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首

一

今年冬天的雪出奇的大，聽說是阿狄娜現象造成的極端惡劣氣候。從教室里走出來的時候，張宇看了一眼天空，柳絮般的雪花仍然在飄著，街道上白雪皚皚，冰雪路上的車輛如同甲蟲一樣慢慢吞吞地爬行。寒冷的西北風呼呼地吹著，張宇不禁打了個寒戰。他提了提衣領，把帽子往下壓了壓。風夾著雪花吹得他睜不開眼睛，他瞇起眼睛四處尋找母親。爸爸出差了，接送的任務自然落到了母親的頭上。母親開車總是手忙腳亂，她是新手，張宇開玩笑地叫她菜鳥，并送了母親一個稱號：菜鳥媽。母親就叫他乖鳥。

拉開車門，腦袋還沒伸進來，菜鳥媽就問他：“凍壞了吧，乖鳥？”

張宇咧著大嘴笑著關上車門：“沒凍壞，要餓壞了，快點回家吧，晚上吃什么鳥食。”

“大米飯，酸菜湯，肉炒青椒，雞蛋炒柿子。”說完便一腳油門，車向前猛地一躥，開出好遠。

“菜鳥。我爸開車從來不這樣?！?/p>

“慢慢來。總有一天我就不是菜鳥了。我會開得和你爸一樣好。乖鳥，別急，咱馬上就到家。”

雪花不時地散落在擋風玻璃上，雨刮器來回擺動。透過燈光可以看到路面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車輪壓上去發出有節奏的響聲。偶爾會看到一兩個環衛工人在緊張地清理路面的積雪。

車駛過金月大路拐進一條狹窄的路。這時，迎面開來一輛車。母親下意識地右轉彎，突然發現右邊有一個人影，車技不高的母親一慌，一腳剎車踩在油門上，只聽車體發出一聲悶響的同時車外傳來“啊——”的一聲慘叫，那人應聲倒地。

張宇和母親幾乎是同時拉開車門，奔下車去。張宇驚呆了，地上躺著一個環衛工人，鮮血染紅了雪地，在路燈的照耀下，紅得刺眼。母親捂著臉大叫一聲，她急忙看了看四周，空無一人。母親回手拉過張宇，慌亂地把他推上車。母親倒了車，繞進一條小路。一進家門，母親就抱著兒子帶著哭腔說：“兒子，別怕。今天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和誰都不要提，連你爸爸你也先不要說?！?/p>

張宇嚇得淚流滿面，一個勁地點頭。

二

整個一上午，張宇都沒能認真地聽課，他的眼前老是晃動昨天的情景。到了中午，張宇第一個沖出教室，到校對面的報亭買了份晨報，他一眼就看到了報紙的頭版“尋找肇事者”的新聞，他把報紙攥在手里，腦海中浮現出母親被警方戴上手銬，正漸漸離他遠去的場景。他把報紙揉成一團，頭埋在手臂中，萬分痛苦。他是這件事的唯一證人。只要他不說，這就是個死案。可他的眼前老是晃動著那個無辜的受害者。痛苦讓他無法自拔。張宇撥通了父親的電話，他想告訴父親這一切，想向父親傾述自己心中的恐懼和痛苦?？上肫鹉赣H的話，他便急忙斷掉通話。很快，父親又把電話打了進來，問他打電話什么事？

張宇只好吱唔著說：打錯了。

三

這天晚上，母親沒有開車，而是打車來接的他，兩人見了面，一句話也沒說，一路沉默著到了家，進了家門，張宇把報紙遞給母親，母親淡淡地一笑，輕聲說：我看過了。吃食吧。

張宇明白，母親依然用吃食是想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墒?，張宇輕松不起來，菜鳥媽這個稱呼，他再也叫不出來了。張宇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碗筷。

母親說：我把車輪換掉了。你放心吧，媽沒事，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車也讓我封起來了，從今天開始，媽不再開這輛車了。

母親說罷突然抱住兒子：“昨天中午單位聚餐，媽喝了點酒，酒駕肇事是要坐牢的啊。媽不想坐牢，不想離開你和這個家啊——”

張宇問：“他會死嗎？”

母親看著兒子，然后搖搖頭：不，不會。

然后又自言自語地說：千萬，千萬活著。

四

那個人死了。這個消息張宇依然是從報上得到的。晚上回到家把這個不幸告訴了母親。

母親很沉痛地說：“我知道了。”

“媽，那怎么辦??？警察會不會找到你？”

母親無力地搖搖頭。

夜里，張宇把頭蒙在被子里。這幾天他都是這樣的，因為他害怕。他又做了一個夢，夢里他是證人，在警察面前指認自己的母親就是兇手。然后一聲槍響，母親應聲倒在血泊之中。

他在夢中喊著：“我媽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被自己喊醒了。一抬頭，發現母親站在他的床前。她沖過來抱住張宇：乖鳥，別怕，媽在這兒呢。

張宇：媽，你放心，我不會去作證。打死我也不會說。

母親緊緊地抱住兒子。

母親：乖鳥，不要怕，沒事的，真的沒事，媽媽已經處理好了，什么事都不會發生，警察永遠都不會找到我。

五

第二天一早，張宇沒有上學。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他覺得這幾天發生的事就像夢一樣。他來到金月大路，看到當晚事發的地點，現在已經一切正常了。

他恍惚地穿行在馬路中間，一輛車疾馳而過，“砰”的一聲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張宇看到的是醫院的天花板以及身旁的母親。

張宇流著淚水說：“媽，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你被警察帶走了?！?/p>

母親淚水奪眶而出：“乖鳥，媽對不起你。”

張宇：“媽，我怕?！?/p>

母親：“乖鳥，別怕，媽已經想好，媽就等你醒來呢，我要去自首?！?/p>

張宇：“媽。”

母親淡淡地一笑，然后嘆了口氣說：“你這小肩膀怎么能承受得了這些啊，媽不能讓你為我承受不應該承受的東西。我已經安排好了，你爸下午就回來。這有醫生護士，放心養病。媽走了?！?/p>

說罷，母親轉身向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母親回過頭來又看了一眼張宇：

“乖鳥，聽爸爸的話，一定要好好學習?！?/p>

責任編輯/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