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繼續在羽田機場的上空盤旋,絲毫沒有要著陸的意思。機上的旅客只被告知因為地面氣候惡劣飛機暫時無法降落。因為飛機一直在天上飛著,所以我既無法打電話也不能回復電子郵件。這樣一來,編輯部的同事們肯定急得一塌糊涂了。我正負責編輯一部短篇小說集,現在小說的作者大概也臉色鐵青地急得團團轉了吧。小說的校對已基本結束,可是到現在書名還沒有著落。如果不盡快同相關部門聯系敲定此事,那么小說的出版計劃將會落空。我必須馬上做的就是想個可以打動人并能被認可的書名。
我的座位在飛機中間三人座位靠右側過道,旁邊坐著一對父子。那位父親是一個頭戴巴拿馬帽的中年男人,而兒子看上去還是一個剛上學的小學生。也許是飛行時間太久的緣故,孩子開始坐立不安了,這不,現在又不見了,一定是跑到乘務員那里添亂去了。我一直在思考著書名的事,可是由于這個小崽子——抱歉,這個稱呼太粗魯——不停地折騰,我簡直無法集中精神思考,真是煩躁。不行不行,一定要集中精神,集中集中,我告誡著自己。書的主題是“謊言”,所以應該找一個能與此相關的短語,那么用“謊言”?“撒謊”?抑或用“撒謊的法式黃油炸魚”?——都不行,誰聽說過這樣的書名?
“哎呀,怎么還不降落呀?真沒意思。快降吧快降吧。”那小東西又跑來拽著父親的袖子鬧著。“別鬧,老實點。”也許是感到了我厭惡的目光,那父親哄著孩子并稍稍地朝我這邊注視了一下。“你不是跟媽媽保證過不鬧人嗎?”“可是,說一個小時就到了,現在都過去兩個小時了。”“好啦,好啦,看爸爸都不急。”“爸爸,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呀?”父親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從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個帶蓋子的容器,并打開了蓋子:“看看,猜猜這是什么?”“噢?什么?”孩子提高了聲音。父親語氣沉重地回答:“這個是——舌頭!”“啊?舌……舌頭?”孩子說著用手指著自己嘴里伸出來的舌頭:“是人的舌頭嗎?”“是啊。把舌頭拽下來然后烘干就成了這個樣子。”“為什么要那么做?”孩子的聲音在顫抖。“為了教訓那些壞孩子呀。”父親說著抓住了孩子的下巴:“你也要別人把你的舌頭拽下來烘干嗎?”孩子的嘴巴在父親的手里被弄得一張一合的,他想叫但卻叫不出聲來。“即使爸爸不把你的舌頭拽下來”,那位父親威脅似的繼續說,“像你這樣答應得好好的卻說話不算數的家伙,死了以后也是‘只有會說好聽話的舌頭’能到天堂去,而身體卻要掉到地獄里去。就算這樣你也愿意嗎?”孩子驚恐萬分地哭了起來。“混蛋,別哭了!”父親有些慌亂地帶孩子去洗手間了。
我把目光投向放在座位上的那個容器,里面果然裝著滿滿的熏制的舌頭——上等的鴨舌。這可是絕妙的下酒小菜呢。看著這些舌頭——熏制鴨舌,那位父親的話又回響在我的耳邊:“‘只有會說好聽話的舌頭’能到天堂去,而身體卻要掉到地獄里去”——嘿,書名就是這個了。
飛機終于著陸了。盡管這時我和大家一樣已經疲憊不堪,可還是立即打開手機撥通了那位作家的電話:“書名已經想好了!”作家關心的卻不是書名:“炸彈,沒事吧?”“炸彈?!”我被問得一頭霧水。原來我乘坐的這班飛機之所以遲遲不能著陸,是因為地面指揮塔接到一個電話,說我們的飛機上有一枚待爆炸的炸彈,飛機降落到一定的高度炸彈就會爆炸,所以在情況徹底弄清楚之前飛機是不能降落的,于是飛機就一圈又一圈地在機場上空飛行了一個多小時。
結果卻是有人惡作劇。
因為惡作劇而受到限制,無論什么時候都是讓人無法忍受的。
事情并沒有結束。
深夜,我打開電腦上網看當天的新聞,突然被一條新聞吸引住了:“瀆職案的證人因飛機晚點延誤了時間而未能出庭作證。”因為下一次的開庭要拖到大選以后,這對于案件當事人以及相關的人們來說,無疑是一個有利的喘息機會。
照片上未能出庭的證人正是飛機上的那位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