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幻滅！

摘要：多麗絲·萊辛是一位極富創造力的女作家，更是一位對生命和人生有著獨立思考的女性。本文試用拉康的理論來解讀《野草在歌唱》中萊辛對女主人公瑪麗那具有典型意義的悲劇命運的描寫，揭示出造成瑪麗人生悲劇的根源，在文本細讀的基礎上進一步論證了瑪麗始終把希望寄托在通過“他者”來尋找自己的人生目標及通過“他者”來拯救自己的人生注定了以悲劇收場。

關鍵詞：自我；他者；幻象；缺失；欲望

中圖分類號：I561.07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3-0000-02

一、引言

《野草在歌唱》描寫了瑪麗的人生悲劇，觸及了萊辛創作中一再表現的主題：婦女的生存環境及其社會地位、種族歧視制度和文化歷史背景對于個人生活的影響。關于《野草在歌唱》，最具代表性的解讀多在“主題批評、女性主義批評、宗教哲學批評和形式研究批評這幾個較為集中的研究板塊。”[1]75就其悲劇色彩而言，無疑“拉康的悲觀色彩更加濃厚。”[2]96本文試圖采用拉康的理論，深入剖析女主人公瑪麗是如何在“他者”的欲望中不斷地迷失“自我”，進而挖掘瑪麗人生悲劇的必然性。“從文學作品的細節出發，逐步深入作品的結構，最終達到對作品意義的全面揭示和作品價值的正確評價。”[3]114

“正如拉康所言，不能以自己本身來度過自己一生的人類的悲劇是主體在構成自己原型的那個原始的地方就這樣注定了。”[4]46正如我們圖1[5]16所示，如果S為“自我”，通過鏡面反射后，此時的“自我”已完全被鏡中的幻象即“他者”（圖1中的眼睛）眼中的虛像S’（圖1中o1s’和o2s’的交點）迷惑了，并“欣然地癡迷于與之認同。”[4]31由此可見，瑪麗的悲劇源于她從小的“自我”缺失，從而不斷迷失于“他者”的期望，而一旦“他者”（圖1中的眼睛）對“自我”（圖1中的S’）給與否定，瑪麗的人生悲劇就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二.瑪麗的缺失與瑪麗的悲劇

2.1瑪麗自我的缺失

瑪麗的童年生活是在貧困中度過的，落后閉塞的鄉鎮和成天吵鬧的父母在她心中投下難以抹去的陰影，她從小就從大人那兒接受了仇視“黑種窮鬼”的教育，盡管她和全家人同樣在經濟拮據中忍受著煎熬。這種現實與理想相悖的教育，使瑪麗的“自我”從幼年時期起就未得到健康的發展，這種從小“自我”認識的缺失為瑪麗日后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不過，作為一個逐漸長大的女孩，無論從物質上還是精神上，她都渴望擺脫貧窮和壓抑，過幸福自由的日子。當她跨出寄宿學校的大門，終于在一家公司找到職位后，她甚至對單調刻板的工作感到滿意，“她喜歡那種平平穩穩、有條不紊的刻板工作，尤其喜歡這里人與人之間那種友好而又各部相涉的氣氛。”。[6]30瑪麗除了工作以及與朋友那種泛泛而交的膚淺友誼之外，并沒有為特別的興趣愛好。豐衣足食的瑪麗此時所感覺到的其實是自己兒時的欲望的幻覺話。“就其被欲望所支持而言，現實最終被幻覺化了。”[8]218一切在瑪麗看來都是那么的自然和諧，殊不知在祥和的幻象之后是瑪麗自己的“自我”嚴重缺失，而正是這種缺失讓她格外在意“他人”眼中的自己，也因他人口中并無惡意的閑談而輕易打破了自己原有的舒適生活，讓自己逐漸步入悲劇的深淵。

2.2瑪麗對父母認可的缺失

瑪麗從來不認可養育自己的父母，她厭惡自己的家庭里醉醺醺的父親和辛酸的母親，以及那座風吹的倒的小屋子。母親“常常一面縫衣服一面就哭起來，瑪麗傷心地安慰她，心里既想走開，又感覺到自己的重要性，同時非常憎恨自己的父親。”[6]28瑪麗從來沒有想到父親也會痛苦，或者說她從未為自己的父親考慮過。如果有人提到這一點，她總是要反駁：“他有什么可痛苦的呢？他不是個男人嗎？他大可以隨心所欲。”[6]30

她工作后自認為在經濟上已經完全獨立，從此可以不受任何干擾生活下去。“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活在世上，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反而喜歡這樣。”[6]30瑪麗對自己周圍的事情沒有很好的認識和判斷，對自己的父母也未能給予了解和關心。譬如說，瑪麗“從來沒想到過：她父親只是個鐵路的小職員，母親由于經濟壓力，一生不幸，以致最終憔悴而死，以這樣的父母生出來的女兒，現在居然能夠過著南部非洲富豪之家的小姐生活，這是多么不容易。”[6]31“父、母、子三元關系中產生出人以后的一切心理動勢。”[7]7正是瑪麗從小對自我認識的缺失和對父母認可的缺失，導致她成年后對外界環境和自身人生定位的錯誤判斷，從而讓瑪麗終其一生迷失在他者的欲望中，最終以悲劇收場。

三.他者的欲望與瑪麗的悲劇

當瑪麗有了較成功的事業和可觀的薪金后，認為“她完全可以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人。”，繼續過自己“孤零零的生活”，“但是這又違背了她的本性。”[6]32瑪麗這種貌似成功的生活依然渴望他人對自己的承認。在拉康眼中，“主體（自我）想得到的承認或認可”，“是指得到作為第三方的他者的承認或認可”[8]229因此，瑪麗一生的所為總是希望得到朋友的認可，得到身邊人的認可，得到她所在的白人群體“他者”對自己的認可，也讓瑪麗一生持續不斷地掙扎于他者的欲望，“這個持續的認同過程使人的‘自我’得以形成并不斷變化。”[7]7瑪麗也是從這個階段起，“開始了他與幻象認同而建立‘自我’認同的歷程。”[7]7這個不斷變化的歷程將貫穿瑪麗一生，直至死神來臨的那一刻，分裂的自我與幻想終于統一，瑪麗才真正地找到自我。

3.1朋友的期望

積極參加女子俱樂部，熱心于鎮上的各種社交活動和朋友們的聚會的瑪麗并沒有得到她所期望的他人對自己的認可。一天在朋友家的聚會上，瑪麗無意中聽到朋友背后中傷30歲依然沒有結婚的她，說“她不是那么一回事，決不是那么一回事。”[6]36“主體的無意識和他人的話語之間的巧合”[7]275讓瑪麗感到自己以前一向令她得意的“優越感”被完全否定，自己長久以來建立的“自我”形象被完全否定。“這樣一件小事情，顯然是微不足道的，對于一個不了解她處境的人來說，原是無所謂的”，[6]37但是對于像瑪麗這樣一位從小缺失感嚴重，極度自尊的人來說，這事“在她身上卻起了很大的作用。”[6]37以至于瑪麗終其一生對這句話念念不忘，臨死前都糾纏于他者的評價之中——“他們都說我不像那樣，不像那樣，不像那樣。”[6]201

“欲望的真正對象是一種缺乏”[8]219缺乏自我認同與父母認可的瑪麗不想再失去她生命中重要的朋友對她的肯定，所以她要改變自己來得到朋友們的認可。于是，“她把偶然聽到的那些話想了又想，想出許多辦法來改變自己的模樣。”[6]38說到底，瑪麗也是個不能脫離社會而生活的人，“如果她的朋友認為她該結婚，那自然就不能不把它當一回事了。”[6]38并且，瑪麗依朋友之見和一個五十五歲的鱧夫約會并定了婚。可是，瑪麗在未婚夫吻了她之后，奪門而逃。突然，瑪麗發現自己“現在給弄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6]39朋友的期望顯然不是自己需要的，不能讓自己滿意。當人們聽到這事之后，并沒有對這位昔日的友人給以安慰，而是“點點頭，笑笑，好像這件事他們早已知道，現在不過是得到了證實而已。”[6]39“大家沒有原諒她；大家都笑，覺得她活該。”

沒有實現朋友的期望，瑪麗的自信破滅了。失去了友誼，瑪麗感覺自己是個“毫無用處的女人”，自己以前的那種在朋友和生活中的“優越感”蕩然無存，她快要無法生存下去了。

3.2迪克的期望

沒有達到朋友期望的瑪麗遇到了迪克，很快又迷失在迪克的欲望中。由于“他者身上帶有一種令人著迷的欺騙性，它不斷地吸引主體，喚起主體的欲望，驅使主體用種種對象替代去填充由缺乏所開啟的裂口。”[8]222迪克的出現與期望正好可以彌補瑪麗在朋友那里喪失的自信與尊嚴。迪克與瑪麗結婚以完成他的夢想，那就是“討老婆生孩子”。瑪麗自己也“模模糊糊地覺得結婚是正確的，每一個人都應當結婚。”[6]49她按朋友的愿望“就要過幸福生活了。”[6]49

后來，瑪麗對自己的婚姻隱隱有些許失望，但她還是盡力做好這里的女主人，以滿足迪克對她的期望。她親自動手將屋子那“貧苦凄慘的氣息”煥然一新。“她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一點小事情都要弄得很周詳。”[6]60并且“她喜迪克對她的贊許”[6]60瑪麗對于家務的籌劃經營，使迪克引為驕傲，并且由衷地感激她。這樣，瑪麗在朋友那里的認可缺失在迪克身上得到了一定的補償。

瑪麗婚后數年來依然面對的是農場經營慘淡，家中一貧如洗，精神上無所寄托，日子沉悶空虛。瑪麗對相夫教子觀念中“相夫”計劃徹底絕望后轉而“教子”。然而，連生一個孩子這樣的愿望也被固執的迪克因貧窮而拒絕。失望的瑪麗給迪克帶來的是“環境骯臟，食物糟糕的日子”[6]148和當地的壞名聲，讓瑪麗找傭人困難。迪克再也過不下去了，對瑪麗深深的失望。瑪麗也因迪克對自己的否定而陷入了徹底的絕望。

3.3白人的期望

生活在那廣袤農場上一座孤零零的鐵皮房子里的的瑪麗多么渴望“有一顆星星來劃破這無邊的黑暗”，以“驅使她走上一條新的道路。”[6]147“無論從欲望本身的角度來看，還是從主體自我的角度來看，這里都涉及了依賴性的問題”[8]237從小缺失感嚴重的瑪麗極度依賴他人的認可，迪克對她為人主婦的否定讓瑪麗又陷入了迷失。這時，摩西的出現給瑪麗的生活帶來了改變，瑪麗被摩西那“健壯魁偉的身軀”迷住了，漸漸地，瑪麗接受了摩西對她細微的的關懷和示好，讓并發現“這土人有一股神秘的誘惑力”[6]164，喚醒了瑪麗那沉睡的欲望。最終，二人之間產生了微妙的感情。

作為白人的瑪麗，自然知道白人對她的期望，以及“黑人與白人之間的嚴格區分、主仆之間的嚴格區分”。[6]151瑪麗和摩西發生了關系，在以托尼為代表的白人眼里，簡直“等于同野獸發生了關系一樣。”[6]200此時，被白人期望喚醒的瑪麗決定擺脫與土人摩西的關系，渴望重新得到自己的白人同胞世界的認可，渴望那個年輕的英國小伙子來救她。可是在托尼眼中，“這個可憐、受盡折磨的女人，顯然已經到了頹廢不堪的地步”[6]201。連平日的好友斯萊特夫婦“之所以會一直那樣關心著特納夫婦，真正的原因是他們仍想占有迪克的農場，這種欲望甚至比以前更加強烈。”[6]181同樣，也正是由于這位偽善的白人同胞查理的干涉，加速了迪克家庭悲劇的降臨。在白人同胞的代表查理眼中，如迪克和瑪麗“這些窮苦白人決不會令人為他們難受，因為他們違背了白人的生活原則，他們只會招人鄙視和厭惡，而不是憐憫。”[6]194可見，正是白人的期望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一直生活在幻象的瑪麗認識到了“使她痛苦萬分的自己的真面目”：在理智上有著自知之明的瑪麗，在感情上又是那樣的天真無知—這兩者之間的沖突毀滅了她那完美的幻想。她終于意識到真實的自己和幻象的差異，意識到自己面對大自然的無能，自己辛勤照料的房子“一旦沒人管，竟然這么快就會荒草叢生”，自己死后“什么東西也沒留下，一眼望去，遍地都是灌木叢。”[6]212

四.結論

瑪麗這樣一位不具獨立人格的人生注定了是以悲劇收場的人生。拉康認為“人始終是在追尋某種性狀某個形象而將他們視為是自己的自我。這種尋找的動力是人的欲望，從欲望出發去將心目中的形象據為‘自我’，這不能不導致幻象，導致異化。”[7]7所以，瑪麗的死亡來自于她“自我”的分裂與異化，這和她總是固執于他人的欲望不無關系。幸運的是，在死神來臨之前，瑪麗清醒地認識到了真實的自己和自己的幻象，從而實現了自我的完全統一。死亡對瑪麗來說不再害怕，死亡只是讓分裂的自己完全地統一，與南部非洲那生機勃勃勃的荒草和灌木融為一體，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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