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老記被聰明地下課

彼得·阿內特（Peter Arnett），新西蘭裔美國籍的著名戰地記者，一生奉獻于追求烽火真相。他先后服務于美聯社、CNN等美國主流媒體。1966年因越戰報道獲得普利策國際報道獎。他歷經越南戰爭、海灣戰爭、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等，其中因1991年直播海灣戰爭家喻戶曉。他獨家采訪過薩達姆和本·拉登等，還采訪過大量國際政壇上風云人物，如阿拉法特、貝·布托、卡斯特羅等等。

一張張最著名照片誕生

2007年春天開始，阿內特應邀前往汕頭大學長江新聞與傳播學院授課。2012年冬，阿內特在中國人民大學演講。在演講中，阿內特講了自己和兩個記者朋友霍斯特·法斯（Horst Faas）、馬爾科姆·布朗（Malcolm Browne）（2012年相繼去世）的故事。他說：“我覺得很遺憾。我們都沒有死在戰場上，這是一種幸運。他們是我在美聯社工作時遇到的極有才華的伙伴，是我最好的朋友。”阿內特敘述了他和朋友們如何開展工作，他們拍攝的一幅幅著名照片。

在越戰中，有一張最著名的照片，就是經過霍斯特編輯的。題為《在燃燒彈轟炸下赤裸奔跑的女孩》（Napalm Girl）的照片，描述了在越戰下普通平民、特別是孩子們驚慌失措的感覺。拿到這張照片時，霍斯特堅持要發給美聯社總部。當時，阿內特和霍斯特在美聯社西貢分社。分社內部有討論，很多人擔心，這張照片出現正面全裸，總社會用嗎？但是，霍斯特從中看到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堅持發。“這是能夠震驚讀者的照片，一定要發，具體的決定讓美聯社的高層去做吧！”果然，這張照片最后被廣泛使用，而且成為了越戰時期最為著名的照片。

馬爾科姆·布朗是阿內特在西貢分社最常配合的記者，通常阿內特是文字記者，他是攝影記者。馬爾科姆于2012年8月27日去世，享年81歲。他也獲得了普利策獎，最著名的作品是一張1965年的照片《自焚的僧侶》（the self-immolation of Buddhist monk Thích Quàng ?úc）。1965年10月5日，馬爾科姆和阿內特得知將有一場學生示威游行，就趕去了西貢的一個路口，他們看到一名僧人下了一輛出租車，往自己身上澆汽油，緊接著迅速點燃了一根火柴。他們感到很驚恐，但馬爾科姆迅速地拍了照片，后來配上阿內特的文字稿發表了。

次日，《紐約先驅論壇報》的一篇社論質問阿內特，為什么不試著阻止那位僧人自殺。阿內特的回答是：“首先，事情發生得特別快。當我一瞬間有了意識、知道那名僧侶是想要自焚的時候，他已經全身都是火，等我再走近一點兒時，他已經成了一個火球，我根本沒任何辦法救他。其次，我是一名記者，而不是消防隊員或者救人于危難的守護天使。那位僧人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一次反對南越政府的政治觀點的極端表達。而我，一名記者，不該直接去干預這一歷史的進程。”

獨家與本·拉登面對面

阿內特曾采訪了本·拉登，于1997年3月制作了節目。在他看來，拉登之所以接受他們的采訪，是因為CNN當時是世界上惟一的國際電視新聞網，而拉登熟知CNN對第一次海灣戰爭的報道以及阿內特在其中的角色。他們接到確認后，飛到巴基斯坦的伊斯蘭堡，然后驅車穿過凱博通道來到阿富汗東部城市賈拉拉巴德，拉登的藏身之地就在賈拉拉巴德境內的托拉博拉山區。在那里一個蚊蟲肆虐的旅館里，他們整整等了7天。最后，他們接到通知說幾小時后可以采訪。

傍晚時分，阿內特和制片人、攝像一共3人上了一輛小巴士。拉登的人要求他們戴上蒙著黑布的墨鏡作為眼罩，然后開車把他們送上山。沿途許多神情緊張的士兵不斷對他們進行檢查。

外面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吹著，他們最后到了一個在半山腰上用泥土堆砌而成的小屋，屋內用燈籠照明。正在等待時，一個滿臉胡須、個子高高的男人用AK47步槍推開門，彎著腰勉強進入泥屋里。“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直起身來，包著白色頭巾的頭快要碰到屋頂了。他的長胡子里夾雜著一些灰白的胡須，沒有笑容，眼睛里閃著固執的光芒。他解開夾克，露出里面穿著的白色長袍。他就是本·拉登。”

采訪中，拉登就坐在破舊的地毯上，一直側擁著步槍，就像擁抱著他最喜歡的孩子。拉登不允許追問，他的話基本上是政策宣言。但是，采訪剛開始時，無論是看他還是聽他講話，阿內特都覺得“他不像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人物，反倒像我在鄰近的巴基斯坦宗教學校采訪過的穆斯林牧師”。阿內特說：“他聲音溫和，有時快速眨眼睛，有時咳嗽一下。但我錯了。隨著采訪的進行，他變得強硬起來。我們聽到了他憤怒的言辭，幾年后才知道這些言辭真正意味著什么。”

被聰明地懲罰了

像阿內特這樣一個超級優秀的戰地記者，后來卻失去了他的工作。在演講中，阿內特講述了其中的原因，令在場的同學們陷入深思。

當阿內特為美聯社工作時，他因為《自焚的僧侶》的報道遭受很多批評，美聯社替他辯護；在阿內特為CNN工作時，因為一篇有爭議的報道飽受非議，CNN也替他辯護了；但在阿內特為NBC和《美國國家地理》工作的時候，“犯了事”，“他們沒有為我辯護。”

1998年，阿內特在CNN制作節目中，揭發1970年代美軍曾在老撾的“順風行動”（Operation Tailwind）中使用沙林毒氣，因此美國國防部向CNN施壓，說一定要開除他。雖然CNN沒有開除阿內特，而且泰德·特納（CNN的創辦者）為他反擊，但不久之后阿內特就辭職了。

2002年，阿內特上了很多電視節目和廣播脫口秀。評論戰爭時，他的態度非常激動。阿內特覺得布什政府不關心戰爭的合法性和必要性，不關心人力物力的花費。他們只關心戰爭的場景——也許是在想“超級美國”捏碎“螞蟻薩達姆”。當媒體花巨資把人員與設備搬去海灣的時候，急于報道戰爭的態度也很能說明問題。媒體犯了一個大錯誤：主流新聞機構拼命地想獲得對此次行動的報道權，于是跟五角大樓簽訂了一個協定。這是一個嚴格限制新聞報道種類的協定。這些所謂的“嵌入規章”最終包含了8頁的規則與限制，成功地讓美國記者對伊拉克看法保持緘默。阿內特說：“你們肯定沒聽過多少關于這些‘嵌入規章’的事，因為其中一條協議就是不能公開談論這些規章。我們的報道被加上鐐銬。”

2003年，阿內特在巴格達拍一部紀錄片，NBC和《美國國家地理》找到他，問他是否愿意為他們做一些報道。阿內特答應了。但是，后來阿內特接受了一個在伊拉克的衛星電視訪問，在采訪中，他批評了美國的戰爭計劃。阿內特的原話是：“美國在有意地拖延這場戰爭。”在他的言論到達美國后，第一天NBC還為他打圓場，說這是一個記者出于內心的實話，但是第二天，就以“不合適、不恰當”為由，把阿內特解雇了。“NBC、MSNBC、《美國國家地理》，我受雇的三家媒體同時把我解雇了。”

在汕頭大學，阿內特的學生聽到這件事情時，第一反應是很吃驚。他們詢問美國的言論自由狀況，阿內特回答說：“美國有聰明的方法來懲罰記者，而且保守派的力量大到讓你吃驚。”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