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聽過《Call Me Maybe》嗎?”
“什么?”
“哈佛經濟系教授翻唱的一首歌,最近很火的視頻,跟《江南Style》一樣火爆!”
“真的?那我去看看。”
“曼昆也在里面!”(注:曼昆為哈佛大學經濟系系主任、教授,宏觀經濟學大牛)
“哈哈,那我一定不要錯過?!?/p>
午飯時間,我接到朋友的電話。像吃貨推薦飯館或發燒友比較相機,我們三言兩語,交換了一條哈佛校園里的新鮮事。放下電話,我就去看這個視頻。
視頻在2012年12月6日上線YouTube,短短兩天時間,已經被圍觀了5萬多次。觀眾對哈佛大學經濟系教授們的這個舉動褒貶不一。在全美各大高校經濟系博士生們潛水的匿名網站(http://www.econjobrumors.com/topic/call-me-maybe-harvard-economics-department)上,有人稱贊這個視頻“很有娛樂性”,還有人說,“我可沒有他們那么自信地在鏡頭前面又唱又比劃”、“曼昆的自編舞蹈有點萌”、“出鏡的亞洲女生(與她的男朋友)看上去很可愛,不像經濟系的其他亞洲女生一樣沒性格”……批評的聲音也不少,有人譏諷:“難道這些教授都是非英語國家來的移民嗎?口型與歌詞對不上”、“哈佛經濟系教授的相貌平均得分真低啊”、“芝加哥經濟系的教授們打死也不會拍這樣的視頻”……
哈佛大學經濟系教授們為什么會拍這樣一段視頻?他們究竟要傳遞給觀眾什么信息?這與英美本科精英教育的核心——導師制(Tutorial)有何關聯?導師制現在遇到了哪些挑戰?
“想跟我‘約會’就趕快來電!”
經濟系協調本科教學工作的Emily Neill,是這個視頻的制作者。她在接受哈佛校報《深紅》(Harvard Crimson)采訪時提到:視頻是一次性錄制完成的,教授們沒有事先排練,全是即興發揮;錄制時間選在一次祝賀優秀研究生的晚會前,氣氛很放松;剪輯工作由她十歲的兒子主要負責,沒有專業人員的協助。所以,大家不妨把這個視頻看成哈佛經濟系師生自娛自樂,關起門來唱卡拉ok的一次“家庭聚會”。
視頻中反復出現的鏡頭,是教授們站在辦公室門口,指著印有自己名字的門牌,唱“call me ”,即“想跟我‘約會’(在辦公室一對一面談),就趕快來電吧!”。正如Emily Neill在采訪中說,這個視頻想傳遞的主要信息是教授們很“平易近人”(approachable)。他們打開門,給大家看自己的辦公室是什么樣子;他們能唱能跳,而且唱的是網絡上年輕人最愛的流行曲;他們喜歡跟自己的大狗玩,深情地抱著剛出生的小嬰兒,跟男/女朋友手拉手,或者像曼昆一樣,在鏡頭前跳上半分鐘的自編舞蹈。曼昆在接受《深紅》采訪時還調侃,據他所知,目前哈佛大學經濟系沒有教授打算轉行混演藝界。
一對一才帶出“接班人”
視頻的場景是一條窄窄的走廊,教授們的小辦公室依次排開,簡單得讓人在網上諷刺說“好像時光倒流,回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蘇聯”。鏡頭再轉到室內,最吸引眼球的就是書架,從地上到天花板堆滿了書,不多的裝飾只有家人照片,或來自世界各地的小手工藝品。這一間間小辦公室的靈魂所在,就是視頻里提到的與教授的“約會”——在辦公室里一對一的面談。這種富有傳統的指導方式,可以追溯到十五世紀的牛津大學,以牛津大學為代表的導師制,是英美本科精英教育的核心所在。
導師制(tutorial)的緣起,可被視為貴族給子弟聘家庭教師(tutor)的傳統,類似于中國的私塾,或現在各種“1+1”奧數或英語輔導。早期的本科精英教育,可以看成把各學科的優秀家庭教師集中在一起居住,這種優質教育資源在空間上的集中性,讓學生去上課時有更多選擇,行程安排上也更為方便。牛津大學早年的個人授課,通常是在導師的家里,后來改到辦公室里,但偶有例外。比如,牛津大學新學院(New College)的教師伊塞亞·柏林仍然在家里見學生,他有時身穿睡袍或浴袍,甚至坐在床上授課。一次,學生正在起勁地讀論文,不經意抬頭,發現老師正在地毯上給電動老鼠鬧鐘上發條。導師制源于為神職人員、醫生、律師等職業挑選與培養學徒的傳統。早年的導師帶學生,就像全面培養一個“接班人”,不僅關注學業,也在職業規范、言行舉止、接人待物各方面,加以引導與訓練。
現在師生間交流大多只限于學業,保留下來的是“一對一面授”。具體來看,這種面授的特點是定期,通常是每周一次,但也會根據專業、年級以及交流內容有所調整;高效率,每次會面通常不超過一個半小時;高強度,導師每周布置閱讀及寫作任務,見面時,學生先朗讀寫好的讀書報告或論文,導師就文章的主題/論點/論據/論證過程提出質疑,學生對每一項質疑進行辯解,如此針鋒相對地深入討論約一個小時,導師布置下周任務。在哈佛大學寫博士論文期間,每周五我把改好的論文放到導師的郵箱。周一就收到他細細批注過的文章,還會收到一封郵件,里面是他整理出來的主要問題。周二約好的時間到了,我就站在他的小屋子外,伸手敲門前,再把所有問題快速回想一遍,心里既忐忑又激動。進到屋里,我們師生倆人肩并肩坐著,把問題逐一拿出來討論。我要么接受他的修改建議,要么就得說服他,堅持我原先的寫法才是最合理的。討論有時輕松,他會把自己的批注讀給我聽,說“你的內容很多人看不懂”,有時默契上來了,他就點頭微笑……
奢侈的促膝
時代變遷,本科教育不再是貴族子弟的特權,也不再以培養學徒為主。隨著學生規模擴大,這種強調“一對一面授”的導師制,即使在牛津大學或哈佛大學的校園里,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我的一位朋友選修了曼昆的《宏觀經濟學》,她說選課人數動輒幾百。按照每人每周一小時的傳統導師制來授課,即使曼昆24小時不吃不喝不睡也無法實現。于是,學生被分成15~18人的小組(sections),每周在小組里對課程內容進行深入討論。帶領小組討論的是這門課的助教,即比學生較為資深的博士研究生。也就是說,教授通過講座進行大規模的“批發”式知識傳授,學生再從教授的“學術助手”那里得到反饋。
對于支付了高昂學費,期待與教授進行更多面對面交流的學生而言,這樣的授課方式顯然難以令人滿意。作為彌補措施,教授們每周會留出時間,在辦公室里與學生一對一面談,即所謂的“辦公室時間”(office hours)。也有教授喜歡約學生,一起在辦公室外喝杯咖啡,或共進午餐,這種安排取決于教授的個人風格、討論內容以及與學生的熟悉程度。這種面談時間短,15分鐘到半小時左右,且不定期,教授難以了解學生的研究興趣及學術水平,也無法提供持續、系統的引導與訓練。嚴格說來,這根本算不上導師制。而且連這種不定期的面談,也遠遠沒有覆蓋到每個學生。學生需要主動預約,就像去醫院掛號一樣。預約方式包括發郵件給教授、通過秘書安排、直接在門上的“辦公室時間”預訂表里填寫等。要是特別受歡迎的教授,或是“非常時間”,比如每次考試或提交論文前后,就會出現“一號難求”,學生提前2~3周,也不能保證約上教授。
哈佛大學經濟系教授們在視頻里,熱情地示意學生來預約他們的辦公室時間。但是,只要學生規模不減,教授人數不增加,以一對一面談為特點的導師制就會成為歷史。即使保留下來,也僅限于規模較小,以教學為主的文理學院。在研究型大學,導師制成了個別博士獨享的“奢侈品”。要是導師制未來真的從本科教育中消失,那么本科教育的核心價值在哪里?不是老說大學之大,不在大樓,不在大辦公室,而在大師。也就是說,在學生與大師的一對一促膝交談中。
責任編輯:尹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