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他說,你打扮成一個好人不行嗎?
嘿嘿,好人?好人有啥好的,俗話說,好人沒好報,還是我這樣痛快。
他一席話,引起我的回憶,不要說老馬現(xiàn)在的形象,其實,他從小就以賴著稱,小名叫賴孩,我們在一起玩尿泥長大,在泥里土里瘋打中度過了快樂的童年,恢復高考后,我升入高校并在城里有了工作,隨后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就很少回老家了,賴孩逐漸淡出了我的記憶。
這年頭時興下崗,我也陰差陽錯地走進了這個行列里,為了一口飯,我千里迢迢來到這個城市,在這個城市又陰差陽錯地遇見了賴孩,由此撿回了童年的記憶。
現(xiàn)在的賴孩遠非昨日賴孩,擁有上千萬的資產(chǎn),闊氣多了,這令我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也不得不時常為他費些筆墨,以此換取我微薄的潤筆費。
你把弟妹放家……
我還沒有把話說完,老馬就打斷了我:哪壺不開你提哪壺,啥我把她放家,是她硬不跟我來的呀,這你可別冤枉我,我知道你又想問我有幾個女人什么的。我從前說的那些你都信嗎?信則有不信則無,我可以這么給你說,女人就像錢一樣,來了就花,花了還來,我從前都是給你一個一個說的,這回嘛,這回給你說三個,題目我都給你想好了,叫做《三個同時與我肌膚相親的女人》。
我一聽,來了興致,和他湊近點兒,看我這勢頭,他嘩笑我:看你那沒成色勁兒,自己沒有額外女人,光想聽別人的。
你哥我不是沒有這個本事嘛,我愧色道。
話說那時候,那個,那個……老馬撫弄著頭發(fā)。一個勁兒的“那個”著,想不起來啦。
我想這個素材很抓人眼球,無論如何不能丟掉,就替他支招說: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四星級酒店里,我和誰誰,你接著往下說。
這你都會寫了,還讓我說啥,說著他遞給我一支蘇煙,并替我點上,
隨后,我看出他腦子轉(zhuǎn)了一大圈,又說:這三個女人對我來說非同一般,令我終生難忘,說到這里,他眼眸溢出了淚花。
這三個女人是如何讓他思綿綿,淚漣漣的呢,這三個女人又是如何的性感魅力讓他回味無窮的呢?我心急,就催他說:上過幾次床,感覺如何?
老馬嚴肅的臉一繃,輕啟紫黑的嘴唇:其中一個女人,我和她睡在一起了八年,感覺特別溫馨和幸福。
我急不可待道:趕快詳細說說,他輕蔑地瞥了我一眼后說,可,現(xiàn)在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那另外兩個呢?我還窮追不放。
那個年齡大的,我也隔三差五和她睡在一起,夏天數(shù)星星。冬天聽小老鼠爬燈臺的故事。
你這貨,你是閑得蛋疼呀。你還數(shù)啥星星,聽啥故事呢,你的家伙就硬不起來呀。
虧你還是文人呢,看你說那啥話,丟不丟你的份子,老馬對我正兒八經(jīng)說。
那你給我出的這道題目,和你所說的事兒不沾邊呀,我今天除蹭你一頓飯外,不是白來了嗎?
你沒有白來,我與那三個女人肌膚之親被人給偷拍下來了,你看嗎?
看,趕緊讓我看看,我急促道。
嘿,老郭呀老郭,你是光知道獵奇呀……
說著,他打開保險柜,拿出了一張發(fā)黃照片,平鋪在我面前,我看了又看,傻了臉。
這,這,這……輪到我遲疑得說不囫圇話了。
原來這是老馬一歲多時的一個生活瞬間,他躺在媽媽懷里噙著媽媽的奶頭,外婆一只手拿尿布,一只手托著他的小腿,姑姑一只手拉著他的一只腳,另一只手則在給他擦屎,這照片是他在北京工作的舅舅,回來探親時給抓拍到的。
仔細看一遍后,我眼角也紅了起來,他說的那個睡了八年的女人,就是他媽媽,另一個曾經(jīng)睡的女人是他外婆,她們都己作古,健在的老姑也老態(tài)龍鐘了。
老馬最終還是把“你是光知道獵奇呀”后面的省略號給補了出來:作為文人,你要承擔社會的良知,你的筆尖,應該有社會責任感呀。
自此,撇開老馬“黑社會”的外形,撇開老馬泥腿子出身的歷史,在我心目中擺正了他應有的位置。
也自此以后,我寧愿不發(fā)作品,再也不寫那些捕風捉影的、令人生厭的、男女風流韻事的素材了。
一捆一張紅票
李牛早早起來吃了飯,套好驢車,便上路了,走了百十步,他還不忘回過頭來,對目送他的媽說一聲:媽呀,你回去吧,我和驢俺兄弟倆,去賣錢啦。
聽著這別扭的話,媽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為了讓李牛長些精細,媽含淚狠著心,還是讓他獨自到市里去做生意——賣紅薯粉條。
李牛那前言不搭后語的話,提醒媽還是再交代他一句:一定要聽媽的話,話慢些說,想著說,啊。
我都記著了,媽,你別把我當憨子啦。說了,照驢屁股上抽了一鞭,車快速向前馳去,牛呀。媽不把你當憨子,人家就……想到這里。李牛媽心里又平添了一層愁云。
驢呀,俺媽說,叫咱弟兄倆去賣粉條,賣了錢了,割肉吃,灌酒喝,哦,你不吃肉是吧,你也不喝酒是吧,你不喝酒去您大那蛋……驢呀,俺媽說,等有錢了,給我娶個花媳婦,到時候,你給我馱回來呀,呵……驢呀,俺媽說……驢呀,俺媽說……
李牛一邊給驢拉著話,還不忘隔三岔五往驢屁股上抽鞭子,這二三十里的路,呼呼啦啦就走完了,來到了市里。
李牛小時候,跟爹媽到過城里,長大后和村里人一起也到過城里,到哪里去,干啥,不用問,跟著別人就行,原先的縣城,現(xiàn)在成了市,面積大了,人多了,規(guī)矩自然也多了,現(xiàn)在的李牛,獨自趕車到市里賣粉條,確實有點兒難為他了,到哪里去賣呢?他不知道,只管趕著車踢踏踢踏滿大街跑。
驢在鄉(xiāng)下,沒見過這么多人,也沒見過這么多車,這城里的人多車多,驢就有點兒驚了。再加上汽車鳴笛,更使驢心神不安了,不覺間竟然在大街上越跑越快,連著闖了兩個路口的紅燈,又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紅燈照闖不誤,眼看著就要和一輛車撞上,交警急忙上來攏住了驢頭,免遭一場車禍,交警問:你這是給哪里送的呀?
俺媽說,讓來賣錢哩,李牛說得干凈利索,沒一點毛病。
交警想,來賣錢行呀,但在這大街上亂竄,昨能賣著錢呢?就說,去集貿(mào)市場吧,哪兒是?李牛問,交警說,過了新興路,到西環(huán)就到了,李牛聽了一臉茫然狀,交警覺得不好辦,而他正在值班,也離不開崗位,在這兩下都不方便的情況下,交警就把驢車引到了附近的一個居民小區(qū)。
小區(qū)的老少都圍上來看質(zhì)量、問價格:多少錢一斤呀?
李牛說:俺媽說,一捆,一張紅票(一百元)。
粉條捆是李牛媽過稱捆好的,一捆多少斤李牛不知道,正是李牛缺乏稱斤論兩的能力,媽才給他一切準備停當,讓他按捆收錢好了。
這一捆要一張紅票,到底是多少斤,能折合多少錢一斤呢?都是未知數(shù),現(xiàn)在小區(qū)下崗人多,買賣也都計較起來了,不過,看著李牛粉條的質(zhì)量確實好,細心人就拿起了稱,稱了一捆,有二十零半斤,一算還不到五塊錢一斤,比市場便宜,于是,就有人購買了起來。
給,這一張紅票,我掂一捆,啊。
中,掂走吧。李牛收著錢,高興地笑了起來。
生意一做開,呼呼啦啦賣了好幾捆,當賣到第八捆時,問題出現(xiàn)了,張師傅數(shù)了一張五十元的。兩張二十元的。一張十元的給李牛。掂起粉條捆要走。李牛既不接錢,也不讓掂粉條,面帶難色說:俺媽說。一捆。一張紅票;俺媽說。一捆。一張紅票……
張師傅說。這四張就頂一張紅票。你昨恁……本來想說。你昨恁死心眼兒呢。想到這里。又多看了一眼那憨厚中帶著幾分為難的表情。還是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哦。我給你錯了。拿著到超市去兌換成一張紅票。給了李牛。李牛幸福地說:俺媽說。就要這紅票。
張師傅一手提著粉條。一手愛憐地拍著李牛肩膀:聽媽的話。是好孩子。說著。眼里竟?jié)駶櫫耍盅a充一句:好好孝敬你媽呀。
又來了幾位中年人,都是小人口,要不了那么多,就給李牛商量著,讓他分捆,這可難為了李牛,李牛急了一頭汗。不知道怎么辦好。還是堅持說:俺媽說,一捆,一張紅票。
在一旁看了多時的郭叔,再也看不下去了。說:您幾個咋恁死心眼兒呢,去難為一個不該難為的人,啥成色,錢交給人家,您幾個想昨分都中呀,快點兒,別在這耽誤事兒。
在郭叔勸說下,這筆生意終于又做成了。
中午,天干氣燥,李牛臉曬得通紅,到了吃飯時候,王姨劉姨不約而同給李牛送來了吃的喝的,李牛在接受這施舍時,心存感激,因表達不出來感激之情,臉憋得更紅了。想來想去,還是說出了他的心里話:俺媽說,吃人家的飯,得給人家磕頭,說著,就給王姨劉姨跪了下來。
后半晌,一車粉條終于賣完了,正準備起程回家時,三五成群的老太太們,掂著大小包袱。裝上了李牛空蕩蕩的驢車,那些都是閑置不用的過時的衣裳鞋襪,李牛更不知如何是好,嘴里一個勁兒地說:俺媽說……
為了安全起見,不至于路上錢從口袋里跑掉,臨走,高姐用針線把李牛的錢,在衣服上縫了個嚴實。
楊伯看著遠去的李牛和他的車,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為了這孩子不出岔把兒,我一中午坐在附近沒敢眨眼呀。
李牛出門,媽一天心里不安生,老早就到后山的路上去接他了,當遠遠看見歸來兒子那興高采烈的身影,不由得滾下了兩行熱淚,透過淚光,看見車上花花綠綠的包袱,媽心里詫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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