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1日,山西籍大學應屆畢業女生曹菊(化名)以“平等就業權被侵害”為由,向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起訴招聘單位北京市某培訓學校。這是我國自2008年《就業促進法》生效后第一起就業性別歧視案,引起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一群來自全國各地的女大學生舉著“巨人矮人皆能建豐功,男性女性均可成大業”、橫批為“平等就業”的對聯,在此培訓學校樓前載歌載舞,聲援曹菊。不管此案如何判決,中國女性就業歧視問題將隨著此案的審判進入公眾視野。
我只想要一份工作
曹菊是山西呂梁人,家住呂梁山脈中段的一個小山村。她家共有4口人,父親身體一直不好,干不了農活,只能在家照顧因過度勞累而病倒在床的母親。曹菊的哥哥為了讓妹妹讀書,年僅16歲就輟學外出打工。那時工資特別低,他每天只能賺6塊錢,辛辛苦苦地積攢下來,供曹菊上學。
2012年6月,21歲的曹菊從北京一所大專院校畢業,她迫切想找到一份工作,因為她的肩上承擔著一份比別人大得多的壓力。
在曹菊的家鄉,大部分家長都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多女孩讀完初中后就輟學打工或者嫁人了,但曹菊的父母卻讓兒子輟學,供閨女讀書,曹菊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讀書機會,在學校特別刻苦努力地學習。
曹菊學的是社會工作專業,大學快畢業時,專業課老師經常對他們班的學生說,學社會工作專業的男生很好就業,而且在單位升職也快,女生卻不太容易找到好工作。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曹菊不以為然,她天真地認為自己專業知識過硬,各門功課都是優,以后就業應該會很容易。
畢業考試結束之后,曹菊開始頻繁地參加學校和人才市場舉辦的各種招聘會,先后向北京、上海、天津、浙江等全國各地的招聘單位投放簡歷,但都石沉大海,而她身邊的許多男生都陸陸續續地接到了面試通知。
有一天,曹菊到北京一家單位展臺排隊投簡歷。這家單位招的是銷售顧問,隊伍排得很長。曹菊剛站到隊尾,前面負責招聘的工作人員就指著她喊:“那個女生不要排隊了,我們今年不招女生!”
一聽這話,曹菊吃了一驚,她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排在前面的人,果然都是男生。但是她想既然來了,就爭取一下吧。曹菊賠著笑臉游說工作人員:“男生能做的事情我同樣能做,您還是看下我的簡歷吧,我并不比他們差。”
“對不起,我們這兒不行,你去別家看看吧。”對方說得很客氣,卻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曹菊很憤怒,想跟他爭幾句,又覺得除了惹一肚子閑氣外,不會有什么結果,就很無奈地拿著簡歷走了。
接下來,曹菊又跑了幾家單位,有的地方雖然通過了初試,但在面試階段還是被刷了下來。曹菊感到,有的面試官明顯是在敷衍她,但她猜不透其中的原因,嫌她是女生嗎?沒有人告訴她答案。這讓曹菊很無助,想去抗爭,卻找不到著力點。
“僅限男性”太傷人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曹菊僅存的一點錢也花得差不多了。既然招聘會上沒戲,曹菊又想到了網絡求職。
在網上海量的招聘信息中,曹菊盯上了智聯招聘網上某教育培訓集團在2012年6月8日發布的一則招聘行政助理職位的信息。曹菊認真看了用人單位對這個崗位應聘者的要求,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勝任,她決定抓住這次機會,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精心制作了一份求職簡歷。
2012年6月10日,曹菊向該教育培訓集團對外公布的招聘郵箱投遞了求職信息。她焦急地等待了兩天,可沒有收到用人單位的郵件回復。曹菊擔心自己的簡歷投錯了郵箱網址,就又投了一次簡歷。
整整十多天過去了,滿懷期待的曹菊依然沒有等來任何面試通知。6月25日,曹菊上網搜索到了該教育培訓集團的招聘電話,猶豫再三,她還是鼓足勇氣撥通了電話,問對方自己為何遲遲沒有收到面試通知。
電話那邊說:“我剛剛看了您的簡歷,您求職的是行政助理,但是我們的招聘簡章上已經注明,這個職位只招男性!”
曹菊掛斷電話后,迅速上網查詢招聘信息,發現在“行政助理”的職位描述中,的確有“只招男性”的要求:“1.僅限男性,熟練使用各種辦公軟件及辦公設備,普通話標準;2.形象好,溝通能力強;3.能承受一定的工作壓力;4.踏實認真,責任心強;5.市場營銷專業,并有一定工作經驗者優先。”
看到這兒,曹菊的心一下子涼了。
自己為了這個職位準備了很久,為什么?行政助理不是什么特殊的職位,男性女性應該都能做啊!曹菊心情平復之后,再次撥通了該教育培訓集團的電話,希望對方能給自己一個解釋。
對方依然堅稱:“如果招聘信息上注明了‘僅限男性’,我們就只招男性。”
曹菊說:“我覺得我個人條件完全符合這個職位要求,我想我能夠勝任,請給我一次面試的機會!”
“對不起,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們只招男性!”
曹菊生氣地說:“男性和女性,各有各的優勢。做行政助理既不是干力氣活,又不是當兵打仗,男性和女性一樣能做好,你們只招男性,是性別歧視!”
“對不起,上面是這樣規定的!”
曹菊不甘心。回到宿舍之后,幾個室友都在,滿腹委屈的曹菊把自己的遭遇講給室友聽。室友曉雯(化名)安慰曹菊說:“別傷心了,遇到這種情況的并不是你一個人,我們也遇到過。”“是啊!”另一個室友接口道,“不光我們寢室,班上很多女生也都遇到過。”
曹菊順手把曉雯的筆記本電腦搬過來,進到智聯網的搜索欄中輸入“只限男性”,一下子跳出來成千上萬條搜索結果。曹菊仔細閱讀對比了相關職位的描述和要求后,發現其中絕大多數職位男女都可以勝任,但這些單位卻非男性不招。
為什么不招女性?曹菊弄不懂,室友們在一起討論了大半個小時,也沒討論出結果。曹菊又在網上和用人單位磨牙,磨得對方煩了,就說了實話:女生工作兩三年就會結婚、懷孕、生孩子、哺乳,即使哺乳期結束,哪怕孩子上了幼兒園,作為母親,也不能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所以,對用人單位來說,招女生絕對是“虧本的買賣”。
曹菊聽后,氣不打一處來,生孩子、哺乳、當母親,這是社會賦予女性的角色,是一個民族繁衍生息的根本,不是女性自己選擇的結果,把板子打在女性身上是不公平的。
曹菊到隔壁幾個寢室,把其他女生都叫了過來。除了已經離校或出去找工作的,全班女生都聚集在曹菊的寢室,大家熱火朝天地討論了三個問題:1. 這么多用人單位在招人時明顯歧視女性,該不該反擊?2. 該教育培訓集團招聘行政助理“僅限男性”是否算就業歧視?3. 曹菊該不該狀告該教育培訓集團?
因為大家在求職時或多或少都遭遇過性別歧視,所以談到打官司,一個個都義憤填膺,恨不能馬上赤膊上陣。最后,全班女生達成統一意見:支持曹菊起訴該教育培訓集團,開庭時全班同學都去聲援曹菊,為她打氣助威;待曹菊獲勝后,同樣受到性別歧視的另外兩位同學再起訴別的用人單位,一定要狠狠打擊一下那些性別歧視的用人單位。
苦澀的起訴
同學的支持讓曹菊很欣慰,但是對于起訴,曹菊還是心有顧忌。一方面家里條件不好,連自己上學的錢父母都負擔不起,怎么能支付聘請律師的昂貴費用?另一方面,起訴該教育培訓集團之后,自己也會被曝光,別的用人單位會對自己產生看法,以后求職就更難了。
曹菊把自己的想法和同學們講了后,經過商議,大家決定在學校舉辦一次募捐,用募捐來的錢請律師,立誓要把該教育培訓集團告上法庭。于是,曹菊的學校里出現了這一幕:一大群女大學生頂著烈日,坐在一個寫著“我們是女性,我們要平等”的木箱子周圍,有的手里拿著復印的傳單發給過往的行人,有的耐心地跟行人解釋,希望得到更多人的關注和支持,但幾天下來,她們只募捐到幾百塊錢。
幾天下來,曹菊很累,身上的錢不夠用,學校又在催畢業生盡快離校。
曹菊很疲憊,也很無助,她給爸爸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現在的情況。令曹菊沒想到的是,父親雖然沒有讀過什么書,對法律也是一竅不通,但聽完事情的原委后,想也沒想,就對曹菊說:“丫頭,家里還有點錢,我讓你哥打給你。你要是在外面實在過得不好,就回家吧!”
曹菊哭了,有了父親的支持,她更覺得自己不能退縮。曹菊以前在學校組織的大學生公益活動中,同知名反歧視公益機構——北京益仁平中心打過交道,于是她給益仁平中心打去電話咨詢,工作人員告訴她,該教育培訓集團“僅限男性”的招聘行為的確涉嫌就業性別歧視,可以通過司法程序維護自己的權利。
考慮到曹菊還是大學生,經濟能力有限,北京益仁平中心幫她聯系到了北京瑞風律師事務所的黃溢智律師,希望黃溢智女士義務為曹菊打官司。黃溢智覺得曹菊這個案件很有社會公益性,打贏了對全社會女性都有好處,于是答應免費幫曹菊起訴。
曹菊很高興,但是否能打贏官司,她心里沒底。黃溢智讓曹菊放心,雖然我國目前很少有人打“女性就業歧視”的官司,但國家在法律法規中維護女性合法權益的規定并不少。曹菊和黃溢智律師協商后,于2012年7月11日上午,向北京市海淀區法院遞交了訴狀。曹菊在訴狀中寫道:某教育培訓集團違反了我國憲法和相關法律中有關“公民享有平等就業權和用人單位不得歧視女性”的規定,嚴重侵害了勞動者的平等就業權,請求法院依法裁判,以維護女性的合法權益,并且要求法院依法判令被告向原告賠禮道歉,并賠償5萬元的精神損害撫慰金。
7月25日這天,在該教育培訓集團公司門口,聚集了一大群人。這些人大部分是曹菊的同學,也有一些是其他高校的學生,以女生居多。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在求職時,經歷過招聘單位的性別歧視。她們在該教育培訓集團門口豎起了一副很大的對聯,上面寫著“巨人矮人皆能建豐功,男性女性均可成大業”,橫批是“平等就業!”另外,還有10位來自全國各地的女大學生載歌載舞,她們用行為藝術吸引路人,聲援曹菊,同時喚醒社會對平等就業的關注!
對于這件事,該教育培訓集團沒有出面澄清,也沒有發表任何看法,他們和曹菊一樣,都在等待著法院的最后判決。
筆者發稿前登錄該教育培訓集團的招聘網站,發現上面“僅限男性”一詞已被刪去。目前,曹菊在學校介紹的一家公司里實習,她把這個案子的一切事宜交給了她的辯護律師黃溢智女士。對于未來,她不是很樂觀,即便贏了官司,也未必能立即解決自己的就業問題。因為在一些用人單位眼里,她這樣做實在是犯了眾怒,是典型的“刺頭”,沒有幾個單位喜歡用“刺頭”的。
(文中主要人物為化名。未經作者同意,拒絕任何形式的轉載、網載。)(責編:孫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