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書法四家“蘇、黃、米、蔡”中,米芾不僅書法首屈一指,繪畫也是當時一流,書法造詣頗深的宋徽宗親封他為“雙博士”——書學博士和畫學博士。不過,這樣一位天才書畫家,個性卻很怪異,瘋癲癡狂,落拓不羈,留下許多段子,在士大夫中間傳為笑談。
一是著裝怪異。《宋史·米芾傳》說他:“冠服效唐人,風神蕭散,音吐清暢,所至人聚觀之。”他喜歡唐裝,帽子、袍子、鞋子以及其他著裝打扮,均仿效唐代“流行風”。他定居京城開封時,乘轎出門,經常戴一頂高帽,因為帽子太高,無法坐入轎中,但他不愿摘下那別具特色的帽子,竟讓手下掀去轎子的頂蓋,露帽而坐,一時成為京城奇觀,每次出門,常常引來眾多百姓圍觀,同僚甚至笑話他為“檻車里的囚徒”。
二是行為荒誕。米芾好潔成癖,一輩子不與人共用洗漱用具,他的東西也不準別人摸碰。一次,他的朝靴偶然被人摸了一下,結果他趕緊回去又洗又刷,竟把朝靴都給洗破了。米芾洗手也與眾不同,他不用臉盆,特制了一個銀斗,每次都用銀斗倒水洗手,洗完后也不用毛巾擦拭,而是兩手相拍,直至把水拍干,講究到了常人無法理解的程度。
他愛石成癡,喜歡看石、玩石、收藏石頭。他在江蘇任漣水軍使期間,因漣水多石,他到處尋石,每尋到好石頭,便躲進書房,終日把玩,以致政事荒廢,民怨沸騰,驚動了上級。按察使楊杰為此事特赴漣水調查,米芾差點兒丟官。更搞笑的是,他竟與冷冰冰的石頭稱兄道弟。據宋代費袞《梁溪漫志》記載,他在無為軍(今安徽無為縣)任知州時,河邊有一巨石,形狀奇丑,米芾見了大喜,立即安排人把巨石搬運到衙門里,然后整冠焚香,納頭便拜,還十分動情地說:“吾欲見石兄20年矣!”不過,米芾這次運氣不好,他因拜石遭到彈劾,終被罷官。
三是做人癲狂。米芾做人,無規矩,無章法,滑稽玩世,任性而為。據宋代曾敏行《獨醒雜志》說,米芾與蔡京的長子蔡攸乘船游玩,蔡攸拿出西晉王衍的書法與之共賞,誰知米芾看后,卻卷軸入懷,然后趴在船舷邊假裝要跳水自殺的樣子。蔡攸大驚,問道:“何為?”米芾傷心地回答說:“生平所蓄,未嘗有此,故寧死耳!”蔡攸不得已,只好拱手相送。米芾為了得到一件珍品,甚至不惜以死脅求,全然不顧自己的尊嚴。還有一次,宋徽宗召米芾入宮寫屏風,米芾龍飛鳳舞地寫完后,捧著硯臺跪在宋徽宗跟前懇求道:“此硯經臣濡染,不可復以進御,取進止。”意思是,這個硯臺我用過了,皇帝您不會再使用了,不如把硯臺賞賜給我吧。宋徽宗見米芾竟然向他索硯,很是意外,立馬哈哈大笑,爽快地把硯臺賞給了他。米芾又得一件珍品,頓時手舞足蹈,喜形于色,趕緊懷抱硯臺飛奔回家,硯臺上的墨汁,弄得他袍子上、袖子上到處都是,他卻毫不在乎。可見,這個“好潔成癖”的米芾,得到好寶貝時,所有的“潔癖”都顧不上了。蘇東坡就曾譏笑他說:“巧偷豪奪古來有,一笑誰似癡虎頭。”
其實,不單蘇東坡,許多士大夫對米芾的品行都有過質疑。據宋代王明清在《揮塵后錄》中記載,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公元1101年),曾布任宰相,與蔡京、蔡卞兄弟斗得不可開交。當時,米芾為了與宰相套近乎,寫了一封信給曾布說:“扁舟去國,頌聲惟在乎曾門;策杖還朝,足跡不登于蔡氏。”誰知第二年,曾布被貶,蔡京當上了宰相,米芾趕緊又給蔡京寫了一封信說:“幅巾還朝,輿頌咸歸乎蔡氏;扁舟去國,片言不及于曾門。”一模一樣的諛頌之詞,只不過把姓氏調換一下而已。同僚聽說后,紛紛指責米芾溜須拍馬、見風使舵,驚嘆:“士大夫不足養如此!”
米芾的確有人品低劣的一面,不過,細細梳理一下米芾的從政經歷,設身處地考量一下他所處的特殊環境,我們或許會有另外一番感慨。熙寧元年(1068年),18歲的米芾因母親服侍過宋神宗的母親高太后,被宋神宗恩封為秘書省校書郎,后來歷任臨桂尉、長沙掾、杭州從事、漣水軍使、禮部員外郎等職,在北宋官場摸爬滾打達40年。然而,恰恰是這幾十年,北宋經歷了“慶歷新政”和“熙寧變法”這兩場左右朝局、牽動全國的政治大變革。政治變革不僅伴隨著利益的調整,也伴隨著殘酷的黨爭,前有范仲淹與呂夷簡,后有王安石與司馬光,再有曾布與蔡氏兄弟,明爭暗斗,你死我活。這些此起彼伏的黨爭中,士大夫有的官運亨通,有的發配蠻荒,有的春風得意,有的身陷囹圄,于是,士風一落千丈。一些人對政治斗爭望而卻步,他們或裝瘋,或賣傻,或寄情風月,或沉迷藝術,裝聾作啞,噤若寒蟬,無非是為了躲避黨禍,明哲保身。而米芾的癲狂和怪誕,或許就是他夾縫中求生存、傾軋中求自保的一種無奈選擇吧。
(壓題圖:米芾)(責編:孫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