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與遺憾 欣慰并期待

【摘要】文章認為，電影《白鹿原》仍然體現了原作深厚、宏闊的高品質，人物命運脈絡清晰，心理性格鮮明，讓人感到欣慰；但電影的一些細節處理也留下了遺憾；人們更期待著《白鹿原》下集盡快面世。

【關鍵詞】電影《白鹿原》；觀后感；欣慰；遺憾；期待

因事錯過了看四小時《白鹿原》的機會，這次156分鐘的片子公映，本不想著急去看，但看到媒體上說法不一的評價還是忍不住買了票去看了，以求“眼見為實”。

實話實說，我的直觀印象很不錯，雖然只拍到抗日戰爭爆發，相當于原作的大半部分，但仍然體現了原作深厚、宏闊的高品質，幾個主要人物：白嘉軒、鹿子霖、鹿三、黑娃、白孝文、田小娥都不僅命運脈絡清晰，心理性格鮮明，而且在人物矛盾關系發展和命運變遷中突顯了深刻的中國傳統文化內涵，表現了鄉土中國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歷史和時代生活氛圍，人與人關系特別是家族倫理觀念的巨大變化和新舊沖突，另一場翻天覆地的社會歷史變革，已經呼之欲出。扮演上述角色的演員都很出色，從直覺中我已經認同了他們，頭腦中早已經由原作喚起、成形的這些鄉村人物的形象心理，也可以或者就是應該這樣的。

因為對編劇導演王全安不大了解，我很擔心一個非職業文學人士的他，能否把握原作的精髓，現在可以釋然了，不僅把握了原作的精神、氣韻，而且依據影視規律、設計了大量的更為普通觀眾所能理解的語言、細節、場景、情節。如鹿三代白嘉軒出面的 “交農”事件，與馬隊對抗等非常合理；如黑娃砸祠堂時對小娥說的：“過去你進不了祠堂，現在你想把你寫到哪個祖宗前邊，都由你！”深刻而切題；古老地方劇種“老腔”的進入，恰如其分地體現了厚重的關中歷史文化和民俗以及秦人性格；如原作當了土匪的黑娃搶劫白家、追查殺小娥兇手是在夜里，鹿三也不在場，現在這樣將三個人放在一場戲里，讓鹿三奮勇救白嘉軒，更顯亮也更富戲劇性；再如原作鹿三殺小娥的梭標頭只出現了一次，電影中卻出現了三次，可見改編者的匠心獨運；還有更突出了小娥死時已懷上孝文種這個細節，更突出作為族長、準祖父的白嘉軒所扼守的家族禮教的殘酷無情，都很成功，并且在影片中相當出彩。

為了吸引眼球，一些媒體前期宣傳突出了田小娥以及她先后與鹿黑娃、鹿子霖、白孝文三個男人的性關系，使不少觀眾產生了誤解，以為電影將《白鹿原》原作的敘事中心，由白嘉軒篡改成了田小娥，成為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的故事。其實，這是誤解。電影《白鹿原》仍然是以白嘉軒為戲劇沖突中心的：是他幕后策劃并領導了“交農”事件，是他拒絕了田小娥的進祠堂，也是他以族長身份讓白孝文用刺刷抽打田小娥，又是他開除了白孝文的族籍，只是在“風攪雪”的農民造反運動中，采取了冷眼旁觀的態度而已。但是鹿三刺殺小娥，也是為了替他報仇、出氣、保持顏面。因此當了土匪的黑娃，首先的報復行動，也是針對他。而在小娥死后，修塔鎮邪的全部責任也是他。至于他與鹿子霖的明爭暗斗更貫穿了影片的全過程：鹿子霖唆使田小娥色誘白孝文，又故意透露消息，讓他親自捉奸以至于受不了而暈倒，懲罰白孝文，又購買白孝文名下的房產，針對的也全是他。目的是讓他顏面掃地，削弱乃至替代他的族長位置，使其成為白鹿村政權、族權的雙重領導。

這里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在皇權時代，國家在鄉村一級并未明確設置行政機構，而是由族長和士紳以鄉約之名代行很少的行政功能。辛亥革命以后，所謂的保甲長之類才正式成為國家在鄉村的準政權，而這個歷史，不僅今天大部分年輕觀眾不了解，許多如我們這樣的老觀眾也未必清楚。所以對白、鹿斗爭的實質就難以深刻理解，影響了對這兩個人物的感知。

當然，電影的一些細節處理仍留下了遺憾。如黑娃第一次和主家田小娥見面就問她的名字，不合情理；如抱小娥骨灰的族中老漢，向白嘉軒密告其中有他孫子的骨灰，竟然離人群這樣近，聲音那么大，也見導演的粗疏等。

另外，原作將白鹿村人們的生存命運及文化心理裂變放在國共斗爭及共產黨領導下的農民革命斗爭背景上，一直寫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雖然最為扎實的筆墨仍在農村農民身上，但卻體現出原作史詩的風格。電影嘎然止于1938年，雖然出于無奈，但卻使原作的社會歷史框架不完整，給廣大小說讀者留下了很大的遺憾，但現在可能經過許多刪節的公映片，在1937年前的歷史框架，仍然不失完整。

從辛亥革命后農民不堪賦稅之重的“交農”，到民國時鄉村政權的建立并與宗族勢力的并存，此長彼消，此消彼長，從劉振華圍西安到1929年關中的饑荒與瘟疫等，社會歷史線索還是清晰的。尤其是鹿兆鵬這個人物從出門讀書到抗婚出走，到回到故鄉以辦村小學為名宣傳革命，領導了一場“風攪雪”的農民運動，完整的保留了原作的社會政治背景，黑娃 小娥等人的命運就是由此而改變的，稍有西安歷史知識的觀眾，都不難明白。如此看來，也似乎不好說電影片是“支離破碎”的。應該說電影是一部成功的《白鹿原》上半部的影視改編本。

觀眾是上帝。但觀眾又是由讀過小說，并熱愛小說的人和沒有讀過小說，僅僅慕名而來觀看電影兩部分組成；而后一層次中的許多青年觀眾，又是“應試教育”的受害者，不能說他們對陜西、關中的百年歷史是了解的。前者總是把電影和小說比，當然會有所遺憾。至于后者不滿意也是可以理解的。本人一直以為，越是影響大及優秀的文學作品，改編的難度越大，因此柳青一直反對將《創業史》改編成電影。也因此，有必要普及這樣的藝術接受規律：將以個人閱讀這種心靈精神體驗為傳統的小說，改編為由導演、演員、攝影、舞美、燈光的合作為主體的這種藝術方式，是一種再創造、再創作。如小說作者可以放開寫人物此時此境的心理意識，可以一下子穿越到過去和未來，而對電影，多生動、優美的心理描寫和哲理透視，都難以直接呈現。所以作家余華有一句名言：“只有笨蛋才會忠實于原著！”。因此作為以視覺、聽覺接受為主的電影觀眾，也必須有小說故事、人物被刪改被縮略的精神準備。

當然，一些觀眾對電影的不滿，是針對自己未能看見五小時、四小時的“全本”而來的。中國現行的影視審查制度肯定應該改革，應該充分尊重編導演的藝術創作權，應該尊重民眾接受完整的電影藝術的權利。但也應該承認，現行的影視審查制度也是綜合國情和當前意識形態要求的產物，不是某一部分人所能輕易改變的。還應該說，《白鹿原》之所以能沖破重重阻力獲得茅盾文學獎，在將近20年以后，電影《白鹿原》之能夠以“斷臂維納斯”的形式進入影視院線，本身就是一個中國社會文化的進步過程。還是借用余華在談到《活著》及其影視的命運時說過的話來結束這篇觀后感：“改革開放的最近十幾年，人民主導社會進步的力量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強大，這也是這個國家的希望。”（《南方周末》2012-9-13） 所以在看完電影《白鹿原》之后，我高興，我遺憾，我欣慰，并且期待著王全安的《白鹿原》下集盡快面世。

【作者簡介】

李 星 陜西作家協會文學編輯 中國小說協會副會長 陜西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