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內斯特·米勒爾·海明威曾獲得1954年諾貝爾文學獎,一度成為20世紀備受矚目的文學家,蜚聲國內外。同時,他兼具硬漢神話和死亡情節的女性觀以及塑造的矛盾、糾結的女性形象也備受爭議,具有深刻的反思意義和審美價值。
作家海明威用自己的生活閱歷和成長經歷塑造著心目中的女性形象,他用贊美的筆調描繪理想女性的光輝,在現代文明社會背景下融入情感創造新的女性形象,她們突破父權的壓制和束縛,追求自身獨立價值。海明威筆下的女性可分為兩種類型:完美理想型和妖化現實型。
一、完美理想型女性
有人評論說,這一類女性是海明威心目中的天使形象,她們大多具備如下特質:第一,形體秀美、亭亭玉立,性格溫婉、柔美而忠實;第二,具有隨和、順從的傳統美德,俯首帖耳、甘心地為心愛的人犧牲和奉獻。可以說,父權主義下理想的女性是心靈與肉體的雙重滿足,女人既要外表美麗、賞心悅目,又要予取予求,滿足男人的精神主宰地位。這類溫婉、善良的女性形象如同溫暖的港灣,給男人家的安全感。
海明威塑造的完美理想型女性是甘于奉獻的天使,但這些美麗的天使沒有飛翔的翅膀,永遠依賴著男人,不可能獨立乘風,其中最為經典的要數《永別了,武器》中的凱瑟琳和《白象似的群山》中的吉格。
(一)凱瑟琳:理想化的悲劇女人
《永別了,武器》中的凱瑟琳擁有一頭瀑布式的長發,帶給亨利愉悅的享受,也是一種情感慰藉。他總是將頭埋在美麗的秀發之間,仿佛處于最溫暖的庇護所,在血腥的戰場上顯得彌足珍貴。
凱瑟琳的形象是十分理想化的,也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她純潔并癡情,未婚夫的陣亡使她精神處于崩潰的邊緣,亨利的出現挽救了她,于是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這段感情中。此時的凱瑟琳把亨利看成人生的全部,奉獻了全部的溫柔和體貼:在他孤立無援時給予安慰,在他虛無迷茫時賦予信心。所以說,凱瑟琳屬于完美理想型女性,是個天使卻只能帶著亨利賜給她的翅膀依偎在愛人身邊。
從性格角度分析,凱瑟琳·巴克萊是溫柔并脆弱的,她經常被死亡的恐懼所侵擾,缺乏安全感。文中的凱瑟琳溫柔體貼、有求必應,甚至懷著母愛遷就著亨利,竭盡全力力圖做一個“好妻子”,甚至對亨利說:“你要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就是我的信仰。”她的氣質完全符合一夫一妻制的理想模式,用完整的女性柔情營造男人夢想的精神避難所,她使亨利得到完善,也使他們的結合更加完美。因此,凱瑟琳的死亡宣告著亨利的最終幻滅。
從命運角度分析,凱瑟琳這個角色是悲劇而無奈的。海明威將她置身于瘋狂、殘酷的戰爭環境中,一切情節和起伏都身不由己,婦女的社會地位邊緣化,注定逃不出傳統角色定位。這種生活于束縛和依賴下的女性缺少必要的自主精神,甚至失去了生存的能力,她們的命運注定以悲劇收場。正如《圣經·創世紀》中所言,亞當的一根肋骨創造了夏娃,那么女人就不可能獨立,是依附品,是被動的。
(二)吉格:逆來順受的女人
《白象似的群山》是一篇情節簡單的小說故事:一對年輕的戀人等待開往馬德里的火車到站,吉格意外懷上了愛人的骨肉并期待孩子的降臨,但男友并不想要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他自私、自我,甚至覺得孩子是個累贅,千方百計試圖勸說女朋友去做人流,甚至態度強硬地逼迫,吉格居然屈從于威逼利誘之下。
這篇小說中的女性沒有主見,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吉格是男人的附屬品,她沒有自己的悲喜,從未受到男友的真正重視和尊重,她的整個世界都圍著他轉,悲傷著他的悲傷,快樂著他的快樂,迷失在盲目依賴之中。海明威在這里融入的是男性天然的支配地位,是一種天生的特權,正如米萊特所言:“性別支配是當今文化中無處不在的,它埋根于意識形態里,提供著最基本的權力概念。”
如果說凱瑟琳是有翅膀的魅力天使,那么這里的吉格是失去翅膀的懦弱天使。海明威將自己的男性主義和男權主義思想發揮到極致,他把女性受制于男人的特質演化成女人的天性,溫順甚至沒有自我地存在于男人的世界里,正如文中所言:“女人是一種補償性的事物,是男人的神話和理想造就的,唯一感到不便的只是她們自己。”
二、妖化現實型女性
海明威筆下的另一種經典類型的女性形象是具有破壞性、攻擊性的,與天使女性截然相反,被稱之為“魔女”。妖化的現實型女性,她們有著和男人一樣的外表裝束,故意將頭發剪得很短,有著男性化的強勢思維和新穎的創造精神,和男人一樣行事做人。此時的現實是男權主義當道,女人的命運似浮萍,難以自主,這一類型的超現實化女性沖破了傳統的新教倫理束縛,充滿反叛精神,做事不拘小節,在事業上與男人一爭高低。
《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中的麥康伯夫人和《乞力馬扎羅的雪》中的海倫都是強勢女性的典范,這一類型的女性反映了作者對女性既愛又怕的矛盾心理。
(一)麥康伯夫人:沒有愛情的世故女人
《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是一篇短篇小說,開篇向讀者直接介紹了麥康伯的尷尬境地:一次狩獵中,麥康伯被受傷撲來的獅子嚇得當眾逃跑,懦夫行徑敗露無疑,他的妻子和其他獵人從此都瞧不起他,從這里可以看出,麥康伯夫人趾高氣揚,盛氣凌人。
這位女性具有漂亮的相貌,保養得宜,讓丈夫難以割舍。但她嫁給麥康伯并非出于愛情,而是貪慕他的錢財。夫妻之間的貌合神離實質上是一種控制與被控制的關系。麥康伯夫人抓住丈夫膽小怕事的弱點更加肆無忌憚,甚至當面和威爾遜調情,最終居然將丈夫一槍打死。海明威在這一女性身上安放了自相矛盾的規律:女人總是崇拜和向往英勇的男子漢氣概,瞧不起懦弱之人,但又害怕強勢進取的男人,擔心被束縛和控制。
綜觀全文,海明威從未直接對麥康伯夫人做出定論,而是將她的對話與行為原原本本地呈現出來,讓讀者自己去品味,最終勾勒出一個蛇蝎美人的形象:威爾遜看到她站在一棵大樹底下,穿著玫瑰色的卡其衫,長得美極了,頭發黑黑的,向后梳著,挽成一個發髻;她生性放蕩,在丈夫面前公然調情,她心狠手辣,丈夫失去控制時居然被其一槍打死。我們清晰地看到,這篇小說里的女性是一個惡魔,甚至是邪惡的化身。
許多評論家認為,麥康伯夫人表現的正是海明威對女人的態度,他害怕面對女人時那種失去自我控制和控制他人能力的漂浮感,因此一味抗拒女性形象,甚至不惜將她們化身為罪惡和毀滅的根源。
(二)海倫:男人墮落的誘因
生活、藝術和探險是海明威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呈現在作品中是充滿了死亡的誘惑,主人公的命運也可以安排無處不在的危險誘惑。《乞力馬扎羅的雪》的主人公哈里在肉體滅亡之前就早已精神枯萎了,但作者卻在字里行間暗示他的精神死亡是女友海倫直接造成的。
海倫很富有,她結過婚有過孩子,甚至找過情人,但都不甚滿意,只對哈里是傾心愛慕的,把他視為引以為傲的私有財產。“她是一個很好看的女人,身軀動人,善于床笫之樂”,“海倫把丈夫從伊甸園引入充滿挫敗的放逐地”,她讓哈里很矛盾:一方面覺得海倫的富有抑制了作家的才能,另一方面良心提醒著他,沒有海倫他早就結束了生命。作者不斷提醒讀者,哈里本身很有才華,是海倫用糜爛的生活和奢侈的誘惑將他引上了一條不歸路,從此沉迷享樂,自我毀滅。
這里的女性形象是美麗的、誘人的,將女人與享樂結合在一起,美麗又危險,而短暫的享樂只能招致永久的滅亡。海倫是希臘神話里美色和誘惑的象征,作者將這個名字賜給女主人公,大多是有意而為之,他用筆創造了文學世界里的女妖。
三、不同女性形象下作者的情感和審美表達
從作者的情感分類,上述兩種類型女性形象可以細分為三種:令人同情的、夢寐以求的和令人畏懼的。海明威對每類女性持有不同的情感心理。令人同情的女性是柔弱、苦難的,海明威同情被父權和夫權束縛到窒息的女性。男人夢寐以求的女性是基于愿望創造的,既是審美對象,也是征服對象,她們主動維護男人的權威,時刻提供著溫暖和溫柔。令人畏懼的女性在現實中與男性競爭,折射出作者面對新女性又愛又恨的矛盾心理。
從女性形象的刻畫分析可知,海明威不僅塑造了經典故事形象,也通過她們的世界傳達了自己的女性意識,為我們提供了豐富、深刻的審美情趣和欣賞價值。
從審美層面上看,海明威的故事中從未描摹過蒼老、丑陋的女性,大多是年輕、漂亮的魅力麗人。所謂“女為悅己者容”,這種審美需要是從男人的主體意識而來的。“理想型”的凱瑟琳、吉格和瑪麗身材姣好、相貌動人,又有一頭烏黑的長發,即使是“現實型”女性,作者也從未吝嗇對美貌的夸獎,麥康伯夫人年輕、漂亮,布萊特充滿個性,為眾多男性迷戀。這類生存于現實中的女性形象遠沒有理想中那般完美、完善,但她們是新女性的代表,海明威表達了自己的同情和欣賞。
從文化層面上看,海明威筆下的完美女性不單只有外表,還有溫柔、恭順的性格和美德,給男人極大的滿足感和自信心;妖女化的麥康伯夫人與布萊特也不再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婦女模式,而是勇敢、新穎的,作者清楚地表達出對新女性來說真正的困難不是對舊傳統的反叛,而是如何建立新的準則。這兩類女性的反差和矛盾發人深省,她們帶來的不僅是情感動蕩和迷茫,也表明海明威自身對女性角色的探索與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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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淑芬(1969— ),女,河北黃驊人,古代文學碩士,河北工程技術高等專科學校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文;金艷(1972— ),女,河北滄州人,古代文學碩士,河北工程技術高等專科學校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