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與白描

摘要 歐·亨利與薩姆賽特·毛姆均為短篇小說巨匠，前者將漫畫技法運用于人物創作，而后者則善于運用簡潔、冷靜和客觀的白描式筆調，挖掘人物性格特征，揭露人性弱點。本文試圖對二者力作《警察與贊美詩》和《患難之交》人物形象刻畫技法進行評析，分析其藝術魅力。

關鍵詞：歐·亨利 薩默塞特·毛姆 人物刻畫技法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美國作家歐·亨利（1862-1910）與英國作家薩默塞特·毛姆（1874-1965）均以短篇小說創作聞名于世。前者被譽為“曼哈頓的桂冠詩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大師之一”；后者雖自認為是“二流作家”，卻被視為“20世紀用英語寫作的最為流行的作家之一”。二者在寫作風格上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都擅長以幽默、諷刺的方式進行人物形象刻畫，勾勒出一幅幅形形色色的人物百態圖，或控訴社會的黑暗和不公、或表達對弱者的同情、或揭露人性的弱點，而結局卻往往是出人意料并發人深省的。本文選擇歐·亨利的《警察與贊美詩》和毛姆的《患難之交》，通過對人物形象刻畫技法評析，分析二者創作特色的異同。

一 《警察與贊美詩》中的漫畫技法

漫畫是運用簡單而夸張的手法來描繪生活和時事的圖畫。一般運用變形、比擬、暗示、象征等手法來達到尖銳的抨擊和諷刺效果。文學作品中經常運用這一手法，來達到刻畫人物形象的目的。歐·亨利最為見長的就是對小人物的刻畫。他善于捕捉生活中令人啼笑皆非而富于哲理的戲劇性場景，用漫畫般的筆觸勾勒出人物的特點，該創作手法在《警察與贊美詩》中體現得尤為顯著。該短篇小說描述了蘇比——一個窮困潦倒的流浪漢，他過冬的計劃就是到布萊克維爾島（監獄的代稱）度過難熬的三個月，不為別的，就為衣食無憂，風雨不愁。為了實現這一抱負（ambition），他絞盡腦汁，實施了一系列騙吃騙喝、砸玻璃、調戲婦女、擾亂治安、預謀盜竊的入獄方案，以身試法，結果都以失敗而告終。正當他受到贊美詩的感召，決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時候，法官卻判他入獄三月。漫畫技法的運用使蘇比——這樣一個處于社會底層、顛沛流離、命運坎坷的流浪漢形象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1 夸張

漫畫技法之一是通過變形來達到諷刺的效果，而在文學作品中，作者擅長用夸張來刻畫人物形象。當蘇比順利進入一家不大惹眼的餐廳，并未因自己那“令人詛咒（accusive）的鞋子”和“暴露身份（telltale）的褲子”而招到白眼，他暗自慶幸不已。一幅漫畫立即展現在讀者面前——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鞋尖處已經磨壞；褲子破舊無比，拳頭大的窟窿比比皆是，仿佛無時不刻不在提醒旁人：這家伙是個窮光蛋。當他饕餮一番之后，向侍者坦白“他與錢大爺素昧平生”。兩名侍者并未驚動警察，而是干脆果斷地將蘇比扔了出去。“侍者的聲音膩得像黃油蛋糕，貌似彬彬有禮，實則怒火中燒；眼睛紅得居然像雞尾酒里浸泡的櫻桃”。最傳神的描述是在蘇比被扔到人行道后，忍著劇痛爬起來，“他一節一節地撐了起來，像木匠在打開一把折尺”。在作者用語言設計的這幅漫畫中，讀者可以聯想到眼睛氣得發紅的侍者；感受到蘇比被重重地扔到人行道后的劇痛；想象到蘇比因劇痛導致爬起時身體變形成木匠折尺時的窘態；甚至聽到蘇比凄慘的呻吟……通過夸張這一漫畫中普遍采用的技法，幽默和調侃貫穿始終，對統治階層和剝削階級進行了辛辣地諷刺和抨擊。

2 對比

為突顯漫畫的諷刺效果和力量，漫畫中也經常采用對比的手法來增強其諷刺和抨擊的力度。在《警察與贊美詩》中，蘇比嘗試通過調戲婦女的入獄計劃失敗后，他落荒而逃，以擺脫貌似淑女實為妓女的女伴。這時，歐·亨利以他簡潔的筆觸描繪出一幅批判社會的現實主義漫畫：一邊是燈火通明、夜夜笙歌的富人夜生活百態圖，身著裘皮大衣的紳士淑女們不畏隆冬，表誓言、談歌劇，大街上熙熙攘攘、笑聲不絕于耳；另一邊則是衣衫襤褸、毫無棲身之地的蘇比，形單影只、饑腸轆轆、眉頭緊鎖，無時不刻都在思忖著如何違背法律而入獄。這恰好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真實寫照，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每況愈下的世風和社會底層小人物生存的辛酸。

3 評論

漫畫中也經常使用評論以達到畫龍點睛的目的。歐·亨利的短篇小說在敘述中有其獨特的風格，穿插評論其間，進一步增強其黑色幽默和諷刺效果。歐·亨利對蘇比每次入獄嘗試的結果都進行了評論。蘇比試圖進入一家高級餐廳白吃白喝，卻因自己破舊不堪的衣服和鞋子被攔在了門外，對此，作者評論道：“看來靠打牙祭去那個日思夜想的島是不成的了。要進地獄，還是想想別的辦法。”接著，蘇比如愿以償地進入了一家普通的飯館，飽餐之后滿以為會實現自己的抱負，結果卻挨了一頓打，“被捕的愿望僅僅是一個美好的夢想”。蘇比的下一個計劃是裝扮成下流、討厭的“搗蛋鬼”，結果卻事與愿違，那位貌似優雅的女士卻是一位妓女，“看來他的自由是命中注定的了”。蘇比絞盡腦汁地想讓警察以“擾亂治安”的罪名對他進行渴望已久的逮捕，可是正如歐·亨利所寫：“那島已經成為遙不可及的阿卡狄亞——世外桃源”。黔驢技窮的蘇比只能嘗試竊傘來碰碰運氣，豈料這把傘卻是小偷的贓物。歐·亨利對他報以深切的同情：“因為他想落入法網，而他們偏偏認為他是個永遠不會犯錯誤的國王”。歐·亨利這種跳出原有敘事方法，抽離故事發展線索的評論，的確如一支神來之筆，起到了神奇的“畫龍點睛”的作用。

二 《患難之交》中的白描技法

白描是中國畫技法名，指單用墨色線條勾描形象而不施彩色的畫法；白描也是文學表現手法之一，主要用樸素簡煉的文字描摹形象，不重詞藻修飾與渲染烘托。毛姆最善于運用“一種明晰、簡潔、自然（clarity，simplicity，and naturalness）的風格”，其小說人物具有“抽象性、模糊性的特征”。《患難之交》是毛姆短篇小說代表作品之一，講述了外表和善的旅日商人愛德華·伯頓殘忍地結果了向他求助的同姓之人——蘭尼·伯頓的性命。整篇故事娓娓道來，沒有華麗的辭藻，敘述冷靜客觀，卻讓讀者在驚愕不已中結束，讓人不得不佩服毛姆刻畫人物的藝術手法，即將白描技法運用于人物創作。

1 細節描寫

在《患難之交》中，愛德華·伯頓外表和善、溫文爾雅，一副典型的英國紳士派頭——“身材纖瘦，白頭發、藍眼睛，紅紅的臉上布滿皺紋”，“衣著整潔素雅，合乎他的年齡和身份”，一看就是一個“表里如一”、“連只蒼蠅都不忍傷害”的和善之人。毛姆用詞簡潔，善于運用細節表現出人物的性格特點。在文中，毛姆描述了愛德華的手：“手上青筋鼓起，手白得幾乎透明（transparent）”。該詞本義為“透明”，引申義為：“騙不了人的、顯而易見的”。顯然毛姆將transparent放在此處是有其特殊用意的：一則呼應之前勾勒出的愛德華和善、慈祥、表里如一的紳士形象，為下文對人性陰暗面的揭露做好鋪墊；二則產生強烈的對比：就是這樣一雙柔弱、白皙、透明看似不會傷害蒼蠅的手，卻刀不血刃地斷送了蘭尼的性命。愛德華費盡心機處處小心地在資本主義上流社會打造的紳士形象，卻被他人性的偽善和兇殘所徹底背叛。毛姆的細節描寫，如抽絲剝繭般揭露其殘忍本性，扯下偽善的遮羞布，將其兇殘的人性本質血淋淋地暴露在聚光燈下。所以，薛相林認為“毛姆形成了猶如‘金剛刀切割’一般利落的文風，令人驚嘆不已”。

2 對比

對比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人物言行的對比、敘述者與主人公心理活動的對比。毛姆在《患難之交》中采用了“第三人稱人物有限視角敘述”，即采用小說中人物的語氣來敘述故事的發展，避免對人物和事件發表評論，注重揭示人物的心理活動，從而更真實地展現人物的內心狀態。敘述者在講述故事之前就用了幾個關鍵詞——吃驚（surprise）、驚愕（startling）和震驚（shocked）來表明對愛德華·伯頓所作所為的反應。Surprise一般表示“意外之事”（unexpected）。的確，愛德華伯頓言行是如此的不一致讓作者感到意外。startling則解釋為“驚愕”（slightly shocked）。愛德華·伯頓是如此的表里如一，受人愛戴，卻結果了倫尼——一位窮困潦倒、急需他伸出援助之手落魄紳士的性命。Shocked一般用來指“某事極其糟糕、駭人的，一般指道德惡劣或令人反感的行為”，這是作者在知道了愛德華卑劣殺人手段后的心理狀態。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愛德華講述整個故事時輕描淡寫，似乎與己無關，我們可以從他說話的態度和方式略知一二。例如：愛德華在講述故事時，“抿了一口杜松子酒”，以“有趣”（funny）做為對整個故事的開場白；在結束講述時，他的表現是“輕輕地咯咯一笑（mild chuck），用那雙和善（kind）又坦率（candid）的藍眼睛望著我。他用手摩挲（rub）著下巴。”愛德華·伯頓的言行與作者的心理活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常人看來令人驚駭不已的殘忍，愛德華·伯頓卻輕描淡寫、甚至覺得事情的經過妙趣橫生。雖然毛姆沒有加入任何評論，但其冷靜客觀的筆調卻將愛德華·伯頓殘忍成性、卑劣無比，卻又以偽善做為遮羞布的人性弱點暴露無遺。

三 《警察與贊美詩》和《患難之交》人物刻畫對比評析

歐·亨利與毛姆在短篇小說人物形象創作手法上各有千秋，形成了各自獨特的語言風格，卻殊途同歸，創造了鮮明的人物形象，這是二者的相似之處。不同之處在于，歐·亨利采用的是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他以幽默夸張的方式還原資本主義社會各個階層的群像原貌，反映19世紀80年代新工業革命帶來的后果——社會兩極分化的日益明顯，揭示人與社會的矛盾，表現出對下層人民的深切同情；毛姆則更多地受到了自然主義創作思潮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宿命論”的觀點。毛姆擅于運用簡單、明了的語言，冷靜客觀的筆調，娓娓道來，如抽絲撥繭般揭露人性中的“惡”，實現人物形象的傳神刻畫。

《警察與贊美詩》對于主人公蘇比的刻畫主要運用的是漫畫技法，通過夸張的方式對人物的言行進行描述，表現了對資本主義社會下層人民的同情，同時也無情地鞭撻了顛倒黑白、扭曲人性的資本主義制度，其敘述方式夸張而熱烈；而《患難之交》屬于典型的白描技法，主要人物失去了色彩，并被虛化。但是毛姆卻用其神來之筆，寥寥數語，就勾勒出外表與內心有著天壤之別的愛德華·伯頓——偽善、殘忍的人性弱點。前者展現給讀者的好似一面資本主義社會百態圖的哈哈鏡，從中看到弱者的心酸、富人的冷酷和社會的不公；而后者則像一則記錄片，客觀、冷靜地記錄著資本主義上流社會的故事，讓讀者來發現人性的虛偽和殘忍的本性。兩則短篇都運用了對比的方式來實現刻畫人物的目的，使人物形象鮮活明朗。但是敘述者在短篇中的作用是不盡相同的：歐·亨利在《警察與贊美詩》中經常跳出故事，做為旁觀者，以幽默或調侃的語調對事件或人物進行評價，如同漫畫中的旁白，是對事件的評述和升華，形成了辛辣的諷刺；毛姆在《患難之交》中沒有加入任何主觀的評論。有評論者認為，毛姆“總是力圖為讀者留出更多的想象空間”、“其構思和布局有著法國小說的線條和東方藝術的色彩”——充滿含蓄、內斂、曲折多變的情節。

四 結語

不論是《警察與贊美詩》中的漫畫技法，還是《患難之交》中的白描技法，都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實現了殊途同歸。歐·亨利的漫畫技法擅于運用夸張、對比和評論，以幽默和調侃的的筆調諷刺資本主義社會的不公，表現對小人物的同情，其小說就是資本主義社會各個不同群體的百態圖；而毛姆則善于運用簡潔、冷靜和客觀的筆調，利用細節描寫和人物言行及心理活動的對比，挖掘人物性格特征，揭露人性弱點。前者揭露的是人與社會的矛盾，后者則專注于人性本身，二者均為刻畫人物形象的大師。

參考文獻：

[1] 申利鋒：《論毛姆小說的文體風格》，《作家與作品》，2010第5期。

[2] 萬光榮：《毛姆小說作品的現代主義創作技巧淺析》，《作家》（下半月），2008年第9期。

[3] 薛相林、張敏生：《毛姆——為民眾寫作的藝術大師》，《外國文學研究》，1986年第4期。

[4] 胡柯：《引而不發 善藏善露——試析〈全懂先生〉的藝術特色》，《名作欣賞》，1983年第2期。

作者簡介：萬孜，女，1977—，湖北荊州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語文學與語言學，工作單位：武漢理工大學外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