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比喻憑借著生動形象、新穎奇特的特點,受到文人墨客的長期寵愛,錢鐘書更是對它情有獨鐘,賦予其鮮明的特點,把內心深處的人生體驗用比喻外化成文學語言,讓它與《圍城》碰撞出飽含哲理、幽默風趣的火花。本文以《圍城》中比喻為例展開論述,探討“錢式比喻”涉筆成趣、雅俗共賞的風格。
關鍵詞:錢鐘書;《圍城》;比喻
中圖分類號:I207.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3-0000-01
錢鐘書曾說,“比喻正是文學語言的根本,它能使抽象化為形象,深奧化為淺顯,復雜化為簡明,平淡化為神奇,它給語言增添鮮明優美的藝術特色,對增強作品的感染力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圍城》中的如珠妙喻將“錢式比喻”推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本文從其特點展開論述,以文中話語為例,探討“錢氏比喻”的特殊意義。
一、“錢式比喻”的特點
(一)諷刺針對性
錢鐘書利用至尊本體和至卑喻體(喻體多為卑賤低下、輕浮淺薄、令人憎惡的事物)在價值等級上的強烈反差,對當時一些丑惡污濁的社會現象進行鞭辟入里的剖析和辛辣嘲諷的貶抑。他在《管錐篇》中寫到:“夸飾以不能為能,譬喻以不同類為類,理無二致,不同處愈多愈大,則相同處愈有烘托:分得愈遠,則合得愈出人意料,比喻就愈新穎。”如一般人會將教授、副教授、講師比作“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但他卻用“夫人”、“如夫人”、“通房丫頭”[1]作比,逼真地揭示了當時教育事業、知識人才不被重視的社會現實。又如“一個人的缺點正像猴子的尾巴,猴子蹲在地面的時候,尾巴是看不見的,直到它向樹上爬,就把后部供給大眾瞻仰,可是這紅臀長尾巴是本來就有,并非地位爬高了的新標識。”[2]這種帶有格言意味的比喻對高松年爬上校長地位后就暴露其惡劣本性進行了一針見血的嘲弄與諷刺。
如果說諷刺是錢鐘書抨擊社會的一桿槍,那比喻便是槍中不可或缺的子彈。因為他是“看破了這個世界的丑惡來進行創作”才使得“客觀的美好事物似乎也變了形,帶有了一種黑色的幽默與諷刺。”[3]
(二)寓意哲理性
《圍城》中的比喻多具有深刻涵義,書名本身便值得深究。“圍城”是人生中普遍存在的難以逃避的困境,此喻源于英法,“結婚仿佛金漆的鳥籠,籠子外面的鳥想住進去,籠內的鳥想飛出來;所以結而離,離而結,沒有結局。”[4]它將一個抽象的人生問題講得形象生動、具體可感,深入淺出地道出了“圍城”困境的內涵和本質,即每個人都受著本能的驅使,不斷地在選擇,卻不斷地掉進陷阱,剛爬出來,又掉進另一種災難里。人不過是受命運選擇捉弄、無法預料未來的塵埃。錢鐘書將他內心的大的悲涼,深刻地隱含在嘲諷畫面的背后,看出了人的有限性和尷尬性。
(三)淺顯易懂性
“錢式比喻”雖有著出奇的特點,但卻淺顯易懂。一方面,多用明喻,且比喻詞的選擇遵循著明喻的一般規范,多用“彷佛”、“像”等常用詞。例如,“月光不到的陰黑處,一點螢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綠的小眼睛。”[5]“兩個人在一起,人家要造謠言,正如兩根樹枝相接近,蜘蛛就要掛網。”[6]另一方面,比喻貼切。“他身大而心不大,像個空心大蘿卜。”[7]“這一張文憑,彷佛有亞當、夏娃下身那片樹葉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紙能把一個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蓋起來。”[8]所舉各例,本體和喻體“似是而非”,可又“若合符契”,原因在于“貼切”二字。它給人味之無窮的內蘊,既使你感到“意想不到”,又使你覺得“全在意中”。[9]
二、“錢式比喻”的意義
(一)幽默諷刺
錢鐘書善于運用奇特的想象,在切割信息鏈進行組接時,把隔離最遠的東西出人意外地放在一起,即反常規運用喻體。這恰好成就了《圍城》幽默諷刺的風格,讓人在看似不合時宜的語境中尋找出一種無需刻意安排的某種相似,幽默和諷刺也就油然而生。如“他雖是近五十歲的干癟男人,綽有天真嫵媚小姑娘的風致,他的笑容比他的臉要年輕足足三十年,口內兩只金門牙使他的笑容尤其輝煌耀目。”[10]就將“干癟男人”與“嫵媚姑娘”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通過“風致”聯系起來,從而達到幽默、詼諧、諷刺的效果。
(二)雅俗共賞
中西文化共同作用下的“錢氏比喻”,新穎獨到、雅俗并舉。例如寫方鴻漸吻蘇文紈,“這吻的份量很輕,范圍很小,只仿佛清朝官場端茶送客時的把嘴唇抹一抹茶碗邊,或者從前西洋法庭見證人宣誓時的把嘴唇碰一碰《圣經》,至多像那些信女們吻西藏活佛或羅馬教皇大腳趾,一種敬而遠之的親近。”[11]只輕輕一吻,便用四個喻體來共同修飾一個本體“這吻的分量很輕,范圍很小”,生動、貼切、新穎,把一個小細節及人物的微妙心理表達得惟妙惟肖,令人拍案叫絕。把鮑小姐喻為“熟食鋪子”是因為“只有熟食店會把那許多顏色暖熱的肉公開陳列”[12],這一比喻雖落入俗套,但引人聯想,且形象生動地刻畫出鮑小姐袒胸露臂的外貌特征。這一俗一雅證明了《圍城》的語言達到了“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雅俗共賞的統一。
(三)引導反思
錢鐘書利用“以虛喻實、虛實相生”非傳統的比喻方式以達到諷刺的效果,但又不局限于諷刺,我們看到更多的是他對社會、對知識分子的一種擔憂、一種對于歷史和文化的反思。比如,“她眼睛下兩個黑袋,像圓殼行軍熱水瓶,想是儲蓄著多余的熱淚,嘴唇涂的濃胭脂給唾沫帶進了嘴,把黯黃崎嶇的牙齒染道紅痕,血淋淋的像偵探小說里謀殺案的線索。”[13]“黯黃崎嶇、血淋淋”等詞語渲染出一個形態妖氣怪異的無聊女文人形象,感情色彩和形象色彩都很鮮明,給人以逼真的想象和感受。
又如“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里的沙礫或者出骨魚片里未凈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14]對比出知識分子安分守己的無奈和偽知識分子虛偽狡詐的做作。但這份“傷痛”并非只存在于知識分子中,錢鐘書將浮泛世態諷刺推進到對深沉命運的探討,指出畸形教育、扭曲社會思潮是導致文化心理劣根性的根源。
結語
借助比喻,錢鐘書把“莊嚴的東西滑稽化”,畫出一幅“儒林群丑圖”,辛辣地點破了那些借著留洋、打著知識分子招牌的偽知識分子,用游戲筆法剝出新式的知識分子身上最舊、最陳腐、最可憐的內涵:西方的皮毛包裹著舊道德、舊思想,他們不夠舊,所以沒有繼承下傳統文化本質,又不太新,學不會西方現代文明,得了文化的軟骨病。[15]他將那些光環籠罩下的東西赤裸裸地展露出來的同時,你會發現這個過程既理所應當又輕松愉快。這就是“錢氏比喻”的妙處,不僅極大地滿足了讀者的審美愉悅,更是完成了對傳統比喻的整體提升和超越,成為比喻修辭史上的一座豐碑。
參考文獻:
[1][2]、[4]、[5]、[6]、[7]、[8]、[10]、[11]、[12]、[13]、[14]錢鐘書.圍城[M].第二版.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250、208、89、29、246、51、9、122、95、5,、56、4.
[3]高萬云.錢鐘書修辭思想演繹[M].第一版.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55.
[9]陳子謙.錢學論[M].第一版.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94:424.
[15]吳秀明,李杭春.中國現代文學作品選評[M].第一版.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5:463-4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