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天龍八部》,我們知道了一位王爺,折扇輕搖,風流倜儻,憐香惜玉,幽默風趣。總之,他有潘安的帥氣,呂布的功夫,寶二爺的性情。
這樣的帥小伙子,打馬江南,擊劍塞上,無論走到哪兒,毫無疑問,都是紅樓美女,江湖MM們夢中的白馬王子。是她們寤寐思服的戀人。果然,最后,他以六脈神劍,挫敗群雄,揚威江湖,打馬中原,攜得美人歸。
人生到此,江山美人,武功文采,四美兼得,夫復何求?
金大俠了不得。把我們的夢想。我們心里暗藏的期望,變成了真實,讓我們對這樣的人,妒忌得兩眼發紅,血壓躥高,恨不得活在宋朝,青衣飄飄,步履輕盈,提一把劍,快意江湖,和他相逢在少林寺里,或相遇于點蒼山下,一決雌雄,不說四美,奪得一美,心中也自平衡一點,舒暢一些。
可惜,歷史上,他沒來過中原,也沒踏入少林半步,更沒有王語嫣這樣個“神仙姐姐”。但是,他的文治,他的佛心,他的多情,卻名垂青史,布諸人口。
這人,在《天龍八部》中,名段譽,史書上名段和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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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和譽的功夫,不是傳自段家,更不是傳自其父段正淳。他的功夫,按照史書說法,是傳自一個和尚,法名六鉉的。六鉉法師,具體情況已不可考,可能夠確定的是,他不是大理人,是個留洋和尚,來自當時的世界超級大國。那個超級大國,叫做北宋。當時的北宋,處于徽宗時期,雖然政治腐敗,軍備廢弛,可是經濟建設突飛猛進,一路凱歌,不可小覷。
既然來自外國。就喝了洋墨水,就袈裟輕舞飛揚,見識過五湖四海,毫無疑問,佛理很高深,阿彌陀佛,從不離口。更難能可貴的是,老和尚除了佛經,還有一肚子儒學經典,加上見多識廣,口才便給,談起經書,說起治國,口若懸河,頭頭是道。
至于六脈神劍什么的,老和尚不用說見,那是聽也沒聽說過,更別說施用了。他長于文采,拿槍拈棒,非其擅長。
那時,段和譽的老爸,還不是皇帝,還沒登上九五之尊,是前大理國的一個王子,整天無事,詩酒相伴,輕袍緩帶,逍遙自在,優哉游哉,好不快活。段和譽呢,更不是太子,是個小小的王子殿下,一個小頑童,無拘無束,蹦高躥地,無所事事。老爸段正淳看他整天滿世界瘋跑。如沒韁繩的馬駒子。很是著急,撓著腦袋,想給他找個老師,教他佛經,因為“此邦之人西近天竺,其俗多尚浮屠法。家無貧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壯,手不釋佛珠”。既然大家愛念經,愛參禪,愛阿彌陀佛談論佛學,段正淳想,讓小段去學學佛理,畢業后,英雄有用武之地,也有高談闊論的資本啊。而且,段正淳覺得,兒子出國,當個海龜,看來是沒希望了,但是很希望他能學習一下國外知識,增長點見識,開闊一下眼界,了解一下世界的走向。一打聽,聽說有六鉉這么個高僧,古今中外,儒道釋氏,無所不精,無所不會,很是高興,一揮手,坐著轎子,帶著七歲的兒子,去點蒼山找老和尚。
老和尚住的地方,不叫寺廟,叫龍苑,在大理,那也是寺廟,隱在綠樹叢里,一片幽靜。老和尚坐在那兒,正在敲著木魚,阿彌陀佛,念著經書呢。
段和譽老爸見了,忙把兒子往前一推,段和譽馬上對著老和尚跪下。
老和尚單掌豎起問道,阿彌陀佛,為何如此?
段和譽忙喊著師傅,“咚咚”幾個響頭,用的都是中原禮節,毫不摻假,沒有水分。這些,是老爸提前教好了的。不過,小段聰明,表現得水到渠成,青出于藍,更上一層樓。一點兒也沒有提前演習過一般。
六鉉法師一見,覺得這孩童機靈、可愛,是個可以培養的苗子,很高興,點點頭,就收下了。
六鉉法師是天臺山和尚。在中原聽說,大理人對待佛,是極端地崇拜,極端地敬重,“葉榆(大理)三百六十寺,寺寺半夜皆鳴鐘”、“伽藍殿閣三千堂,般若宮室八百處”,這些詩句,爛熟于耳;“以佛立國”,“以佛治國”,是其治國方針,十分眼氣,就來了,客居在點蒼山,拄著禪杖,荷著斗笠,伴著白云青山,做的是游方僧人。
由此可見,段和譽的功夫,真正算來,要么算天臺派,要么算點蒼派,是佛家信徒。他們家,看樣子,是沒有六脈神劍的,更沒有絕世神功“一陽指”,他老爸段正淳,也一定手無縛雞之力。因為,如果有功夫,還是絕世神功,來去自由,后來又怎么愿意當個傀儡皇帝?只需手指一點。就可以點死權臣啊——傻子才不做。
他這個傀儡,當的不短,十三年,相當于一個高中畢業生讀書的時間。
原來。就在段和譽走上點蒼山。拜倒在六鉉法師座下的六、七年中,大理國政壇發生了兩次政權交接,那種速度,真如競賽時交接接力棒似的,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開始時,是大理國的相國高升泰,皇帝癮犯了,難以按捺,讓大理國總統段正明轉任,脫下皇袍,走下宮廷,走入寺廟,去當了和尚,《南詔野史》稱:“明在位十三年,為君不振,人心歸高氏。群臣請立鄯闡侯高升泰為君,正明遂禪位為僧。”史書上說的,往往要比史實冠冕堂皇得多,也要曲折隱晦得多,總之,有一樣是真實的,沒有摻入什么水分,那就是段正明總統的位子,被高升泰空手套白狼,給奪去了。1094年,是宋朝紹圣元年,高升泰衣帶飄飄,滿面陽光,登上寶座,手舞足蹈,當了皇帝,國號“大中國”。可是,兩年皇帝,當得一點兒也不順心,甚至還很窩心。因為,大理地方勢力,很是不服氣,瞪著眼珠子,仍然懷念老段家,希望段家人當皇帝,軟的不行,大家來硬的,紛紛揭竿而起,亮出刀子,烽煙處處,鼙鼓聲聲。高老爺子心里甭提多別扭,臨死時告誡兒子高泰明:“段氏不振,國人推我,我不得已從之,今其子已長,可還其故物,爾后人勿效尤也。”話說得很好聽,好像當年奪位,是為了國家不得已而為之;現在,人家子弟長大,能夠擔當大任了,自己大公無私,可以自愿讓位了。其實,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是形勢逼迫。老爺子心里明白,自己活著,憑借威望,還能壓服住反對派,讓他們干生氣,卻無奈。自己一死。那些反對派還不拿著刀子。前仆后繼。奔上寶座,把自己兒子咔吧咔吧剁了。與其那樣,還不如自己主動退位。以退為進。既消除了篡位的口實,又當著相國,掌握著實權。
不然,俗話怎么說:“姜還是老的辣。”
高升泰安排好后事,心事了了,雙腿一伸,咽氣了。
高泰明望著皇帝寶座。哈喇子流得老長。很想登上寶座,嘗嘗皇帝的滋味。不過,他也是個明白人,心里知道,老爸的意見是正確的,還政段氏,是為上策。于是謹遵父命。1096年。父親一死。馬上堂而皇之,還政大理國,“泰明遵其父訓,求段正明弟正淳立。高氏自高泰明起,世為相國,執政柄”,高泰明當了相國,毫不客氣,“封其子高明量于威楚,并筑外城。號德江城,令其四子高明清為弄棟軍演習、定遠將軍”,令箭高舉,大權獨掌,睥睨群雄,“段氏擁虛位而已”,當了無嘴葫蘆。
段正淳生活在深宮里。當然沒機會去中原,也沒法打馬江南。杏花影里。細雨聲中,和丐幫馬大元老婆勾勾搭搭,黏黏糊糊,做出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他知道,自己這個皇帝,是個擺設,是個盾牌,為的是堵住悠悠眾口。高泰明嘴里沒說,可行動已經暗示出來了:老段。皇帝是你的,你乖乖地做,乖乖地玩,隨意喝酒聽音樂,享盡皇帝尊嚴,但權力歸我,你別染指,不然,我可不客氣。
段正淳更明白,高泰明還政段家,是無奈,是以退為進,是顧忌群臣反對。現在,已經讓到了極限,如果自己踏出這個極限,很可能刀劍相向,燭光斧影,出現個大理版的弒君大戲。給自己來上一刀。
他心有不甘,可不甘不行,不甘無法。自己知道,就自己那兩下子,想奪回權力,簡直是白日做夢,異想天開。所以,在宮里,沒事可做,就喝喝小酒,念念佛經,給老婆寫寫情詩:“國有巾幗,家有嬌妻。夫不如妻,亦大好事。妻叫東走莫朝西,朝東甜言蜜語,朝西比武賽詩。丈夫天生不才,難與紅妝嬌妻比高低。”詩寫得俏皮,寫得直白,同時,風流性情,躍然紙上,難怪在金庸小說里,他是個情種。在詩歌里,更可以看出,他是個得過且過,醉倒在石榴裙子下的主。至于權力的奪回,他早已埋下伏筆,讓兒子學好本領,回來奪權。
當了十三年皇帝,1108年,老段皇帝當膩了,不愿意當了,黃袍一脫,走下寶座,退休當了和尚,并下發一個退休文件道:“己為君無能,災星現而疫起,玉龍雪崩山流。今和譽長大,儲立為君。況年事已高,今與宋通,國中多事,為君不能統軍馳騁沙場,何以治國?”話說得很是謙虛,也很是豁達,然后退居幕后。當然,當了和尚,進入禪寺,人家的生活,仍然風流蘊藉,快活無比,燈紅酒綠,柳暗花明,“帝王出家,隨臣一幫,嬪妃一串,素裹紅妝。出家猶在家,舉國敬菩薩,早晚拜大士,禪室如世家”,那樣的生活,絕對逍遙,絕對幸福,絕對優雅風流。自己的皇帝位子嘛,就傳給了段和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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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正淳出家。和他的后代“一燈大師”干了同行,木魚佛經,山水為伴,優哉游哉,聊以卒歲。他的兒子,剛剛從點蒼山結束學業,拿著博士文聘,興沖沖回到宮中,走馬上任,登上寶座。此時,他正是二十六歲,典型一個“高富帥”。這樣的哥們兒,放在今天,油頭粉面,小車開著,未婚妻帶著,吹著口哨,“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像《天龍八部》里那樣,旁邊再跟著幾個美女,親哥哥蜜姐姐的,也是很不錯的。可惜,金老爺子的小說雖好,讓小段的日子過得風清云白。春暖花開,可是現實卻是殘酷的,讓小段見了,心里拔涼拔涼的。
小段登基,“明年。改元日新”,希望自己事業發達,芝麻開花,一天一個新花樣。可是,雖名日新,可一點兒也不“日新”,他登基時,大理國正趕上烽火四起,戰鼓震天的時候。
因為,高泰明主政,掌管國家,號令群雄,所有法令,出自高家,所有軍將,出自高家,別人休想染指,更難分一杯羹。大家一見很不爽,不爽的后果,是十分嚴重的,那就是叛亂。大理國三十七部,開始了武裝割據,各樹大旗,各自稱雄,以至于大理國內,“酋領星碎,相為雄長。干戈日尋,民墜涂炭”,各個部落,互不相讓,各樹大旗,你爭我奪,干戈日起,烽火硝煙,無日無之。這個段正淳,很可能因為這個亂攤子眼看收拾不了,干脆眼睛一閉,踢足球一樣,一腳踢給兒子,自己下崗。
老爸扔了,袈裟一披,當了和尚,可小段不能扔啊,他還得接著這個球,繼續射向球門啊。
說實在的,鎮壓叛亂,是個新命題,也是個嚴峻的考驗,對段和譽來說,是十分艱難的。一方面,他是國家元首。是國家的象征。有維護國家統一的責任,更有維護百姓安寧的責任。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沒有半分錢的權利,難以調動一個士兵。難以撥出一顆糧食,甚至號令難出殿外。當年他老爸在位。“鄯闡李觀音得來朝。進金馬杖八十節。人民三萬三千戶”,送了這么點禮物,段正淳都高興得屁顛屁顛的,鼻涕冒泡,一高興,馬上借助手里僅有的一點權力,下發文件,給人家提了官,“賜八章禮衣,龍頭劍,擢為安東將軍”。由此可見,后大理時期,段氏皇帝手上,窮得跳蚤直蹦高兒,實在做不了什么主。段和譽上臺,也是這樣,印把子牢牢掌握在高泰明手中,“賞罰政令皆出其門。國人稱之為高國主。諸蠻末貢者皆先謁相國”,給段皇帝冷板凳坐。
可是,面對叛亂,段和譽沒撒手不管,更沒抱膀子看戲。原因很簡單,國家,是大家的國家,不是他老高家的,也不是小段家的。為了國家,他走下寶座,伸出手來,和高泰明開始了聯合。
此時,段和譽如果稍微變心。或者。心里稍微齷齪一點兒,狠毒一點兒,聯合三十七部,強強聯手,訂立盟約,內外夾擊,給高泰明背后一劍,高泰明不喪命,大概也得吐血,或者岔氣。
可是,段和譽沒這樣做,甚至都沒這么想過。他知道,分裂,不利于國家,也不利于民生。因此,他一咬牙,丟棄了致死高泰明的機會,丟棄了奪取權力的時機。毅然決然。投身于鎮壓反叛工作中去。他的措施簡單,但是明確,也很高效,和高泰明組成統一戰線。國君和相國,第一次意見高度一致,握手言歡,凈化內部,消除矛盾。
段和譽同志利用元首權力。開始討伐的準備工作,首先義正辭嚴,發表講話,嚴肅指出,這些叛亂是不合道義的,是違背和平的,是分裂國家的。為了維護祖國和平,為了安定團結,平定叛亂,勢在必行。
接著,大印高高舉起,鈐在文件上,即日任命高泰明同志,為大理國三軍總司令,兼任剿匪總司令。高泰明拿到紅頭文件,帶著部隊,刀槍蔽日,盔甲如水,車轔轔馬蕭蕭,走向前線,進行平叛。
可是,權臣們,都有點私心,都重視權力勝過生命,高泰明也一樣,自己到前方去了,權力誰掌握啊?后方誰鞏固啊?別自己在前面打得熱火朝天,和叛軍玩命,后面元首卻不甘寂寞,突然發動兵變,把自己一家老小都抄了,那可是哭天無路。
段和譽知道高泰明想啥,也知道他擔心啥,人家懂心理學,知道權臣的需要,眉頭一皺,為了安慰高泰明,讓他一心一意,走向戰場,剿滅叛亂,馬上封他兒子高明清,接受老高家鄯闡侯爵,鎮守鄯闡,“使四子高明清居鄯闡鎮守”。鄯闡,那可是高泰明的根本。是高泰明的根據地。是他老先人的家業,那可是前大理時期,段家皇帝,分封給他先人高方的,遺留下來的。占住這兒,提一旅人馬,就可以遙控朝政,宰割天下,睥睨江湖。別看人家沒去中原,中原權臣的方法,人家學了個十足十,絲毫不比高歡們差。北魏的權臣高歡,不就是駐扎晉陽,手握大兵,虎視眈眈,監視著洛陽,遙控著政權嗎?史書言:“并州平。神武(高歡)以晉陽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定居焉。”晉陽,是他的老根本。
只不過。北魏皇帝是無可奈何。才受高歡控制的;段和譽,則是較為主動的。
高泰明聽到任命,擦擦頭上的汗珠子,松了口氣,終于揮動寶劍,帶著大軍,盔甲鮮明,矛戈蔽日,慷慨激昂,殺向叛軍,“三十七部叛,高相國泰明討平之”,一場叛亂,終于在刀光劍影中,灰飛煙滅,成為歷史深處的一個傳說。
高家,保住了相位,保住了權力,保住了他們的榮耀。段和譽呢,失去了一次奪回權力的機會,失去了一次可以主宰大理的時機。而大理,終于在戰亂之后,走向和平,走向興旺,走向繁榮昌盛。
段和譽的一生。都處在高家權力壓迫下。處在一種尷尬的地位。如磨盤下的一棵樹。如夾縫中的一棵松。但是,歷史沒把他和漢獻帝,還有晉元帝這些傀儡并列。沒有用鄙視的語氣議論他。反而稱之為“勤于政事”、“愛民用賢”,大加褒揚,是有原因的,因為,他的心,始終為著大理著想,為著大理百姓著想。
古代君主,能做到這點,就足夠偉大了,足夠流傳千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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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鎮壓三十七部叛亂中。毫無疑問,段和譽凸顯了自己人格。顯示出自己的高尚。給了高泰明一個良好的啟示,這就是,權臣和君主,是可以和好的,是能和平相處的。高泰明是梟雄,但他不同于一般的梟雄。尤其不同于中原的曹操。還有高歡和王敦,他不嗜血,不嗜殺,知道滿足,見好就收。這點,也不像古代中原,權臣和君主問,一定要劍拔弩張,陰謀陽謀,紛繁復雜,流血五步,不分勝負,絕不寶劍入鞘,鑄鐵為犁。
高洋和東魏孝靜帝是這樣,宇文泰和西魏孝武帝,也是如此。
就在中原皇帝和權臣上演著一幕幕尸橫遍野的慘劇時,出現君臣相殘,血雨紛飛時,中國西南一隅,四季如春的大理,政權的爭斗,竟出現一個互相妥協的和平局面,呈現出一種人性化的和諧。
在段正淳手里,不是不想奪回政權,但是,他沒有機會,也沒有能力,更沒有那個膽量,所以,看著高家做大。掌握國家軍政大權。決定國家內政外交,唯有長聲嘆息,無能為力。
到了段和譽手里,有奪回權力的時機,也有奪回政權的手腕,可是,段和譽呢,卻微微揮手,為了撫平戰亂。為了消滅戰火硝煙。把這個機會丟棄了,丟給了歷史云煙,留給后人評說。
事后,高泰明也投桃報李,退讓一步,對待皇帝,不再盛氣凌人,氣沖霄漢,而是彬彬有禮,極盡臣子之道。除軍政大權外,皇帝,照樣是皇帝,沒有壓抑。沒有被壓制的感覺。被高泰明高高供在上面,成為國家代表,成為國家象征。
中國西南一隅。竟然出現了后世一種民主化格局,這種格局,是經過一千多年的紛爭,才在尸山血海的基礎上誕生:皇帝做為國家象征,在軍事,外交,甚至經濟建設上,發號施令,代表國家。而國家的具體措施,大政方針,則由相國決定。
這樣的二元治國方針。在大理國行使了一百五十來年。和南宋相始終,一直到大蒙古國千軍萬馬,劍指云南,“革囊渡江”為止。段和譽登基時,大理國內,戰亂頻仍,烽煙滾滾,“四夷百蠻,叛逆中國(即大理國),途路為猬毛,百姓離散”。可是,在段和譽即將退位。即將走入山林時。史書記載當時境況,滿含贊美語氣道:“領義兵,率鄉勇,掃除烽燧,開拓乾坤,安州府于離亂之后,收遺民于虎口之殘。”這段話,表面是贊頌高量成,也就是后來,做為高家后人,擔當大理相國的。可是,當時的大理,是段和譽為君,段和譽當時的威望,是不低于高量成的。二人之間,如果不能精誠合作,不能齊心協力,后大理時代的中興,以及隆盛,是無從談起的。
因為有這樣一個和平局面。大理上下,才能夠全心全意,致力于經濟建設,才能使國力強大,走向富強,才能以一隅之地,立國于諸國之中,和宋遼西夏,以及后來的大金,并立歷史歲月中,成為一段風景。大理,在一百五十多年問,竟少有兵革,不聞戰鼓,不識烽煙,“道不拾遺,夜不閉戶”,中原人孜孜以求的天人生活,竟然出現在大理。“四夷八蠻,八方群牧,累會于此,部曲仇恨,到此冰釋。優恤孤寡老幼,風俗遂化”,可以這樣說,此時的大理,盛唐之氣,隆宋之風,與之相較,也毫不遜色。中原有元宵節、重陽節,十分興盛,而大理,最熱鬧的,是“三月街”。書上記載其盛況,“年年三月十五,眾皆聚集,以蔬食制之,名日祭觀音處。后人于此交易,即今之三月街也。”節氣時的交易,更是盛大,更是紅火,幾乎無處可見,以至于見諸志書道:“盛時百貨生意頗大,四方商賈如蜀、贛、粵、浙、桂、秦、緬等地,及本地州縣之云集者諸大宗生理交易之,至少者值亦數萬。”那種交易額,和唐朝長安,還有宋朝汴京的,可以相抗衡。
這簡直是一個奇跡,這種奇跡,竟然出現在大理。
這種成就,和段和譽的文治。是有很大關系的。
一個人。只要胸懷坦蕩,只要懷著佛祖心腸。懷著仁慈之心,懷著為民為國之心,自能感化仇敵,自能弭平亂局,也自能贏得世人的尊敬,更能在史書上贏得一席之地。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是金庸借郭靖之口。表露出俠的本質。袒露出一個真正大俠的作為。段和譽不是俠,不可能會六脈神劍,更不可能提一把劍,笑傲江湖,走馬四海,快意恩仇。
可是,他的這種心腸,這種做法,這種取舍,卻表現了他的“俠”,他是帝王之俠。在權力取舍上,在名利紅塵中,自有一番笑傲江湖、揮斥方遒的瀟灑之態,自有一種睥睨歷史、逍遙紅塵的清白之氣。
大理,能成為文化禮儀之邦,段和譽之力,可謂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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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和譽處事風格,還有他的精神風范,毫無疑問,使得他成了一種粘合劑,成了吸鐵石,把當時的大理,又一次在四分五裂的邊緣,粘合在一起,凝聚在一起。
能從大處著眼。以國事為出發點。是他處事的基礎,是他人格的基點。
能以寬闊之心,能以大度之懷,對待敵人,還有部下,是他另一樣無人能及的長處。他的這種長處,達到了極致,不但在古代帝王中,無人可及;就是數遍史冊,也很難找到。
高泰明這人。生育能力超強,養育了八個兒子。兒子雖多,可是,繼承高泰明爵位的,只能是一人啊。這樣,就產生了矛盾,產生了暗斗。表面上,在高泰明面前,大家都相互擁抱,團結一心,親熱得不得了。暗地里,大家都睜圓了眼睛,瞪著那個鄯闡侯爵位,想據為己有。這時,皇帝的命令,就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決定著未來的走向。因此,大家的眼睛,都瞄向了段和譽,向他大拋媚眼,火花閃閃,希望得到他的好感,將來的任命書,寫上自己的名字。
在高泰明的兒子中,毫無疑問,段和譽看好高泰明四兒子高明清,支持他襲爵。因為,在他看來,高明清更賢明,更顧全大局,更有堅貞之志。段和譽的判斷,是正確的,后來的高明清,也用自己的行動來證明了這種準確性。“三十七部蠻復叛。陷鄯闡,高明清死之。”為了國家的統一,為了大理的和平,在抵抗叛亂中,他英勇不屈,戰死沙場。
由此也可看出。段和譽識人之準。看人之明。以及他心里的坦蕩和無私。如果稍有機心的人,是不會這樣任命的。他可能搶先下手,將爵位賜給高泰明最低劣最無能的兒子,這樣。就會引起“窩內反”,引起高家內訌,讓他們一家鐵血相向,鋼刀出鞘,人頭翻滾,自己則可趁機而起,寶劍橫掃,號令大理,奪回權力。可是,他沒有這樣做,他采用的是“選賢制”。
他的這種制度。后來。被歷代段家皇帝所接受,也正是這樣,大理國內,盡管權力糾葛,存在分歧,存在爭斗,君相之間,勾心斗角,無時無之。但是,從沒發生流血事件。更沒發生屠殺。甚至是滅族之事。
他的這種任命。無疑。讓高泰明的其他兒子不爽,不滿。
其中,尤其一個叫高智昌的,表現特別突出。高智昌,是高泰明的“八阿哥”,也是最小的兒子。最小的兒子,大概過于嬌養過于放縱吧,那小子,就成了典型的衙內。典型的“官二代”。仗著老爹是相國,仰著個腦袋,橫著膀子走路,大概有點“我爸是李剛”架勢。他想,你這個小段,把鄯闡侯給了我四哥,你偏心,你小子讓我不痛快,我也不讓你痛快。于是,他想了一招,有點像禰衡的擊鼓罵曹。
那次,平定叛亂后,段和譽很高興,樂呵呵的,“遣儒官鐘震、黃漸賚勒褒高泰明相國忠貞,封平國公”,適當地給予獎勵,并給予提職,褒揚,同時大張旗鼓。在弄棟城舉行宴會。宴請所有立功人員。高智昌也在座,看著段和譽喜氣洋洋,滿臉陽光,他的心里,憋了一肚皮氣,就拿著杯子,使勁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有點暈天暈地了,“啪”地一聲。扔了杯子,踢了桌子。
大家一愣。所有入會人員都放下了酒杯。張大嘴,傻呵呵地望著他。
段和譽也一愣,望著他,心想,這個高老八,發的哪門子神經?就問道:“怎么啦?”
高智昌瞪著段和譽,終于爆發了。對元首大不敬的話,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你段家當皇帝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沒有我們高家保主,你們早已成了崖下鬼。皇帝的位子本屬我們高家,是我父親聽阿爺的話才讓給段正淳的。你段和譽當上皇帝,我就是不服!”
這話,可是大不敬,是要殺頭的。
兩百多年前,在唐朝,也發生過同樣的故事。
唐朝時,郭子儀手定叛亂,鎮壓了安史之亂,重整江河。再造江山,威名蓋世,一時無兩,皇帝非常感激,無物感謝,想起結為兒女親家這招,就把女兒嫁給郭子儀兒子為老婆,拉拉關系。誰想,小兩口婚后關系不融洽。紅著脖子吵了起來。郭家小子很生氣,白著眼睛。滿嘴跑馬:“汝倚乃父為天子邪?我父薄天子不為!”那意思是說,小丫頭,別仗著你老爸是皇帝,把老公我不放在眼里。知道嗎?我老爸是看不中皇帝,不想當。郭子儀一聽,嚇得半死,一繩子把兒子捆起來,送進宮去,交給皇帝處理。皇帝笑笑,把自己這個魯莽女婿放了:如果殺了。自己女兒豈不守寡?而且勸郭子儀道:“不癡不聾,不作家翁,兒女子閨房之言,何足聽也!”給郭子儀,也給自己找了一個體面的臺階。
沒想到,現在,這個高智昌竟然進行一次盜版表演,滿面濺朱,唾沫橫飛,學上了郭子儀的兒子。
高泰明坐在席上。聽了高智昌的話,冷汗直流,血壓升高,他心說,小子哎,知道這次叛亂為啥,就在于別人恨我們家專權,恨我們家跋扈,現在,你小子敢罵皇帝,這話傳出去,那些心懷不軌的人,一定又有口實了,一定又要豎起反旗了。
他“咚”一聲放下酒杯,眼睛一瞪。指著兒子罵道:“忤逆之罪,該斬!”手一揮,幾個士兵沖進來,不由分說,抓起高智昌,繩子一捆,就向外拖,準備給他一碗“刀削面”,讓這混小子嘗嘗。
段和譽站起來,忙給擋住了,讓拉回來,死罪免了,但是,國有法紀,朝有規章,是不能亂的,將這小子流放到拓南城。
于是,高智昌戴上枷,像林沖走向滄州一樣,走向了拓南城。只不過,兩人,一個是自找的,一個是被迫害的而已。
事后,高泰明心中,很是感謝段和譽。
如果,當時段和譽不阻擋,不給自己面子,不給自己臺階下。自己的這個兒子。可真要人頭落地,閉上他的烏鴉嘴了。現在這樣,也好,讓大家都知道,必須尊敬皇帝,不得亂來。同時,也可以讓那些反對派看看。自己是如何地尊敬皇帝。如何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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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把高老八流放到拓南城,沒有別的想法,在段和譽想來,也就是教訓教訓這小子,讓他知道規矩,知道敬畏,知道什么當講什么不當講,不至于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誰知道,那小子去了那兒,半年后,就一伸脖子嗚呼哀哉——死了。
原來,高智昌的身體,缺乏鍛煉,豆芽菜一樣,典型的紙老虎,經不起折騰。
拓南城這地方。位于滇西邊陲,滄怒縱谷南端,東控南汀河,西扼怒江,瘴氣彌漫,條件也比較惡劣。環境也較差。對于公子哥們兒出身的高衙內,自然是很不適宜于居住的。再加上,高智昌帶著一肚皮氣,去了那兒。長途行軍,加上瘴氣,連帶生氣,三下五除二,把高智昌的小命就要了。
這時,“高泰明卒,封國師”,段總統送了挽幛花圈,進行了追封,可是剛過去不久,高智昌又作古的消息,傳進大理,傳入宮廷。
對于高智昌的死,段和譽很難受,也很內疚,他想,如果自己當時不生氣,不大發雷霆,不讓其充軍。這小子也許還能支撐下去,不會這樣早早死去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種想法,大概此時,他也有過吧。
當然,對于高智昌的死,還有一種說法,說他的死,不是病死,是他的叔叔高泰運毒死的,因為,他的叔叔想篡得相位。怕他的這個桀驁不馴的侄兒,就悄悄派了人去,送給高智昌一壇酒,說是能抵御瘴氣,讓他早晚喝一點兒,舒服舒服。高智昌很高興,心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還是叔叔關心自己。拿了酒,倒著就喝,咕咚咕咚,然后喊著肚子疼,然后吐血,再然后雙腿一彈死了。他叔叔之所以用此手段。是為了清除眼中釘肉中刺。為自己接管朝政掃清障礙。這樣猜測的人,顯然是把中原爭權奪利的血腥方式,采用“乾坤大挪移”手法,移到大理去了,在中原,很多權臣,為了奪得大位,都給皇帝送上一杯毒酒,如跋扈將軍梁冀,就是一例,他掌管朝政,發號施令,八歲的皇帝漢質帝,一個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禁忌。竟然當著滿朝大臣,指著梁冀道:“此跋扈將軍也。”完了,一句話惹惱了梁冀。就給他送去下有毒藥的餅子。毒死了他。然而在大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因為,在段家和高家權利紛爭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們沒有血腥,沒有刀光劍影,只有互讓,相互權衡,相互制衡。再者說,高泰明的八個兒子中,厲害的兒子不在少數,高智昌并不突出,毒死他,實在是多此一舉。
高智昌死去,段和譽為了淡化愧疚,拉攏高家,更為了和平安寧,積極采取補救措施。在大理,補救的最好方法是大做法事,超度亡靈。因為,大理是佛國,人人信佛,認為如此,人的靈魂可達極樂世界。
而且,大理國元首決定,高智昌同志的追悼會,自己一定要參加,還要發表演說,并進香致祭。這在古代,無論中原和大理,都是至高榮譽,都是無上光榮。
那天,段和譽坐著馬車,擺著儀仗隊,滿面憂傷,去了寺廟,在哀樂聲中,為高智昌同志亡靈進香,之后,毫無疑問,走上高臺,發表演講,對他的一生,給予了高度贊揚。當然,對他的錯誤,也表示了遺憾。最后,對他的死,表示了深深的哀悼之情。
就在這時,寺廟里一聲喊,出現了刺客,準備刺殺總統先生。好在,侍衛們發現及時,及時出手,段和譽才沒像后來的美國總統肯尼迪那樣。血染黃沙,英年早逝,給人留下無窮的懸念,和無限的傷感。
這兩個刺客,不是黑社會的。也不是恐怖分子,竟然是高智昌的兩個下屬,他們聽說,總統迫害高將軍,費盡心思,暗設毒謀,讓他去了拓南城,最終活活讓瘴氣悶死。兩人越想越生氣,越說越惱火,血壓上升,險些變成植物人。這樣的仇不報,妄為男兒,難稱好漢。于是,兩位湊在一起,秘密一合計,定下方案,一人掖了把匕首,就鬼鬼祟祟去了寺廟,躲在人堆里,眼睛時刻瞄著元首,準備時機成熟,突然跳出,實施斬首行動。
只是,他們不是專業殺手,走進寺廟,岡0一露面,就露了破綻,被總統警衛連發現了。警衛人員是什么人,都是特種部隊,一只跳蚤跳過,都要抓住,看看公母,何況是兩個人,更何況是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大家眼光一對,暗暗一點頭,一起沖過去,還沒等到那兩個刺客醒悟過來,已經被捆住了手腳,如兩枚粽子一樣,渾身上下一搜,搜出兩把雪亮的匕首,斷金剁玉,鋒利無匹。問他們帶著匕首,闖入寺廟,準備干什么。兩個漢子一點也不隱瞞,脖子一梗,狠狠地道:“報仇!”
再問下去,毫無疑問,是為高智昌同志報仇。
段和譽聽了,沒有生氣,也沒有大吼一聲,來啊,把這兩個賊子砍了。他笑了笑,揮揮手,讓解開繩子,放他們走。警衛們當然不同意,刺殺國君,不千刀萬剮,已經是圣上高抬貴手了,現在竟然放掉,不會是傳奇故事吧?
段和譽再次命令:“放了。為主人報仇,是義士,理當放走。”
兩個刺客被抓之后。早已料定。以傳聞中的段和譽的歹毒,一定饒不過自己。會讓自己人頭落地,命入黃泉,甚至可能千刀萬剮,挫骨揚灰。現在,面對這樣的結局,顯然超出他們的意料之外。兩個人被解開繩子,互相望望,心說,看樣子是我們糊涂,聽信片面之辭,錯怪了好人,還干下這種忤逆之事。兩個熱血漢子,遇著這樣的情況,感到無法自贖,羞愧滿面,沒有離開,雙雙拔出刀來,橫刀自刎,倒在了段和譽的面前。這事,被大理國的史書所錄道:“高智昌以罪流死。其下伊、何二人謀為執仇,乘譽入寺進香,圖弒逆,事露被收。”二人惜乎有姓無名,但那種忠烈之氣,足以映照古今;那種赴死精神,很有點《天龍八部》中蕭峰的氣概。“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荊軻,不只是中原絕唱。也出現在大理的土地上,且更勝一籌。面對兩個刺客的尸體,段和譽落淚了,“嘉二人之義,赦之”,連連贊嘆“義士”,并讓隆重下葬,起墳,立碑,名之為“義士冢”。
高家的人,甚至反對派的人,面對此情此景,終于感動了,感動于這種大仁、大義、大德。
可以這樣說,段和譽在皇權上,始終沒奪回來,始終處于下風。但是,在人心上,在道德上,他獲得全勝,獲得了擁護。后來的段家皇帝,一百多年來一直高高在上,拱手危坐,從沒受到傷害,沒遭到殺戮。沒得到毒藥和繩索的待遇。是段和譽奠定了基礎,一種人性的基礎。
人性,永遠是無敵的。
6
凝聚了人心。聚集了力量。讓大家心往一處想,力向一處使,段和譽沒有滿足,沒沾沾自喜,也沒停止步伐,蹲在寶座上,如老爸一樣,給美女寫情詩,圍著美女的石榴裙,歌之舞之,足之蹈之。他知道,一個好的國君,一個圣君賢王,不僅僅要在心理上征服人。在人格上懾服人。更應當讓一個國家走向昌盛,走向興盛,走向發達。
他把目光,由國內轉向,瞄向了國際,尤其瞄向了當時經濟最發達的國家——宋朝。
此時的宋朝,雖然面對著大遼的壓迫,面對著西夏的利刃。尤其面對著崛起東北的大金鐵騎,已呈現出夕陽西下,群鴉亂飛的局勢,可是,國內的經濟增長。仍然處于國際領先水平。是其他各國所難以比擬的,尤其汴京、洛陽等大都市,百物豐雜,車船往來,張擇端的一幅《清明上河圖》,足以讓當時世界各地人們見了。以至于一千多年后。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說:“如果讓我選擇。我愿意活在中國的宋朝。”美國人羅茲·墨菲在他所著的《亞洲史》中也說,宋朝是“中國的黃金時代”,是中國“一個前所未見的發展、創新和文化繁盛期”。
對于宋朝,段和譽同他人一樣,向往不已,敬佩不已。
在他登基幾年后,內部平和,一派升平,這時,他終于拍板定案,派出使團,出使大宋,進行友好訪問,并建立藩屬關系。公元1115年,大理城外,一隊人馬,帶著貢品,帶著段和譽的期望,也帶著他的囑托,終于出發了,踏上了漫漫長路,走向東北方,一直走向當時世界最大的都會——汴京,他們,就是大理國的使團,在三位大使李紫球、李柯祥、李博祥的帶領下,走向了這個世界上一時無二的經濟大國,走向了文明,也走向了昌盛。
史書上記載,他們去時,帶著大理土特產,包括麝香,包括牛黃,還有三百匹戰馬。來到汴京,他們按照藩屬的禮節。向宋徽宗呈上貢物。也呈上他們的誠意,還有對宋朝政府的忠誠。
宋徽宗在輝煌的宮殿接見了使團人員。接受了他們的禮物,高興得滿臉陽光,呵呵大笑,當日舉行國宴,招待這些西南到來的客人,歌舞歡笑,賓主盡歡中,下發文件。任命段和譽同志為大宋國的云南節度使、金紫光祿大夫、上柱國,大理王。
不久。段和譽在大理宮廷里。迎接了大宋使者,以及他所帶的任命書。欣然接受了大宋的任命。
段和譽這樣做,并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趕時髦。他是有一定的政治目的。和一定的經濟目的的。
政治上,為了穩固自己的君主身份。才采取這樣的策略。他的行動,還有大宋的任命,無疑的,都向大理國人,尤其有野心的人發出警告,別盯著段某的寶座。本寶座。是受到聯合國秘書長宋徽宗的任命的,是受到聯合國保護的,誰敢動自己,就是和大宋過不去,就是對大宋進行挑戰,那樣的結果,是不言自明的。
這一點,可以說,和大遼,還有西夏的目的都不一樣。大遼和西夏,和大宋建交的目的,是為了學習宋朝,然后侵略宋朝,挾制宋朝。這點,連宋朝人自己都看清了,且十分生氣地道:“得中國土地。役中國人民,稱中國位號,仿中國官屬,任中國賢才,讀中國書籍,用中國車服,行中國法令。是二寇所為,皆與中國等,而又勁兵驍將長于中國,中國所有,彼盡得之;彼之所長,中國不及。”段和譽不是這樣,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利用中原的力量,來制約和威懾權臣,保持一個和平局面。這點,毫無疑問,他做到了。
而這樣做更大的好處。就是打通和大宋的經濟聯系,西南一隅的大理,從此在貿易上,緊緊依靠中原,把中原做為自己的市場,工藝品,刀劍鎧甲,百般巧物,無不通過市場,滾滾涌入大宋。白花花的銀子,也隨之水一樣流入大理;隨之而來的,是文化,是書籍,是佛經。大理,一步步走向文明,走向詩歌,走向物質文化雙豐收時代。
內政外交一系列變化。使得大理國昂首闊步。高奏凱歌,大步向前,GNP快速增長,牛馬成群,羊兒遍野,五谷阜盛,笙歌處處。就連大理史書上,也無比輝煌地說:“七月中元節,各方貢金銀、羅綺、珍寶、犀象萬計,牛馬遍點蒼。”此時的大理城,簡直是博覽會,各種珠寶陳列,各種動物上場,人歡馬叫,熱鬧非凡,其繁榮景象,一點兒也不亞于中原都市。
臨近小國,諸如緬甸、越南、昆侖,不去中原,車船勞頓,路遠難行,一個個坐著馬車,帶著禮物,趕來大理,“故遠方慕之,悉來貢獻”。尤其靖康之亂前后,中原大地,烽煙蔽天、戈矛映日、尸橫遍野,金人的鐵騎所向,田地為墟,血流成河。而西南的大理國,卻一派升平、歌舞歡笑、四方來朝,沉浸在一片和諧中。
這種和平,當然,是有段和譽的心血在內的,和他運籌思謀密不可分。
可是,段和譽的性格中,寬容,大度,甚至容忍的成分,始終占著主導地位,這,大概和大理是佛國,百姓大臣普遍信佛,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更和他自幼愛佛有關。因而,他缺乏殺伐之氣,缺乏果斷手腕,缺乏鐵血手段,甚至有時顯得優柔寡斷。在這種情況下,高氏專政,已經穩固,多年積習,勢難挽回,“正嚴即勵精圖治且四十年之久,究亦不能挽回萬一。蓋勢之所趨如水之就下。回狂障決不可得矣”。高泰明死后,段和譽本可以收回權力,可是,高泰明的弟弟高泰運,趁機而起,走進朝廷,登上相位,接過權力的指揮棒。高泰運死后,群臣諂媚阿附,倒向高氏后裔高量成,積極奔走其門下,群起舉薦,“以高量成有德,請立為相,號中國公”,段和譽很無奈,很受傷,唯有點頭答應,接受這個無可奈何的局面,即高氏“世為相國,執政柄。賞罰政令皆出其門。國人稱之為高國主。諸蠻末貢者皆先謁相國”的這種境況。
他感到,這個傀儡,實在當得無趣,當得沒有滋味,于是產生了退隱之心。
再者,四子爭權,烏煙瘴氣,難以弭平,有時,甚至在宮廷上,四人互不相讓,相互拳毆。這事,如果發生在中原。這幾個小兔崽子,大概是會進入監獄,待上幾天,好好反思的。可是,對待自己的兒子,段和譽唯有長嘆,始終無法下手。再加上,由于權力糾葛,部落紛爭,始終是大理一個解不開的疙瘩,因此,內部叛亂,此消彼長,按下葫蘆浮起瓢,讓這位段皇帝十分頭痛。最終,他咬咬牙,決定退位,史書上載:“正嚴年老,諸子內爭外叛,禪位為僧。”
1147年,當了39年國家元首的段和譽。終于宣布退位,出家為僧。這時,他已經是六十五歲的老人了,少年英俊,登上大位,指點江山,笑傲歲月;白發蒼蒼,一身疲憊,走向大殿,毫無留戀。從此,他淡出大理政權。走入山水之間,走入權力之外,袈裟木魚,云起云消,再也不問紅塵之事了。
他出家后,丟掉俗家名字,法號廣弘。
1174年,他圓寂,是年九十三歲。
他是大理國最長壽的國君。也可能是中國歷史上最長壽的國君。他的長壽,是應當的,生性恬淡,心懷善念,心胸開闊,人在紅塵,心存佛國。歷史上。有幾個國君可以做到呢?有幾個國君能夠如此面對權力和爭斗呢?現在的公仆。又有幾個可以做到呢?
他在生命中,是長壽的。
他在歷史書中。應當更長壽。和每一個為國家民族做出貢獻的歷史偉人一樣,流傳萬世,永昭史冊。
編輯手記:
很多人因為金庸先生的《天龍八部》,喜歡上了大理,喜歡上了他塑造的風流倜儻、篤信佛教、天性善良但武功超群的段譽形象,但是歷史中的段譽是什么樣的人。知道的恐怕就很少了。本文還原了一個真實的“段譽”,用真實的史實、幽默的語言、有趣的故事寫出了段和譽作為后期大理國君主的一生,加上意味深長的評論,不僅可以去“讀”,而且可以去“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