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英俊?橫貫所有抹去的尺度
走自己筆直的命運
——里爾克
長期以來,撒拉族詩人撒瑪爾罕的長詩創作大部分是與世隔絕的,引起人們關注的詩歌作品,都是那些以黃河為地緣背景的鄉土詩歌和以撒拉爾民族族群記憶為特征的民族詩歌,純潔優美的詩歌語言和流暢通透的敘述語調給人們留下了特別的印象,但這種理解極大地遮蔽了對一個詩人精神世界的認知深度,甚至可能錯過了一個極富創造力的詩人最主要的詩歌精神取向和至今所取得的創作實績,在通過對他一系列長詩的深入閱讀中,我們有必要摒棄先前關于鄉土詩歌和民族詩歌的成見,而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撒瑪爾罕是一個深深地立足于民族傳統的,具有濃烈宗教“救贖”情懷的,關注人類普遍命運而不斷尋求心靈“棲居”之地的優秀詩人。
他的長詩創作涉及生與死的對抗,沉淪與救贖的巨大宗教母題,他立足古老的信仰根基,在對人性的一次次深刻體察中,不斷親近信仰的實質,并以一種純潔的心靈質地對抗著當下無往不在的“現代性”危機,在詩性書寫中獲得了一份靈魂的安頓。他的詩歌世界,清明通透,他的詩歌語言,純凈有力,兼有古文化典籍的雅馴和現代詩歌的張力。
這里我以詩集《清水微瀾》的第一首組詩《高地藍焰》和最后一首長詩《世界的血》作為一個質點,對其詩歌世界和創作特質作一簡單的解析和勾勒,由于知識背景的差異,由于對伊斯蘭教義的隔膜,這種解析難免有“誤讀”之處,但從另一重意義上,在生命這種大背景上,一切文明都是可以相互溝通和對話的,何況“誤讀”本身也是文學閱讀的樂趣之一。我們厭惡那種真理在握的法官式的批評,而對一種基于尊重的對話式的、敞開的解讀充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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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詩歌中的長詩創作現象,無疑已成為了一種重要的文學創作景觀,從世紀初艾略特的《荒原》、《四個四重奏》,里爾克《杜伊諾哀歌》,聶魯達的《馬丘·碧丘之巔》、帕斯的《太陽石》、《清晰的往昔》,埃利蒂斯的《英雄挽歌》、《理所當然》,再到世紀末阿多尼斯的《書:昨天、空間、現在》,詩人們以自己卓絕的創造力和高超的詩藝,創作出了一首又一首璀璨的篇章,給詩歌閱讀帶來了一次又一次“美的顫栗”,從詩歌語言的錘煉到思想主題的深入都達到了非常高的層次,同時,也把人們的欣賞趣味從史詩時代結束以來詩歌只能是簡短、雋永的片段式抒情范式的印象中解放了出來,詩歌既可以用簡短的詩章表達此時此地的審美情懷,還可以表達人類命運的大主題,創作出雕塑式的“鴻篇巨制”。
中國當代漢語詩歌創作中也有許多人默默地做著這種嘗試和努力,也誕生了許多優秀的詩篇,風氣所向,詩人們在創作中對一種包含了人類普遍情感又提煉了當下生活主要特質的“長篇詩歌”充滿了期待,對于這樣一種“當代史詩”的召喚,甚至成了許多詩人的心病,但這種詩篇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時候出現,還是未知。
撒瑪爾罕近期的一系列長詩寫作,就是一個有創作抱負的詩人對這種情懷的親近和書寫的嘗試。由于其特殊的宗教背景,這種創作又有了異樣的特質和精神高度??v觀其近期來的詩歌創作中精神主題的進程。他的詩歌創作從融入了撒拉爾民族歷史元素的黃河題材出發,不斷融匯民族的、血緣的精神歷史因子,不斷深入和擴展著對人類普遍命運的關注這一主題,漸漸導向了探求精神的“死亡”和“重生”之途這一信仰母題。從《時間的歌謠》、《四月》、《死亡》到《高地藍焰》、《火與橋》、《禱辭與幻想》,再到《世界的血》,這一主題在不斷深化中越來越清晰地呈現了出來。
因此他近期的長詩寫作中時時觸及著“生與死”、“臨終的拷問與精神的重生”、“沉淪與救贖”這些大主題,這在當下詩歌創作越來越日?;嵥榛臅鴮懻Z境中顯得極為突兀和少見,許多詩人一觸及這些主題,一句“宏大敘事”的帽子就拋過來,唯恐躲避不及,這一類詩歌寫作其實是在考量一個詩人心靈的力量,考量一個詩人有沒有直面一種“終極之物”的勇氣,正如里爾克所言,一個詩人要不斷學習和“巨大的事物”照面和打交道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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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藍焰》是一篇由6首短詩綴成的組詩,6首詩首尾相接,是一篇用短詩的題材處理方式寫出的小型長詩,它以一種精神長生的“信仰之在”通貫整個詩篇,這種“信仰之在”(即詩中之“我”)以一種“精神復眼”自靈魂高處通視一切。它是前期緬懷祖父的組詩《四月》的另一個高度上的掘進和深入?!端脑隆穫戎赜趯ψ娓傅囊环N現世場景中的感性追懷,是詩人個體血緣情感的抒發,而《高地藍焰》則從信仰的現世意義出發,將心靈置于生與死、歷史與當下、善與惡、安逸與喧囂的極地,是對命運的領受和信仰的不斷確認。
詩作第1首書寫的是臨終的場景和“復活”的發生。一個在苦難中辛勞了一輩子的人,感到死亡如期而至,它像“融化宇宙的火/瞬息沸騰的冰與水/瞬間冷卻,并且,到達最冷的冰點”。而臨終之人“在半夜/潔凈關節上的血、將靈魂再梳理一遍/只覺得麥穗搖晃的聲音滲入十指”。詩作第一句就將生命的熄滅過程,用“火”與“冰”、“沸騰”與“冷卻”這些對立的意象和動態描述了出來,非常精彩(記得詩人葉芝也曾以“火焰”與“冰塊”并置的意象形容過精神之天空),而在這首詩的語境里,因生命的熄滅含有了死亡的陰影和信仰之不屈,因此顯得更為驚心動魄,而“只覺得麥穗搖晃的聲音滲入十指”這樣的句子以一種讓人心顫的方式把將逝者的生之眷戀深入骨髓地表達了出來。詩作的最后一段是“浴血重生”的景象,精神已“復活”,“醒來/大地被悲色之火熊熊燒毀”,而那個已“復活”的“我”,以精神之“復眼”發現已經“死去的我/正躺在眾人的頌歌聲和美麗的語言花中/享受著活人的贊美”。在這里“高地的藍焰”既意指信仰的天空,又意指著生命之火。
詩作第2首,是第1首臨終場景的進一步深化,當面對親人離世的眾人“嘶嚎”、“記念善惡功過”之時,“血溶入血的海洋/肉之燼置于高臺”,既是入土為安,也是與往昔先祖骨血和靈魂的永遠融入。而一個在塵世生活了一輩子的人,“一個有罪的人”,“帶著咳嗽走進寒冬的早晨”,將一生的罪孽在干凈的雪中“嘔吐”干凈,重返最初的清潔。詩人在結局寫到:“今夜/你將重返出生之地/吸最后一口氣將自己吹滅”。(這句堪稱神來之筆,所有的死亡都帶有“自殺”的意味,都是自身塵世生活造就的結果,都是自己“將自己吹滅”)。前兩首詩將人之存在置于生與死的臨界場景進行觀照,寫出了肉身生命終有一死的無奈,也帶出了信仰之預設,精神之復活。
詩作第3首是對人性中與生俱來的那種鮮活而又黑暗的原始生命力的體察。帶有“原罪”的血肉之軀,它盲目、混沌、壯闊,同時又極具破壞力,如詩人所言“你以火燎之勢向我翻滾而來/所有悲痛一一鋪開/這致命的喧響下:彩蝶折翅而墜/魚類遇礁而碎/身軀和意念被拋向深淵”,如“親臨萬馬復踐的悲壯景象”。里爾克《杜伊諾哀歌》組詩第三首中曾寫到“血河之神”,表達的是對同樣的一種原始力量的自我體察,在這種原始力量的沖擊之中,“我在神的指引下”,恪守住了自己,以一種“精神復眼”看著“信仰之我”“磨亮锃亮之劍”,殺死另一個沉淪的“原罪之我”,為“另一個人的死亡,安排最后的祈禱”。
詩作第4首寫的是信仰的擔當。在這里,詩人是以一種雙重的或復調的語言敘述表達這一主旨的,這一主旨涉及“歷史”與“當下”,它既是遙遠的伊斯蘭先知們當初目睹世界的混亂,罪惡后,對人類信仰和道義的擔當,在目睹“靈魂在火焰上聚會/它們相互斷送,相互噬吸/流產的女人,期待夭折的孩子蹁躚而來”的慘景后,以“使者的身份往來于東方與西方之間/從左肩到右肩/走遍每一個角落”。它也是對當下處于相同生存處境中的人類境遇的一種體察和悲憫:“在所有的贊美詞和預言背后/靈魂:以云的方式飄動/以水的方式蔓延/到底去往何方?”
詩作第5首是一首關于“原罪”和“救贖”主題的詩作。“持雪者”(信仰或信眾)與“持火者”(欲望或沉淪者)構成了一種原生的對峙,而這種對峙將無始無終繼續下去。一方面是:“看見火向暗處蔓延/大水淹沒扭曲的心身”,另一方面則是雪(信仰)以其力量“翩然而至”“并以火(相反相成)的速度覆蓋一切”,覆蓋“心靈深處僅存的那些污垢”。荷爾德林說:“哪里有危險?哪里就有拯救”。
詩作第6首是“末日審判”的景象。在“時間的頂層”,最高的“在”(或真主)“以七種復仇之手”“或拋杯盞,或持利刃”對孕自精血的塵世血肉之軀進行了清算:“或污血流注/或火焰炙烤”,塵世生命走向完結,而“俯首蒼穹深處:看見自己行走在另一個空間”,那是獲得了重生的“信仰之我”,是清潔的靈魂在行走,在最后的遠去中,對曾經血肉之軀的“塵世之我”又返身瞥了一眼:看見那個曾經的“我”還在塵世的“煉獄”之中,“披著欲望和饑餓/促膝談論夭折的花蕾/談論七只手像七只猙獰的邪念/黑夜之下那泛濫的罪惡本身”。
《高地藍焰》整個詩篇由短詩綴成,語言極為簡省,詩章只抽取那些與主題直接相關的片段,而留有大量的閱讀和思考空間,顯得極為凝整洗煉。在這里,詩人撒瑪爾罕的才情和語言能力展現無遺,心志的清澈和詩藝的圓熟,使其創作已經遠遠超越于時下諸多對語言修辭的熱愛和觀念的陳述一類寫作,而達于“羚羊掛角”的高妙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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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血》是一首主旨清晰、敘述穩健、氣象開闊的大作。它由《誕生》、《苦難》、《巨夢》、《最后的廣場》四部分組成,它從一個(“類”的意義上)人的誕生寫起,通過生存個體(或人類共有的)“蒙難體驗”的書寫,而達于人類共同的“心靈救贖”的主題性長詩。
“救贖”主題在漢語詩歌創作中極為罕見。由于漢語本土文化先天地缺少宗教信仰這一維度,優秀的詩人們會有一些現世的精神但當,但普遍缺少一種從個體生命出發的宗教情懷和信仰訴求??v觀古代文學史,僅在中國古代大詩人屈原的《離騷》、《天問》中有過偶然之一現,而直接以信仰皈依之途作為創作主題和詩作結構方式的創作更是鳳毛麟角,西方文學中由于基督教信仰深入人心,先后有奧古斯丁的《懺悔錄》、但丁的《神曲》、班揚的《天路歷程》等以典型的心靈“救贖”作為創作主題和詩歌(文章)結構方式的大作品。
因此,長詩《世界的血》這樣一種詩歌寫作在當下生活中有著一種特殊的意義??藸杽P郭爾將人的存在和發展分為三個階段,即審美階段、道德階段和宗教階段,在審美階段,人耽于感性快樂的生活方式,沒有道德責任感,也不洞察存在的真理;在道德階段,人遵守固定的道德準則,憑理性生活,但不能達到真實存在;在宗教階段,人擺脫了世俗和道德的束縛,憑借信仰生活,他只為自己而存在,面對的只是上帝(神),而只有在一種信仰生活中,精神才能通向光輝澄明之境,獲得心靈的安頓?!妒澜绲难氛沁@樣一種由心靈上升之路而達于澄明之境的結構性長詩。
詩作第一章《誕生》敘述的是生命在母腹中形成的過程和對生命本身的一種先驗感受。在詩人的眼中,生命的誕生和消亡意味著與“神”(真主)的一次“踐約”,生命先驗地與一種更高的意志息息相通,未來不可預知,遠方深不可測,“前方的路或許是火一樣的災難/或許一種神秘的葬禮/只有約定路程或者約定期限的真主知道”。在這種“踐約”中,因自生命孕育之初“你享盡了真光的照耀”,所以“你”被先驗地植入了信仰發生的基因,“真光賦予我的思想鑲嵌在自己的骨子里/我被孕育的那天就被植入了骨髓深處”。這一章節,詩人通過一種“靈視”回溯生命形成的過程及思維活動,感受到生命的神圣、空蕩和荒涼。
第二章《苦難》寫的是人類共有的心靈“蒙難體驗”。自出生之始,這種苦難經歷就如影隨形,詩人寫道:“我在燈下看清了苦難的面容。目光兇惡/用風暴和鋒利的肋骨支撐起自己的世界/額頭如刀刻的山壑深深淺淺/思想的傷疤掛在樹上”,“你曾一口氣吹滅整個秋天燃燒的糧食/讓沙漠跳舞,讓火跳舞/你用有火的文字/端著盛血的杯子敲擊死亡的晨鐘/而我在天地一角/就像一只小鳥被遺忘在帶淚的枝條”。
第三章《巨夢》寫的是對時間力量的體認、對世俗物欲世界的警醒和愛的“救贖”主題。時間既是生命得以展開的舞臺,又是無往不在的限定,詩人寫道“原來生命就是點與點的行走/行走在光與影交織的墻壁/行走在波浪連接波浪的海洋/那里死亡連接死亡”,死亡成為對生命意義最大的拷問和否定,死亡赫然橫在那里,使人倍感恐慌,“活著還是死去”成為一個問題,時間之手將掠走一切,生活本身就像“千瘡百孔的器皿/盛滿藍色的玻璃片”,物欲生活中的疼痛布滿全身,這時象征著生生不息“愛愿”的女性出現了,“我看見一萬朵鮮花一樣的女人/晶瑩透亮。風雨之下吐露芳香”,這里的女性具有塵世之愛和超越之愛的雙重意味,她們讓我再次感受到了創生之美和無限生機,進而在“愛的凝視”中超越時間的奴役,而達于信仰的門前,“指引我走向終點。我在大夢中期待大光的出現/大光讓自己在自己的陰影里哭泣/讓太陽丟下太陽/讓太陽在自己的光芒里窒息/讓太陽搬來光芒的天梯/讓峭壁上的人爬上天堂”。而我從“愛之凝視”中,“看到一個出口,走進豪華的宮殿/泥土連接的道路在圣者身上閃光/美艷無比的孩子在歌唱/我淚流滿面”。
第四章《最后的廣場》寫對信仰的皈依。詩篇中苦難、時間、死亡的威力再次顯現,命運之門徐徐打開,我像渴望隱身于最初的子宮一樣返身“神”(真主)的懷抱,“真光鑲嵌在我骨子里的思想”,“想抓住我的身體,澆灌藍色的泉水/就像種植愛的樹苗/重新染綠這荒蕪的世界”,我終于“找到了生與死的另一個過程”:源自信仰的心靈“救贖”,一種信仰生活,而我在信仰的發生中“重塑金身”,踏入心靈光明的凈地,“世界的血。沿著/一條條道路。一朵朵鮮花。一群群鴿子/涌向最后的廣場:我看見了祖父和祖母/看見了金色的寶座/看見瞬間在瞬間里孕育/看見永恒在永恒里孕育”。
在《世界的血》的敘述中,精神的上升之途是對苦難的體認、世俗物欲世界的警醒和愛的“救贖”主題中完成的,它涉及到時間的奴役和對死亡的驚懼,這種深刻的洞識也一再告示我們,生命意義的問題、靈魂“救贖”的問題這樣一些人類內在的精神處境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和環境的改變而改變,它們會像西西弗斯的石頭一樣一次次落到我們腳下,讓我們赤裸而真實地面對,因此我們依舊需要從生命的根基出發,在四顧無聲的曠野里尋找靈魂的“棲居”之地,這一點性命攸關,一旦我們放棄了這種精神的訴求,放棄了把生命歷程當作一種更高意義上的人之完成,即一個不斷體認自己、開闊自己,向更高的精神境地邁進的過程時,一種順從于生存惰性的生活,無疑墜入了物欲世界的“永劫輪回”,從一生下來,便是一個“生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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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瑪爾罕近期一系列長詩創作中這種或隱或現的,對當今技術理性橫行、物欲泛濫的時代的反思,和通過靈魂自救而達于精神清潔的主題,也是對當下生存語境中正漸漸深入到人的生活方方面面的“現代性危機”的積極應對。
這種由于對科學及工具理性過度迷信而導致的“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的沖突(馬克斯·韋伯),而造成的價值危機和信仰危機,造成了一個世紀以來中外思想家們一次次試圖尋找新的心靈“救贖”之途的強烈訴求,面對技術時代心靈的焦灼和創痛,海德格爾認為應該返回到人類的“根基性持存”,“向著物而泰然任之”,施特勞斯認為應該重返柏拉圖政治哲學場景,開掘“自然正義”,哈貝馬斯認為需要重建“現代性”正當基礎,積極建構一種“交往理性”……諸種努力都試圖返身于人類文明原典,重臨生命、知識、信仰的基礎,尋求走出“現代性”困境道路。而撒瑪爾罕這樣一個有著濃郁宗教情懷的撒拉爾詩人,則是通過對民族血緣的體認和宗教儀軌的繼承,完成了信仰的皈依和精神的“救贖”,雖然時時也受到對信仰本身的駁詰和辯難,他的長詩一定意義上也是在這種辯難中對世俗生活命運的領受和對信仰的不斷確認。
當然,或許信仰的發生并不需要經過理性的論證后再去體認,他可能先驗地使“領受大光”的人放棄許多曲折的過程而直接與“神”(真主)照面,面對信仰需要的只是一份虔敬之心,作為一個信眾,可能更重要的是在當下生活中對宗教儀軌和律法的恪守,而這種恪守對于精神世界同樣意義重大,當俗世的喧囂和繁復諸象對內心造成某種干擾時,這種恪守的虔敬之心一再將精神從紛紜的亂象中拉回到內心清明的凈地,在對信仰的皈依和對祖先的感念中,始終和一種大人類精神相聯系著,從而獲得靈魂的安頓。這樣,這種生命個體的精神訴求,對一個將生命和詩歌溶為一體的詩人來說,既是詩歌的完成,也是精神“救贖”歷程的完成。
因此,撒瑪爾罕的詩歌創作實踐給我們這樣一種啟示:在全球化的“現代性”危機席卷一切的生存語境中,如何從本民族文明之源中激活一種精神,并在當下的生存處境中重獲一種價值訴求和意義延生,至關重要,它同時昭示我們,在對待西方現當代文化時因持有的一種基本的警醒和批評的態度,面對價值訴求的消解,要看到其抗爭、追訴和不斷確立信仰基礎的積極意義,也有必要警惕病態的自我放逐和沉淪,只有返身生命的根基,在對自身文明的親近和打量中,不斷“返本開新”,開掘出新的精神因子,才能真正開辟出一條心靈自我救贖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