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小城西和南是蒼莽的群山，北和東由一條清澈透底可見魚蝦遨游的沙河環(huán)繞，山清水秀的小城真是個安逸的休閑之地。

安逸的小城人愛品茗，小城也就茶樓多，但最好的茶樓是城東臨河的“迎曦樓”。有那趕早市的老茶客們，提溜著早市買來的青菜、豆腐，活魚、鮮蝦，路過迎曦樓總要拐進去點上一壺茶，一碟小點心，臨窗看那東方日出滿河爍金，頓時心曠神怡談興大濃。幾個老茶客相遇，更是常愛聚在一桌，在品茗時不免就談古論今，更有那消息靈通之士，愛高聲大氣講些小城昨日昨夜發(fā)生的奇聞故事，聽得滿茶樓的茶客咂舌。

身穿唐裝，腰扎板帶，五十掛零的常二哥可不是個買菜的主，他是晨起練功后提著他的蠟?zāi)緱U到迎曦樓品茗，他與別人不一樣，他小點心要的是三碟。哥兒幾個一落座，常二哥就講起了昨夜發(fā)生在小城的一個故事。

審 查

一個外地來的于老頭仰慕清秀安逸的小城，租住進了柳園小區(qū)，聽說于老頭無兒無女老伴去世也已數(shù)年。這于老頭深感單身一人生活不便，想在小城再續(xù)一伴侶共度晚年。于老頭深知自己年紀(jì)大再續(xù)伴侶有困難，但孤枕難眠思妻心切，便想來個廣撒網(wǎng)亂捕魚的主意，天可憐見的說不定能網(wǎng)住一條自己喜歡又喜歡自己的魚。可這網(wǎng)如何撒？頗使于老頭費盡心機。最后決定效仿那年輕人，來個時髦的電視征婚。

于老頭早年也是個讀書人，喜歡看些小說故事，因為小說中的夸張使故事顯得精彩而嘆服，于是便決定在電視征婚學(xué)那小說夸張一二。在錄節(jié)目上鏡頭時，微笑道：“本人七十有六，無房無車無伴侶，乃三無之人，但有錢存銀行，月息一萬二。加退休金月收入一萬三千五。愿尋覓能相伴終身的伴侶一名。”電視征婚播出后，電視臺的電話被打爆，編輯被驚得目瞪口呆，應(yīng)征女士竟然有千余人。

這天夜黑風(fēng)高，一蒙面男子翻窗進入于老頭家，黑燈瞎火地摸到于老頭床前，推醒了正做美夢的于老頭。睡眼迷離的于老頭看見床前立一黑影，一道白光閃過，就覺得脖子一涼，有刀架在了脖子上。黑影壓著嗓子惡狠狠低吼道：“交出存折，告訴密碼，饒你不死！”于老頭大懼：“好漢饒命，存折給你！”說著忙從枕頭下取出存折奉上。

蒙面男子用微型手電一照，見上面只有一萬來元存款，大怒，手上使力，那刀頓時吃進皮肉寸許：“把其他折子也交出來！”于老頭哭唧唧地說道：“好漢，我就這一個折子。”“呸！月息一萬二，算起來你至少有五百萬的存款，你就拿存這點錢的折子糊弄老子，你不想活了！”于老頭恍然大悟，原來是夸張過度引來的禍，忙解釋道：“好漢，我原來倒也有些錢，可都被老妻看病花光了。那電視征婚上的說辭可是當(dāng)不得真，那不過是為了討時下女人們歡喜，使的夸張技法。”蒙面男氣憤地用刀面拍了拍于老頭的臉頰：“你這個慫貨一套謊言騙了多少女人，真該一刀殺了你。”于老頭聲音都哆嗦了：“好……好漢，饒……饒了我的命，折……折子盡管拿去，密碼是943210。”蒙面男子把折子摔在于老頭臉上：“你真以為老子是劫匪？饒你一命可以，但不準(zhǔn)報警！”于老頭閉眼點頭如雞啄米，再睜眼蒙面男子已遁去無蹤影，存折歪斜在臉上，于老頭手撫失而復(fù)得的存折大哭。

出于老頭屋的蒙面男子拔腳如飛，蒙面巾與刀都扔在了路邊的垃圾桶里。男子連竄幾條街道跑到河畔公園，沖一樹陰暗處說：“老妹，審查的結(jié)論，那于老頭是個騙子，你就別費心機了。”

幾桌的十幾個茶客聽罷常二哥的故事抿茶暗笑，誰不知道你常二哥有個四十多寡居的妹子。六十三歲的甘五叔呷一口茶，笑道：“俠客果然好手段，一下就查出了真?zhèn)巍２贿^，我這也有一個昨夜發(fā)生的誤打誤撞巧捉蟊賊的故事，說出來以博各位老弟一笑。”

夜半驚魂敲門聲

天香賓館666室，市紀(jì)委的老李與小張與宋局長隔桌而坐已經(jīng)一夜一天了。老李氣定神閑不時品一口香茶：“不著急，慢慢想。”小張擰眉橫目：“沒有證據(jù)，我們會請你宋大局長到這里？”宋局長雖默默不語，但內(nèi)心潮涌，他們有證據(jù)嗎？那錢財可都是沒經(jīng)過我的手呀，而且都是一對一。如實交代？數(shù)目不小，那還不把牢底坐穿！不交代，查無實證也許是虛驚一場。老子可是洞庭湖的老麻雀，見過大風(fēng)浪。又到深夜了，小張面前的白紙仍不見一字。

突然門被輕輕磕響，門外鶯啼燕囀聲傳入門內(nèi)：“嘻嘻，胖子你又跟我躲貓貓。這天香賓館有我的姐們兒，她們早告訴我你帶著幾個人住了進來，玩牌呢？還是打麻將？要是有人累了，我可以替?zhèn)€手呀。嘻嘻，你不吭聲，你生氣了？我不就是沒聽你的話，打掉肚里的孩子嘛。難道為了這點小事，你這老牛就扔了我這嫩草呀！”屋內(nèi)三人都沒出聲，但宋局長的額頭冒出了細汗。

“啪啪”這是手掌拍門聲，燕囀的鶯啼變成了啾啾：“咦，你不開門！告訴你宋胖子，我肚里的孩子堅決不打掉！你敢耍賴不承認，我跟你DNA鑒定，鬧到你單位，鬧到你家里。哼，到那時我可不是現(xiàn)在的我了，我要你與你那黃臉婆離婚把我娶進門。不信，咱走著瞧！”

老李瞇著笑眼看著宋局長，小張也舒適地把身子放松，仰靠在椅背上，把手中的鋼筆玩了個旋轉(zhuǎn)的花，宋局長額頭汗珠如黃豆大。

“砰砰”門被擂響，門外不管不顧了，啾啾變成了喳喳：“胖子！宋胖子！宋局長！你狠！你玩膩了我就想甩了我，那好，你把我那卡上的密碼告訴我，我就跟你分手。你用我的身份證給我辦卡，卻不告訴我密碼。你讓人家把錢都打進這張卡上，只讓我當(dāng)個過路財神。我跟你都三年多了，我替你擔(dān)了多少風(fēng)險，替你收了多少禮金，冤死我了，這張卡上的錢就權(quán)當(dāng)我的青春賠償費吧！胖子，告訴我密碼！”門外靜了一會，“哼，你連聲都不出！我知道你在聽著，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我告訴你，張老板送的那幅古畫我賣了六十萬，替你養(yǎng)孩子用。不夠的話那十塊勞力士金表，那壽山石雕，那塊黃田玉我都會賣掉。不信你就等著瞧吧！”咯咯咯，門外腳步聲漸遠。

宋局長癱軟在椅子上汗如雨下，連說：“我交代，我向組織如實交代……”

常二哥笑道：“我說五叔，你這紀(jì)委副書記退下來，咋還知道得這么清楚。敢不是你還在辦案不成？”

也已六十三，曾在官場打拼過的喬大頭聽了兩人的故事，連連擺手：“唉，你們說的‘刀’啊‘口供’的都太沉重了。我說點家長里短鬧出的笑話吧。”

亂飛的短信

那天過節(jié)，我家倩倩帶著她丈夫大磊和上一年級的兒子小剛一家三口回娘家聚餐。餐桌上全家有說有笑。咱退而未休，還是愛看報紙和文件，餐桌上與家婿閑話那是縱橫捭闔談古說今，聽得家婿蕩氣回腸。看得出他在暗嘆：老泰山真是寶刀不老見識獨到，翁婿干杯相談甚歡。那邊倩倩與母親有說有笑，姥姥不斷地給外孫碗里夾肉夾魚：“多吃點，快點長成個大小伙。”小剛看著堆尖的碗，皺眉：“姥姥，飯菜已到嗓子眼了。”

突然，大磊放在客廳正在充電的手機響了，提示收到一條短信。“是誰啊？這過節(jié)也不讓人消停。”倩倩問。早已吃撐的小剛立即放下碗筷：“我去看看。”說著就連蹦帶躥跑向客廳抓起他爸爸的手機。我鼓勵著外孫：“小剛你念一下，看字能認全不？”

小剛看著爸爸的手機，磕磕巴巴地念道：“親……愛……的……”這三個字一出小剛口，就像有誰使了定身法，酒盅停在口邊，筷子懸在了空中，我和老伴的臉上頓時沒了笑容。我詫異地瞧著對面的大磊，這小子剛提個股長就有了花花事？老伴表情嚴(yán)肅地望著小剛，等著他念下文，倩倩也杏眼圓睜惡狠狠地瞪著大磊。

我那女婿事后告訴我，當(dāng)時他心里一陣發(fā)虛，一剎那腦子里閃現(xiàn)出所有可能發(fā)這條短信的人。有可能是單位的小虞，大磊早就看出來小虞對他有意思。還有可能是前女友，前段時間上街的時候碰到她，她還用那種幽怨的眼神瞅過自己。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那些死黨的惡作劇……唉，這以后一定要潔身自好。我表揚他，懂得自律路會越走越寬。

但當(dāng)時大磊的心可是毛得很，不管是誰，這個短信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是多么不合時宜，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嗎！“小剛，把手機給我……”大磊忙站起來說。

“不行！”倩倩把筷子往碗上重重一砸，“小剛，繼續(xù)念！”

眼瞅著我那女婿臉上冒出了汗，我也心驚，好好的節(jié)日今天全毀了。如果這小子真有花花事，我該怎么辦？難不成真格掃地出門？

小剛清清嗓子，喘口氣，咽下一口唾沫，繼續(xù)念道：“客……戶，我公司推……銷……青春不老丸……”

頓時，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了下來。我長吁了一口氣，忙呵呵笑道：“磊子，來再干一杯。”老伴那廂不愿意了：“不要再喝了，再喝你就找不到北了。”我瞅著老伴已松開的眉頭，忙央求道：“老婆子開恩，就最后一杯。”倩倩聞聽也嬉笑道：“行，看在老爺子面上，你們就喝最后一杯。”說著，忙拿起酒瓶給我和大磊各斟一杯，然后把酒瓶藏了起來。

唉，最后一杯我哪舍得一口干，只敢輕輕地抿了一口，我要把這杯酒喝到吃完最后一口飯后，再香香嘴。輕抿了一口酒的我，想起那差點攪了這佳節(jié)美酒珍肴的可惡短信，氣就不打一處來，聯(lián)想前幾天我收到的短信，不由地憤憤道：“你說這些手機號，這個公司那個公司都知道，甚至那些騙子們也知道。前幾天我就收到一個稱呼我是爸的小子說丟了錢，讓我給他匯款。我就一個叫倩倩的閨女，哪有兒子？可是這個小騙子就知道我的手機號！你瞧瞧，他們都是從哪里得來的信息？我看啊，這貓膩一定在通信、銀行凡是留有客戶手機號碼的系統(tǒng)那里。以我的意見，要把這些系統(tǒng)好好整頓一下。”大磊聽得忙點頭：“就是就是。聽說有些人專賣客戶的手機號發(fā)財。弄得如今手機短信漫天亂飛，攪得不少家庭不安寧。”我橫眉立目手拍桌子：“只要我們政府下決心，就一定能剎住這股惡風(fēng)！”小剛拍手：“姥爺有虎威。”我聞聽不由低眉順眼，嘆道：“老矣老矣！不在位不謀政，說話如風(fēng)吹耶。”老太太筷子敲在碟邊：“吃飯，吃飯。不談煩心事！”

五十多的韓胖子在民政局上班，主管婚姻事宜。聽罷三位的故事，笑道：“各位都拋了玉，也引出鄙人一塊磚奉給老哥老弟佐茶。”

年輕人的游戲

人間有聚就有散。相聚的人都一樣，是為了一個“愛”字走到一起。離散的卻各有各的理。我在民政局管婚姻登記，聚散之事之人見多了。可是，還是有聚而不聚，散而不散的事和人。

昨天，一個抱著個一歲多孩子的靚麗俏女子進了民政大廳，身后緊跟一個帥哥。兩人都二十來歲，顯然是八零末九零初的人。兩人來到我桌前，俏女子沖我嚷道：“我要離婚！”我笑道：“離婚可以，先把結(jié)婚證交出來。”“啪”俏女子把一本大紅的結(jié)婚證拍在桌上，杏眼瞪向身后的帥哥。帥哥也不示弱，“啪”的一聲也拍出一本大紅的結(jié)婚證于桌上。我把兩本結(jié)婚證摞在了一起放在一邊，問：“說說原因，為什么離婚。”

俏女子柳眉倒豎，手指如劍指向帥哥，憤怒聲討道：“下班不回家在單位上網(wǎng)玩游戲，孩子夜里啼哭他嫌煩，更可恨的是他還有私心，存有小金庫。”帥哥抗辯道：“上班忙得賊死，下班還不能放松下，你還讓人活不？孩子哭鬧你不煩？你不煩為啥你不管？剛結(jié)婚你就把我的工資卡收走，我哪還有半點獨立的經(jīng)濟自主權(quán)，我與哥們兒一起喝酒用的是那點可憐的獎金，哥們兒都看我不起。”“你就知道與哥們兒一起喝酒吃肉，你咋就不想想我?guī)е⒆尤绾纬燥垼隳睦镞€有一點點家庭的責(zé)任心！”“是，我沒有責(zé)任心。可你呢，你有責(zé)任心？結(jié)婚后你做過幾次飯，收拾過幾次家，瞧那個家簡直就是高山叢林，哪見得到一塊平地。”“啊，我不收拾，你不也沒收拾嘛。那家難道就是我一個的？”

……

小夫妻唇槍舌劍嚷得我頭疼，瞧這兩個光潔稚嫩的臉龐暗嘆道，都是沒長大的孩子。兩人越吵越兇，我眼見得無法調(diào)解，忙擺手：“好好，不要吵了，你們是真的要離婚嗎？”俏女子斬釘截鐵道：“結(jié)婚兩年感情不和，堅決離！”帥哥也道：“離就離，誰怕誰！”我點頭：“既然你們都同意離婚，現(xiàn)在我們協(xié)商財產(chǎn)和撫養(yǎng)費。”靚女帥男對財產(chǎn)倒無過多爭議，經(jīng)過協(xié)議財產(chǎn)一分為二，房子帥男留給俏女和孩子，帥男頗顯男子漢氣概。一歲多的孩子歸俏女子撫養(yǎng)，帥哥每月支付1000元撫養(yǎng)費。我填好了離婚證，然后把離婚證放在鋼印下手抬得高高的，作勢即將摁下去。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俏女子突然叫：“停，現(xiàn)在物價這么貴，這點錢還不夠給孩子買奶粉呢！不劃算，不離了。”俏女子說罷，拿起桌上的兩本大紅結(jié)婚證扭身就走。帥哥忙嬉皮笑臉對我一笑說：“麻煩師傅了，這事我們回去再考慮考慮。”說著忙追了出去。

我把沒蓋鋼印的離婚證收起，嘟囔道：“從結(jié)婚一個月起，都來十九次了，我還不認識你們。”又搖頭嘆道：“如今這年輕人是咋了，咋把這離婚當(dāng)成游戲玩了？”

太陽躥起一竿子高，那金黃的河水早已變綠變藍。故事伴著茶伴著點心，消磨了茶客悠閑的晨光，該辦正事了。十幾位老茶客相互拱手，明早再見，提著蠟?zāi)緱U，提著青菜豆腐，提著鮮蝦活魚各奔東西。昨天昨夜的故事由著他們傳遍小城的旮旮角角。今天今夜還會發(fā)生故事，那故事只有明天茶樓相聚時再聊。故事全當(dāng)不了真，不過是能佐茶佐飯的調(diào)料。小城的故事真多，就像茶樓下沙河的浪花，流也流不斷，那一朵朵翻騰的浪花看似相似，卻又朵朵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