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生死疲勞》是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的代表作之一。在這部長篇小說中,作者在小說框架、敘事方式和語言組織等方面完美地運用了西方文學的寫作技巧。采用西方魔幻現實主義敘事模式,借用佛教六道輪回的框架,以動物的眼光和口吻,用幽默詼諧的語言生動地敘述了20世紀下半葉發生在中國農村的重大歷史事件和社會變革,這部小說所采用的西方文學寫作手法和體現的精神高度都令人深思。
關鍵詞:《生死疲勞》 寫作技巧 西方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一 引言
莫言是中國當代作家的領軍人物之一,也是在西方最具影響力的中國當代作家之一。自1981年開始文學創作以來,發表了大量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1985年,他的成名作《透明的紅蘿卜》引起了國內文學界的關注。1988年,因其小說《紅高粱》被張藝謀改編的同名電影獲金熊獎而享譽國內外。1995年,因小說《豐乳肥臀》獲得中國當時最高額“大家文學獎”10萬元獎金。2008年,因《生死疲勞》獲第二屆紅樓夢獎首獎,2011年,又因小說《蛙》獲得矛盾文學獎。莫言的大多數作品植根于他的故鄉山東高密縣,他的作品通過生動地再現這片土地上人們的日常生活,真實反映了發生在中國農村過去的和現在的一些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層面的問題。他的作品充滿著“懷鄉”和“怨鄉”的復雜情感,被冠以“尋根文學”作家,又因其在作品中運用魔幻現實主義手法,在小說中構造出了鮮明獨特的主觀世界,而帶有“先鋒”文學的特點。
2012年10月11日,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獲獎原因是“用魔幻現實主義將民間故事、歷史和現代融為一體”。在《生死疲勞》這部小說中,莫言的寫作無論是敘事方法、行文方式,還是內容的組織等方面都受到了西方文學的影響,他的作品實現了中國本土現實和西方寫作模式的完美結合,既體現了中國所特有的人文、社會、地理、政治等歷史、現實生活的方方面面,又體現了全世界人類所共有的人性的真善美和假丑惡。他以幽默詼諧的語言敘述重大的歷史事件,以嘲笑、諷刺的手法揭露社會丑惡現象,對人性的剖析鞭辟入里、細致入微,在敘述中體現了作家對悲劇式英雄人物的悲憫、同情和頌揚。
二 西方文學對莫言文學創作的影響
1 精神向度
精神向度指的是精神的一種需求和向往,一種理想化的心靈歸處。文學的價值主要體現在超功利的文學精神向度方面。文學作者通過想象描寫現實,超越現實,構想理想世界,將理想的境界現實化、形象化。優秀的文學作品能夠超越并利用現實的功利性因素,幫助讀者達到精神的凈化和升華。
西方文學從不回避人生的痛苦和磨難,并把痛苦當作精神力量的源泉。敘述探究社會存在的陰暗面,甚至直面死亡。20世紀以來,文學逐漸成為人們反省自身、安慰受傷靈魂的朋友。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在小說《尤利西斯》中,運用時空交錯相融的意識流手法構建了一個荒誕、離奇、錯綜復雜的世界,通過描寫主人公布盧姆在柏林街頭的一日游蕩,反映了20世紀初愛爾蘭市民的苦悶和絕望。在《變形記》這部作品中,奧地利小說家弗蘭茲·卡夫卡,采用變形荒誕的形象和象征直覺的手法,描繪充滿罪惡的社會,突出為社會環境所困的人的孤獨與絕望。米蘭·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遺囑》一書中提及,“他(馬爾克斯)對我說:‘是卡夫卡使我懂得了可以用另外的方法寫作。’另外的方法,就是說,越過真實性的疆界。并非為逃避真正的世界(用那些浪漫者的方式),而是為了更好地把握它”。
莫言在《生死疲勞》這部小說的創作中,注重了精神向度的提升,小說闡明的精神意義和文明價值令人深思。在小說的扉頁上,莫言寫道:“佛說:生死疲勞,從貪欲起。少欲無為,身心自在。”這四句話是佛教的經典,引自《八大人覺經》,意思是生靈在六道輪回中的生生死死,是相當痛苦和疲勞的。因為各種各樣的貪欲,人們才變得越來越痛苦。只有放下貪念,人們才能從苦難中解脫出來。在這部小說中,地主西門鬧認為自己是被冤死的,他的滿腔憤懣沒有在閻王的終極審判中得以昭雪,反而因他的滿腹仇恨被閻王打入畜牲道往返于生死界。通過六世的輪回,由驢、牛、豬、狗、猴再到大頭兒子,生生死死中,他歷經磨難與痛苦,然而西門鬧的仇恨卻在畜牲的記憶中逐漸消褪,野性的、原始的快樂情緒反而慢慢復蘇。黃合作因丈夫的背叛私奔而抑郁成疾,卻在臨終前原諒并祝福了丈夫和他的情人。忘記仇恨,再度成人。這是佛家的真諦,也是莫言試圖在愛與恨、因與果、罪惡與救贖之間得到的一個圓滿結局。他以不同的視角認識當時的社會現實,用想象、虛構的手法反映歷史事件和社會變革,鞭笞人性的弱點,贊頌人世間的真善美,引人向善。使文學成為凈化、升華人們心靈的載體。
2 家族題材中的人本主義
歐美文學作品多呈現的是個體人物形象,即某個特定人物的心路歷程和人生軌跡。這源于古希臘的人本主義。人本主義認為人是世界的中心,珍視個人價值,尊重個人的獨立性人格、正當利益和尊嚴,并注重人的自我完善和發展。肯定人追求自由與幸福的權力。如海明威的作品《老人與海》中,老人桑地亞哥,勇敢頑強地與鯊魚搏斗,與風浪搏擊,在命運面前不服輸。表現出一種英勇無畏的硬漢精神。荷馬史詩《伊利昂紀》的中心人物阿基琉斯是個人英雄主義的典型代表,荷馬在史詩的開篇就唱道:“阿基琉斯的憤怒是我的主題。”而阿基琉斯的兩次憤怒開頭是為了個人的尊嚴與榮譽,后來是為了個人的情誼,當個人的榮譽與尊嚴受到傷害時,維護個人的榮譽與尊嚴的思想就上升到了首要的位置。
與歐美文學相比,中國文學更多側重的是家族式的群居生活,對人物的個體形象往往塑造的較少。如巴金的《家》《春》《秋》系列小說,深受中國廣大讀者的認同。其根源在于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國家,家族構成了其文明的一部分。自古以來,中國人把“齊家、治國、平天下”作為一生的座右銘,可以看到家族在國人眼中的份量。莫言在《生死疲勞》中很巧妙地將家族文化與人本主義完美地結合起來。經過土改,地主西門鬧被專政,西門家族也隨著西門鬧的死而土崩瓦解,他的幾位太太不是轉嫁他人就是在接受勞動改造。孩子們也隨之改姓,但無論世事如何發展,家族成員骨子里還是歸屬西門一族,后來西門鬧的兒子金龍恢復了西門姓氏,太太們死后也如愿和西門鬧葬在了一起。西門家的長工藍臉在土改時分得了自己的土地,作為土地革命的受益者,他沒有帶頭積極擁護政府的政策和領導,反而成了那個時代的不和諧音符。合作公社時期,當農民們帶著自己的土地、牲畜和農具等紛紛入社之時,籃臉卻成為高密東北鄉最后一個單干戶,他頂著眾叛親離、萬人唾罵的巨大壓力,堅定地守住自己的一畝六分地,拒絕入社。他的妻子、兒女們先后棄他而去,與他相依為命的驢子、牛也先后遭了毒手,迫于壓力,他甚至白天都不敢出門耕作,只有到了晚上,這個飽受精神磨難、病痛折磨、孤獨卻堅定如初的農民才走出家門,在月光中與自己心愛的土地交流。他堅信:“只有當土地屬于我們自己,我們才能成為土地的主人。”他在執著的奮爭過程中看到土地從農民手中收去(入社),最終又回到農民手中(改革開放后的土地承包)。英雄要歷經磨難,要忍受孤獨,雖然遍體鱗傷也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在藍臉身上能夠看到桑迪亞哥的影子,是的,英雄可以被摧毀,但是不能給打敗。他死了,沒有一絲恐懼或遺憾,安詳地躺進自己事先在那一畝六分地上掘好的墓穴里,身上蓋滿他在這片土地上收獲的糧食,和他的土地融為一體,和他的東家西門家族在地下重聚。
3 魔幻現實主義
魔幻現實主義是20世紀在拉美興起的文學流派。主要通過描述魔幻的景象表達現實生活問題。作者用魔幻的東西隱去現實,展示給讀者的是一個循環往復的、主客觀時間相交叉、主客觀事物融為一體的怪誕世界,目的是引發讀者對現代社會問題的思考。馬爾克斯的長篇小說《百年孤獨》是魔幻現實主義流派的代表作品。這部小說以虛構的馬孔多鎮以及布恩迪亞一家100年間的變遷,反映了哥倫比亞的歷史和社會問題。小說充滿離奇怪誕的情節和人物,帶有濃烈的神話色彩和象征意味。這種獨特的風格被認為是現代小說創作中一種新流派的代表,因此借用美術上與此近似的流派術語,稱之為魔幻現實主義。
魔幻現實主義在中國當代小說作品中有所體現,賈平凹、莫言、余華等作家都有意識地采用這一寫作手法,把虛構的魔幻表象與中國社會現實聯系起來,在愉悅讀者感官的同時,引發讀者對現實問題的思考。莫言在《生死疲勞》中,借用佛教的六世輪回為魔幻載體,把人幻化成驢、牛、豬等動物,用動物的視角觀察發生在20世紀下半葉高密東北鄉的錯綜復雜的社會變遷和歷史事件。六世輪回是佛家用語,指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等六道眾生,生靈在這六道里出生入死,循環往復,受盡各種磨難。西門鬧含冤死后,沒有在閻王殿得到公正的審判,卻因仇恨太深,反被閻王打入畜牲道,可悲的(抑或是幸事),他的記憶并沒有斷滅(如佛教所言),本該是一個隨遇而安的畜牲,卻帶了前世記憶的愛恨情仇,生活在前世所熟悉的環境,感受著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親歷著20世紀下半葉發生在中國農村的錯綜復雜的社會變革。
另一方面,作者通過借用動物的感受,使得嚴肅沉重的話題移步換景,充滿輕松、新鮮的樂趣。在嬉笑怒罵中,作者反映了土地革命、大躍進、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等不同歷史時期中國存在的問題。在寫作中,他賦予動物以人的記憶和情感,讓動物成為小說的主要人物,見證、親歷、敘述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殘酷、怪誕事件。小說中人和動物自由轉化,用一種自由的、無拘無束的語言表達作者的想法和心聲。以幽默輕松的口吻敘述沉重的話題,這也是療治人們精神傷口的良藥。讓人們在緊張痛苦之余有一絲放松,有一絲緩解。從動物的口吻和眼光出發,使得敘事者姿態放低,敘事者不再是一個指點江山的大人物,而是低于人下的畜牲,甚至無法用人的語言交流表情達意。這種畜牲感也可以理解為對人處境的隱喻。
敘事者除了西門鬧轉世成的不同動物,還有最后轉世成的大頭嬰兒,他講述不斷在輪回的畜牲道里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和其他人的故事,有時他是自說自話,有時是跟他的前世后世隔空對話,再加上不時出現的“莫言”對特別事件的補充說明,這些怪誕荒謬似乎不合邏輯的對話,卻完整、順暢、幽默地表述了那個時代發生的沉重歷史事件。通過這種敘述方式,一些很嚴肅的事件顯得輕松幽默,可讀性更強。
三 結語
隨著經濟的全球化,各國間的文化交流日益頻繁,尤其是西方文學作品被大量翻譯成漢語并被引進到中國文化市場,大部分文學作品深受廣大讀者的喜愛,也影響了一大批當代文學作家,他們在寫作中主動借鑒西方文學的寫作手法,并把這些技巧無痕跡地運用到中文的寫作中去。莫言在《生死疲勞》這部小說中,巧妙地運用拉丁文學魔幻現實主義構思技巧,并借用佛教六世輪回的框架,再加上中國本土的民間傳說,使用大量的隱喻以動物的角度和口吻,用生動、幽默詼諧的語言敘述了中國20世紀下半葉發生在中國農村的社會變革和歷史事件,突出了藍臉這個倔強、堅強、視土地為生命的農民形象,同時提出一個值得深思的話題——農民與土地問題。他的作品于輕松幽默中探討重大社會問題,于嬉笑怒罵中鞭笞社會黑暗,褒揚人性的真善美。作者把西方文學寫作技巧完美地糅合到文學創作之中,是值得借鑒的創新寫作模式。
注:本文系河北省科技廳計劃項目《母語在二語習得中的遷移研究》(編號:11457201D-20)的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1] 曹文軒:《20世紀末中國文學現象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2] 陳嵐:《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英譯研究概述》,《湖南社會科學》,2008年第3期。
[3] 王牧群:《談古希臘神話對英國語言文學的影響》,《外語與外語教學》,1996年第6期。
[4] 米蘭·昆德拉,孟湄譯:《被背叛的遺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作者簡介:
張立坤,女,1970—,河北任丘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語語言與文學,工作單位:河北經貿大學外語部。
趙芳,女,1980—,河北石家莊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與教學,工作單位:石家莊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