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為了展現“范式爭鳴”如何推動旅游學術研究向縱深發展,文章首先對庫恩的科學革命與顧巴的范式四分類進行了概念澄清,接著以顧巴的“本體論一認識論一方法論”三論一體的范式觀為基礎,提出社會科學的“范式連續統”及“范式爭鳴”理念,然后以“本真性”旅游研究為例,展現了“范式爭鳴”激發理論建構、推動知識發展的歷程。最后文章指出:(1)由于研究對象的屬性特質,旅游社會科學研究既需要追求“客觀”、“中立”的實證一后實證主義范式,亦需要建立提倡“反思”、“批判”、“辯證”、“理解”的各種新興范式;(2)能夠基于相互了解而達成范式間的有效對話是“范式爭鳴”的必要前提,為此,旅游研究者應樹立基于范式觀的研究質量評價標準。“范式爭鳴”正是通過多范式視角全方位地發現謎題、破解謎題、建構理論、發展知識來推動旅游社會科學向縱深發展的。
[關鍵詞]范式爭鳴;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本真性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3)01—0030—09
1 引言
如果將現代學科譜系劃分為3類,則居于“自然科學”和“文學藝術”之間的社會學科從廣義上可稱為“社會科學”。1962年“范式(paradigm)”之父庫恩(Kuhn)曾指出社會科學的發展落后于自然科學,因為該領域中還沒有確認范式。
國外自20世紀60年代,旅游開始被認可成為一種學術研究主題,到20世紀90年代,旅游研究已形成4種指導思想各異的發展平臺,但很多基礎知識還未達成共識。到了21世紀的今天,旅游研究仍然范式模糊、學科未立(indiscipline),研究者缺乏權能感、團結感,時而感到被邊緣化。近年來,國內學界對于旅游研究規范的反思和討論非常熱烈,呼吁旅游學界回歸價值理性,重視旅游基礎理論、學科體系、學術規范的構建。《旅游學刊》作為國內引領學術風向的專業旅游期刊,于2010年第10~12期連續發起以“旅游研究的學術規范”為主題的筆談討論。可見,梳理和構建恰當的范式觀對于現階段中國旅游研究來說是亟須和必要的,因為一方面社會科學中已然存在著多種范式,了解自己的研究所基于的范式可以避免低級錯誤,利于做出高質量的研究;另一方面只有了解其他范式的內涵,才有可能平和地對待范式分歧,在旅游研究中產生共享觀點,加強旅游研究者的權能感和團結感。
本文首先對范式概念進行澄清,提出社會科學的“范式連續統”及“范式爭鳴”理念,接著以“本真性”旅游研究為例,展現“范式爭鳴”推動旅游社會科學發展的歷程,最后得出一些結論與啟示。
2 范式概念澄清與發展
1962年科學哲學家庫恩在《科學革命的結構》一書中提出“范式”一詞,敏銳地洞見到它對學科發展的重要性,但未對其進行清晰的概念界定。雖然瑪斯特曼(Masterman)的研究指出庫恩曾在21種意思上混亂地使用“范式”,“范式”一詞卻仍被后來的研究者所熱衷,用各種方式進一步解讀而傳承下來。其中,20世紀90年代社會學家顧巴(Guba)等人從“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三論一體的范式結構觀出發對社會科學進行的范式四分類影響深遠。
2.1概念澄清:庫恩的科學革命與顧巴的范式四分類
庫恩的范式觀有兩個核心思想:其一,范式對于學科發展至關重要,它首先是一個學術指南,指引研究共同體成員發現謎題,它同時又是一套學術規則,幫助研究共同體成員解謎;其二,范式相互不可兼容,在自然科學中范式更替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科學革命”,這種暴力革命是科學發展的動力源。如圖1所示,庫恩認為自然科學的發展不是知識的連續性累積,而是范式的間斷性轉換。當一種范式獲得普遍認可時該學科便進入“常規科學”狀態。在學科的發展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遇到一些反常事例無法用現有范式加以解決。當反常事例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會引發“科學革命”,新范式戰勝舊范式取得霸權地位,科學研究進入新一輪的“常規科學”狀態……如此循環往復推動學科發展。
事實上,庫恩在1970年就承認了自己曾在兩個層面上使用“范式”一詞:其一為廣義的范式,指研究共同體成員所共享的一套信仰、價值、技術等的集合;其二為狹義的范式,指研究共同體成員所共享的具體的解謎方法或技術。研究者采用哪一層面的范式觀,取決于該研究者所處的研究領域內各研究共同體之間的分歧主要產生在哪一層面。庫恩在論述范式“不可兼容”與“科學革命”時所采用的是狹義的范式觀,而顧巴等社會學者所采用的是廣義的范式觀,這種差異可能根源于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研究對象的屬性差異。
20世紀90年代由社會學者顧巴等基于社會科學發展史而提出的廣義范式觀至今仍為社會科學研究者廣為接受。顧巴等認為范式是指引研究共同體成員日常行動或科學研究的一套基本信仰,可通過回答本體論(ontology)、認識論(epistemology)、方法論(methodology)3個問題把當今社會科學中存在的主要范式歸納為4類:實證主義(positivism)、后實證主義(post-positivism)、批判理論(critical theory)和建構主義(constructivism)范式。其中,本體論探討可被認知的研究對象的性質為何?認識論探討研究者與研究對象間的關系性質為何?方法論探討研究者如何能求得知識?4類范式的具體內容見圖2。需指出,量化研究與質性研究是位于范式問題之下的研究方法層面的問題,具體的研究方法、技術與范式沒有必然的邏輯對應性。例如本文后面例舉的本真性旅游研究多采用質性研究方法,其所屬范式就囊括了從實證主義到建構主義的所有類型。
2.2概念發展:社會科學的“范式連續統”與“范式爭鳴”
庫恩敏銳洞見到范式對學科發展的重要意義,但他基于自然科學發展史提出的范式之間“不可兼容”與“革命”理念卻未見得適用于社會科學。例如蓋奇(Gage)以教育研究為例,細致分析了如果社會科學中“范式戰爭”僵持不停,或者新范式將傳統范式打死,則可能給社會科學的發展帶來毀滅性打擊。只有范式共存、對話協作才利于社會科學的長遠發展。社會學者顧巴等則認為“范式戰爭”一詞用在社會科學的范式之爭上是過于夸張了,事實是當今社會科學中并存著多種競爭性范式,各范式都有自己的存在空間,尚沒有一種范式可以獨占鰲頭。
自然科學研究對象外在于人類社會,因而現實主義本體論與客觀主義認識論在自然科學中較易獲得認可。事實上,自笛卡爾(Descartes)以后實證主義范式一直統領著自然科學研究。20世紀30年代波普爾(Popper)提出證偽邏輯后,后實證主義范式作為實證主義范式的改進版,繼續推動著現實主義本體論與客觀主義認識論在自然科學界的霸權地位。這意味著自然科學中各研究共同體之間的分歧多聚焦于具體的研究方法、研究成果等可以被證實或證偽的技術層面的問題上。例如承認哥白尼的日心說就要否定托勒密的地心說,承認能量守恒定律必然要拋棄熱質說因而科學革命中出現的兩種競爭性范式幾乎都是在具體的研究技術、研究成果上針鋒相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難以共存。
社會科學的研究對象是人類社會自身,從本體論上就存在社會為名論與社會為實論的分歧,即社會究竟是由生活于其中的行動者的主觀行動建構的,還是由外在于個體行動的客觀結構支配的?直至今天,這兩種競爭性觀點仍沒有一個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反而是吉登斯(Giddens)綜合了兩種觀點的結構化理論一度獲得追捧。可見,在本體論上社會科學界都還未達成一致,更勿論認識論與方法論上的統一了。這意味著在社會科學中各研究共同體之間的分歧主要還停留在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這些無法從根本上進行證實或證偽的信仰、價值層面的問題上。因此,相較于聚焦技術層面的狹義范式觀,顧巴等學者提出的“三論一體”廣義范式觀更適用于社會科學;相較于庫恩基于自然科學史提出的“科學革命”理念,社會科學更需要百花齊放的“范式爭鳴”理念。
社會學家亞歷山大(Alexander)曾提出“科學思想連續統(continuum)”的理念:以先驗的理論為一極端、以經驗的事實為另一極端,兩端之間是一個連續分布的社會科學思想連續譜。受此啟發,筆者認為用“范式連續統”理念比“范式分類”能更好地理解社會科學中多范式并存、相互爭鳴的存在狀態。如圖2所示,實證主義范式位于譜系的左端,建構主義范式位于譜系的右端,后實證主義范式和批判理論范式居于其間。從左向右看:各范式的本體論逐漸從樸素的現實主義走向辯證的相對主義;認識論逐漸從二元的客觀主義走向互動的主觀主義(本體論和認識論間的界限逐漸消失);方法論逐漸從實驗證實走向辯證理解。顧巴等人的范式四分類只是出于知識運用的便利性和簡潔性而對范式連續統所做的一種理想類型抽象,實際上,依據不同的準則還可把范式連續統抽象劃分為2類、3類、5類或者更多類。反之,各種抽象的范式類型都可以放到范式連續統中,從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3個層面加以剖析、理解。
庫恩和顧巴的范式觀對社會科學研究產生了重大影響,除此之外,社會科學研究中還存在形形色色的范式觀。本文此部分的范式梳理旨在為旅游研究構建一個清晰明確的范式連續譜,無意也無法窮盡所有范式觀。實際上,無論各種范式觀的具體內涵為何,它們都有一個共識基礎:范式由研究共同體成員所共享,范式分歧就是研究共同體之間的分歧。接下來,筆者將以上述范式結構觀為基礎,以本真性(authenticity)旅游研究為例,力圖展示旅游研究中不同研究范式是如何爭鳴的、“范式爭鳴”是如何推動旅游社會科學發展的。
3 本真性旅游研究的“范式爭鳴”
“本真性”對應于英文“authenticity”,指客體存在的原初(originality)、純正(genuineness)、逼真(verisimilitude)、權威性(authority),或主體的懷舊(nostalgic)、浪漫(romantic)體驗。它是圍繞游客的旅游動機、旅游體驗研究而展開和發展的。
1999年,學者王寧(Wang)基于兩個維度——與客體的關系是緊密還是疏松、認識論是客觀主義還是主觀主義,在系統梳理國外已有的“客觀(objectivism)本真性”、“建構(constructivism)本真性”、“后現代(post-modernism)‘超真實’(hyper—reality)”研究基礎上進一步發展了“存在本真性(existential authenticity)”。這一本真性四分法已成為國際本真性研究的分類規范,促進了國際本真性旅游研究的發展。近年來,國內學者將本真性研究理論應用到國內的文化、遺產、民族旅游等場景中,其中,經常被運用的是麥肯奈爾(MacCaneH)的“舞臺本真性”、科恩(Cohen)“逐漸形成的本真性”及布魯勒(Bruner)的建構本真性理念,也不乏學者把王寧對本真性的分類研究進行了再介紹。還有學者認為旅游的本質是一種不必然依附于客觀世界的體驗,一種對異于日常生活世界的氛圍、活動的體驗,這與存在本真性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盡管前有王寧的經典分類,近期亦有國內學者再次對本真性旅游研究文獻進行了系統梳理,但尚未有學者從“三論一體”的范式結構觀出發,對本真性旅游研究范式爭鳴的歷程進行梳理和呈現。限于篇幅,本文接下來將采用例舉法(而非窮盡法)來展開論述,所用論據聚焦于國內外學者在國際期刊上所發表的經典文獻。
王寧發展的本真性四分法主要是基于認識論層面而提出的,將這一分類置于前面提出的范式連續統上進行梳理(如表1所示),則客觀本真性歸屬于實證、后實證主義范式,建構主義本真性歸屬于批判理論范式,存在主義本真性歸屬于建構主義范式。自20世紀60年代發端至今,本真性旅游研究已經歷了兩大發展階段,即20世紀60年代至90年代的理論建構階段,和21世紀初至今的知識總結階段。在每一階段“范式爭鳴”始終是推動本真性旅游研究發展的主要動力。
3.1 新范式不斷涌現的理論建構階段
20世紀60年代到90年代本真性旅游研究經歷了一個舊范式不斷受到質疑、新范式不斷涌現的理論建構階段。
(1)20世紀60年代初期,實證、后實證主義范式下涌現了客觀本真性。客觀本真性因持有客觀主義認識論而得名,持現實主義本體論,歸屬于實證、后實證主義范式。在客觀本真性研究中,研究者扮演著客觀中立的科學家、仲裁者的角色,認為可以價值無涉地觀察旅游現象。從實證主義范式出發的客觀本真性研究認為游客“不愿意”付出努力去認識客觀實存的真相。例如,1962年布斯汀(Boorstin)指責旅游吸引物都是精心預謀的偽事件,現代游客很膚淺。這一研究暗含一個實證主義的假設:有一種“客觀真實”隱藏在旅游地后臺區域,精英學者能夠洞察到,而膚淺的游客不愿意付出一點努力進入后臺,因而永遠無法企及真相。而從后實證主義范式出發的客觀本真性研究在本體論上雖承認有一個“客觀真實”藏于后臺,但從認識論上認為游客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夠”認識到潛藏在后臺的“客觀真實”。例如,1973年麥肯奈爾指出并非游客不追求本真性,而是既存的社會空間結構阻礙了游客求真的步伐。游客穿破重重阻礙以為進入到了真相存在的“后臺”空間,但其實他們只是進入了一個為蒙騙他們而裝飾過的極像“后臺”的“前臺”區域。
(2)20世紀80年代中期,客觀本真性的解釋力日益受到質疑,后現代超真實開始涌現,宣告本真性已死。后現代超真實研究思想各異、范式模糊,持一種超現實主義的本體論,擅長對現實進行深刻批判,但在解構現實、否定絕對真相的同時卻未說明是否存在相對的真相。例如,后現代主義者波德里亞(Baudrillard)宣稱當今世界是一個無所謂真與假的仿真時代,現實已經在超現實中崩潰,人們樂于接受來自虛無的、無根無源的超真實。循此邏輯,追求客體本真性變得毫無意義。由此波德里亞等后現代主義者徹底解構了之前盛行于實證、后實證主義范式下的客觀本真性,將本真性旅游研究引向末路。
(3)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期,為對抗后現代超真實對客觀本真性的質疑,批判理論范式下的建構本真性開始興起。建構本真性持歷史現實主義本體論和主觀主義認識論,歸屬于批判理論范式。進行建構本真性研究時研究者不再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但自認為是具有正確判斷力和改革能力的知識分子,深刻洞見到主體把價值觀、夢想、期望等投射到旅游吸引物上的過程牽涉到諸種權利關系的斗爭,即旅游吸引物的本真性被建構的過程就是各方行動者爭奪話語權的過程。例如,1979年科恩(cohen)在前述布斯汀和麥肯奈爾爭論的基礎上提出了著名的“舞臺猜忌”理論,敏銳洞見到旅游產業中游客的至高話語權,旅游吸引物的真偽其實是被游客的價值觀所調節的,游客認為是真的,那么假的也是真的,游客覺得是假的,那么真的也是假的。而如布魯勒(Bruner)對林肯故居的經驗研究發現,政府官員、專家學者、旅游開發商、當地居民等旅游活動中的各方行動者對于什么是真都有各自的看法,于是就涉及一個問題:誰擁有講故事的權利?在各方的權利斗爭中,林肯故居被成功地投射上了當時美國的主流意識形態——努力奮斗就能成功的美國夢。此外,科恩還洞見到文化是動態發展的,一種新的文化形態如能經受時間考驗且取得一定范圍內的共識就產生了“逐漸形成的本真性”。例如,塞拉蒙(salamone)對比了由父子倆分別開在墨西哥和美國的圣安吉爾餐館發現:面向墨西哥人的餐館強調其歐洲起源,體現一種現代精英氛圍;面向美國人的餐館強調的是其殖民的歷史、古老的文化。可見,本真性不是靜止的、非黑即白的一系列刻板標準,同一旅游吸引物包裹上不同游客群體的文化價值就被建構成不同版本的本真性。更徹底的建構本真性甚至不需要以群體的共識意識作為合法性基礎,而是認為每一主體都能把自己的夢想、價值觀、人生經歷等投射到客體上,產生獨屬于某一個體的建構本真性體驗。例如,一位農夫在林肯故居回想起祖母邊紡線邊給自己講故事的美好時光,一位法官在林肯故居感受到了職業認同和使命感,這種建構本真性已經非常逼近下面要闡述的存在本真性。
(4)20世紀末期,建構主義范式下興起的存在本真性將本真性研究從對客體真偽判斷的束縛中解脫出來,為本真性旅游研究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建構主義范式下的“存在本真性”因建基于海德格爾(Heideger)的存在主義而得名,持一種相對主義的本體論、主觀主義的認識論和情境性理解的方法論。進行“存在本真性”研究時研究者只是研究過程的熱情參與者和協助者,不再具有任何權威和先驗的認知,認為本真性是主體在具體情境中和不同時空下自我的對話,或者是主體在與他人互動中主觀產生的存在體驗,在研究方法上強調情境性地理解主體的感受。例如,王寧從存在本真性出發,提出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疏離的現代人可通過旅游活動暫時地激發起主體內部或主體間的本真性存在體驗。存在本真性有力反駁了后現代主義者對本真性的解構,指出后現代游客即使不追求客體的本真性,也會追尋存在的本真性,因為這就是現代/后現代情境下的旅游本質——暫時擺脫日常生活的疏離感、焦慮感,更加自由、單純、天真直率、純潔、真實地面對自己(懷舊),或暫時從理智、現代理性的束縛中逃離出來,轉而強調自然、感情和感受(浪漫)。存在本真性將本真性旅游研究從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上與客觀本真性進行了徹底分離,一度被視為傳統本真性旅游研究范式的一種富有生命力的替代范式。
深入分析之后發現,3種本真性旅游研究雖然都關注于旅游動機與體驗這一共同的問題域,但它們在各自范式的指引下又會走向不同的研究旨趣、偏重于不同的具體問題,如表1末行所示:(1)客觀本真性關注旅游吸引物的客觀存在狀態,善于文化考古;(2)建構本真性關注行動者對旅游吸引物的意義投射過程,善于揭露隱藏在旅游吸引物社會建構背后的各種權利關系;(3)存在本真性關注游客的存在體驗,善于擅于探討旅游與現代性的關系。
3.2討論范式兼容性的知識總結階段
進入21世紀,本真性旅游研究從發展新范式、建構新理論的階段轉入對已有范式兼容性討論的知識總結階段。這一事實表明,前階段每一次新范式的涌現都未使舊范式死亡,本真性旅游研究并未發生庫恩所描述的革命性的范式更替。目前有3種看待各本真性旅游研究范式之間關系的觀點:
(1)互斥派——將已有本真性旅游研究歸納為兩大類,突出一類范式的主導地位而排斥另一類。例如,瑞森格(Reisinger)和斯滕納(steiner)指出客體的真偽無法從根本上把握,而存在本真性研究則清晰得多,可以在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框架中進行理論統合,并能進一步指導行業實踐。與之相反,香港學者羅(Lau)則通過追本溯源指出客體相關的本真性才是本真性旅游研究的應有之意,主張將本真性研究與存在主義相分離,用社會現實主義的范式將客體相關的本真性研究進行統合發展。
(2)融合派——各種本真性范式可以共存于一個概念框架內、共同解釋游客的旅游動機及體驗。如貝爾哈森(Belhassen)和凱頓(Caton)等將客觀本真性、建構本真性、存在本真性融合進一個概念框架中,兼顧了地點、信仰與行動對本真性體驗的影響,對正統基督教徒朝圣之旅的體驗進行了綜合解釋。
(3)情境派——各本真性范式都有存在的合理性,不同的旅游場域中某種或某些范式會更具解釋力。王寧對本真性進行系統梳理時實際上暗含了這一觀點,他指出,民族、歷史、文化、遺產旅游等客體相關的旅游類型適合用客觀本真性和建構本真性加以研究,而探親訪友、濱海休閑、航海、自然探險等更適合用存在本真性加以解釋。換言之,本真性范式的選用要視具體研究所處的旅游場域而定。
筆者認為,旅游動機、旅游體驗是具有異質性和情境性的研究問題,并不存在一個普世的、根本的標準可以一刀切地認定哪種本真性范式更具有解釋力。因而情境派視旅游場域而選擇研究范式的觀點更具合理性,也更利于本真性旅游研究的長遠發展。旅游研究者應抱著開放和包容的心態去看待各種范式分歧,在相互了解的基礎上開展范式對話與爭鳴,共同推進旅游社會科學的理論建構和知識發展。4結論與啟示
(1)研究對象的屬性特征決定了旅游研究需要多范式并存,由“范式爭鳴”推動旅游研究向縱深發展。
自孔德以后,實證一后實證主義范式一度在社會科學界占據主導地位。進入21世紀,國內外一批旅游研究者開始對旅游社會科學研究對象的屬性特征進行反思,致力于在旅游研究中引介和推廣各種新興范式,為形成旅游社會科學中的范式爭鳴做出了重要貢獻。除了本文所列舉的“本真性”旅游研究之外,旅游研究中不乏在范式爭鳴推動下走向縱深的研究領域。例如,在范式爭鳴中人們對旅游吸引物的認識從單純的資源及其物理屬性的一面,擴展到社會建構及其符號屬性的一面。又如,旅游凝視研究告訴我們,游客所看到并用照片等形式所記錄的風景不見得是外在于凝視者與被凝視者的“客觀真實”,更可能是在雙方互動中共同建構的具有歷史性、情境性的社會建構產物。“范式爭鳴”對旅游研究的推動機制有二:范式間的思想碰撞可激發學術火花、活躍學術氛圍、推動理論建構;各范式具有不盡相同的研究旨趣和視角偏好,同一問題域中多范式并存可形成研究視角上的三角交叉(triangulation),彌補單一研究視角的局限性,豐富研究的內容和層次,利于對該問題域進行全方位的探究。
(2)能夠基于相互了解而展開范式間的有效對話是“范式爭鳴”的必要前提,為此旅游研究者應樹立基于范式觀的研究質量評價標準。
如果說實證主義者想要做一件普遍適合人類身體結構的衣服、更關注人類的共性,那么建構主義者則想要為每個人量體裁衣,更關注人類內部的個性差異。對于追求如此不同的兩種范式顯然不能用同一套標準來衡量其研究質量,否則就有削足適履之嫌。例如一位優秀的建構主義者和一位同樣優秀的實證主義者曾先后對布魯勒的同一本書《文化旅游:旅行民族志》(Culture on Tour:Ethnographies ofTravel)做出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書評,主要原因是后者缺乏對建構主義范式的了解,采用了不適宜的研究質量評價標準,結果既混淆了視聽、誤導了讀者,也不利于知識總結和學科發展。基于此,筆者認為要想展開范式研究間的有效對話,則旅游研究者首先應樹立范式連續統觀,認識到各范式在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上的差異,進而樹立基于范式觀的研究質量評價標準。以質性研究為例,顧巴和林肯的范式評價標準如下:①實證/后實證主義范式——傳統的嚴謹標準,即內部效度、外部效度、信度和客觀性;②批判理論范式——具有歷史情境性、能破解無知和誤解、激發改變不合理結構的行動;③建構主義范式——本體論的真實性(研究應增強人們對研究現象本質屬性的理解)、教育的真實性(研究增強了對他人觀點的理解)、促動的真實性(研究可激發行動)、策略的真實性(研究能為行動者增權)。陳向明認為,在批判理論范式下,好的質性研究“應該將歷史形成的矛盾揭示出來,將被研究者從誤解的禁錮中解放出來,賦予他們權力和力量”;而在建構主義范式下,好的質性研究應該使主體各方達到的共識對他們自己具有“解釋力度”、“信息豐富性”和“復雜精致性”。這種基于范式的研究質量評價體系目前在國內旅游研究中亟待確立。無論如何,旅游研究者平和地對待范式分歧,基于相互了解而展開范式間的有效對話才是“范式爭鳴”的應有之義。
在科技迅猛發展的21世紀,實證一后實證主義以其“客觀”、“中立”、“嚴謹”的范式特征對包括旅游學者在內的各類研究者產生了天然的“親和力”,這本無可厚非。與此同時,旅游社會科學的繁榮發展也不應忽視其他新興范式,注重研究的反思性、批判性、辯證性和理解性,以利于通過“范式爭鳴”推動旅游研究的全方位發展。當然,如果旅游研究沒有建立章法可循的范式,則“范式爭鳴”無從談起。因此,旅游研究者應樹立范式連續統觀,倡導基于相互了解而展開的“范式爭鳴”,從多種范式視角出發全方位地發現謎題、破解謎題、建構理論、發展知識,最終推動旅游社會科學向縱深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