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樂府罷演風波

在新樂府時期，傳字輩在藝術上日臻成熟，其中一些優秀的學員脫穎而出，成為藝術核心、班中臺柱。他們是：

顧傳玠，小生應工，師承沈月泉。他扮相俊秀、音色清麗、表演細膩、傳神真切，在昆劇小生行當中是全才，無論大官生、小官生、巾生、鞋皮生、雉尾生均能應工，是傳字輩中公認的領軍人物。代表劇目有《長生殿》、《牡丹亭》、《西廂記》、《西樓記》、《獅吼記》、《玉簪記》、《吟詩脫靴》、《撞鐘分宮》、《拾柴潑粥》、《見娘》、《連環記·小宴》等等。1928年8月2日《申報》呂弓撰文評曰：

顧為吳人，性聰穎，美風姿，倜儻不群，飾巾生，則翩翩絕世，書中人未必過之；飾雉尾如小宴之呂布，則雄姿英發，挺秀超群。其音調清揚委婉，每使聽者神往。至做工之細，表情之佳，尤足睥睨一世……顧之演劇，則自始至終，無時無刻不在戲中，于念唱之際，逐字逐句，必以容顏舉止，表示其情與意之所在。詞之情緒紛繁，轉折極速者，亦均能一一為之表達。

又1938年12月14日《申報》載南丁回憶顧傳玠的文章：

尤以顧之小生，最出人頭地。能唱善做，扮相清秀，即老于昆曲者，亦許為可造之材，成為新樂府的領袖人物，其名頗彰……嗓音雖較低而善用。巾生戲《玉簪記》、《西廂記》、《紅梨記》、《牡丹亭》等足夠應用；官生如《白羅衫》、《鐵冠圖》等，亦不見枯竭；即素稱難唱之《西樓記·拆書》，并無聲嘶之弊。黑衣生尤佳，《拾柴》、《潑粥》、《守歲》、《侍酒》等形容窮途書生，惟妙惟肖：扮相亦清秀，飾官生尤適合其份。四六板戲如《販馬記》、《百花點將》，皆極精彩。故登臺之后，由蘇返滬，入大世界演唱，生涯大盛，大半為聆聽顧曲而來，為人傾倒如此。

朱傳茗，出身昆曲堂名世家，工五旦，兼六旦。師承許彩金、尤彩云、又從學于施桂林、丁蘭蓀。扮相端麗、音色清柔、身段優美、與顧傳玠搭檔、珠聯璧合，為傳字輩中最佳生旦組合，稱為“大檔”。常演劇目有《牡丹亭》、《長生殿》、《占花魁》、《玉簪記》、《折柳陽關》、《梳妝跪池》、《說親回話》、《喬醋》、《思凡》、《癡夢》、《斬娥》等。1927年12月16日《申報》沈吉誠撰文評曰：

傳玠、傳茗、傳鉞之全本《獅吼記》，表情既佳，歌白尤純，殊足為樂府前途賀也……顧、朱二生演《長生殿》，吳我尊兄即席賦詩贈曰：海角人歸鬢已蒼，管弦愁對少年場。一時小部推朱顧，長恨千秋是李唐。

這時期，傳字輩昆劇演員的收入，不再是統一標準的生活津貼，而是按藝術水準高低、貢獻大小來分配。如顧傳玠每月100元，朱傳茗60元，張傳芳、周傳瑛、施傳鎮、倪傳鉞、王傳淞、姚傳湄、華傳蘋35元，華傳浩、沈傳錕、汪傳鈐、鄭傳鑒、劉傳蘅30元，以下還分好幾等，最低20元。這個分配標準是嚴惠宇制定的，有它合理性，但也引起了傳字輩之間的矛盾。

新樂府的大世界演出延續到1931年1月，然而一場罷演事件，導致了新樂府的解體，事件經過是這樣的：那天，在陶希泉家唱堂會，演出結束后，陶希泉拿出三件皮袍，分別贈顧傳玠、朱傳茗、華傳蘋。顧朱二位原是臺柱，大家無話可說。而華傳蘋還算不上最主要演員，他憑什么可以享受如此特殊待遇？一部分人心中甚是不平。回去以后，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議論開來。結果大家提出要求自治，否則就罷演。大家推派倪傳鉞等人為代表，去跟嚴惠宇談判。

嚴派了張某良和他的秘書與倪傳鉞等代表談，談了幾次都沒有結果。最后，那位秘書傳達了嚴惠宇的態度：“你們不愿意演就不演，行頭一律收回。”當時大家都憋著一口氣，不肯讓步。與大世界的合同訂到四月，演出期滿，傳字輩回到蘇州，在青年會演了幾場，嚴惠宇派人來收回了行頭。沒有了行頭，不能演出，大家只得各奔前程。老師中陸壽卿已亡故，施桂林、吳義生、孫詠雩回了老家。顧傳玠在嚴惠宇的資助下，到東吳大學附中讀書，又入金陵大學學農業，畢業后曾在鎮江任農藝師，也在上海某中學教書，出任過大東煙草公司副總經理。1939年4月，經嚴惠宇和胡山源教授介紹，與蘇州曲家張元和小姐結成伉儷，1949年5月移居臺灣，1965年在臺灣去世。而俞振飛在1931年初，應程硯秋之邀，去北京拜師下海唱京劇，張某良依舊當他的律師，而新樂府從此降下了帷幕。

平心而論，這場罷演風波演化成這樣的結果，雙方都有意氣用事之處。在傳字輩看來，大家都是傳習所出來的師兄弟，包銀差距這么大，心里不平衡。加上少年氣盛，想自己闖出一片天下，這也無可厚非。但他們對時局的變化，昆劇前途之艱難，是估計不足的。而在嚴惠宇看來，他是受人之托，又喜歡昆劇，才舍得拿錢出來贊助昆劇演出（解放后他曾對倪傳被說，他為辦新樂府，前后共拿出五萬多元）。因此面對傳字輩的罷演，顯得很不冷靜。今天看來，嚴惠宇與傳字輩之間的矛盾，算不上勞資矛盾，因為嚴接辦傳習所不以營利為目的，他與穆藕初不一樣，穆是辦學，而嚴是辦團；穆是包攬一切開支，而嚴欲把劇團推向市場。他將傳宇輩師兄弟的薪酬分成幾等，拉開距離，其實也是符合市場規律，只是剛從學校出來的傳字輩們不能理解，不能接受而已。因此，這場所謂的勞資矛盾，實際上是一場觀念的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