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 F2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3)02-
我的標題用的是城市化。因為大家都知道,我們對內宣傳和對外宣傳的時候是有一些變化的,城鎮化這個詞在英文里是沒有的,所以我用的仍然是城市化。十八大以后,城鎮化確實是中國頻率最高的一個詞,現在目標非常明確,大家看出,既然我們的總基調是穩中求進,我們國家城市化仍然需要穩中求進,為什么這么講?實際上,我們現在加快城鎮化的步伐應該是來自斯蒂格利茨1999年預言:21世紀有兩件大事將影響全球人類的發展進程:一是美國的新技術革命; 一是中國的城市化。這個判斷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歷史正在驗證著這一預言。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中國的城市化率2011年首次超過50%,達到了51.3%。這個數據確實令人感到興奮。因為世界的城市化在工業革命后的19世紀開始興起,1920年美國城市居住人口才首次超過50%,而我們竟然在人民共和國成立62年的時間里就實現了美國建國后144年才達到的目標。據此趨勢,國內外有關研究機構對中國2020年以及2030年的城市化率作出了各種樂觀的預測。對這種樂觀的預測,我是持懷疑態度。面對當前的城市化沖動,為了盡量避免在城市化問題上少走彎路,去掉一切“半城市化” 色彩,特別是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中國城市化在今后20年仍需“穩中求進”。
一、中國城市化不是短期的進程,而是長期的任務
的確,目前與某些發達國家相比,我們在城市化率方面仍有明顯的差距,因此很多人偏好拿韓國、日本的情況作為參照,強調今后中國城市化要加快速度,甚至提出在今后二三十年內要達到日、韓等發達國家的城市化水平。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卻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即它們都是地表小國,韓國9.9萬平方公里,日本38萬平方公里。顯然在這些地表面積非常小的區域內搞城市化,其難度要比大國容易得多。
同理,在人口少的國家搞城市化,其進程也要比大國快得多。例如根據世界銀行的統計,截止2005年時,城市化率達到100%的只有6個國家和地區,即百慕大、開曼群島、香港、澳門、摩納哥、新加坡,并預計2015年時, 城市化率達到100%的仍是這6個國家和地區,那么這6個國家和地區人口狀況:百慕大只有6.4萬人、開曼群島4.4萬人、香港700萬人、澳門45.7萬人、摩納哥3.3萬人、新加坡400萬人。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是地表小的國家搞城市化,一個是人口少的國家和地區搞城市化。
顯然中國的情況是完全不一樣的:中國大陸不僅國土面積大,人口眾多,而且中國大陸的城市化發展很不平衡,這種不平衡不僅體現在各省區域之間,而且也體現在一個省的內部。例如四川省,2008年全省的城市化率是37.4%,但是在21個市及民族自治州中, 城市化率最高的是成都市為63.6%,最低是甘孜州為18.9%。如果從四川省21個100萬人口縣區的城市化率來看,水平懸殊是令人詫異的。最高的射洪縣為22.1%,最低的安岳縣為10.4%,其中在這21個縣區中,有10個縣的城市化率低于15%。所以僅從四川一個省來看,無論是從21個市及民族自治州來看,還是從21個100萬人口縣區來看,城市化率即使要達到2008年成都市的水平,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需要經過很長的一段路程。
十八大以后,大家都看到了,大家都要求城市化率年均要提高一個百分點,那么今后年均提高一個百分點意味什么?
中國的城市化率自1980年的19.39%發展到了2010年的49.68%。根據這一數據可以看出,在過去30年的時間里,我國城市化率基本上是年均提高一個百分點。如果今后20年繼續按照這一速度發展,到2030年我國城市化率應該是70%,也就是說,從1987年的25.32%算起到2030年的70%,我們需要用43年的時間。這意味著什么?發達國家城市化經歷了長期的歷史過程,英國城市化率從26%提高到70%用了90年,法國城市化率從25.5%提高到71.7%用了120年,美國城市化率從25.7%提高到75.2%也用了120年。
這三個數據足以說明,即使在發達國家里,城市化也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展望我國今后20年,如果按照最低年均一個百分點的速率提高城市化水平,就意味著我們將要用43年的時間走完英、美、法等發達國家90年到120年的路程。這現實嗎?這種被國外學者稱為是“濃縮式發展”的特征必然使各種“城市病”在我國爆發式的呈現。所以今后對于我國城市化進程來講,穩中求進才是上策。我們首要的不是盲目地追求“拔高”城市化率,而是要真正解決“半城市化”狀態,使在城市生活6個月以上的農民工,盡快享受到和城市居民等同的公共福利和政治權利待遇,我覺得這是最主要的。所以大家可以看到,去年年底為止,北京、上海、廣州,光一個農民工子弟的異地高考都讓大家極不滿意。你就不要空談那些城市化病,真正的城鄉一體化的核心是什么?公民權利的均質化。這個需要我們頭腦非常清楚整個世界文明這條路是怎么走的。
在18世紀末19世紀初,西歐國家市民權利得到承認(言論、信仰、財產、遷徙);19世紀末20世紀初,政治權利得以實現(普選權、 代議權);20世紀中期,社會權利的達成(社會保障、教育和健康服務)。這是真正的城鄉一體化的核心。
李克強副總理承認:我國城鎮(市)化率剛超過50%,如按戶籍人口計算僅35%左右,遠低于發達國家近80%的平均水平。也就是我們國家真正的城市化率是很低的。特別是根據學者計算:2000-2011年戶籍人口城鎮(市)化率與常住人口城鎮(市)化率的差距由10.5個百分點擴大到16.3個百分點。這是什么意思?這說明我們統計的城鎮化率很高,但是被統計的人并沒有真正享受到市民待遇。
二、今后20年中國城市化要避免“合成謬誤”
這是很理論化的話,就是不要遍地開花。每一個個例看著合理,但是綜合起來就是不合理,就是一個謬誤。 所謂城市化就是意味著各種生產要素在城市空間上的集聚,但某些政府官員希望農民工“在縣及所在鎮解決戶口問題”,我認為這可能僅僅屬于一廂情愿,而且依靠這種路徑解決農民工的遷徙很難等同于城市化。因為目前在中國,大多數縣及鎮的生活質量是無法與城市相比的。
我國早在1997年就開始在400多個小城鎮進行了戶籍改革試點,4年后大多數小城鎮的戶籍對本地農民基本上放開了,可效果并不好。因為小城鎮的公共服務設施和就業機會都非常短缺,根本無法滿足群眾的需求。相對來講,鎮里的生產要素是分散的、松散的,而不是集聚的、集中的,顯然依靠這條路徑加快城市化既不現實,也違背世界城市化的一般發展規律,因為到目前為止,世界城市化的軌跡是以發展大城市為主的。
世界城市化的確是以發展大城市為主,在1950年的時候,超過1000萬的超大城市只有兩個,也就是紐約和東京,1975年增加到兩個,到2005年超過1000萬人的超大城市有20個,其中15個在發達國家,相當于全球人口的4%,預計2015年將有22個超大城市其中16個在發達國家。
因此大家在衡量城市化水平時,不像我們所說的一般很簡單地講城市化率是多少,而是特別關注以下兩個指標。其一,百萬以上城市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其二,最大城市人口占城市總人口的比重。
2005年的時候世界大城市發展狀況,我們統計了一下,最大城市人口占城市人口比重方面,超過50%的有12個國家,40%—50%有20個國家,30%—40%有25個國家,20%—30%有28個國家,10%—20%有19國家,10%以下的有10個國家,其中中國的水平最低,僅僅占2.8%。德國5.5%,印度5.8%,波蘭7.1%,美國7.8%,馬來西亞8.1%,烏克蘭8.4%,意大利8.5%,荷蘭8.8%,比利時1.9%,也就是100多個國家大城市人口比重基本在10%以上。
2005年如果與世界平均水平相比,我國人口在百萬以上城市人口聚集占總人口比例方面,僅僅比世界平均水平低兩個百分點,但是在最大城市人口占城市人口比例方面,我們的差距明顯,比世界平均水平低13個百分點,比中等收入國家平均水平低11個百分點,比歐盟國家低12個百分點,比低收入國家平均水平我們還低15個百分點。為什么會造成這種情況?因為我們國家小城市比重過大。
我國在上述兩個指標方面之所以與眾不同,根本原因是我們小城市在城市數量里比重過大。據統計,截至2008年期間:20萬以下人口的小城市占城市總數的40%;20-50萬人口的中等城市占城市總數的23%;50-100萬人口的大城市占城市總數的18%;100-200萬人口的特大城市占城市總數的12%,200萬以上人口的超大城市只占城市總數的6%。也就是說,到2008年時我國城市化人口的布局是63%的人居住在50萬人口以下的中小城市。
由此帶來的一個問題值得我們思索:城市化如同發展其他經濟一樣,也要進行成本-效益分析。我們僅從城鎮規模和土地的利用以及產出效益之間的關系就可以略見一斑。
中央黨校的研究報告提供了兩個數據:一個是地級以上城市每萬人用地0.63平方公里,鎮每萬人用地2.35平方公里;第二個是400-1200萬人口城市的每平方公里的產出為73570.16萬元,20萬人口以下的城市為26575.38萬元。這些數據揭示了兩個現象,一個是城鎮規模越小,其土地的利用效益越低,鎮每萬人用地是地級以上城市的3.73倍;另一個是城市規模越大則土地產出效益越高,在每平方公里的產出方面,400-1200萬人口的城市是20萬人口以下的城市的2.76倍。所以,城市建設也要進行成本效益分析,小城鎮遍地開花,既不現實也不明智。
由此可以得知,當一個政府抉擇發展50個20萬人口的小城市,還是發展一個1000萬人口的大城市時,有4個問題要認真加以思考:兩者的產業集聚效應差異,兩者的建設規模效益差異,兩者的社會管理成本差異,兩者的人力發展機遇差異。因此,在推進城市化的過程中試圖讓目前19683個小城鎮遍地開花,我覺得并不是明智之舉。
三、城市化進展到底取決于什么
黨的十八大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思路調整。十七大,我們制定了五化戰略,即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市場化、國際化,到了十八大,正式進行了調整,即工業化、城鎮化、信息化、農業現代化,并把它歸納為這是我們中國特色現代化道路。這個思路調整是完全正確的。
1935年,世界發展經濟學鼻祖張培剛在《第三條路走得通嗎?》一文中就意識到,“工業化一語,含意甚廣,我們要做到工業化,不但要建設工業化的城市,同時也要建設工業化的農村。”他之所以這樣提出,本意就在于防止和克服那種把工業化只理解為是不顧及甚至犧牲農業而單純發展制造工業的有害偏見。
城市化率與就業結構是密切相連的。我們老說國外的城市化率很高,他們高的基礎是什么,在第二產業,就業結構都差不多,幾乎都在百分之二十多左右,有人說我們的第三產業就業比重非常低,原因是什么?由于我們第一產業就業比重太高了,農業產值卻很低,就業比重非常高,可以看出一個非常核心的問題:我國農業勞動生產率低下。
中科院現代化研究中心發布的報告指出,2008年中國農業勞動生產率約為世界平均值的47%,約為高收入國家平均值的2%。我們不要僅僅看到國外的城市化率高,國外第三產業就業的人數多,問題恰恰在于第一產業是極其滯后的,所以我們真正要解決的重中之重是和城市化緊密相連的,而這個問題, 20年前時任總書記江澤民就提出這個問題,1993年,在人民大會堂接見社科院學者的時候,他談到,中國當年面臨的四個問題之一,第一,現在我們農業勞動力很多,將來我們農業生產力提高以后,那些更多的農業勞動力他們的出路在什么地方?所以黨的十八大這個思路的調整,非常符合中國的實際,也就是說,不要將城市化的眼睛僅盯著城市,這是很片面的。
著名鄉村教育之父半個世紀前就說過:“中國真正最大之富源不是煤,也不是鐵,而是三萬萬以上不知不覺的農民,要把農民的智慧發展起來,培養起來。”我覺得這才是中國真正城市化的出路。
作者簡介:王振中,男,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原所長、研究生院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