太尉府下有一個六品將軍，叫李鐵拳，此人不但十八般武藝樣樣精熟，而且癡象棋如命。他每天在太尉府里應完差，就到府衙側(cè)邊的白塔棋院去下棋，那可是北京城里最有名的棋院之一。李鐵拳癡棋如命，可惜棋藝沒有他的武藝高。偏棋藝武藝，都建立在他一個人特別好強的性格上，永不認輸，是他在棋上的缺點。他是北京棋界最大的臭嘴之一。何謂棋界臭嘴呢？可以輸棋，但永遠不會在嘴中輸棋。為爭棋愛與人吵架，升格為罵人，升格為罵人家的祖先。
北京棋界有許多人怕他，避他。他是官呵，他的棋固然平凡，武藝卻是硬邦邦的真功夫。
主持太尉府的馬太尉也是棋迷。大抵天下棋風盛行，迷棋者自然很多，何況象棋中的奧妙與快樂，實在太多。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不在棋中去展示一下自己的智慧，是很少的。馬太尉總想與李鐵拳下象棋，但他不想與太尉下象棋。李鐵拳在北京棋界的棋不行，但是作為北京棋界的臭嘴之一，與官界相比，他還是有些真功夫，馬太尉至少不是他的對手。下讓棋是一件很累人的事，也是一件極無趣的事。下了幾次以后，他總是避開馬太尉，絕對不要這些巴結(jié)的機會。馬太尉幾次邀他下棋被他軟軟地拒絕，看他這樣不給自己面子，心中不覺大怒，心想必須要收拾他！
機會終于來了。
皇上大興土木，為了雕飾紫禁城各大殿，要從新疆的和闐運一大批美玉回來。和闐美玉是一種軟玉，天下聞名，價值很高，這一路上打它主意的馬賊強盜不少。押運玉石的軍官，必須是武藝十分高強的人。馬太尉在心中冷笑一聲，就想到了李鐵拳。
李鐵拳自然就成了這萬里之遙押運和闐美玉的將軍之一。
李鐵拳心中直叫苦。這除了會影響他在北京下棋的時間外，更主要的是，這是一個絕對吃力不討好的差事。路太遠，來回一趟一年半載的說不清。如果順利押運回來，沒有什么像樣的獎勵，苦卻是吃夠了。萬一在路上出了差錯，玉被強盜劫走了，丟失了皇帝的東西，不但自己會攔腰斬斷，只怕家人也會全受牽連。
李鐵拳不可能對馬太尉說我不去。如果他真說不去，馬太尉也許就會對他說，你不去可以，找皇上說去。
李鐵拳雖然氣得咬碎了牙，也沒辦法，最后和著押運玉石的大軍，去了新疆和闐。
三個月后，李鐵拳押著他的貨往北京回來了。原來和闐玉很難采，李鐵拳他們并不是去押堆積如山的玉回來。他們分成一小批一小批，把先后采出的玉往北京送。分成小批有許多好處，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不會用大批的軍隊來劫奪部隊押送的大批玉石。而小股的馬匪，他們也實在不敢與二、三百人的大明軍隊交手，來虎嘴里尋食。
李鐵拳押的玉，對外說是劣質(zhì)玉。在和闐給他玉石的官員卻悄悄告訴他，他押送的玉石里，有三百斤重一塊美玉，是近幾年采玉中發(fā)現(xiàn)的絕對精品，事先已經(jīng)稟報了皇帝，皇帝大喜，要人馬上押運回京。官員對李鐵拳說，所以把這塊大玉交給他押送，因為他是這批軍官中武藝最高強的一個。
李鐵拳知道了內(nèi)幕，曉得了厲害，一路上押送玉石，十分小心。在寧夏以西的地方，他吆喝隊伍，十分嚴厲。他巴不得長出翅膀，一下飛回北京交了皇差，好去白塔棋院下他心愛的象棋。
一路上并不是沒有事。
在離玉門關還有一千里的地方，李鐵拳遇見了最具有挑戰(zhàn)性的一隊馬賊。以前的都是幾十人一股的小馬賊，對方只是在遠遠地騷擾他們。即使有真正敢上來交手的，李鐵拳揮刀上去，二十個回來之內(nèi)，必取對方首領的人頭。所以一路上真的是沒有遇見什么大麻煩。
此時，那為首的馬賊，冷冷地騎在馬上，他用黑布包著自己的整個長臉。大漠的風沙飛揚，將他搭在身上馬背的披風，吹得起伏飄揚。
在他的后面，排著不低于五百人的劫匪。
李鐵拳騎在馬上，慢慢地走到這個匪首的前面，對他說：“我等是皇帝的御林軍，奉旨押運一些并不值錢的貨物回京。你們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應該來搶屬于皇帝陛下的東西。”
那馬賊說：“好東西誰不想要？”
“你就是以卵擊石了。”
“那要看誰的人頭先落地。”馬賊冷笑。
“你后面那些人的性命，都在你的身上。一個貪字害了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讓無辜的人搭上性命，就我們兩人來了結(jié)這事？只要你能贏得我手中刀，我這隊人中再無人可以抵擋你，貨物自己就是你的了。但是，如果你輸了，你的人必須離開我們。”
“看來你也是個爽快人，我同意。好吧，來送死吧！”馬賊一說完，雙腿一夾，那黑馬便閃電般直撲李鐵拳。
沙漠中的馬匪，個個都是舔著刀口的血在過日子，他們個個都有真本事，何況是馬賊之首。原來李鐵拳今天遇見的，是橫行新疆與甘肅兩省中最著名的一股馬賊，賊首叫木咕兒。木咕兒這十幾年來，何止殺了百千人，有許多人是悍中之悍的人，所以他沒把面前的這個人放在眼里。他以為撲過去，閃電般避開對方一擊，然后使出他慣用的殺手锏，一彎刀將對方的腿砍掉一只，然后慢慢開始他的殺人游戲，讓手下的兄弟們樂個夠。
當他放馬過去，卻沒發(fā)現(xiàn)地上有人，一刀砍了個空。等他覺得不妙四處找人時，抬頭一望，李鐵拳早大鵬一般從天而降。木咕兒只覺得雙眼中有寶刀的鋒刃在陽光中閃了一下，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后面的手下很清楚地看見，李鐵拳從自己的馬背上縱身一下翻入空中，在空中好高好高，然后李鐵拳急速下墜，刀光在陽光下一閃，木咕兒的人頭就在地上滾了起來。
馬賊們一齊發(fā)出駭人的嚎叫，四散逃去！
過了玉門關，進入寧夏境內(nèi)，李鐵拳這隊人馬在長長的河西走廊上，慢慢前進著。這里已經(jīng)不是狂風揚沙的域外，屬于準內(nèi)地的地方，不大可能再有大隊的馬匪，李鐵拳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氣。
這天，李鐵拳帶隊走在山下，發(fā)現(xiàn)山上有很大一片寺廟。他問部下：“山上是什么地方？”
部下：“這是著名的望京寺，歷史上有幾個皇帝來過這里，因此寺廟越修越大。主持寺廟的，都是大德高僧。”
李鐵拳不該問了下一句：“哦？那么現(xiàn)在這個主持，有什么能耐？”
部下說：“我已經(jīng)往來寺下幾次，其中一次上廟中玩過。據(jù)說，現(xiàn)在的主持惟佛和尚，象棋在西北數(shù)省無雙。”
癡棋的李鐵拳，哪聽得這些。當把人馬駐扎在寺廟下邊，上廟中去會惟佛大和尚，要與他在象棋上一決高低。
手下的人哪里勸得住他？
李鐵拳走過層層大殿，問過無數(shù)高僧，終于找到了惟佛大和尚。他跪在大和尚面前說：“大師，弟子癡迷象棋，希望您能賜教幾招。”
慈眉善目的大師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將軍如此迷棋，請將軍到后堂喝茶手談。”
后堂里再無其他人，李鐵拳與大師在那清靜地下著象棋。在外看茶的小和尚，聽見里面啪啪的落子聲無動于衷，連連打著哈欠。
天黑下來，小和尚給他們點上高高的蠟燭，并送來素食。
李鐵拳下到第二天早晨，才跪在地上，向大師辭謝。他輸?shù)眯姆诜蚕铝司啪制澹藬∫缓汀Ｗ詈筮@一盤的和棋，不知道是不是大和尚有意讓他，但他對大和尚的德行，卻是佩服不已。
他走下山來，驚呆了！這一夜過去，發(fā)生的事讓他難以相信！他的手下全部被殺，所有的貨物也不見了！
丟了皇帝最想見的美玉，死了那么多部下，只有他一個人不在現(xiàn)場，他想，自己這場災禍，就是蒼天也幫不了他！
北京的家人，顯然是要全部被害的了。
他只得易容，往內(nèi)地倉皇逃竄。他在沿途各關隘看見，處處有抓他的告示貼在那里，說他與強盜勾結(jié)，劫了天下皇帝的美玉！李鐵拳真是哭天無淚。他覺得天地這么大，現(xiàn)在竟然沒有一絲讓他容身的地方。
很快，他聽到了北京家人的噩耗。因為皇帝認為的他與盜匪勾結(jié)，犯了不赦的重罪，牽連家人，一家十幾口全在北京菜市口問了斬！
想起老父驕兒的慘死，一口血從他嘴中狂涌出來！
李鐵拳裝著一胸沉重的痛苦，流浪到了陜西華山之南的地方。一天，他在一座兇險的大山中行走時，一個黑面大漢帶著幾個人一下從樹上跳了下來，黑面大漢喝道：“留下買路錢，否則，爺爺就要讓你丟下一條腿在這山中。”
心中狂怒的李鐵拳也不與他說什么話，上去與他交手。只幾個回合，就一腿將他踢翻地上。李鐵拳撲上去，待要一刀結(jié)果了他的性命時，那大漢說：“爺爺饒命！爺爺饒命！你要是放過了我，我山寨的一切，就是你的了。我情愿一生尊你為大王，服侍你！”
李鐵拳問他：“你的山寨？你的山寨有多大？有些什么？”
大漢爬了起來，告訴他，他的山寨在二百里以外的虎蛇山中，有百十號人，都是被官府與豪強逼的。平時殺富濟貧，絕對不做傷天害理的事。
李鐵拳長嘆一聲，天下實在沒有他的路，還只有這條當強盜的路。他上得虎蛇山中，當了這伙強人的頭，從此成了山大王。
李鐵拳當了山大王以后，做的全是大買賣。他武藝高強，智慧出眾，帶人打的，全是可以殺一個吃幾年的豪強。半年后，李鐵拳帶人打了鄰縣一個最大的豪強，那豪強的兩個槍棍教師，雖然也精熟武藝，但與李鐵拳這太尉府里的六品將軍相比，根本不在同一個檔次。李鐵拳寶刀砍死了一個，硬箭射死了一個。至少在這豪強的莊園里，拿走了值百萬兩的錢物。
縣、府這一級，派捕頭帶人來捉拿李鐵拳。他們倒是見到了李鐵拳，不過不是他們拿了李鐵拳，而是李鐵拳要么殺了他們，要么他們就地投降了李鐵拳。
地方無奈，層層上報到了北京，皇帝大怒，下旨消滅李鐵拳。當時李鐵拳人眾絕對不超過三百，不是國家大隊官兵的對手，李鐵拳就化整為零，大家四散消失了。等大明朝的軍隊殺進這道路險惡的虎蛇山上，卻是一座空城。官兵無奈，只得用火燒了山寨，撒兵了事。
等大明朝的軍隊一回到北京，李鐵拳又把這幾百人召集在一起，繼續(xù)嘯哨山林，做那殺富濟貧的事。地方上的縣、府，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各位看官，這就是中國在冷兵器時代，九州之內(nèi)那么多山上，有那么多匪患的原因。
李鐵拳絲毫沒有把他這支隊伍擴大，弄到幾千人甚至上萬人，最后等朝庭招安，他再為國家高級軍官的想法。他覺得當山大王，其實也有許多樂趣。至少他不再看任何人的臉色行事，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壓根兒就是一個土皇帝。
李鐵拳在自己的地盤很穩(wěn)固以后，就讓二當家的看管山寨。他則化成一個白衣秀士，走遍了虎蛇山四周的幾十個縣、府，專找那下象棋最好的人下棋。他有的是錢，要的只是樂趣。他與人下棋，多是與人家賭。如果他輸了，他會很痛快地給人家黃金白銀。要是他贏了，他也會把贏的錢最后送還以對手，讓對方先氣后喜，對他感恩不已，然后自己呵呵大笑而去。
李鐵拳那天正在華清池游玩，突然聽說了田侯虎在西安大勝諸葛春秋，此時正在西安與各地高手下棋的事。這等好事，哪能讓他錯過？他和手下來到了西安，在客棧中租了最好的客房，準備請?zhí)锖罨磉@里與他下棋。他知道，既然田侯虎能勝麻明月與諸葛春秋，顯然是大明朝象棋界中的絕對高手。能向這樣一個天才人物討教，他絕對是要用最高的級別對待。
他讓手下人拿十兩黃金去請?zhí)锖罨ⅲ谒磥恚^對是一番好意。李鐵拳認為，四處流浪下象棋的人，絕對是寒士。從古至今的寒士，都需要別人的幫助。如果他生在杜甫那個時代，他一定會全力幫助這個大寒士。他給田侯虎十兩黃金，就是希望田侯虎從此可以在天下有屬于自己的房子，有屬于自己的土地，過上安定的日子。
他沒想到的是，田侯虎竟然憤怒地拒絕了他手下送去的黃金，并且還出言不遜地拒絕了他下棋的邀請。
李鐵拳惱羞成怒。一個計劃，在他心中產(chǎn)生。
他一路吊著田侯虎，派手下迅速回到了虎蛇山上，由山上武藝最好的人，組成了一個小小的綁架隊，準備對田侯虎下毒手。
田侯虎告辭了再三挽留的西安象棋界的朋友，繼續(xù)向中原游歷。他帶著白玉仙上了華山，華山那些雄峻奇險的石頭，構(gòu)成了大地上堅硬雄險的風景，田侯虎卻也看到了另外的清秀。這鋒利與奇秀，化成了他今后下棋時剛中如何柔的心法。他想，下棋不僅要像華山這雄奇險峻的凌利，也要下得秀氣，那才是大美呀。
白玉仙的肚子竟然一天天大了起來。
你說人真是奇怪。田侯虎和白玉仙在“暗香豆腐莊”那三年，他晚上做得那么勤，白玉仙的肚子就是大不起來。也許真是天意，如果那時白玉仙一個接一個生下兒女，田侯虎可能真的就離不開昭化一步，一輩子只能成為天下萬千普通人之一了。
現(xiàn)在他們在陜西的路途中，田侯虎想著將要有自己的骨血后代了，心中很是欣喜，因此他們現(xiàn)在的路走得慢。來到一個地方，他總是把白玉仙安頓好后，再去與自己訪得的象棋高手過招：或者寺中老僧，或者竹林隱士，或者市井賢者。
這一天，田侯虎與書院里的一個先生歐陽博士下過兩局非常舒服的象棋后，回到了客店，卻不見了白玉仙。他等了許久，也不見白玉仙的人影。通常情況下，白玉仙是不會亂走的。正在他著急的時候，他突然發(fā)現(xiàn)，墻上的尖刀上插著一封信。他把信打開來看，簡直驚呆了！
信上寫道：
蜀人田侯虎，你的妻子已經(jīng)在我們的手中。如果你要讓她再回到你的手里，務請在三日內(nèi)到虎蛇山上與她見面后，即可領回。切記，你上虎蛇山時，不要報告官兵知道。否則，你和官兵來到山上，見到的只能是她母子的尸體。
【即日】
田侯虎看畢，癱坐在地上。他感覺身上的大汗，水般往下流。他得罪了誰，竟然有人這么害他的妻子？
他倒不是怕自己上山去有危險，他是想到美麗的妻子，此時會怎么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會怎么樣？他怕他們吃一點點的虧！
田侯虎哪里顧得第二日上路，他連忙收拾東西，出門問了往虎蛇山方向走的路，連夜急急地向前走去。當他知道那是一個數(shù)十年之久的土匪窩子時，心中更加著急。
兩天后，田侯虎終于來到了虎蛇山下。他看這山，一條小路伸入高高的石巖山中，山后是層層的大山，山中云起霧入，不知道白玉仙此時在哪一座山中。
他在這山路上走著，不停地叫著白玉仙的名字。可是只有山谷回應，哪里有人理他？
也不知道走進去了幾十里，他走到一個一線天的石崖中時，幾個臉色抹著血漬的人沖了出來。其中一人喝問：“你叫白玉仙的名字做什么？”
他說：“她是我的妻子，有人將她綁架到了這山中，叫我來這里找她。”
小匪說：“你正是大王要請的人。”那人告訴田侯虎，你的妻子白玉仙現(xiàn)在好好的。你只要聽話，讓大王高興，你和她都有好處，保證會沒事。
田侯虎只好聽他的話，任他們綁了自己，蒙了雙眼，用繩子拉著，高高低低地向前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田侯虎聽得人說：“到了。”他被松了綁，雙眼也被摘去了黑布。
田侯虎細看這里，卻是一個大廟，廟中供了很大一座如來佛祖。廟外有千年以上的古柏遮著，碧空白云，鳥啼空谷。
他的對面，也就是佛祖蓮花座的下邊，坐著一個長相威武的人，此人正是李鐵拳。他的兩邊，全是拿著大刀短劍長槍的小匪。
田侯虎看李鐵拳，發(fā)現(xiàn)李鐵拳正專注地看著自己。
李鐵拳問：“你就是名震天下的象棋高手，蜀人田侯虎？”
他回答：“我是田侯虎，愛下幾局象棋，不過卻不是名震天下。請問你把我妻子白玉仙怎么樣了？”
“她真的很漂亮，連懷著孩子都顯得很漂亮。我知道許多漂亮女人懷了孩子，都成了丑八怪了呢。你真有福氣。”
田侯虎心中一急：“你已經(jīng)把她怎么樣了，是嗎？”
他想，如果這個強盜已經(jīng)壞了白玉仙，他也不想活了，馬上去與他拚命，大不了一死了之！
李鐵拳說：“如果我把她怎么樣了，你會怎么樣？”他想調(diào)戲一下田侯虎，看他有什么德行。
田侯虎看見旁邊有一個木制的桌子，他走上去，一把從木桌上掰下一角木頭，摔在地上說：“那么今天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田侯虎的武功，都是從陳搏那學來的。不過他的武功與他的棋藝相比，卻是差遠了。陳搏也沒讓他在武功上去刻意研究，他的意思是田侯虎能防身就行了。田侯虎今天急了，顯示一下武功，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大力氣，就把桌子的一角掰了下來。
李鐵拳見他顯示自己的功夫，心中大感佩服，沒想到這下象棋的人，還有如此奇高的武功。但武功對于他來說，太內(nèi)行了。他也一把從旁邊的石案上掰下一塊石頭，雙手將之磨擦，那石頭一會兒便變成粉末從他的手掌中流了出來。眾土匪齊聲叫好！
田侯虎一怔。他知道，今天可能遇上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勁敵。
李鐵拳向田侯虎顯示了這一手后說：“你放心，她很好，沒一點事。我這就叫人把她請出來與你見面，然后你可以帶她走。”
田侯虎一頭霧水，聽不明白，不知道這家伙在搞什么鬼。哪有可能在復雜的事后，會有這么簡單的事發(fā)生？他以為他至少要些贖金。
不一會兒，白玉仙從殿后挺著大肚子走了出來。除了她的臉色有些蠟黃外，她還真的一點沒有受到傷害。
田侯虎快步走了上去，拉著她的手說：“夫人，受驚了！沒什么事吧？”
白玉仙發(fā)抖的手拉著他：“夫君，真是嚇死我了！不過沒什么事。”
“好在你沒事，我們走吧。”田侯虎拉著白玉仙，急步向外走去。
他們沒走到一丈遠的路，李鐵拳在后面哈哈大笑起來。田侯虎聽這笑聲極其嚇人，就止住了步，回頭看著他。他知道，還應該有事要發(fā)生的。
田侯虎：“大王，你笑什么？”
李鐵拳：“我是說過讓你帶她走。不過，你帶她走，我卻有一個小小的條件。如果你不答應，你們都得死。”
田侯虎認為他絕對是與他要錢的事，他說：“我全家所有的銀子都在我身上，共有二、三十兩，你們可以全拿去。”
李鐵拳再呵呵大笑：“我在乎你這點銀子？呸！你可記得，你曾經(jīng)拒絕了一個人花五十兩黃金，請你下象棋的事？”
田侯虎一下記起了這事：“難道你是？”
“對，我曾經(jīng)叫人送五十黃金與你，請你與我下棋。我本是一番好意，誰知道你拒絕了我，讓我非常憤怒。我特地讓手下做出這些事，目的只有一個。”
“什么目的？”
“我想看看你到底在象棋上有多了不起。你今天與我下一局象棋，如果你贏了，你夫人自然可以帶走。如果你贏不了我，你們絕對不能全身而退。”
田侯虎一聽，心中落下了萬斤巨石。在這土匪窩里說武功、說錢，他可能都沒有辦法。但是如果說下棋，呵呵！他心中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會發(fā)生這些事。他定下心來，用迅速恢復了的自信語氣對李鐵拳說：“下象棋是嗎？只下一局，贏你即可走人是嗎？好吧，拿棋出來，我們開始。”
李鐵拳：“說到象棋一下就沒了了驚慌，果然很有氣質(zhì)。”
李鐵拳叫人拿了一副非常好的玉石象棋出來，擺在廟子前面的大庭之前，放在桌上。田侯虎等李鐵拳在他對面坐定，對他說：“你走紅先行。”
李鐵拳：“自然要猜先了。你雖然是天下象棋高手，但是我不怕你，更用不著你讓先。如果你讓我先，沒有下棋，我已經(jīng)先輸人了。我們猜先。”
田侯虎只得同意猜先。
李鐵拳猜到了紅。
李鐵拳半天不落子，在用眼睛看著什么。田侯虎對李鐵拳說：“你可以開始了。”他想快快下完，好帶著白玉仙離開這里。
李鐵拳：“急什么？你向旁邊看看，那是不是有一口倒著的大鐘？”
田侯虎一看，果然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一口人一樣高的巨鐘，被倒扣在地上，讓四周的幾個大石頭固定著。他說：“這鐘放得古怪。”
“你看是不是有人在往里面倒水？”李鐵拳笑笑道。
田侯虎認真一看，果然有幾個小匪，正在往這倒扣在地上的鐘里倒著水。他問：“往這鐘中倒水做什么？”
“水滿后，你的夫人將會站在鐘中的水里。”
田侯虎突然聽說這鐘與他扯上了關系，連忙問：“你想做什么？”
“鐘下堆積的柴被點燃時，就是我下棋的開始。如果在鐘里的水燒熱燒滾前，你不能將我打敗，那么你的夫人和她肚中的孩子，就會被煮熟。如果這樣，我只有抱歉了，你最后只有把你煮熟了的夫人與孩子扛下山去！”
田侯虎一聽，心中如被雷擊，頓時心慌起來！好歹毒的土匪！
李鐵拳說完，在那呵呵大笑，身后的幾十個土匪，也呵呵大笑。他所以想出如此怪異的方法來懲罰田侯虎，實在是氣狂妄的田侯虎，竟然敢拒絕他五十兩黃金的下棋邀請。
他內(nèi)心更深的想法是，這是給田侯虎一個天大的心理壓力。他想看看田侯虎在這天大的壓力下，是否會慌亂得六神無主，然后不堪一擊！李鐵拳想，你田侯虎不是擊敗了北孔南麻的麻明月嗎？我想看看，你這棋界的天才，在這種巨大的壓力下，你還有沒有氣質(zhì)，還有什么樣的氣質(zhì)。是氣定神閑，還是無神無主。
把白玉仙放在鐘里煮制造壓力還有一個用意是，李鐵拳想，自己肯定不是田侯虎的對手。如果這樣制造一種壓力給田侯虎，讓他分許多心，他的棋力也許就可以和田侯虎差不多了。
鐘里的水滿了。
白玉仙驚叫著，但還是被眾土匪按進了鐘里的水中。在她的四周，土匪用長槍逼著她的脖子，她只有老老實實地站在水中。她用驚恐的眼睛看著遠處的田侯虎，想哭又不敢哭。
小匪說：大王，我現(xiàn)在可以點火了嗎？”
李鐵拳：“點吧。”
小匪將一個火把丟進了鐘下的一堆木柴里，火一下就燃了起來。這火大，足足燒了鐘三分之一的部分。田侯虎想，這么大的火，那水熱的速度可不是燈火一樣緩慢，而是大火的鍋中爆豆子一樣快。
小匪的話音一落，李鐵拳用手指夾起紅炮，啪地走了一步，架了中炮。田侯虎不假思索地跳起一馬，保中兵。
這局世間罕見的象棋大戰(zhàn)，在一種怪異的氣氛中開始了。
田侯虎第一次在心理頂著難以承受的壓力下棋。說實在的，他的腦子里非常亂，全是熊熊的大火，燒開了的沸水，和白玉仙在鍋里煮得慘叫。他想到她最后被煮死，煮得骨頭在水里翻滾的景象。白玉仙是這世間他最珍愛的女人，最讓他幸福與快樂的寶貝，他不敢想象她要是死了，他會怎么過。更重要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哦，那可是另一個他呀。他早就想過，白玉仙生下的不論是男是女，他都要好好教育他，將他這通天的本事，全傳給他（她）。
他的內(nèi)心，的確不能承受白玉仙被逼在水中煮的現(xiàn)實。這樣的人生慘劇，他就是想一想，內(nèi)心都覺得疼痛無比。
可是他還得在她被煮的時間里與人下棋，贏了才能救下她。
這兩人的對局中，心態(tài)是極不一樣的。
田侯虎與李鐵拳下了幾步，知道他遠遠不是自己的對手，所以他在李鐵拳下了棋后，往往沒有多思索，馬上就下了棋。他巴不得速勝，將白玉仙早點救出大火燃燒的鐘里，最好水只有一點溫，當給她洗了個溫水澡。
李鐵拳則一點也不著急。他往往是在田侯虎下后，對棋局進行深思，甚至進行長考。喜歡贏棋，是他這一輩子永遠也改不掉的毛病，即使有時勝棋，他使用詭計，勝之不武。他不管那些，他只要是贏了，就高興。輸了，就憤怒、難受、就想打人殺人！
李鐵拳知道自己與像田侯虎這樣的天下名手對局的機會并不多，何況這是第一次，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對手。所以，他想勝了這棋，作為癡棋的一生安慰。他在田侯虎閃電般的下棋速度前，并不著急，而是慢慢想，爭取每局棋都能下出最好的棋，最好是贏下此局。即使是輸了此局，自己因為長考過，盡力了，也不會有什么遺憾。所以他總是在嘴里說著棋，這樣下如何劣，那樣下如何優(yōu)。有時，還要回過頭去，問后邊的小匪們，他這么下是不是最好的棋？那些小匪中，有許多都是李鐵拳這些年陪練的對手，其中也不乏棋下得好的，就與李鐵拳商量。李鐵拳這棋，就下得更慢了。
田侯虎面對李鐵拳的慢棋，心中非常著急。要知道，李鐵拳慢，那鐘下的大火不慢，水中的溫度，可不會慢呀。
李鐵拳慢慢下棋，悄悄看見田侯虎坐臥不安的樣子，在心中呵呵冷笑。因為他知道，這才是對田侯虎的真正考驗。這才是具體的壓力，才是可以摧毀一切田侯虎心里堅強力量的東西。
不錯，李鐵拳看到，田侯虎在這焦急中，棋局已經(jīng)慢慢地出現(xiàn)了毛病。可是田侯虎好像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絲毫不把這里邊些毛病放在眼里，而是對他進行強攻，企圖迅速地拿下這盤棋。
李鐵拳在心中冷笑，不，甚至是憤怒了。他想，你看不起老子？那好，別怪老子對你不客氣了。他想得更慢起來，棋下得更好起來。
田侯虎面對李鐵拳的長考，雖然內(nèi)心焦急，也沒有任何辦法。再急，也得等李鐵拳下了上面一步，他才能下下面一步呀。
田侯虎在等棋中，問白玉仙：“玉兒，水可熱了起來？”
水中的白玉仙，在火一燒起來，就萬分恐懼。她腦中想的也是要在水沸之前，田侯虎勝不下這局棋，她和肚中的孩子，將會在鐘中的沸水中煮得翻騰。她想她肚中的孩子，真的是急得要死。但她在聽了田侯虎的話后，知道不能給他壓力，于是用輕松的口氣對他說：“你好好下，水還是冷的。”
田侯虎聽了，長出一口氣。
田侯虎走出了一招明顯的毛病棋，李鐵拳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想抓住這個機會，一下將田侯虎逼入敗局中，他更加認真地長考起來。這棋，慢得不可思議。
田侯虎看見了自己的這毛病，他以為李鐵拳一時看不出來，李鐵拳嘴中不斷地說棋，說到了點子上。他下出的棋，的確是攻擊他有毛病棋的最正確的招數(shù)。他急得背上出汗，手指也微微地抖了起來。
李鐵拳看到了好棋，在反復地研究，不落子！
田侯虎問白玉仙：“玉兒，水中的溫度可高了起來？”
白玉仙安慰他：“水熱了起來，剛好可以洗澡呢。這時候我感覺很舒服，剛才好冷喲。”
李鐵拳聽了，在那低頭冷笑。
田侯虎聽了，心中更加著急起來。溫度剛好可以洗澡，這就是災難的開始了。要知道這水溫可不是就這樣保持下去，也不會低下去，而是會更加高上去。這時，田侯虎聽見了李鐵拳一聲讓他心驚的話，李鐵拳對小匪們道，再丟幾塊柴進去，把火燒大一點。
李鐵拳說完這話，就下了一手棋。
田侯虎沒有多想，應了一步。
李鐵拳看了，呵呵大笑：“這盤棋你難道不會輸么？即使你是棋仙，這局棋你可能也要輸了。”李鐵拳聲聲叫將，逼得田侯虎步步應將。李鐵拳將了三步以后，竟然得到了攻擊田侯虎這局毛病棋的成果，白吃了田侯虎一個炮！
這炮一吃，小匪們歡聲雷動！小匪們叫道：“大王多吃了一炮，大王必勝！大王萬歲！大王萬歲！”
田侯虎額上的汗直流。
站在熱水中的白玉仙聽到了棋局上的變化，內(nèi)心頓時產(chǎn)生一種絕望。精神的力量一旦受到打擊，身體的抵抗力就會迅速下降。白玉仙突然覺得，這水一下子變得很熱起來，熱得她有點受不了了。
不過，她知道不能給田侯虎施加壓力，所以她咬住嘴唇，沒有叫出來。
田侯虎丟了一子后，聲音有點發(fā)抖地問白玉仙：“玉兒，水很熱了么？”
白玉仙：“我還抗得住。不過田哥，你可要快點呀，我是受得了，但是我怕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好嗎？哎喲！”
“好的。”白玉仙最后那一聲叫，像一根錐子，一下刺傷了他的心。他知道，他必須要迅速地下贏這局棋。
為了下贏這局棋，他不是面對棋局認真思考，而是在李鐵拳下了一招后，離開棋局，在前面的地方去散步去了。
他腳下散步的地方，是一處大石坪。下邊，是萬丈懸崖。
他看看背后，是棋局，是李鐵拳與歡樂的小匪們。再后面，是古廟。高大的樹木將古廟掩在綠蔭之中，真是讓人產(chǎn)生思古之幽情呵。
再看前面，是一層層落下去的山。他這時忽然想起杜甫的詩句“一覽眾山小”，還真合符此時的景象。
更遠處，是萬里晴空，是太陽。
他真的沒想到，在這么晴朗的天空下，李鐵拳這家伙還在制造這樣的罪惡，讓他感覺世界是這么黑暗、沉重。
他在那散步，深呼吸。他在想，如何才能下贏這局看上去必輸?shù)哪兀孔钕纫龅模褪请x開那開困境，超越這個危局。在危局之中是看不清危局的，危局必然會成死局；只有超越了危局，大危局外看才可能看得清，那才有可能挽救危局呵！
他首先想目前深陷危局中的原因。他想，造成目前這種危局的原因，并不是李鐵拳的棋藝比他高多少，而是他內(nèi)心的壓力太多。他不應該在下棋之初，就想到了水已經(jīng)燒開，煮死了白玉仙和她肚中的孩子。因為一想到這種可怕的結(jié)果，自己就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方寸，埋下了必敗的禍根。
這比如京城的一些象棋大賽，那些重獎，天下人都認為絕對會落在馬三武四劉五張六的手上，因為他們四個是全國象棋界的最高手。最后那大獎，卻落在了無名之輩朱七的身上。為什么呢？因為前面四個家伙，以為那重獎必是他們包中的錢財了，他們在比賽的時候，想的不是如何搞好比賽，下出平生最好的棋，反是在想以后如何用這些錢財花天酒地。結(jié)果，他們心中這未得的財富，化成萬斤重石，壓死了他們。
他想，造成現(xiàn)在這種危局的直接原因，就是他沒有一顆平常心。
從棋力上來看，李鐵拳哪是他的對手。再加兩個李鐵拳，他同樣可以把他們輕輕擊敗。
如果事先沒想到白玉仙會煮死，心中沒有這恐懼，心中完全是一片空白，像沒白玉仙被煮這事，他用平常心與李鐵拳下這局棋，他不著急，不焦燥，用了現(xiàn)在這么多時間，他可能已經(jīng)下贏了這局棋。他勝了棋，可能鐘中的水還是冷的呢。
現(xiàn)在，要想贏回這局看上去必敗的棋，可能只有一招，那就是用平常心與李鐵拳下這局棋。因為什么？如果是平常心，那么他的棋力，遠在李鐵拳之上，李鐵拳如論如何，是下他不過的。
要發(fā)揮這平常心，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無視白玉仙的存在；要無視她和肚中的孩子，在水中被煮的現(xiàn)實。
這樣，壓力一旦不存在了，心就完全放開了，自己的水平也就完全發(fā)揮出來了。李鐵拳怎么可能是他的對手？
他知道，現(xiàn)在就是不無視白玉仙的存在，也不行了。如果心中老想著她和孩子，繼續(xù)存在的壓力，只會讓他的棋更加糟糕。輸了這局棋，白玉仙和她肚中的孩子，肯定在水中煮死。
他只有贏了李鐵拳，白玉仙才可能馬上從水中出來！
忘記了在鐘中被煮的白玉仙吧！
想著她，有壓力，失去水準，看著她被煮死，反是害死了她！
他想，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當她已經(jīng)被煮死了。當她煮死后，我再與李鐵拳下一局棋。可是李鐵拳這劣棋，怎么可能是我的對手？人被煮死后再下贏，又有什么意思？
他又想，在鐘中煮白玉仙，李鐵拳是給我壓力。我為什么要接受這壓力？我為什么不把這壓力轉(zhuǎn)到他的身上？也許我應該這樣想，他煮的根本就不是我的老婆，而是他自己的老婆呢。
田侯虎想到這里，不覺在那仰天一陣呵呵大笑。
聽得李鐵拳在后面莫明其妙！
他重新走了回去，坐在了棋局邊，心中早沒了白玉仙，而是用平常心，用寧靜如水的態(tài)度，認真地對以后的棋局進行了分析，然后走出一步又一步。
得子后的李鐵拳早已經(jīng)非常痛快，落子如飛。
田侯虎大喜，看好棋局，不緊不慢地走，每一步都走出了正確的招數(shù)，都暗含著翻盤的巨大殺機。而棋力稍弱的李鐵拳，卻沒有意識到，還在那高興。
白玉仙實在忍受不住水中的溫度了，開始在那呻呤。
田侯虎聽見了，但是當作沒聽見。
李鐵拳突然不下快棋了，而是再進行長考。因為田侯虎下出了一步很怪異的棋，讓他不得不反復思考，有什么陰謀。
白玉仙開始在鐘中大聲呻呤，想來，那水可能已經(jīng)進入準開水的狀態(tài)中了，她已經(jīng)忍受不了。
田侯虎根本沒往心里去，他想，這與我有什么關系？是李鐵拳的老婆在要開的水中慘叫呢。
李鐵拳還在長考。田侯虎在心中想，臭棋不公正，真是可惡。于是他大聲地諷刺他：“你想得再久，想出的也是臭棋，長考什么？真是惱人。”
李鐵拳一聽，有意作怪：“既然你說我想出的只能是臭棋，我更要長考了，爭取長考出一步好棋。”李鐵拳心想，那水已經(jīng)要開了，看你在白玉仙的慘叫聲中，抗得了多久。
田侯虎：“我知道你在玩陰招。我的確沒有想到，你為了贏我，竟然用了這么卑鄙的手段，我想，你絕對稱得上是古今棋界的一大敗類。”
李鐵拳一聽田侯虎罵得他這么慘，怒目看著他，殺他的心都有。他的確不能容忍有人罵他是棋壇的敗類，他一直覺得他是棋壇的正派高手呢。他怒道：“你說些什么？”
田侯虎：“在你這么卑鄙的手段下，我知道我今天救不了我的妻子。我現(xiàn)在真的當她已經(jīng)被你煮死了，你是殺她的兇手。”
李鐵拳冷笑著，得意地點點頭。
田侯虎：“不過她的死也不會影響我。即使我現(xiàn)在失去了一個大子，結(jié)果只會有一個，你會被我殺得屁滾尿流，大敗特敗，最后你肯定會輸?shù)暨@局棋，名臭天下。”
李鐵拳真正被他激怒了，他在嘴中吼著，開始發(fā)揮他京城臭嘴的威力，嘴中不知道罵著什么人的祖先，手中的棋子啪啪地在棋盤上響個不停。田侯虎用鄙視的眼光看著他，反是不緊不慢地下棋。
白玉仙在進一步的準開水中，慘叫更加厲害了。
田侯虎真的沒把白玉仙的慘叫當回事。他寧靜地下著棋。此時，他知道，真正的慢，才是最快的快。當他啪地砸下最后一個棋子后，問李鐵拳：“你還能解將嗎？你死了！”
李鐵拳用手一揮：“放人！”棋下至此，李鐵拳已經(jīng)被將死了。
小匪們把白玉仙拉出了早冒著水煙的大鐘里。
田侯虎快步跑向白玉仙身邊，扶著她，她在地上差點站不穩(wěn)了。田侯虎看看她的雙手，肉全紅了。想來她身上任何地方的肉，可能都被燙紅了！他很心痛！
田侯虎背起白玉仙，不說一句話，向山下走去。
在他們不見人影的時候，李鐵拳手下的二當家拔出大刀說：“大王，讓我把他們砍了，替你出這口惡氣。”
李鐵拳忍了許久，才說出一句話：“絕對不準殺他們。”然后，他哇地一聲，從口中吐出一大口紅血。用了這么多方法，許多都是很卑鄙的方法，目的就是想贏棋，結(jié)果，仍然沒有贏到棋。他的內(nèi)心，有無盡的羞愧，這口血，不得不吐出來。
李鐵拳第一次吐血，是他在知道自己的全家被殺后。他現(xiàn)在吐血，則是失敗與羞愧。他一生的興趣都在象棋上，災難也在象棋上。這次的失敗，是讓他最傷心最絕望的一次。
他已經(jīng)沒了活的想法。他走到了廟前的萬丈懸崖前，對身后的小匪們說：“小時候我放鴨子，每次趕鴨下河，母鴨們總是從后山的高山上，嘎嘎地叫著飛到百米下河水里。那時候我就在想，那么重的鴨子，怎么能飛下河去呢？今天，我也想飛下懸崖，學學鴨子，看能不能飛到下面的河里去。”
沒等小匪們反應過來，他已經(jīng)縱身飛了下去——肥胖的他不可能成為飛鴨，最后他摔死在下面的萬丈懸崖中。
田侯虎繼續(xù)游歷下去，新的故事正等待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