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郝蘇,1946年任陜甘寧邊區延安市公安局長,保衛中共首府。
1964年任總政保衛部副部長,負責核試驗保密工作。
1978年任軍事法院院長,參與審理林彪專案。
從延安窯洞走向北京天安門,這是中國革命的成功之路,也是許多公安戰士的成長歷程。中央社會部和陜甘寧邊區保安處的年輕干部,隨著解放戰爭的步伐走向全國,擔任各省市自治區的公安廳長。
前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保衛部部長郝蘇,從延安到北京,從地方到軍隊,從基層到尖端,參與諸多重大案件的偵破,具有相當完整的公安保衛工作經歷。
“邊保”的“黃埔軍校”
中共中央1937年到1847年駐扎延安十年,延安市公安局由此號稱中國公安第一局。“第一局”的前兩任局長劉護平和王卓超,都是跟隨毛主席萬里長征的老紅軍,久經考驗的工農干部。第三任局長郝蘇,卻是個“三八式”黨員,地主出身的高中生。
其實,26歲的郝蘇,已經親歷重大反特案件“軍統漢訓班案件”和影響很大的民事案件“劉巧兒”,具有相當的公安資歷。
1938年6月,陜甘寧邊區保安處在延安郊外的七里鋪舉辦偵察情報干部訓練班。以往,保衛干部都從工農出身的紅軍戰士中選調,可是,七里鋪訓練班的學員卻都是抗戰爆發前后入黨的青年知識分子,出身較“高”,唯一的大學生浦群英的父親還是云南火腿大王。這是因為,七里鋪訓練班培訓目的是打入敵后,需要上層社會關系。七里鋪這些知識分子干部,一畢業就受到重用,建國后又撒往全國各地,大都成為司局級、省部級以上干部,浦群英還成了鄧小平夫人卓琳。由此,七里鋪號稱邊保的“黃埔軍校”!
延安城南的七里鋪,有個偏僻的小溝,出口一卡,外人根本不知里面在干什么。1939年2月,郝蘇和三十幾個青年來到這里,三孔窯洞,一個班擠住一孔,大家同吃同住同學習同勞動,一天24小時都在一起。學員們被告知,不準與外面聯系,不要互相打聽來歷,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入學時立下誓言,做革命的情報保衛人員,把生命獻給黨。可是,經過審查的學員仍然會出問題。開學不久馬連成就跑了,后來又有紫軍被國民黨特務拉攏。
保安處便衣隊長趙蒼璧,被調來擔任七里鋪二期訓練班的班主任。學生都是知識分子,有的還來自城鎮,班主任卻是個農民,黃土地里走出來的。趙蒼璧性格溫和,不擺老革命架子,很快同學員打成一片。午睡時,調皮的學員用草根撓趙蒼璧的腳心,趙蒼璧被弄醒也不惱。趙蒼璧還帶著學員用轆轤壓出一塊平地,栽上一根木樁,安上當地鐵匠打就的鐵圈,建成一個簡易籃球場。學員招數也多,嚴夫挖了個沙坑,大家玩起了撐竿跳。起跑距離太近,就從趙蒼璧住的窯洞里面起步。休息時分,趙蒼璧常常彈彈陜北流行的三弦,與學生合奏。有時,趙蒼璧也會躲到崖頂獨自吹簫,那就是琢磨他的偵察專業呢。
七里鋪的生活條件雖然簡陋,課程卻更加專業,上來就學一個月日語,計劃畢業后潛入日軍占領區。教員都是中共隱蔽戰線的權威人物,總政保衛部長吳改之教授密寫。軍委二局局長曾希圣教授情報分析,中共在紅軍時期就開展無線電偵聽工作,從中獲得大量國民黨軍事情報,為反圍剿的勝利起到重要作用,曾希圣就是其中的重要骨干。劉鼎講無線電通訊。同周恩來一起留學法國之后,劉鼎又到德國學習軍事機械制造,到蘇聯學習軍事工程設計,回國后在中央蘇區造出紅軍自制的第一門炮、第一批炮彈。熟悉現代技術的劉鼎向大家教授收發報技術,沒有電臺就用錘子敲擊鐵軌來演示電碼。學員們第一次聽說神秘的密碼,什么“依位法”、“漏格法”,妙不可言。劉鼎的課程甚至還包括如何投毒、放毒、防毒、解毒,這可都是敵特擅長的手段!
訓練班最有意思的是實習。領導上派出兩組人員,一組情報,一組偵察,兩組互相不相識,暗中斗法。七里鋪一個學員實習諜報,化妝成賣菜小販,到了預定地點,這老兄把擔子橫在路上叫賣。三十里鋪的學員實習抓特務,一看這人就不像,哪有擋路做生意的小販?于是,三十里鋪學員抓了七里鋪學員,一直鬧到上級保衛機關才弄清都是自己人。
邊保的黃埔出干部,第一期學員有16個省部級干部,第二期也是人才濟濟。伊里后任陜西公安廳長,薛光后任新疆公安廳長,楊崗后任四川公安廳長,喬莊后任云南公安廳長,郝蘇后任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法院院長、總政治部保衛部部長。王林在延安曾任毛澤東的行政秘書、北京市民政局長,侯良后任新疆公安廳長、中國政法大學校長,杜定華后任新疆公安廳副廳長、新華社紀檢組副組長,嚴夫、張季平后任國家安全部局長。
1939年的時候,七里鋪學員的思想準備不是升官任職,而是潛入敵后!一期的毛培春尚未畢業就打入國民黨軍隊,潛入軍統。二期的郝蘇習還沒有畢業就不見了,和薛克明兩人騎著一匹馬,到遙遠的隴東去了。薛克明當了隴東保安科秘書,郝蘇奉命當秘干,潛往國統區西峰鎮……
延安反特第一案
隴東保安處長李甫山,派郝蘇到國統區作“秘干”。到了國統區的西峰鎮,郝蘇找到商會,聲稱自己是個店員,因為家鄉淪陷出來找工作。這會長是山西人,答應為山西老鄉安排工作。在國統區活動一段之后,郝蘇回慶陽匯報,李甫山又留他在慶陽。郝蘇繼續隱瞞身份,在慶陽商會會長趙容和的客店里當店員。
李甫山見這個年輕人思路清晰,毛筆字好,又把他調回保安科作調查統計員,每半月整理一次情報。同時兼任警衛隊指導員,常給戰士上文化課。當時的邊保奇缺干部,隴東保安分處只有處長李甫山資格老,秘書喬蒼松是七里鋪一期畢業的工人干部,治安股長涂占奎作戰勇敢但文化很低,郝蘇這個城鎮知識青年當了偵察股長。
年輕的隴東公安干部沒有想到,他們居然遇上了最大的特務案件!
1940年10月初,隴東中學的教員吳南山向副校長陸為公交代,他被國民黨欺騙,參加了軍統漢中特訓班!事關重大,地委書記馬文瑞和保安處長李甫山一起與吳南山談話。馬文瑞熱情地鼓勵吳南山:“棄暗投明很好!”馬文瑞還表示要給吳南山工作,明確提出:“第一,敵人騙你、陷害你,我們共產黨挽救你、保護你。第二,敵人要用這種方法破壞我們邊區,我們就要利用敵人的辦法,采取繼續與敵人保持聯系的方式和敵人作斗爭。第三,這件事情要保密,你只同李甫山聯系,直接受李領導,不和別人發生關系。”
吳南山成為隴東保安科的秘密外勤人員,公開身份還是中學教師。1941年春,根據吳南山的工作能力,也為了外勤工作的方便,又將吳南山提拔為慶陽縣三科(教育科)科長。1941年4月間,邊保便衣隊隊長趙蒼璧奉命來到隴東“襄助工作”。李甫山和趙蒼璧兩人一起領導偵破工作,對吳南山的工作布置,主要是三個手段:“釣”,通過與西安的正常聯系引敵上鉤;“誘”,利用公開身份誘敵投靠;“查”,利用曾在漢中培訓的條件發現特務。
通過吳南山,隴東保安科掌握了軍統在隴東的潛伏組織,有效地防止了敵人的破壞。但是,由于缺乏同軍統特務機關直接斗爭的經驗,一時不知如何將這個“漢訓班”案件深入發展。
1941年的10月間,陜甘寧邊區政府召開各縣教育科長會議,吳南山去延安開會的路途,遭遇漢中特訓班的同學祁三益。吳南山想到自己的偵察任務,將其誘回慶陽。隴東保安科通過偵察發現,祁三益的任務是去延安聯絡潛伏特務,于是立即上報延安。邊區保安處指派保衛部長布魯趕往隴東,會同隴東分處破案。
布魯、李甫山、趙蒼璧會同研究,認為再拖下去軍統也許會對祁三益產生懷疑,必須立即掐斷這條線。第二天,將祁三益押解到鵝池洞邊保外勤組的駐地。邊保保衛部長布魯、邊保隴東外勤組組長陳世琦、隴東保安科長李甫山、偵察股長郝蘇共同審訊,薛光記錄。
祁三益堅不吐實,可是,當郝蘇問起1940年春天的去向時,祁三益就無法解釋了,那正是祁三益離開鎮原去漢中培訓的時期!
祁三益頹喪地說:“當了特務,好活不了,好死不了,你們看著辦吧。”
郝蘇交待政策:“只要你交代問題,把人都弄出來,就不殺你。”
當天晚上,祁三益就交代,自己在漢訓班第四期結業之后,因為爆破技術好,被留下當了教員,又培訓了第五、六、七、八期學員。現在,軍統西北特偵站要把分散在延安各單位的潛伏人員聯絡起來搞行動,因為祁三益當過教員,熟悉各期學員,所以派來當聯絡員。同時,還派趙秀到延安任總聯絡員。祁三益在漢訓班號稱爆破大王,去延安有可能搞行動破壞!布魯立即向延安報告,邊保回電指示調祁三益到延安。
軍統特務大案引起延安的高度重視,中央社會部領導親自指導,邊保全力偵破。發現這些特務已打入軍委二局,陜西省委、邊保等重要部門。1942年5月收網,一舉抓獲軍統特務三十二人!
此案是中共歷來最成功的反特案件,受到毛主席的表揚。親身參與偵察審訊工作的郝蘇,也有了珍貴的反特經歷,被提拔為慶陽縣保安科長。
縣保安科長抓了縣長老婆
慶陽的公安司法工作很有成績,地區專員兼法院院長馬錫武,深入群眾調查研究,正確判案,妥善調解,《解放日報》評為“馬錫武的審判方式”,群眾贊為“馬青天”。馬專員審判調解的封捧兒婚姻案件,被邊保秧歌隊改編為秦腔劇《劉巧兒》唱遍邊區。可是,這里也出過影響較大的錯案。邊區的賑災款丟失,法院錯判李秘書偷錢,還是布魯親自偵察,抓出了嫁禍與人的李科長。郝蘇剛當科長不久,又遭遇了一個“偷錢案”!
慶陽縣干部的津貼費都由財務科發放,雖然每人每月只有兩三塊錢,但全縣集合起來還是一筆大數。這個月剛剛從專署領來還沒有發放,轉眼之間就不見了!
慶陽縣曾經錯判“偷錢案”,這次不能失誤。保安科仔細勘察現場。這縣財務科就是一間平房,兩扇木門整日開著,錢款一般鎖在一個木箱里面。木箱沒有撬鎖痕跡,說明盜竊者是趁屋里無人,而且箱子未鎖的機會盜竊的。當然,也不排除監守自盜的可能性。這縣政府雖然人員往來不斷,卻也不是集市,常來串門的多為縣里干部和家屬。可是,嫌疑對象指向內部,就需謹慎從事。郝蘇是個細心人,布置偵察員王夫林先從外圍了解情況,看看什么人最近花銷突然變大。
慶陽的干部圈子并不大,王夫林很快了解到,有個婦女最近到合作社買花布,那花布價格高得干部都不敢買,還聽說這個婦女把花布寄走了。郝蘇又派長征干部陳冰到合水縣她表哥處調查,證實郵寄的布匹果然價值很高。再回合作社查賬發現,此人還經常買零食,花費高得不正常。調查情況表明,這個婦女是最大的嫌疑人。可是,這個婦女卻是縣長馮治國的老婆!
馮治國是陜北的老革命,隴東地委成立時任秘書長,最近接替陸為公擔任縣長。這個老婆,是馮縣長到延安開會帶回來的,人長得俊俏,其他情況就不了解了。調查女人,最好找個女同志,于是指定保安科秘書黃友群接近縣長老婆。
女人和女人總有共同語言,黃友群和縣長老婆談孩子,諞生活,很快摸清情況。這個婦女本是個普通的農村婦女,結識馮治國不久就結婚,結婚后沒有工作,一天到晚到處游逛,自己沒有孩子,喜歡到財務科逗雷慶璧的孩子,最近還給曹家孩子買了衣服。
縣長的那點兒津貼連自己抽煙都不夠,哪里有錢給別人買衣服,哪里有錢往家里寄花布?保安科分析確定:縣長老婆到財務科串門的時候,順手牽羊偷了錢!
郝蘇把縣長老婆叫來談話。這個女人比較簡單,一問就招。
案情牽扯到縣長家屬,郝蘇把情況告訴馮治國。馮治國黨性很強,當即表示:“這是保安科的事情。”
保安科搜查縣長宿舍,在被子里面找到尚未花掉的幾千元錢。縣長老婆被關押,縣長也離了婚。案件處理得干凈利索。
縣長老婆偷錢都被抓了!隴東的老百姓到處宣揚:共產黨大義滅親!
隴東有個馬青天,隴東有一批公正廉明的公安干部,隴東的社會治安迅速好轉。
公安第一局的年輕局長
延安整風后期進入審干階段,郝蘇這樣的外來知識分子就成為主要對象。
郝蘇出身不好,祖父是山西河津的地主。父親大學畢業即脫離老家在運城當教員,青年早逝,留下妻子和兩個兒子就寄養在運城的舅家。這兩個兒子叫“之美”、“之法”,寄托著出國留學的理想。郝之法的舅舅是馮玉祥軍隊的軍需官員,供養兩個外甥讀了高中。這個學校就是運城有名的“土匪二中”,學生大多積極抗日,投向共產黨。郝之法在1937年初參加犧盟會,高中還沒有畢業就到八路軍總部炮兵團當宣傳隊長,1938年到延安,在抗大四期加入共產黨,改名郝蘇。
郝蘇為人老實,在填寫干部履歷表時,沒有采用自己舅家較好的出身,而且寫了最壞的地主出身;沒有把革命經歷以犧盟會算成紅軍時期,也沒吹噓八路軍經歷,而是從1938年抗大算起。這樣似乎是吃了虧,卻消除了歷史疑點。所以,在審干運動初期還沒有受到沖擊。到了運動后期,還是被送到延安“下大油鍋”,進邊區行政學院學習審查。
1943年底,中央制止審干擴大化,決定開展甄別工作。郝蘇較早得到解脫,調到邊保審訊科工作。審訊科成了三個甄別小組,由郝蘇、于桑、楊崗分任組長,為大批干部做出了甄別結論。
抗日戰爭勝利,中央抽調大批干部奔赴東北,邊保人員大調整,郝蘇被任命為延安市公安局長。26歲就當上首府局長的郝蘇善于動腦,工作確實有些辦法。邊保強調開展社會調查,以調查——研究——工作的程序開展工作。延安市局詳細調查統計所轄區域的單位和居民,整理出《延安市新市鄉治安工作總結》。
延安舊城區遭到轟炸后遷至南門外山溝,行政區劃稱為新市鄉,由延安市南區政府管轄。這1939年以后才建立起來的新市鄉,卻是延安發展最快的“開發區”,很快成為延安的商業中心,實際是一個市鎮型的鄉。全鄉1002戶,3579人,商戶700占70%,工戶229占13%。商戶和工戶中,私人獨營53%,私人合伙20%,公私合營3%,合作社7%,公營13%。全鄉居民來自全國19個省,流動性居全邊區之首。這樣的城鄉結合部,往往是特務藏身、流氓搗亂的地域。延安市局在這里開展群眾治安工作,依靠群眾自己的力量保自己。每30戶居民設立一個治安小組,協助公安局進行鋤奸保衛工作。崔景無小組創造了“層層團結”的經驗,以感情為紐帶,逐層聯系積極分子和廣大群眾,最后形成政治上的“友群”,聯防相助。
郝蘇把兩個前任局長治理新市鄉的經驗總結出來。將群眾治安的職權規定為四項:調解糾紛,現場處分違警事件,評議治安案件的處罰,協助專門機關偵察重大案件。市局還在群眾中普遍進行治安教育,揭露敵人的反共宣傳,表彰治安模范,用各種形式宣傳典型案件,秧歌劇《趙富貴自新》風靡城鄉。還建立健全行之有效的城鄉管理制度,針對人口流動性大的特點,制訂《戶口變動查報登記辦法》,針對客棧多的特點,制訂《客棧條例》,還制訂《公共衛生管理條例》、《交通管理條例》、《各種集會會場管理條例》、《防空規則》、《危險物品登記查報辦法》、《違反治安處理辦法》等規章。由于延安有著路不拾遺的淳樸民風,市局還籌備制定《失物招領條例》,建議頒布《群眾治安工作獎勵條例》。鑒于國民黨頒布的一些管理條例不適宜延安情況,也建議改動。如《戶口異動查報登記暫行辦法》相當繁瑣,親屬來往都要報告,給群眾生活帶來麻煩;《管理娼妓規則》、《管理妓女佩帶徽章規則》、《管理樂戶規則》,在沒有娼妓的延安根本用不著。
延安市局還在工作中注意去除國民黨的官僚作風,形成人民警察的新作風、如何查戶口,如何反映情況,如何警衛巡邏,如何偵察破案,如何改造壞人,逐步形成自己的一套。建國以后,公安機關在城市中建立基層治安委員會,創造許多群眾治安的好辦法,都是和延安經驗一脈相承。
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延安的生活頗有古風。可是,抗戰的勝利,卻攪動了一池靜水,大批干部和機關忙忙碌碌開往前線,大批物資和商人熙熙攘攘涌入延安,驟然的繁亂使延安古城沸沸騰騰。盡管突然面臨新的局面,但是,已經積累治理經驗的延安市公安局,還是將社會治安治理得井井有條。從敵后根據地來到延安,共產黨的干部都有回家的感覺。
對于治安的贊頌,自古有言:“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夜不閉戶,就是晚上睡覺不用鎖門,這意味放棄起碼的保安措施。除非這個地區沒有小偷,否則誰也不敢這樣做。路不拾遺,就是東西丟了還能找回來。這就要求普通百姓都要具有極高的道德水平,工作面更大。
夜不閉戶。怎么閉呀,延安的窯洞和平房根本就沒有門鎖!出門的時候,把門一關,或是把門一敞,你就走吧,家里什么也丟不了。晚上睡覺總要關門,可是,許多門連門閂都沒有!剛來延安的女生不習慣,關上門用板凳頂上,日子久了,也懶得頂門,照樣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路不拾遺也有故事。一個干部從敵后根據地來延安公干,隨身帶著一塊金子當路費。國統區一路小心怕偷,進了夜不閉戶的延安,放心大膽行走。可是,這塊金子太重,竟然墜破了肩上的褡褳,丟了!
敵后同志的金子掉在延安地面,延安市公安局當然有責任找回來。可是,金子這東西足夠珍貴,足夠誘使撿到的人私藏起來。所以,中國人檢驗“路不拾遺”有個最高標準——“拾金不昧”。你延安不是路不拾遺嗎?那就做到拾金不昧吧!
這可難住延安的警察。金子掉到地上,掉到那段路面?金子被人撿走,被什么人撿拾?金子雖重體積很小,藏在什么地方?
好在延安治安早有基層建設,每個地區、每段街道都有負責的警察,也有公安局的眼線。郝蘇布置,發動所有力量徹查。
沿著外地干部在延安行走的路線,查問所有在場的人們。終于,有個群眾報告,曾經看見一個老頭彎腰撿拾什么東西,但是沒有看清撿起什么。
一個不知姓名的老頭?茫茫人海,還是很快被公安局找到了。可是,這個老頭卻不肯承認自己撿到那塊金子。怎么辦?按照邊區的法令,每個公民的人權都不可侵犯,公安局顯然不能對老頭逼供信,更不要說用刑了。
下面沒有辦法,只好由局長親自處置。曾在邊保審訊科工作的郝蘇,在審訊工作上頗有建樹,特別是善于掌握受審人的心理。面對老頭,郝蘇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兜圈子,而是開門見山地說:我是延安市公安局的局長,找你幫忙調查一塊金子的下落。
老頭是個普通百姓,自己一輩子沒有這么大的官兒和自己談話。老頭聽說這金子是革命經費,自己一輩子沒有機會和這么大的事業發生關系。于是,老頭承認是自己撿了這塊金子。郝蘇立即表示予以獎勵。老頭得意了,說自己命好,這是第二次撿金子了!
郝蘇心中也覺有趣,這撿金子的奇遇,也能重復發生?郝蘇也感慶幸,這找回金子的成績,不算多大功勞,卻是一次檢驗。
延安果然是路不拾遺!外地干部四處傳揚延安市局的高效管理,邊保處長周興臉上有光,也表揚了郝蘇。
俗話說京官難當,京城的公安局長就更難。抗戰期間,陜甘寧邊區頒布嚴格的禁煙、禁毒條例,“大煙鬼”都改造成勞動者。可是,無論是國統區還是淪陷區,都做不到禁止吸食煙土,但也都在表面上禁絕煙毒,于是,煙土就成了稀缺物資,也就成了暴利物資。只要有煙土,封鎖邊區的國民黨部隊,可以偷偷地放行禁運物資;身揣一塊大煙膏,共產黨的秘干可以潛入敵后,隨時從日本藥店換來工作經費。于是,邊區的一些單位,為了克服經濟困難,也用煙土做活動經費。只要不在邊區內部吸毒販毒,這種單位走私行為似乎得到某種默許。
延安市公安局負有在延安禁止販毒的重任,市局的便衣經常在集市暗訪,查毒禁毒。這天,便衣發現有人偷偷向商店販賣煙土,秘密盯梢,發現一些騾馬馱子很可能內裝煙土。再跟蹤,這些馱子居然進了衛戍司令部!
郝蘇派便衣在夜間偵察,剛剛潛入,就被警衛發現,行刺首長?吊起來!
得知自己的便衣被捕,公安局立即通知保安團:調兩個連包圍衛戍區司令部!
這可為難了保安團參謀長夏飛。按編制,保安團是邊區聯防司令部的武裝力量;按工作性質,保安團屬內衛部隊,業務上由邊區保安處領導;邊保系統經常使用保安團執行任務,延安市公安局更是合作最多的單位。市局局長郝蘇與保安團參謀長夏飛工作上經常來往,又都是山西犧盟會來的干部,私交也好,日常使用部隊,也就是一個電話。
可是今天這個電話通知卻難于執行。衛戍區與保安團一向協作密切。延安衛戍區負有保衛延安市安全的重任,司令由三五九旅旅長王震兼任,副司令由邊保處長周興兼任,而王震還是邊區禁煙委員會的委員。保安團與衛戍司令部也是一個系統,總不能自己人向自己人動武吧?
延安市長姚安吉只得冒昧去找毛澤東告狀。最高領導出面調停,一場風波這才平息。
延安游擊隊
1947年3月,胡宗南進攻陜甘寧邊區,中共中央機關不得不撤出延安。毛主席不肯走,拖在最后,邊保處長周興星夜趕回延安,率領一個排騎兵在后面護衛。
延安市公安局長郝蘇最后一遍檢查市區。只見每個機關、每個商店、每件房屋、每孔窯洞都是人去屋空,大街當心有只炸死的烏鴉。城里還有些房屋燃燒,多是油燈失火。郝蘇不讓救火,不管這些壇壇罐罐了,我們上山打游擊去!
郝蘇帶領一支游擊隊最后離開延安城,隊員有延安市的警察,還有新市場的商販。隊伍剛剛上山,國民黨部隊就突然降臨:左右兩路大軍,圍繞延安城外形成鉗形攻勢!巨鉗一合,游擊隊最后一個戰士被俘虜了。胡宗南進入延安,總算有個斬獲。
1947年6月1日,周興發表文章《廣泛開展游擊戰爭》,代表中共西北局發出號召。敵軍入侵之后的短短三個月,邊區游擊隊已經發展到7663人,長短槍4592支,輕機槍15挺,共作戰114次,斃傷敵614名,俘虜1281名。
中共延安市委分為東區工委、西區工委,分別領導延安兩區的游擊隊作戰。延屬司令部司令員白壽康,延西支隊政委延安市市長姚安吉,延安市公安局局長郝蘇任西區工委委員兼延屬司令部保衛科長,副局長康世昌任延西支隊隊長。有個游擊分隊的政委叛變,企圖拉走隊伍。郝蘇得到情報,親自到位處理,抓出了叛徒,沒有跑掉一人一槍。
小小的延安游擊隊,纏住強大的對手,使胡宗南十幾萬大軍陷入被動局面。后來還拍攝了電影《延安游擊隊》。延安游擊隊越打越多,后來就整編成警備四旅,旅長郭寶山、政委李宗貴、副旅長白壽康、副政委劉鎮,參謀長夏飛,原延安市公安局長郝蘇任旅保衛科長。
邊區各地有些地主的寨子,利用國共合作環境,長期不接受共產黨的管轄,人稱“土圍子”。自衛戰爭期間,警四旅就大打土圍子。攻打陽泉寨,寨墻太高打不開。郝蘇了解到寨里的敵軍都是本地人,就組織家屬在城外喊話。家屬們又哭又叫,城上的槍聲就稀少了,這時又組織進攻就得手了。
三仗打開三個土圍子,中共西北局通令表揚。建國后,警四旅攻打土圍子的英雄事跡,還編入了小學課本。
警四旅在西北野戰軍的建制中頻頻作戰,提升為野戰軍主力十二師。大軍西進,西北野戰軍二兵團發起蘭州戰役,十二師主攻勾瓦山工事。十二師保衛科長郝蘇此時升任二兵團保衛部副部長,進蘭州后與組織部長朱培屏等人籌建甘肅軍區,后來又兼任甘肅軍區保衛部部長。地方公安干部出身的郝蘇,1948年成了軍人。
“21號任務”
建國后加強中央機關工作,國家公安部抽調郝蘇到鐵道公安局工作,調令半路被軍隊截下。郝蘇于1953年調到總政保衛部,任副師職務的海空軍處副處長,后又任尖端軍事科學保衛處處長,從此進入高科技領域的保衛工作。
研制原子彈,是中國的極端機密,中央命名“21號任務”。郝蘇從開始就專門從事有關保衛保密工作,一年總有大半年離開北京,奔波在沙漠戈壁。起初,所謂基地只是幾頂帳篷,風餐露宿,郝蘇因此患上慢性病。
1962年底,中央決定成立“21號任務”保衛保密小組,由總政、國防科委、公安部四局抽人組成,總政保衛部長蔡順禮任組長,尖端武器保衛處處長郝蘇任辦公室主任。1964年,成立各方面負責人組成的首次核試驗委員會,郝蘇任委員。
參加核試驗的有各軍、兵種,原子能工業部、中國科學院等34個單位,共有五千余人,此外還有負責各種效應試驗的效應大隊,涉及范圍廣,人員復雜,保密工作的任務異常艱巨。周總理提出“要周到細致,一切經過試驗,一步一個腳印,要做好保密工作”。總政、國防科委、公安部要求“切實保證人員純潔,防止敵人在內部安‘釘子’;保證核心機密,防止失密、泄密、竊密;保證安全,防止發生重大事故的‘三保三防’”。
按照規定的政治條件,根據“先審后用”的原則,有關單位首先組織對所有人員進行審查,然后由21號辦公室進行審批,一般要經過四五道審查關。21號辦公室還著手制定了多項保密規章制度,如規定:在核試驗期間禁止私人通信、向外發電報、打電話;禁止各參加試驗任務的單位向原單位發送文件,匯報工作情況;任何單位或個人,未經批準,不得離開基地;為了保密,吃飯、走路的時候不能談工作,回家后不得與家人談工作。在第一次核試驗長達五個月的時間內,沒有一個人寫信,更沒有人在試驗場地內撿一片樹葉、一顆石子。
任務重大,郝蘇工作嚴密細致,親力親為。核武器和導彈武器的專家,都是敵特的目標。可是,錢學森生活儉樸,不乘專車擠公共汽車。郝蘇請示上級,布置了嚴密的警衛措施。原子彈器件的運送,都設計了巧妙的偽裝措施,瞞過飛機和衛星偵察。郝蘇等人總是親自押送,進了倉庫還不放心,晚上就在倉庫住宿。因此,人們戲稱這些保衛干部是“抱著原子彈睡覺的人”。
1963年初獲得情報,某國情報機關企圖派遣小股部隊空降到河西走廊一帶,襲擊破壞我某些核設施和運送核彈的火車。21號辦公室緊急向周總理請示,周總理當即指示:由總政保衛部和總參作戰情報部門帶領搜索小分隊,分兩路沿河西走廊進行搜索,并指示在沿途布置高射炮等防空火力。敵人一看這陣勢,就沒敢再派部隊來。
首次核試驗,地下指揮部距離爆心最近,因而最危險。郝蘇這時已經提拔為軍級職務的總政保衛部副部長,他把下屬留在后方,自己到最危險的指揮部現場監督。原子彈成功爆炸,郝蘇跳出地下工事,要了一輛吉普車,同劉峻一起奔向爆心!一向穩重的郝蘇,忘了輻射危險,下令司機猛開,闖過了一道又一道封鎖線,直到最后被防化兵攔住。
國內外各種敵對勢力,無不高度關注中國的核試驗,啟動各種秘密方式偵察。可是,中國核試驗的保衛保密工作非常成功,沒有發生泄密問題。保密工作的成功,受到了周總理表揚。
就在首次核試驗圓滿成功之后,試驗基地卻出現驚天大案!
核試驗結束后,各部門按規定相繼撤離。但在效應大隊撤退時卻發現一份涉密文件離奇失蹤了!
當時,根據保密規定,任何人撤退的時候都不得自行帶走與原子彈試驗有關的任何物品,文件、圖紙、紙張等統一交由基地的保密室用機要件發走。各效應大隊陸續與保密室辦理了交接手續,其中有一家效應大隊文件交得較早,在臨走核對時,卻發現有一份文件不見了!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但還是不見蹤影。
這些試驗數據雖然不是核心機密,但如被敵人獲取,他們就可能根據記錄的各種測試數據,反向計算出這枚原子彈的原材料等重要情報。當時,上上下下都懷疑基地內部出了特務。這擔的干系可就大了,兩個涉案的保密員嚇得天天哭:如果找不到那份文件,不但保密員要被捕,上級有關領導都得承擔責任。
周總理對此非常重視,當即派公安部、總政等部門的破案專家乘專機飛往基地,并限期三天破案。總政保衛部派去的破案專家是郝蘇。試驗基地的保密工作是郝蘇和劉峻親自抓起來的,他們心中有底:文件丟不了。
郝蘇到了基地先去看了現場,發現門窗完好,保密柜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他判斷這絕非外部竊密,很可能是保密員工作失誤造成的。于是,他讓人在現場查找,可是,保密室已經找了七天,翻遍了所有角落,還能到哪里找?郝蘇非常細致,又讓人把保密柜倒過來使勁磕,沒有發現文件。他不甘心,又伸手在保密柜里一寸一寸仔細摸,終于摸到了那份文件!原來,在保密柜的后邊有一個轉彎的地方,那份文件卷成一圈正好死死地卡在里面!
有驚無險,文件沒有丟!基地一再向郝蘇表示感謝,那兩個涉案的保密員更是如釋重負。周總理限定時間的破案任務,郝蘇提前完成了。
世紀大審判
兩正當郝蘇傾心竭力從事“兩彈一星”的保衛保密工作時,文化大革命到來了。林彪、四人幫“砸爛公檢法”,“砸爛總政閻王殿”,總政保衛部部長史進前被打到,副部長也被列入專案審查,軍委辦事組組長黃永勝在筆記本中寫到:郝蘇,右,業務好。這個“右”,恰恰說明郝蘇不“左”!
1970年,郝蘇被分配到青海省軍區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這是全總政分配最邊遠的一個。盡管別人說這是“發配”,郝蘇卻愉快地投入工作,大西北,是郝蘇多年工作的地方,這里有許多老戰友。郝蘇不避艱辛,走遍青海最高的分區。軍區一個干部的妻子突然死了,群眾舉報這個干部有殺妻嫌疑,但保衛部門找不到證據。經驗老道的郝蘇,指示認真搜查,終于在棉被里面抓到暗藏的毒藥!
1975年,復出的鄧小平整頓軍隊,啟用老干部,梁必業重任總政副主任。可這時張春橋任總政主任,特調上海親信徐海濤任保衛部副部長,干擾部長史進前的工作。軍委任命郝蘇為保衛部副部長,名次排在徐之前。文革初期被打了悶棍,現在的郝蘇非常清醒,同四人幫在總政的余黨進行堅決的斗爭。
文革結束后,郝蘇參與全軍落實政策小組工作。經歷過延安審干擴大化,文革挨過整,郝蘇以巨大的熱情投入這項工作,積極為冤假錯案平反。內蒙軍區的干部圖們赴京上訴,郝蘇在接談中,發現這個干部很有見識,向組織上建議,把尚未平反的圖們調到全軍落實政策小組工作!
1978年,全國恢復公、檢、法機構,郝蘇被任命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法院院長,全國人大法制委員會委員。郝蘇積極調配干部,起草軍事法律,很快使軍事法院工作走上正軌。
中央決定,依照法律程序審理林彪、四人幫案件。這兩大案件,嫌疑人地位極高,涉及事件重大,國內外極其關注。中央從全國抽調精兵強將,組成審理班子。軍隊系統分工審理林彪集團,郝蘇擔任專案辦公室主任。郝蘇帶領全軍抽調的保檢法干部,查閱案卷,審訊嫌疑人,核對證據,進行了大量繁復的工作。在全國人民心中,林彪四人幫罪惡滔天,但郝蘇等審理人員還是按照中央精神堅持依照法律程序辦案。林立果暗殺毛澤東是此案的主要罪狀,但審理中沒有發現黃吳李邱直接參與的證據,就沒有將這條罪狀寫入黃吳李邱的起訴書。
開庭審判,舉世關注。參與此案時間最長的郝蘇沒有走上前臺,而是坐在錄像室內,觀看全部過程。不出風頭,低調工作,正是保衛干部的作風。
年過六旬,郝蘇又擔任了工作極其繁重的總政保衛部部長、全軍政法小組副組長。中央決定實現領導干部的新老交替,郝蘇主動向組織上提出退休,并被安排為副兵團待遇。但一時沒有合適的繼任人選,組織上又要求郝蘇繼續留任。這時又發生了一個劫機案件,罪犯竟然是保衛部的一個干部。郝蘇主動承擔領導責任,受到有生以來惟一的一次記大過處分。
郝蘇一直工作到65歲,在總政保衛部顧問任上退休。
1991年,郝蘇因急性胰腺病突然去世。老戰友趙蒼璧和伊里寫下悼詞:“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夫人郭蘇平也是延安老同志,沒有向組織上提出任何待遇要求,只是希望,骨灰不必安放北京八寶山,還是撒到延河吧。
延安,那里是郝蘇的革命起步,那里是郝蘇的青春歲月!
從1948年到1947年,郝蘇在延安工作十年,撤離延安之后,一直盼望能夠重回故地。直到45年后,郝蘇才實現這個愿望,組織和親屬將他的骨灰撒入延河……
責任編輯/魏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