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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2012年度河北省社會科學發展研究課題青年課題“彰顯河北文化特色的文藝精品創作生產機制研究”(課題編號:201204060)。
趙樹理作為描寫農民的圣手,是一個始終懷有問題意識的作家,其小說被看做是“問題小說”。“問題意識”作為一個哲學命題,首先是人們對存在問題的能動性、探索性和前瞻性反應,是一種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不僅是一種面向本體與前提的思,更是面向現實世界與當代生活的思。因此,首先,問題意識是人的實踐活動的首要環節。其次,問題意識也是一種能力水平,它體現著個人自覺的憂患意識和高度的社會責任感以及強烈的歷史使命感。趙樹理小說中表現出的問題意識主要表現為三個方面。
一、為何為文——文學的大眾化與農民教育
(一)參與文學大眾化討論
文學大眾化的討論與實踐是伴隨中國新文學發生、發展始終的問題。早在五四文學革命時期,胡適、劉半農等人就主要從語言著手,倡導新文學。胡適提倡白話文,作文要求口語化;周作人提出平民文學說。但是就語言來說,魯迅、周作人、郭沫若、郁達夫、徐志摩等人的文學實踐依然是一種歐化句式和口語、古代典故的混合物,胡適白話詩歌的實踐——《嘗試集》也并不是很成功。其后,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文壇上又發生了兩次影響較大的有關文藝大眾化的討論:一是1930年開始持續了八九年的以“文藝大眾化問題”為中心的系列討論;二是抗戰爆發之后的以“民族形式”為中心的討論。但是,文學的大眾化并沒有取得非常令人滿意的成績。啟蒙文學的功利性色彩和西化色彩使得“新文學啟蒙意識的權威正建立在大眾文學失語的歷史過程和基礎上”[1]。胡風當時這樣反思:“八九年來,文學運動每推進一段,大眾化問題就必定被提出一次。這表現了什么呢?這表現了文學運動始終不能不在這問題上面努力,這更表現了文學運動始終是在這問題里面苦悶。”[2]直至趙樹理、周立波、孫犁等解放區作家出現,才以他們的創作實績推動了文藝大眾化的討論。
(二)小說的農民啟蒙價值
在這樣的文學語境下,趙樹理對如何改變文壇現狀、實現新文學與大眾的密切關系做出了深入的思考和有益的探索。趙樹理的創作有著明確的自覺的讀者定位和寫作對象。眾所周知,他要成為一個文壇作家,希望老百姓愿意讀、讀得懂。其小說中的主要人物是地地道道的在土地上勞作的農民,更確切地說,是一個個具體的生活在新舊交替時期的北方農民。趙樹理認為,這些“被壓倒的人們”也有精神生活的追求。1947年,趙樹理在《藝術與農村》這篇文章中鄭重指出:“在歷史上,不但世代書香的老地主們,于茶余酒后要玩弄琴棋書畫,一里之王的土老財要掛起滿屋子玻璃屏條向被壓倒的人們擺擺闊氣,就是被壓倒的人們,物質食糧雖然還填不滿胃口,而有機會也還要偷個空子跑到廟院里去看一看夜戲,這足以說明農村人們藝術要求之普遍是自古而然的。廣大的群眾翻身以后,大家都有了土地,這土地不但能長莊稼,而且還能長藝術……”[3]1258趙樹理要為這些農民的精神需要而創作,并且探索適合農民的閱讀習慣、文化水平和審美需要的作品。
二、如何為文——農民聽得懂、感興趣
(一)語言口語化
趙樹理不僅要思考為農民而寫的問題,還要解決如何為農民寫作這個問題。他把自己小說的大眾化追求總結為:聽得懂,感興趣。
趙樹理小說的民族化、大眾化的追求首先表現為小說語言的口語化。新文學的大眾化之路首先就是從語言這個層面入手的,其實踐極為艱難。在趙樹理登上文壇的20世紀20年代后期,“中國歐化青年讀五四式的白話,而平民小百姓讀章回體的白話”[4]。趙樹理是在生活實踐和文學實踐中逐漸探索小說語言的通俗化與大眾化的。趙樹理最初寫的小說也是“洋腔洋調”,被父親斥責后,他才有所思考并猛醒。至《盤龍峪》,他的小說語言就明白曉暢得多了。以第一章的開頭一段文字為例:“沒有進過山的人,不知道山里的風俗……這一天是陰歷八月十五,西坪上有個名叫興旺的,提了個酒葫蘆上北巖來。他出門時天就下著小雨,他以為不打緊,誰知走到半路上雨就大了,把他濕得水雞兒一般。”[3]652這完全是用老百姓生活中的語言寫老百姓的活動,純用白描手法,卻生動、活潑,一切如在讀者眼前。這樣的語言具有可“說”性,同時是訴諸聽覺的。這一時期的《兩個人》以及后來的《小二黑結婚》和《李有才板話》等都具有同樣的語言風格。
(二)敘事評書化
如果說語言的口語化是趙樹理小說大眾化最醒目的外在特征,那么小說的敘事特點則是內在特征。趙樹理認為當時的農民的文化層次稍有區別:一類是稍微識得一些字的農民,能看也愛看舊小說;另一類是不識字的農民,占農民的大多數,他們不能讀書,但是也喜歡文藝活動,愛聽故事、看戲和唱小曲。與此相適應,趙樹理的小說基本都采用評書體。正如白春香在《趙樹理小說的敘事研究》專著中指出的那樣:趙樹理的小說隱含著一個“書場”。 以《登記》為例,作者從群眾的欣賞習慣出發,開頭就是評書體,故事套故事:“諸位朋友們:今天讓我來說個故事。這個故事題目叫《登記》,要從一個羅漢錢說起。這個故事要是出在三十年前,‘羅漢錢’這東西就不用解釋;可惜我要說的故事是個新故事,聽書的朋友們又有一大半是年輕人,因此在沒有說故事以前,就得先把‘羅漢錢’這東西交代一下……”[3]772他的小說是傳統敘事模式和五四現代敘事技巧的融合,故事套故事,詳略得當,粗細有別,情節單純而又曲折,喜歡把事件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故事有頭有尾,人物性格鮮明。
三、問題為文——“問題小說”中的農村問題
(一)趙樹理的“問題小說”
趙樹理說:“只要你能實地參加在大眾的生活里,體驗了大眾的心情和體態,用大眾的語言,是可以產生大眾的作品的。”[3]1652趙樹理把小說大眾化和文藝人民性融為一體來提出問題、觀察問題和思考問題、解決問題,成為解放區文藝大眾化的旗手,用自己的文學實踐解決了文藝大眾化的形式問題。
趙樹理的小說不僅是為農民而寫,讓農民能懂和感興趣,而且是要發現農民和農村的問題,為農民寫心,代農民立言。趙樹理曾自言其小說是“問題小說”并說明原因:我寫的小說,都是我下鄉工作時在工作中碰到的問題,感到那個問題不解決,會妨礙我們工作的進展,應該把它提出來。因此,從“問題”到主題就成了趙樹理的小說創作中的一個基本特點。他的小說往往是抓住空間上具有普遍性價值(非解決不可)而在時間上又具有長久性意義(不是輕易能解決)的問題,通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情節的敘述,反映出一定歷史時期的社會矛盾。趙樹理的問題小說繼承了五四時期問題小說關注現實人生和底層人民生活現狀的優秀傳統,融入了更為濃郁的使命意識,更具鄉土氣息。總之,趙樹理的問題小說關注的問題有更多的切實之處,并給了這些問題以合理的現實的解決途徑。
(二)“問題小說”所揭示的問題
趙樹理問題小說提出的問題可以概括為兩大方面:一個是新政權下新的生活中人們精神面貌的變化。趙樹理的小說,特別是20世紀40年代至50年代的作品,大都昂揚著一種在新政權和新制度下生活的明朗、樂觀基調,但是顯然并不缺乏對于農民精神狀態的關注。解放前的小說,諸如《神仙世界》和《小二黑結婚》都把批判一些農民的封建迷信思想作為重點。50年代創作的《求雨》是對這一主題的延續。但是,解放后的小說趙樹理愛借用婚姻、戀愛問題,從家庭角度切入,通過夫妻關系、父子和婆媳關系的改變,揭示農村風俗習慣的漸變和家庭倫理關系的微妙變化,進而展現出農民精神狀態的變化。《登記》《三里灣》和《“鍛煉鍛煉”》等是趙樹理作于50年代的名篇,都涉及婚姻和戀愛。《登記》里小飛蛾是張木匠的老婆,也是包辦婚姻制度的受害者,她的命運和《小二黑結婚》中15歲就被包辦嫁給于福的三仙姑相似,但更為凄慘。在趙樹理筆下,女人的命運不再世襲,小飛蛾的女兒經歷種種挫折之后,與自己相愛的青年小晚終成眷屬。艾艾、小晚以及燕燕等年輕人的自由戀愛及其精神面貌都有了新的變化。
趙樹理在小說中提出了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即農村基層政權嚴重不純和工作作風簡單粗暴。趙樹理早在《小二黑結婚》和《李有才板話》等解放前的小說中就注意到農村新政權中新的特權等級和權勢者的形象。阻撓小二黑和小琴戀愛、結婚的金旺、興旺兄弟,攫取了稚嫩的農村基層政權的職位,并對農民的保守思想加以利用,為非作歹。這兩個形象警醒著領導部門和廣大人民,農村的基礎政權只有真正掌握在人民手中,才能真正造福于民。這樣的問題小說既顯示著趙樹理對農村的深入了解,也顯示出作家獨特的平民立場,還體現著作者深重的責任意識。也正是這種責任意識和使命感,讓趙樹理曾備受爭議的《“鍛煉鍛煉”》提出問題:在農業集體化以后,如何教育農民克服私有觀念,鞏固集體經濟是重要的問題;同時作品還告訴人們,更為嚴重的問題還在于教育農民時教育者必須首先受教育,以改變干部的思想方法和工作作風。
[參考文獻]
[1] 王燁.40年代新文學大眾化討論中反啟蒙敘事的雙重話語[J].江漢論壇,2006(02).
[2] 賀仲明.“大眾化”討論與中國新文學的自覺[J].中國社會科學,2006(06).
[3] 趙樹理.趙樹理文集[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0.
[4] 瞿秋白.普洛大眾文藝的現實問題[A].瞿秋白文集(第2卷)[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4:857.
[作者簡介]
張慶松(1970— ),男,河北承德人,碩士,河北農業大學食品科技學院高級政工師,研究方向為思想教育和管理;馬玉青(1981— ),女,河北正定人,碩士,河北農業大學食品科技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黨務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