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也要還這1毛錢

陳明忠晨練剛回到家，就聽老伴焦急地說：“你可回來了，剛才水南關(guān)村有位留著白胡子的回民老漢丟下10塊錢就要走，我趕緊攔住他，問他為啥要給這10塊錢。他說，這是他還60年前吃咱家一毛蒸饃的錢。你快去水南關(guān)打聽打聽是怎么回事！”

賣蒸饃，那是60多年前陳明忠兒時遙遠(yuǎn)的記憶——家門口擺個方桌，方桌上鋪一塊藍(lán)布單，布單上堆放著白胖白胖的蒸饃，父母站在方桌旁笑迎來來往往的客人……

老陳家賣的蒸饃，在解放前的沁陽城里是有點名氣的，吃著筋道又有嚼勁兒。小時候陳明忠問父親：“咱家從什么時候開始賣蒸饃的？”父親說：“從你祖父那一代起就開始做這個買賣了。”

陳明忠沒見過祖父，也不知祖父長什么樣，不過他從父親的講述中想象得出，祖父一定是個老實地道的莊稼漢，不然就不可能逃荒時在異鄉(xiāng)落住腳、扎下根。

父親告訴他，祖父本是曹州府（今山東菏澤市）人，民國初年，老家遭遇水災(zāi)，祖父帶著全家逃荒來到河南沁陽，最后落腳到沁陽的水南關(guān)村。

水南關(guān)村是回民聚居村，村里人看祖父拖家?guī)Э谔踊牟蝗菀祝蛦査惺裁词炙嚒＠蠈嵃徒坏淖娓刚f：“在家俺是種地的，會種西瓜。”剛好水南關(guān)有一戶人家種西瓜，便收留了他們?nèi)遥屪娓附o他照管西瓜地。祖父勤勞、踏實，又懂得種西瓜的技術(shù)，把西瓜種得個個又大又甜，一個挑簍里只能放得下一個。

祖父在水南關(guān)種了幾年西瓜，漸漸有了些積蓄。此時，父親也長大了，祖父便教父親蒸蒸饃，讓他擺起了蒸饃攤。

漢民在回民聚居區(qū)賣蒸饃，回民會買嗎？剛開始，祖父和父親都有顧慮，不過這個顧慮很快就消除了，清真寺有活動時經(jīng)常請父親去蒸饃，還給父親的蒸饃攤掛上了“清真·回回”的回族飲食牌，父親的蒸饃成了回漢兩族群眾的最愛。

原來，這些年祖父全家住在水南關(guān)村，完全按照回族的習(xí)俗生活，吃只雞也要到清真寺里請阿訇宰，每逢伊斯蘭教的宗教節(jié)日，全家也都跟著過，成了地地道道的水南關(guān)村人。寺里的阿訇相信這爺倆兒是不會違反伊斯蘭教教義的，便力排眾議，給父親的蒸饃攤掛上了“清真·回回”的回族飲食牌。

祖父經(jīng)常對父親講，能給咱漢民掛“清真·回回”的回族飲食牌，這是人家對咱的信任，咱決不能違反教義，應(yīng)該把蒸饃蒸好。祖父去世后，父親便一心蒸好蒸饃，名聲就更大了。

老陳家的蒸饃這么受歡迎，不僅僅是因為蒸饃好吃，也與老陳的為人有關(guān)。

陳明忠小時候經(jīng)常幫父親蒸蒸饃，父親常常邊和面邊對陳明忠說：“這蒸饃揉面，出的是力氣，揉進(jìn)面里的卻是良心。力氣下不到，面就不筋道，良心就進(jìn)不到饃里邊，蒸饃就不好吃。”

在那個時代蒸饃是奢侈品，誰家有喜事或想改善一下生活時才舍得去買，好多時候，許多人家又拿不出錢來。遇到這種情況，父母就會讓人家先把蒸饃拿走，等以后有錢了再還。

小時候陳明忠經(jīng)常想，父親和母親都是“睜眼瞎”，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別人欠了錢怎么記賬？有一年要過春節(jié)了，陳明忠主動幫父母打掃衛(wèi)生，他看見家里的門板上用粉筆畫滿了道道，便拿起抹布擦了個干干凈凈。母親回來一看說：“你這下可好，一下子把人家欠咱的賬都給擦沒了。”陳明忠這才知道，父母每天都把賬記在這門板上面。

母親拿出粉筆，一邊在門板上畫，一邊告訴他：“這個是‘丁’字，畫三豎是樹根的‘根’字，也就是說丁根欠咱家錢。他的名下畫一橫代表1毛錢，畫一豎代表1塊錢。”原來，母親只會寫‘丁’字，門板上其他符號也都代表人名。

正說著話，父親回來了，見陳明忠把記的賬都擦了，也沒責(zé)備他，反而寬慰母親說：“擦就擦了吧，咱們記的是良心賬，能還的一定會還回來的。”

自從解放初期公私合營成立互助組父親不再賣蒸饃到現(xiàn)在，整整60年過去了，陳明忠怎么也想不到，60年前父親說過的話，到今天依然很靈驗，竟還有人念念不忘當(dāng)年欠的賬，來還這1毛蒸饃錢，自己一定得當(dāng)面見見這個人。

他根據(jù)老伴的描述來到水南關(guān)，一打聽，人們指給他說：“你找的這個人可能是丁丙才，他在水南關(guān)社區(qū)看大門。”

76歲的丁丙才留著長長的胡子，陳明忠的到來讓他有些激動。說起還錢這件事，他說：“真不好意思，60年了才把錢還上。”

“就1毛錢，沒有必要再還了。”陳明忠說。

“可不是那么回事！在那年代，1毛錢能買1斤饃，能救好幾個人的命呢！我們都知道你父親的為人，有錢沒錢只管吃。那天我實在餓得不行，就向你父親賒了1毛錢的饃。當(dāng)時我就向真主說，我一定會還上這錢的。隨后，我去當(dāng)了兵，陰差陽錯，一直沒把這錢還上。在我們回民中有個詞叫做‘口還’，承諾的事一定要辦到。60年過去了，現(xiàn)在還的10塊錢，還真不如當(dāng)初的1毛值錢呀！”

這兩位年紀(jì)相仿的老人坐在一起，從解放前聊到解放后，從改革開放前聊到改革開放后，又聊到各自的父母。陳明忠非常感慨地說：“如果當(dāng)初沒有你們水南關(guān)回民的幫助，就沒有我們陳家現(xiàn)在的幸福生活。”丁丙才更是激動地說：“如果當(dāng)初沒有你老父親賒給我那1毛錢的蒸饃，我也不知自己的命運將會發(fā)生怎樣的改變。”

晚上，上班的孩子和上學(xué)的小孫子都回來了，陳明忠給他們講了這一天的經(jīng)歷，小孫子陳文浩驚訝地說：“真想不到，60年前的1毛錢還會有人記得還！”

陳明忠說：“雖說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jì)，人們都在追逐利潤，但人心本是善良的，如果說他一時困難，沒有兌現(xiàn)諾言，這并不代表他已經(jīng)食言，只是條件不允許而已。如果條件允許，人誠信的本真就會顯現(xiàn)出來。”

小孫子陳文浩點點頭，接著說道：“60年過去了，這個丁爺爺還記著來還這1毛錢，真的給我上了一課，人間自有誠信在呀！”

聽著小孫子的話，陳明忠知道，誠信的種子已深深植入小孫子的心中。

（壓題圖：《老成都食俗畫》，林洪德繪）（責(zé)編：孫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