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之海中的欲望之花：《洛麗塔》的追索

《洛麗塔》與《金瓶梅》有著同樣的宿命：一直受到世俗道德的詬病。對于更多專業(yè)者來說，超越時空之點的片面認識，立足人類悲劇宿命的高度俯瞰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生物，我們會發(fā)現(xiàn)，對于色相卑賤的耿耿于懷恰恰是我們的片面和無知。作者的視野和審視超越了現(xiàn)實片面的道德、法律、人文范疇，對人性深處的色欲宿命、社會宿命、歷史宿命提出了質(zhì)疑和剖析。

毋庸諱言，《洛麗塔》的情色場面促成了它在蕓蕓眾生中的“成功”，保守社會道德倫理的抵抗、讀者的趨之若鶩以及出版商對“情色畫面”的大勢渲染使得“洛麗塔事件”的張力空間持續(xù)擴大。但是時間讓更多的人越來越認識到《洛麗塔》的真正價值。筆者認為，不管研究是從何種維度著手，也不管解讀是否概要無遺，小說的核心思想與內(nèi)容至今仍未被觸及，即《洛麗塔》一文是通過極具挑逗性的情色場景來展現(xiàn)出人類最為原始的貪婪、欲望、愚昧與無知，為了戰(zhàn)勝“戰(zhàn)無不勝”的時間，在無知與欲望作祟下飛蛾撲火的悲劇歷程。

一、欲望之花結(jié)出的愚蠢惡果

把人的原始欲望作為內(nèi)在主題，這是《洛麗塔》全書的內(nèi)在線索。男主人公亨伯特是一名中年男子，由于欲望違反道德倫理，不可救藥地愛上了早熟、嫵媚的繼女洛麗塔，最終引發(fā)了悲劇。整個故事的發(fā)展都是“欲望”在作祟。因男主人公執(zhí)迷于欲望，他與繼女共同“書寫”了“反倫戀情”。對于亨伯特而言，少年洛麗塔的早熟、嫵媚以及柔嫩的身體可以在未來長久的時間內(nèi)滿足其欲望與特殊癖好，對于洛麗塔而言，亨伯特為其打開了情欲之門，讓其感受到成長過程中一種難忘的體驗。

正因為彼此對欲望的“惺惺相惜”，亨伯特隨之以洛麗塔父親的身份帶著她游玩美國，并在一家破舊的旅館內(nèi)“偷吃了禁果”，感受著欲望給予的“饋贈”。然而，故事的情節(jié)突生轉(zhuǎn)折，洛麗塔跟著一位名叫奎爾蒂的中年男子跑了。許多年以后，洛麗塔寄出一封救援信給亨伯特，此時的洛麗塔早已成為窮人家的主婦。亨伯特認為，奎爾蒂是破壞他與洛麗塔好事的始作俑者，因而惡由心生，殺害了奎爾蒂。而洛麗塔也在難產(chǎn)中不幸離開人世。小說的結(jié)尾，描述的是男主人公死于監(jiān)獄的場景，而導致整個悲劇產(chǎn)生的根本原因就是“欲望”。

洛麗塔、亨伯特及奎爾蒂的欲望情節(jié)幾乎在每個人的心中都曾“演繹”，

人類沒有停止過追問：我是高尚的嗎？為什么也有如此猥褻的念頭？就好比《圣經(jīng)》時代，亞當與夏娃因為欲望偷吃了禁果，進而用所謂的“智慧”自編自演了一條贖罪道路。相較于失樂園的洛麗塔，導致悲劇發(fā)生的根本原因是主人公在欲望的驅(qū)使下做出了一系列愚蠢的舉動。但其與失樂園最大的差異之處在于，《洛麗塔》真正的意義是它的贖罪之路是因智慧而生的內(nèi)心與道德的反思與自省之路。

《洛麗塔》故事背后的實質(zhì)就是在解析愚蠢。亨伯特因為欲望不斷追求年輕嫵媚的洛麗塔，從始至終，亨伯特一直都身處于自以為是的小聰明，但卻處在十分愚蠢的舉動中。在情欲的不斷刺激下，亨伯特迷失在情欲的世界中，進而變得無所不用其極。為了俘獲洛麗塔，亨伯特先借與洛麗塔之母（海茲夫人）結(jié)婚為名，愚蠢地觸及人類道德倫理底線，期望在存在罅隙的道德中開展自己的情欲行動。當洛麗塔母親喪生于車禍中之后，亨伯特帶著洛麗塔如小偷一般偷偷摸摸地跑到一家偏僻破舊的汽車旅館體驗了肉體結(jié)合的快感。愚蠢隨著欲望的實現(xiàn)而升級，亨伯特在洛麗塔肉身的快感下迷失了自我。為了永遠留住洛麗塔，亨伯特再次愚蠢地將兩人之間的身份改變?yōu)榧伺c嫖客，此時，性已成為亨伯特生活的主要目標，因此在洛麗塔與奎爾蒂私奔以后，失去生活目標的亨伯特只好找出并殺害奎爾蒂，最終將自己置身于監(jiān)獄中死去。悲劇并不僅僅意味著破滅的欲望，同時也表明了因愚蠢所帶來的毀滅。

如果說男主人公對洛麗塔孜孜不倦地追求是源于重述自己的少年經(jīng)歷，那么女主人公的欲望則是借助瘋狂愛慕自己的中年男士來探知生命旅程的未知領(lǐng)域。洛麗塔毫無目的地追求與懵懂無知的妄念是其愚蠢的最大體現(xiàn)。對于洛麗塔而言，亨伯特的追求，一方面可以讓其擺脫乏味的生活，另一方面又可以滿足其最為原始的欲望。

然而整個過程最危險的地方在于，接受亨伯特的追求就好比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災難也隨之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因此，當亨伯特無法滿足洛麗塔的追求時，奎爾蒂的出現(xiàn)給洛麗塔帶來了全新的情欲體驗。但是這種體驗的最終結(jié)果（被奎爾蒂拋棄）證明，洛麗塔的行為依舊是愚蠢的，洛麗塔再次被貧困纏身。時光荏苒，3年后亨伯特與洛麗塔見面的場景已缺失了第一次見面時的浪漫與唯美——此時洛麗塔的整個形象只能用愚蠢來形容：滿臉雀斑、粗胳膊粗腿、邋遢的拖鞋、笨重的衣服、毫無光澤的頭發(fā)等。這種明諷暗刺的寫作手法，與嫵媚年輕的洛麗塔形成了非常大的落差，這一諷喻性手法完美地詮釋了欲望的實質(zhì)就是愚蠢。

實際上，作者對亨伯特報復奎爾蒂的描寫就是亨伯特的自身的影印；亨伯特對奎爾蒂的報復源于其對自己的反省與厭惡，當奎爾蒂死在自己手中時，亨伯特也感受到生活的無望。在亨伯特與奎爾蒂搏斗的過程中，驚慌失措與強詞奪理的奎爾蒂是另一個亨伯特的真實寫照。奎爾蒂的死意味著亨伯特的“死”，而這個“死”不僅標志著欲望的毀滅，同時也象征著主人公在自省情況下走向了贖罪之路。從上述的論述中來講，道德批判仍存在于《洛麗塔》之中，只是這種批判并不是以社會公理而做出符合社會倫理的評價，而是基于作者納博科夫個人道德觀角度著手對當時身處于社會的人的生存困境的刻畫。

二、時間牢籠下的抗爭妄念

亨伯特對“自己”的亂倫行徑的“強詞奪理”發(fā)人深省。亨伯特將“詩人氣質(zhì)”加到自己情欲的特殊癖好中。他甚至將這種癖好與但丁愛上9歲的貝亞特麗采混為一談。這種看似表面的道德解讀實質(zhì)是作者的障眼法。基于象征角度來講，這種亂倫下的畸戀其實代表的是特殊的時間關(guān)系。一個年近半百的男子與尚未成年的少女展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這是一種時間倒流或停駐的意識。

作者納博科夫深受法國作家普魯斯特有關(guān)時間倒流敘事手法的影響，他將感知與現(xiàn)實這兩種不同的時間有效串接起來：“意象通過不間斷地積累形成歷史，然而在人類的大腦中，意象并不是人類保留永久記憶的最好途徑，記憶中七彩光點的保留才是維持永恒記憶的最佳方法。”因此，在納博科夫的故事中，探索時間是另一個被隱含的深層主題。然而，這種時間敘事僅僅是為了滿足作者留住時間或時間倒流的一種奢望的話，那么《洛麗塔》不過是普魯斯特小說的復制品罷了。實際上，以普魯斯特等人為代表的時間敘事手法問世以后，納博科夫就意識到時間敘事的本質(zhì)，那就是時間的不可冒犯與不可重述。當人們深陷時間的泥沼中時，就會意識到越想掙脫就會陷得越深。因為“妄念”的存在，因此人類試圖改變時間亙古不變的現(xiàn)狀，最終致使作者筆下所刻畫的人物在面對時間時將時間的本質(zhì)與內(nèi)容一分為二。

基于原型批評的角度來講，《洛麗塔》中各主人公心靈所存在的執(zhí)拗妄念其本質(zhì)都是在與改變時間鐵律的不可能性進行挑戰(zhàn)。洛麗塔想跨越時間的鴻溝，亨伯特想時光倒流，其結(jié)果使得兩人均喪生于時間的泥沼中。在《洛麗塔》中，作者詳細地描述了亨伯特與洛麗塔偷吃禁果后的感受，他利用洛麗塔幫助亨伯特回到了過去。在此時此刻，時間的感受即直接指代了情欲的體驗，不管是洛麗塔，還是安娜貝爾，兩者所具有的時間現(xiàn)象和本質(zhì)的重疊所形成的時間鏈條，是亨伯特墜入死亡深淵的根本所在。由于“妄念”的根深蒂固，使得亨伯特“神經(jīng)錯亂”，進而走向一個時間的極端。

如果說亨伯特是妄念時光倒流的代表，那么洛麗塔則證實了時間不可跨越的鴻溝。當亨伯特為情欲創(chuàng)造條件實現(xiàn)時光倒流的時候，洛麗塔則乘坐著時光機邁向了未來。為了滿足情欲，她與亨伯特展開了忘年戀情，為了擺脫亨伯特的控制，其又與奎爾蒂發(fā)生了關(guān)系，使得其擺脫了亨伯特所圈定的時間“現(xiàn)場”，進入到一個未知的領(lǐng)域，直到最終自己也受到時間的懲罰。

事實上，作為后世的研究者與讀者，《洛麗塔》作者納博科夫所創(chuàng)作的最初沖動是我們不能忽視的重要內(nèi)容。在納博科夫那個時期，英國《巴黎晚報》曾報道過一個令人深受啟發(fā)的故事，科學家竭盡所能地讓猴子畫畫，然而猴子最終所畫出的東西并不是香蕉，也不是蘋果，而是永遠囚禁它的鐵籠。這不僅象征著一種時間監(jiān)獄，同時也是賦予《洛麗塔》作為打開時間隱喻文化的流狀媒體的奇書大門的一把鑰匙。從上述角度來講，納博科夫突破了時間的鐵律，但在讀者自以為了解“美的狂喜”時，卻又深陷于打破時間鐵律的泥沼中，最終走向滅亡。作為一部世界公認的奇書，假借情色外殼的《洛麗塔》成功地刻畫了滿是情色的世界存在時間鴻溝的兩人是如何擦出愛的火花，最終卻走向滅亡的悲劇，這一點實質(zhì)就是作者納博科夫道德良心的最佳體現(xiàn)。所以，《洛麗塔》應當是帶有批判與憐憫色彩的小說，它通過情欲、浪漫的時間文字，刻畫出一個真實世界的生活場景，這不僅僅是沉迷于一種美，同時也是對人類存在的一種長久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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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劉小豐.《洛麗塔》：一部被欲望燒灼的傷心史[J].當代文壇，2001（02）.

[作者簡介]

金忍冬（1981— ），女，浙江嘉善人，浙江同濟科技職業(yè)學院講師，漢語國際教育碩士，從事外國文學和外語教學等問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