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余華作品《活著》的敘事困境

小說《活著》是余華的代表作，于1993年出版，被評為20世紀90年代的長篇佳作。同時小說在國內也獲得了眾多讀者的青睞，并受到世界各國的關注和認可。在長篇小說《活著》中，余華塑造了主人公福貴坎坷、命途多舛的遭遇，他甚至時常要與死亡進行搏斗，和災難進行抗爭，但是他還是勇敢地活下來了，沒有被生活中的磨難所壓倒，也沒有借助死這個蹊徑來逃避現實中的殘忍。本文通過對小說《活著》中敘事困境進行分析，分別從福貴的話語裂隙、命運遭際以及家庭關系三個方面來探究福貴的一生，以此來解讀余華筆下的敘事困境。

一、“徐福貴”的話語裂隙

在小說《活著》中，主人公徐福貴的話語總是顯得簡短和概要，甚至有些語言就好像格言一樣，精煉而又短小，這一點不禁讓人感到一絲困惑，一個總是喜歡向陌生人傾訴和講述自己一生的農村老人，不可能在脫離了敘事的語境中轉變了說話的風格，更何況福貴的話語全部都是與耕田和自己相關。或許在此時，已經進入到老年生活狀態的福貴已經和長期生活的那片土地交織在一起，于是他就好像是土地上的主宰者，在農村勞動中實現超然的境界，以至于福貴他自己以及他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任何的矛盾性。對于這一切他欣喜地接受了，而且可能會認為他自己就是這一切，一點都不會顯得多余，就好像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一樣。在小說中描寫的福貴說話的時候總是笑著的，他那黝黑的臉上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十分鮮明，當他在訴說如果他的外孫存活下來的話就應該是17歲了時，讀者甚至無法從他的眼神中分清楚他流露出來的是悲傷還是寬慰。但正是這樣一個年邁、孤獨的老人，在講述他一生的時候，他的內心是安靜的，沒有一絲的漣漪。每當講到一些有趣的情節時，讀者總能感受到他內心中沒有消退過的記憶；而講述悲傷的往事時，他則以一種淡淡的情感娓娓道來，這或者就是一個老人應具有的氣度。小說中以第一人稱展開敘事，從而營造了親切的話語效果，就如同是主人公和讀者之間面對面地談話，老人在講述死去的妻子時，表達了他對妻子的真摯情感，而給予讀者的則是來自于心靈上的升華，就好像是微風在輕盈地飄動，但是這種和諧的敘事語境卻遭到了破壞。

在小說《活著》中，徐福貴的話語游離在自我調侃和悲傷之間，當他與老牛說笑的時候，也可以看出他的話語中顯露出平民化的生活抱怨，他說道：“女人只要性子一來就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來，什么話都會亂說。”但正是這種來自于鄉野之間的話語卻充滿了歲月的明智。在小說的另一處話語中可以凸顯福貴的話語裂隙，當福貴講述到自己的親人都一一死亡了時，福貴陷入到對過去的緬懷和悲傷之中，他說道：“那天我抱有慶回家的路上，時而走走，時而停停，累了的時候就把兒子放在背上，但是每當把兒子放在背上心里就感到一陣心慌，于是就又重新把他抱在跟前。走到村口的時候就休息了一會，把有慶放在了腿上，看著兒子又無法克制地哭了。要真的把有慶埋了，又很舍不得，于是來到了死去爹娘的墳前，把兒子抱起，把他的臉緊貼在脖子上，但感覺到有慶的臉很冰涼了，夜里的風吹到了樹枝，有慶的身體都被露水沾濕了一片。”在這一段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出福貴話語敘述的生活瑣事、情感上的凄涼以及深刻的痛，難以想象這些話語是通過福貴來講述的，因為這一段話并不符合一個老者的思維模式，也不是一個老者常有的話語表達，從這一段中也可以看出徐福貴在小說中的話語出現了種種的裂隙，既不符合他的身份特性，也與他的行為作風相違背。

二、“徐福貴”的命運遭際

在小說《活著》中，作為推動故事悲劇性的因素則是難以抗拒的“命運”。可以說，主人公徐福貴一生的命運是充滿坎坷的，其中發生在福貴身上唯一可以不認為是命運使然的則是他在年輕氣盛的時候由于賭博而把家里的土地和財產全部輸光了，這一事件也作為小說敘事的開始，而自此以后，福貴則成為了命運掌控的一個玩偶，他不得不去面對親人的離去，或者是由于疾病，或者是由于意外事故。小說故事在敘述中還交融了許多歷史大事件，例如八年抗戰的勝利、大躍進等，這些事件其實并不是引領故事發展的有利因素，甚至有些事件與小說故事本身是沒有很大聯系的，就好像是“抗戰勝利”，它最大限度地給予了福貴展現個人傲慢的機會；或者是在“十年文革”中受到影響的是“隊長”，但沒有對福貴的一家帶來任何的變化；就連“人民公社運動”導致的3年饑荒也沒有造成福貴一家任何的死亡。在小說的敘事中，似乎福貴在內戰期間被抓了去充當壯丁，從側面造成了他母親的死亡以及女兒的殘疾，但是這個事件在小說的敘事過程中則被描寫為一件偶然的事情。甚至小說還描寫到另一個仆人也被抓了當壯丁，但最后仆人逃跑了，小說在這里好像在告訴讀者：福貴其實也是有可能逃跑的，但他最終還是沒有逃脫，這一處的敘述就讓人更加深刻地感到福貴的一生都在被命運主宰。

在小說中還描寫了另一件死亡事件是與歷史相聯系的。醫院為了給縣長妻子等人輸血，而導致有慶失血過多以至于最后死亡。小說在講述這一件事的過程中也盡力地展現出其中的偶然性因素，并著意描寫了有慶偶然聽到了要給校長輸血這一件事，所以他快速地來到醫院卻被老師呵責。此時或許讓人感覺到給校長輸血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前面排隊的學生經過檢驗沒有人和校長的血型相同，所以有慶才有機會輸血，巧就巧在兩人的血型偏偏相同。故事在這樣的敘述中顯得十分偶然，所以也釀造了福貴的悲劇，在無形之中就好像是命運在作祟。因此，小說跟隨著“命運”的主線推動故事的發展，讀完了福貴的人生遭際，讀者也不禁為他的不幸鳴不平，似乎不幸的事情總是圍繞著他，別人有可能面對的不幸，也全部被他遇到了。

三、“徐福貴”的家庭關系

在小說《活著》中，余華還在福貴身上構建了家庭關系的困境，福貴在把所有的家當賭輸了以后也曾經想過去死，但是在這一處的描寫中，作者好像刻意敘述得較為模糊，而福貴最終也沒有死，甚至他認為被爹打死也比在外面如同野狗一樣被人吊死強，所以他就打算回家了。在這一處的敘述中，福貴在打算以死來結束生命時又為何選擇了活著，其實這就是小說敘事的一個關鍵處，但是作者卻把這里設置為一個玩笑。在隨后的故事敘述中，福貴回到家確實被他爹打了，但是他并沒有做任何的躲閃，就好像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他心里一定清楚他爹是不可能打死他的，所以這一處就蘊涵著更深層的含義，其中福貴說的一句被爹打死總比在外面如同野狗被人吊死強，事實上，“我爹”和“外面”是一組相對等的含義，之所以被爹打死強是因為福貴認定“外面”是一個充滿不堪的世界，所以這個世界對于福貴來說就覺得和“野狗”沒有任何的不同，于是“我爹”在這里就充當了一個充滿人情的世界，與狗所處的世界相隔離。小說就開始根據這個“有人情的世界”展開了敘事，以至于福貴在思考死亡這件事的時候，總是會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的家人，所以福貴的家庭關系中就包括了福貴父母、妻子、子女以及后來的女婿、外孫等人，這些人物之間的情感也確實圍繞著福貴。當小說人物開始談論到生死問題的時候，讀者也會自然地想到不可割舍的家庭關系。因此，在福貴心里其實是懼怕打仗的，一方面他受到了解放軍的恩惠，所以他覺得要參加軍隊報恩；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打仗了就見不到家人了。

從福貴的家庭關系中可以看出，“活著”已經不僅僅是他自己的事情了，而是和親人聯系在一起了，他還要為家人活著，要好好地照顧家人，但這也僅僅是指福貴家人都還在世的時候。小說在后面就開始設計了福貴的家人相繼地死去，到最后只剩下孤獨的福貴自己，這時候“活著”的意義就陷入到另一個困境之中，于是也出現了為自己而活著的含義，但在這里作者又設計了另一個情節，幫助福貴尋找到可以支撐他活著的對象，所以小說接下來就敘述到福貴花費了自己所有的錢去買了一頭用于耕地并且已經垂垂老矣的牛。而福貴之所以決定去買牛，也是為了看看他自己還能活幾年，買牛也正是因為福貴要“活著”。在這里如果福貴不買牛可以嗎？那結果就是當苦根死去以后，他就不再需要為誰擔心了，如果按照這樣的故事敘事也是成立的，但是作者在此處為了凸顯福貴活著的堅忍精神，則設置福貴買了一頭牛，但是顯然這樣的設計會讓讀者感到莫名其妙，站在敘事的角度來看，并不是福貴為了自己的“活著”而去買牛來耕田，而是通過“買牛”這件事情來拯救一頭即將被宰殺的老牛，這就給了福貴在所有親人死去以后繼續“活著”的理由。換句話說，小說的敘事困境則在于否定了作者的敘事期許，而是敘述了福貴的“充滿人情的世界”被瓦解后應該做一些與物質上所謂的“活著”不相符的事情，而與之對立的則是情感上的“活著”，是一種活著的狀態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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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趙麗萍（1977— ），女，河南鄭州人，碩士，中州大學文化與傳播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傳統文化與文學、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