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質數只能被1和它自身整除。在自然數的無窮序列中,它們處于自己的位置上,和其他所有數字一樣,被前后兩個數字擠著,但它們彼此間的距離卻比其他數字更遠一步。
——《質數的孤獨》
1 他是長寧,多疑又孤獨
長寧回答問題時,悵悅正在牛皮紙的線裝本上寫散文。她抬頭,不禁多看了幾眼穿著白襯衫的長寧,再低頭看見筆尖不自覺地在紙上游移出詭異的圖案,悵悅笑了。長寧坐下后,老師繼續講課,悵悅埋頭寫起來。
課后,孜孜跑過來問悵悅課題報告準備得怎么樣了,悵悅搖搖頭。“第一節課老師就說需要兩個人搭檔完成課程作業,你和沈長寧抽到一組,現在你明白要做什么了吧?”悵悅點點頭,一時琢磨不透孜孜要說什么。“很好,因為明天就要交作業了。”孜孜給她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忙忙地走開了。
悵悅著急了,她看到坐在斜前方的長寧正在收拾書包,趕緊叫住他:“明天要交作業了,要不咱倆現在研究一下,回去再開夜工趕出來?”
“不用了,作業我做好了,交的時候填上你的名字就好了。”
悵悅又詫異又尷尬:“這樣,不大好吧?”
“無所謂。”長寧拿出筆,說:“你叫……”
“歌悵悅。”
“歌唱,樂?”
悵悅翻到課本扉頁寫著的名字,說:“心搖悅而日幸兮,然怊悵而無冀。”
長寧默默地抄下名字,收拾好紙筆,他起身說:“我會寫到作業里的,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再見。”
悵悅看著白色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想起剛在書上看到的話:它們是多疑而又孤獨的數字。她想著,倒是適合長寧。
2 開始愛上計算機語言的簡單和美麗
C語言課,悵悅已經走神了半節課,回過神來,她開始聽老師講循環函數。很多年后,歌悵悅深夜加班,調試著一個始終通不過的Debug時,忽然想起那堂聽了一半的循環函數課。那堂課激起了歌悵悅對計算機語言的興趣,發現它的簡練和美麗。她不禁自問:如果那天繼續走神,一切會重寫吧?
課后,悵悅找到沈長寧:“長寧,這次的作業我需要做哪一部分?”
長寧背起書包,歪歪頭說:“不用了,作業我已經做完了,填上你名字就好了。”悵悅發現他說話前會習慣性地歪頭,像在倒掉不打算說出的字詞,話就說到最簡略。
“作業我也做了,你幫我看看吧。”悵悅紅著臉說。她為了自己語氣中的急切而不好意思。
長寧接過作業本看得很快,然后說:“除了這里有符號錯誤以外,都挺好。這個條件語句在第五章才會講,有錯誤也難免。我給你講一下條件語句。”長寧拿出紙筆,坐了下來。悵悅趕緊坐下,長寧沒有停頓,翻開書就講了起來。
3 習慣用單音節表達
悵悅習慣在深夜編程。安靜的夜里,一行一行寫下代碼,編譯、修改、運行,直到程序顯示0 error,在她看來,這一切像在演奏,充滿了韻律感。
長寧的QQ頭像總是亮在右下角,悵悅等待系統編譯通過時,常常不經意地看著那個皺眉咬指甲的頭像,心底里有份莫名的安定。
宿舍的姐妹們已經把完成作業過渡為男朋友或者搭檔的任務,悵悅和長寧總是各自完成一份,交作業前互取長處合并到一起。開始,悵悅喜歡以計算的復雜度來證明自己的方法更好,以能夠取代長寧為榮,當然沒有成功過。后來,也許是兩個名字并列出現得太多,他們寫作業的代碼風格雷同起來。
最后一節C語言課結束后,悵悅有些感慨。
“歌悵悅。”長寧走過來說,“這次作業我們分工合作。”
“嗯。”悵悅點了點頭,她也這么想。
“現在去吃飯,晚上去圖書館商量細節。”
“好。”她還是點點頭。
熟悉了長寧的脾氣,悵悅已經習慣用單音節來表達。
走在路上,悵悅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長寧,想找點話題打破沉默。長寧一臉安之若素的表情,好像下樓梯本身就是一件讓人興趣盎然而值得專注的事情。
下樓后,長寧從車棚推出車,拍拍后座說:“上來,我帶你。”他自顧自地坐上了車。悵悅伸手摸了摸微微發燙的臉,學長寧的樣子歪了歪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跳上了后座。
“長寧同學。”
“嗯?”
“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奇怪的人嗎?”
“……”
“你是技術宅?”
“準確地說,不是……我會唱歌。”
“唱歌?……啊!你干嘛急剎車?”
“到了。”
“我的頭!”
“我會唱歌。走吧。”
5 干嘛刪我的程序
敲下F5鍵后,看著一行行代碼在屏幕上飛速滾動,悵悅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身旁的長寧歪頭靠在座椅靠背上,一副淡定的樣子。終于,屏幕上出現了預想的結果,悵悅跳起來歡呼,在教室里跑圈。悵悅跑累了回到座位上,興奮地收拾書包。自從她和長寧決定合作完成期末大作業以來,他們每天十幾個小時呆在教室里編程,廢寢忘食,倒也樂此不疲。
悵悅把散在桌上、堆在地上、塞在抽屜里的東西扔進大背包里。一抬頭,她看到長寧正在刪掉一大段程序。悵悅跑過去一看,刪掉的正是她寫的一個功能。悵悅急了,大喊:“沈長寧,你干嘛刪我程序!”
正專注看程序的長寧,被嚇了一個激靈。趁著長寧發愣的功夫,悵悅撲到鍵盤上試圖補救。
“這個功能用處不大,而且有Bug。”長寧在悵悅身后不緊不慢地說。
“你憑什么說它的用處不大!你知不知道這是我花功夫最多的地方?有Bug不可以改啊?你憑什么刪我程序!”
悵悅轉身看著坐在一邊的長寧,她不禁握緊拳頭,她決定只要沈長寧開口說話就給他一拳。
長寧歪了歪頭,起身,一言不發地保存了悵悅撤銷刪除后的程序,然后關電腦、收拾書包。
“沈長寧你別太過分了,你太自以為是了,混蛋!”悵悅飛快地收拾好書包,離開前重重地摔上了門。
“該死的沈長寧,憑什么刪我程序……”走在路上的歌悵悅憤憤不平地自言自語,“哼,算你識趣沒敢跟我廢話,要不我打歪你的鼻子。”悵悅下意識地攥了攥拳頭,給自己打氣:“歌悵悅,你贏了,沈長寧沒敢刪你的程序,還差點被你打,好樣兒的。”她想象著自己指著沈長寧可勁兒地說,直到那張面癱似的臉融化成她腳下的一堆泥。然而,悵悅的眼里滿是淚水,她委屈得蹲到路邊痛哭起來。
7 LED屏上的火柴人
整整一個星期,悵悅屏蔽掉了所有與編程有關的事情。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暫時脫離開焦躁。她從來沒有這樣依賴室友,第一次覺得自己應該像很多人一樣看肥皂劇、逛淘寶、宅在宿舍叫外賣。悵悅就是不想自己待著,容易胡思亂想。
悵悅在期末的班級聚會上見到長寧,他還是面無表情的撲克臉、白襯衣,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長寧看起來有些陌生,也許是他的頭發剪短了。悵悅被孜孜熱情地拉到另一桌,可以遠遠地看著長寧。
聚會上悵悅喝了很多酒,她不由自主地拉著孜孜說話,轉頭又扯著嗓子跟男生斗嘴,拼酒劃拳,上躥下跳,她努力不往長寧的方向看。回到宿舍,悵悅躺在床上,她想起離開時看到長寧的座位已經空了,失望的情緒讓她感到如此沉重。長寧就是這樣,質數一樣淡漠,遠離人群。悵悅的鼻子酸酸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
手機突然震動了,悵悅摸索到手機,湊近了看,是長寧的電話,悵悅一骨碌坐起來,接了電話。
“喂?”她突然很害怕聽到長寧說,他不小心摁錯了號碼。
“在宿舍?”電話那頭是長寧淡淡的聲音。
“嗯。”
“到窗口來。”
悵悅從上鋪翻下來,顧不上找拖鞋就奔到了窗口。
窗外是一片昏暗,平時滾動播放通知的LED屏此刻也黑了,只能看到來往的學生模糊的身影。長寧已經掛斷了電話,悵悅傻傻地站在窗口,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也許她該找下拖鞋。
悵悅剛轉身,樓下突然想起了一片驚呼,她回過身看向窗外,驚呆了。LED屏亮了,兩個大腦袋的火柴人,其中一個是穿著裙子的,他們一搖一晃地相互靠近。當他們相互依偎時,中間出現了一顆紅心。悵悅愣愣地看著紅紅的心,下意識地思考這個程序循環函數的構造,直到手機的短訊提示音響起,她才回過神來。
“喜歡么?”
悵悅似乎看到白衣的長寧站在窗下。“你不要動。” 悵悅飛快地回復。
悵悅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長寧身邊,她似乎看到了他的笑容。
“你做的?”
長寧歪歪頭。
“侵入了學校的服務器?”長寧還是不說話。
“我覺得……”悵悅看到越來越多的人聚過來,有人舉起手機拍照。“我覺得這樣有點傻。”她抬頭看著他,感覺到一絲滾燙從額頭開始蔓延,一直蔓延到腳底。
長寧若有所思地仰頭看了看身后的大屏幕上并肩被圈在一顆紅心中的兩個小人兒,歪了歪頭說:“我也覺得。”長寧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那假裝我們只是路人甲吧。”他拉著她躲進人群,就像打醬油路過圍觀的樣子。
“歌悵悅。”
“嗯?”
“我們,在一起吧。”
悵悅屏住呼吸,她還沒想好怎么回答,長寧自顧自地說:“那個程序,我沒有刪除你做的功能。其實那個Bug可以不修改,那是你的個人標識。我喜歡。下學期的課我們繼續搭檔吧!歌悵悅?”
悵悅看著長寧,不知道從哪里說起才好。長寧認真地說:“心搖悅而日幸兮,然怊悵而無冀。”
“好!”她脫口而出。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