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杏花的那份獨鐘,讓我又一次想提筆寫關于杏花的文字了。站在陽臺上,安靜地看著樓下庭院里那株虬曲的杏樹在春日的流云下獨自綻放,綻放出滿樹繁花,那孤獨的艷麗、淡雅的芬芳,在漠北晉西還有些許料峭的春寒里,提示著我春的到來。
是啊,又是一年綠草茵,又是一年風飛絮,怎能不讓我思念起那塬上的杏花呢?
思緒不由自主地又回到那個杏樹飛花的憂傷春日里,父親逝去的痛楚又一次如藤蔓般盤結在心頭,回憶里寫滿了對父親的思念。24年了,少年喪父的痛依然無法隨流云飄去。這時,手機短信鈴聲忽然打斷了我的回憶,一看是一群喜歡把玩文字的朋友約我一起去看杏花。接著短信一個個接踵而來,就連QQ空間里,麗芳也用不一樣顏色和字體的文字給我留言:“樊姐說杏花開滿園了,我們一起賞花去吧!”我知道,我的那篇《杏花淚》讓她(他)們知道了我對杏花的獨鐘,也知道了杏花牽結著我們父女隔世的親情。但我沒想到,這群素心素顏的朋友會在這春花蕩漾之時,用如此一種特殊的方式,去觸及我心底最柔軟的一角,感動得我要落淚。我想,這應該是這個春日里最溫情的一次邀約了。盡管許久以來小恙不斷,還連續打著點滴,但我還是趕忙在空間里給這群素知我心的朋友們留言,告訴她(他)們,這么好的春色我不會錯過,一定和她(他)們一起賞花去。
次日,是塞外春日里少有的一個無風日子,遺憾的是天有些陰沉,少了些陽光燦爛。不過,想起我們其中一位文友說過,最樂的事就是與志同道合、賞心悅目的朋友一起看風景,心里便也自有了陽光滿懷。
一路上,兩旁漸次吐青泛綠的喬灌張揚著春的蓬勃,大家用詩一樣的語言感嘆著春的潤物無聲,而我卻無意留戀這路邊的風景,只一心想著那塬上杏花,期盼那杏花不似當年那樣已是落花如雨。事隨時變,人隨境遷,我期望看到一個繁華似錦的春天。
一路北上,雄關在望,所去之處是長城下、古道邊一個靜默的村莊,叫樊家窯。許是文人總愛用詩情觸摸歷史,大家建議在西口古道作短暫停留之后,車子便順著山勢蜿蜒爬行,蒼涼古樸的古長城近在咫尺,并肩相隨,仿佛在用褐色的雄偉訴說著歷史的滄桑,隨情隨景,車上也少了一路的歡笑,很明顯地感覺到,風景近了,思緒遠了……
對于樊家窯塬上的那片杏花,我的回憶定格在14歲那年……
那是父親去世的前一年,那一年,粗心的我們誰也沒看出父親已經有病在身,我不知一向只懂得對別人好,不懂得對自己好的父親是否已經感覺到了身體不適。總之,那一年,父親似乎表現出了對我們的異常呵護和疼愛,尤其是對我。我自幼與眾不同,不喜歡嘈雜和喧鬧,每逢假期,別的同學伙伴們三五成群、結伴而行戲耍放松時,我卻獨愛把自己反鎖在家中,陶醉在那些令我癡迷的文字中,任思緒信馬由韁。總感覺,書中描述的那些花花草草,比現實生活中我看到的更純美更詩情畫意。許是我的孤僻內斂令父親有些擔憂,抑或是父親已經收到了身體異樣的信號,所以在那一年里,每每出行,尤其是到大自然中時,總愛說服并帶著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有了第一次去塬上看杏花的經歷。
父親是省生態學會的會員,時任會長的是父親在山西農大就讀時的老教授,學會在塬上的那次考察自然有父親同行,我也得了便利,跟了去了。既是考察,當然是邊走邊看,我是用一雙稚嫩的小腳,跟著那些在我眼里敬佩得不得了的專家學者們,從殺虎口一直沿長城徒步上山的。一路氣喘吁吁,只顧著跟上大人們的步伐,我根本不會想象出塞外的初春會有怎樣的美景與芳菲,直到進了村口,看到塬上的那片杏林,看到那層層綻放、淺淺吐芳的杏花。那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一種美麗,如煙云一般的粉白妖嬈著一個夢幻般的村莊,在年少的我看來,那就是一個童話世界。風過,落英繽紛如雨,是我一生難忘的美麗記憶。
然而,時過境遷,第二年父親就去了,而父親的離去,又讓我有了一次與杏花擦肩的抱憾。雖然依舊是落花如雨時,然而從此提及杏花便總是傷感和傷懷。
這一次,塬上看杏花,我不知是懷著怎樣一種情懷……
“媽媽,什么味?一股羊肉串兒味!”
“哈哈哈哈,滿地的羊糞,是羊糞味兒,怎么成了羊肉味兒了?”
同伴和她三歲女兒的對話,以及大家爽朗的笑聲,把我的思緒拽回了此情此景中。原來樊家窯已經到了,先到的同伴們已經下車。看得出,大家雖然不似陶淵明一般有那種“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酣暢,卻也有一種置世俗于身后,還質樸于心間的淋漓。于是,我們也趕快下車隨了上去。
多年未來,已經忘了村中的景致。原來村口還有一眼山泉,名曰“逍遙泉”,看來這真是個世外桃園啊!沾了沾泉水的靈氣,心情甚是舒爽,抬頭杏林已在近前。清泉汩汩,花樹紛繁,讓我想起王安石的一句詩:“一陂春水繞花身,身影妖嬈各占春。”確實如此,這里的山、水、花、樹,連老瓦碎礫都似乎相得益彰,占盡了春色,占盡了詩情,占盡了畫意。我甚至有些懷疑“輕紅照碧池”的詩句是否于此淵源?想必“云破月來花弄影”時,“月痕樓石碧,花影留春紅”更是別樣一番景致了吧?
賞花必是賞花,路過的風景再美也抵不過賞花的心情,我們還是朝那花海深處走去。
“不待春風遍,煙林獨早開”,在塞外還是“春淺香寒蝶未游”時,塬上的杏花已是“肌細分紅脈,香濃破紫苞”了。紛紛繁繁,層層疊疊,可謂占盡了春色,如一幅粉雕玉飾,無限放大的水粉畫。但并不張揚,那靜靜的綻放是一種素顏的美麗,淡淡地芳菲了質樸的村莊。這也正合了我們這些去留無意,寵辱不驚,素心看世界的文心境。
既是素心,自是無拘無束,看著愜意穿梭于濃花疏影中,行走在杏林花澗間的朋友們隨心而談,隨性而笑,沒有高官爵位的約束,沒有貧富貴賤的尊卑,恬淡酣暢,淋漓盡致。我忽然有了一種感悟:風景的美麗其實是從看風景的人心里生出來的,就像這塬上杏花,不羨牡丹的雍容,不慕桂花的馥郁,不嫉蘭花的清姿,不妒荷花的高潔,只靜悄悄地從容綻放,但那平淡樸實的美麗又何不是醉情華美的詩行?
如是,那生命的美麗亦當在從容。
想到此,我似乎也沒有了從前看杏花的傷感和傷懷,雖然對父親的思念依然悠悠,但卻多了幾分對生死的釋然。是啊,人生一如花期,花謝花開本是必然,卻也有無常,如遇疾風驟雨,必是殘敗零落。既是無常,我們便無力左右,傷心必然,但不能恒久傷懷。老樹凋,小樹生,我們須坦然面對。
忽而一陣風起,風起花落,又見塬上杏花飛,想起了那句詞:“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但我卻少了幾許傷感,取而代之看到的,是粉潤的花瓣隨風飄落,溫婉綽約,靈動了空濛的花澗;聞到的,是鄉野濃濃的泥土氣息和著淡淡花香,縷縷縈回,綿延悠長;聽到的,是值守于塬上的美麗生命在從容地低吟淺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