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井的巷道里不知從哪兒冒出那么多水,把老趙、李廣順和田寧三個人逼到一個狹窄的空間內。七天過去了,生的希望逐漸渺茫,他們感到死亡的腳步正越來越逼近他們。在經歷了最初的恐懼和焦躁之后,這時他們反倒平靜下來。老趙和李廣順有一搭沒一搭地少氣無力地絮叨著他們以往經歷過的人和事,田寧則在不停地擺弄著他的手機。
李廣順沉默了一會兒,問田寧,小寧,你的手機可以錄音嗎?田寧愣了愣,說,可以啊,不過,馬上就沒電了。李廣順說,那好。咱們眼看出不去了,我看,咱給家人留幾句話,也算遺囑吧。老趙說,對,我得給兒子交待點事兒。李廣順說,那好,咱先想想說點啥,別到時候說不好。老趙說,廣順,你說咱要是死了,礦主能賠咱多少錢?李廣順想了想,也就十幾萬吧。不過,也說不準。
過了一會兒,李廣順問老趙,你想好了嗎?老趙說,想好了。李廣順讓田寧用他的手機開始錄音。老趙說,孩兒,你爹沒本事,讓你跟著受苦了。不過,你爹這輩子沒做過啥虧心事。你爹臨死的時候交代你一件事,你可別忘了。給你娘看病還有給你娶媳婦兒經你爹的手借了不少錢,他們都沒讓打條兒,你用你爹的撫恤錢給還上吧。我給你說說,你大姑家八千,二姑家六千,四舅家四千五,陳莊你表姨家三千二。還有咱村張支書家兩千,隔壁孫慶大伯家八百,村頭永勝家四百。還欠馮文明磚錢兩千二,老禿的小賣部也欠著錢,多少我記不清了。大概就這么多了,要是誰張嘴說咱還欠著他,你就還了吧,那是爹想不起來了。經你和你媳婦兒的手借她娘家親戚的錢,你也都還上吧,有錢就別欠著人家。爹的尸首要是能找到,你就找副薄棺材把爹埋進祖墳,別花沒用的錢……老趙哽咽起來。李廣順讓田寧先把錄音關上。
等老趙平靜下來,李廣順讓他接著說,老趙說,不說了。李廣順說,那我說。田寧把錄音打開了。李廣順說,老婆,我對不住你,我們的婚姻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你在無愛的婚姻中隱忍了這么多年,也夠不容易了。但我這十幾萬撫恤金不能都給你和孩子。你知道,那個女人為我離了婚,因為父母和孩子的苦苦哀求,我們沒有離婚。現在,她一個人帶著孩子,身上又有重病。我要把我撫恤金的一半給她。這樣做,可能對你很不公平。可很多事情已經發生,是已經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我死了,你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去追尋你的幸福了。
老趙想,這廣順平常不聲不響的,還是個有故事的人呢。該田寧說了。田寧卻說,我沒什么好說的。李廣順說,說幾句吧,小寧,這可是咱留在這世界上的最后的聲音了。田寧說,那我說了,不過您可別惱。李廣順笑了,我惱什么呀?田寧說,那我想對玉娟說幾句話。廣順愣了,哪個玉娟?我女兒?田寧說,對,我們在談戀愛。廣順不吱聲了。田寧說,叔,您生氣了?廣順說,沒,我是沒想到。田寧說,我們是去年認識的,去年夏天玉娟不是在礦上住了半個月嗎?廣順想起來了,那時候田寧和玉娟是挺說得來的,可根本想不到他們會談起戀愛來,而且把自己瞞得嚴嚴實實。李廣順說,你說吧,咱們都快死的人了,說什么都沒事兒。
田寧說,娟兒,謝謝你,你的出現讓我的生命里有了一年的陽光和色彩。活在世上的十八年,唯有這一年我覺得生命是這么有意思。你說過,我也讓你的生命變得溫暖和明亮起來。我的家里天天是爭吵,你的家里天天是冷戰,我們的童年都是在恐懼和窒息中度過的。我說過,等我掙夠了錢,咱們一起遠走高飛,咱們到一個海島去,在那里咱們建一個新家,咱們的新家里永遠沒有爭吵和冷戰。可是,我卻沒有這樣的福份了。我把我的撫恤金全給你吧,你拿著錢走得遠遠的,找一個像我一樣愛你的男人好好生活吧。
聽到李廣順在哭,田寧停下來了,把錄音關了,說,對不起,叔。李廣順說,你說得對,是我們當大人的不對。老趙也哭了,咱倆死了就死了,你看小寧這孩子多可惜啊。沉默了好久,田寧憋出一句話,廣順叔,我想叫您一聲爸,您答應嗎?廣順忙說,答應,答應。田寧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爸。廣順動情地應了一聲,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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