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原型批評視野下的《洛麗塔》

《洛麗塔》是俄裔美國小說家、文學批評家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最具影響力的一部小說，作者以男主人公亨伯特在獄中自白的形式講述了一段畸形的不倫之戀。

這段畸形戀愛的女主人公即為小說題名中的少女洛麗塔，洛麗塔自幼喪父，與母親海茲夫人共同生活在小鎮拉姆斯戴爾，早熟性感、精靈古怪的她在長期缺失親情的家庭生活氛圍的影響下與對成人世界的渴望中逐漸對母親的情人亨伯特產生了強烈的愛慕與依戀之情。而早年備受情感創傷的亨伯特在與洛麗塔相識之前便已然存續著對成年女性的厭惡與疏離，轉而將自己在情愛方面的癡迷轉向“寧芙”們，即九到十三四歲的少女。亨伯特為了能與洛麗塔朝夕相處，不惜與海茲夫人結婚，以至于再次陷入無愛的婚姻之中。在海茲夫人去世后，亨伯特從寄宿學校帶出對他依戀已久的洛麗塔并開始了二人的漫游同居生活。隨著時間的流逝，洛麗塔的心智不斷成熟，她逐漸產生了逃離亨伯特與這段畸形戀愛的傾向，同時亨伯特則通過限制洛麗塔與外界尤其是其他男性的接觸，試圖留住即將遠離的洛麗塔，然而這一切努力都未能阻止洛麗塔趁其生病之際離他遠去。自此，亨伯特的生命中一直籠罩著思戀與復仇相糾纏的陰郁氣氛，在數年之后，他槍殺了當年帶走洛麗塔的克萊爾·奎爾梯，身陷囹圄的亨伯特徹底遠離了他摯愛的“寧芙”洛麗塔。

納博科夫一生勤于筆耕，在其諸多作品中，《洛麗塔》堪為納博科夫最為重要的代表作，然而這部優秀的文學作品在創作完成初期卻因其違反倫理道德的主題頗受非議，幾經挫折后才得以出版發表。真正使《洛麗塔》剝去色情的外表而進入文學批評視野的是英國作家格雷厄姆·格林的大力推介，自此評論界將視點集中于小說畸形戀愛背后的深刻內涵，拋除道德倫理層面的關注使《洛麗塔》大放異彩，至今它仍獨立于世界文壇。

一、神話—原型批評與“厄勒克特拉情結”

在關于納博科夫的《洛麗塔》的研究中，圍繞女主人洛麗塔及洛麗塔對于男主人公亨伯特畸形依戀的關注尤為突出。在亨伯特步入洛麗塔的生活之前，洛麗塔便以其超越年齡的成熟對成年男性產生了特有的情愫，試圖尋找父親式的情人以補償自己自幼缺失的父愛，展現出極強的戀父傾向，即“厄勒克特拉情結”。從諾思羅普·弗萊的神話—原型批評的視野中可發掘 “厄勒克特拉情結”在神話淵源與文學原型等方面的深刻內涵與其在文學作品中的運用。

神話—原型批評是由弗萊創設的一種文學批評理論體系，其思想內涵主要展現于弗萊所著的《批評的解剖》一書之中。在《批評的解剖》中，弗萊認為“神話”是一種展現只能存在于故事之中的敘述，有悖于現實主義的真實性和傳統程式化的敘述模式；而其對“原型”的闡釋則建立在其師榮格的原型理論的基礎之上，認為“原型”是一種在文學中反復出現并具有約定性聯想的獨立交際單位，可以是意象、主題、人物或結構等文學構成要素，根植于文學傳統的“原型”可以將社會心理、歷史文化與現實生活勾連起來，賦予文學作品以傳統與現實的深刻交融與豐富內涵。“厄勒克特拉情結”又譯“愛烈屈拉情結”“依萊特接情結”，源于古希臘的愛烈屈拉公主謀殺生母的神話。厄勒克特拉公主的父親阿迦門儂因夸耀自己的箭法而觸怒了狩獵女神，狩獵女神阿耳忒彌斯要求阿迦門儂將女兒伊菲革涅亞獻祭以換取遠征的順利進軍。 正是這次獻祭引發了阿伽門農與妻子克呂泰涅斯特拉的矛盾，克呂泰涅斯特拉于是便趁阿伽門農遠征之機與情夫偷情。當阿伽門農木馬屠城的勝利喜悅尚未褪盡之時，便被妻子與情夫密謀殺害于洗去他十年戰火硝煙與疲憊的浴缸之中，隨后厄勒克特拉公主的母親呂泰涅斯特拉與其情夫埃癸斯托斯統治了這個國家。數年后，厄勒克特拉公主長大成人，出于對父親的深愛伙同弟弟弒殺母親，為父親阿伽門儂報仇。這種有悖倫理的行為使厄勒克特拉公主飽受復仇女神的糾纏而不得不請求神明的幫助，最終在法庭的審判中得到了雅典娜的幫助而被判無罪。

弗萊在神話—原型批評理論中認為不同時代的文學作品中均可尋覓神話的痕跡，它們以此為原型使作品帶有神話特性的現實感，同時隨著人類道德倫理觀念的發展，神話原型在文學中的運用，也發生著變化。“厄勒克特拉情結”在文學作品日漸傾向體現厄勒克特拉這一神話原型中對于帶有父親特質的非生父的迷戀，將《洛麗塔》置于神話—原型批評的視野中進行研究，利于發掘這段驚世駭俗的畸戀背后的深刻內涵。

二、神話—原型批評視野下的《洛麗塔》

在納博科夫的《洛麗塔》中，洛麗塔即展現了上述的“厄勒克特拉情結”，雖然洛麗塔所迷戀的對象亨伯特并非自己的親生父親，但當亨伯特與洛麗塔的母親海茲夫人結婚后，亨伯特已然成為洛麗塔名義上的繼父，同時洛麗塔也被亨伯特彬彬有禮的成熟男性形象與近乎父親般的關愛所深深吸引，成為引發這段畸形的不倫之戀的關鍵因素。

（一）洛麗塔的“戀父”情結

自幼喪父，與母親生活的洛麗塔長期處于缺失父愛及年長異性的關懷之中，這種具有畸形傾向的生活狀態使她過早地成熟并渴望與年長異性相處與交流。而亨伯特正是在洛麗塔尋覓父親般的關愛與情竇初開之際走進她的家庭。亨伯特是一位財力雄厚、風度優雅、成熟穩重的中年男性，這使得洛麗塔對他崇拜有加，尤其是在亨伯特與其母親海茲夫人結婚后，繼父的身份更進一步誘發了洛麗塔的“戀父”情結，使生活在拉姆斯戴爾這個較為封閉的小鎮中的她對亨伯特產生了無可替代的情愫，對于缺失已久的父愛的找尋，使心智尚未成熟的洛麗塔堅定地走上了對亨伯特的依戀之途。亨伯特早年痛失愛人的經歷與后來缺愛的婚姻也使其不可自控地將情愛的對象定位于10歲左右的少女，在遇見性感活潑的洛麗塔后，亨伯特便稱呼她為“小妖精”，二人在迷戀少女與依戀父親的畸形情感的催使下開始了小說中的不倫之戀。

在關于《洛麗塔》的研究中，有諸多評論認為亨伯特是這段畸形的不倫之戀的主要推手，然而從神話—原型批評的視野中細讀文本可見；洛麗塔在“戀父”情結的驅使下，也不斷地引誘亨伯特并最終使亨伯特在余下的生命中無法自拔于對洛麗塔的迷戀。洛麗塔不顧亨伯特與自身年齡的差距與亨伯特的繼父身份，不斷接近并挑逗亨伯特與其建立非正常的情人關系。洛麗塔曾經裸身在浴室中請求亨伯特舔出自己眼中的沙子，在母親離家之時用身體的接觸挑逗亨伯特。尤其是當海茲夫人將其視為自己與亨伯特獨處的障礙后，洛麗塔更是設法接近亨伯特，甚至在亨伯特與其第一次發生性愛關系時，洛麗塔也極盡挑逗之意。

在洛麗塔對亨伯特的依戀之外，其“戀父”情結還延展于她與同齡異性的相處之中。得知女兒與丈夫的不倫之戀的海茲夫人大受刺激并因此去世，隨后洛麗塔便自寄宿學校中搬出與亨伯特共同生活，并轉學至比爾利茲女校。在比爾利茲女校學習期間，洛麗塔表現出對同學們的疏離與對男同學們的厭惡與排斥，而亨伯特對洛麗塔令人窒息的控制與無處不在的懷疑進一步加劇了洛麗塔對同齡異性的這種排斥情緒。然而隨著洛麗塔的成長與亨伯特的老去，這種以父女之名的同居生活漸漸引起了她逃離的欲望，她意識到這是一段不為世俗所容忍的無結果的依戀，克萊爾的出現也使洛麗塔找到了新的心靈寄托。克萊爾是一位身形健碩、才華橫溢的中年男子，較小的年齡差距這一客觀事實使洛麗塔將其對亨伯特多年的“戀父”情結移位于他。對亨伯特的逃離欲望與對克萊爾的愛欲最終促使洛麗塔跟隨克萊爾離去，這種情感的位移并不能證明洛麗塔“戀父”情結的消散，反而體現了其對理想中的父愛的執著追尋。她所需要的是一位無限接近幻想中的父親的情人，而逐漸年老并十分偏執的亨伯特顯然已經失去了“父親”的魅力。真正意味著洛麗塔走出“戀父”情結的是在其發現克萊爾變態的生活方式后轉而嫁給同齡的男子狄克，然而在這段失敗的情感中，洛麗塔不僅未能尋找到父親般的關愛，反而最終難產而死。納博科夫在小說中這一結局的設置使女主人公洛麗塔的“戀父”情結充滿了悲劇色彩。

（二）洛麗塔的“弒母”傾向

“厄勒克特拉情結”主要展現的是一種強烈的“戀父”情結，但追溯至厄勒克特拉的神話原型中，其“弒母”傾向也作為“戀父”情結的附屬而不得不給予關注。雖然洛麗塔的母親海茲夫人的死并非洛麗塔或亨伯特直接所為，但二人的不倫之戀間接地導致了海茲夫人的離世。

面對一直撫養自己的親生母親的離世，洛麗塔并未展現出應有的悲傷之情，甚至依然跟隨亨伯特遠離家鄉開始了同居生活。這種對母親情感的淡漠由來已久，缺失父愛的洛麗塔同時也并未獲得母親的特殊關愛，尤其在亨伯特介入母女二人的生活后，洛麗塔與海茲夫人的矛盾愈加升級。母親視洛麗塔為自己與亨伯特培養感情、組建家庭的障礙，當海茲夫人、洛麗塔、亨伯特在夜晚交談時，海茲夫人斥責洛麗塔并命令其離開房間，以便為她與亨伯特的獨處提供機會，而不愿離去的洛麗塔也對海茲夫人惡言相向：“我覺得你臭烘烘的。”海茲夫人甚至強迫洛麗塔去夏令營度過假期，在外出購物之時不允許洛麗塔隨行。在母親的強力壓制下，洛麗塔難以獲得與所戀對象亨伯特的相處機會，同時母親與亨伯特的結合也使洛麗塔對母親產生了強烈的嫉妒之情與憎惡之感。在這種強烈的負面情緒的趨勢下，洛麗塔不顧母親的感受，不斷挑逗本已對她傾慕至極的亨伯特，終于在這段畸形戀愛的發展中“弒殺”了自己的母親海茲夫人。

[參考文獻]

[1] [美]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洛麗塔[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

[2] [美]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固執己見——納博科夫訪談錄[M].潘小松，譯.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1998.

[3] [加]諾思羅普·弗萊.批評的解剖[M].陳慧，等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

[4] 葉舒憲.神話—原型批評的理論與實踐[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6（02）.

[5] 葉舒憲，選編.神話—原型批評[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

[作者簡介]

劉亞欣（1971— ），女，河北新樂人，石家莊信息工程職業學院印刷系講師，本科，主要從事英語語言教學、紡織科學技術教學研究；黨玲（1981— ），女，河北石家莊人，石家莊信息工程職業學院會計系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英語語言文學與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