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只爭朝夕》是索爾·貝婁中篇小說中的代表,作品中貫穿著主人公湯米·威爾哈姆對“父親”的尋找。本文結合猶太文化,從尋求血緣父親、精神父親、信仰父親三方面分析湯米對父親渴求的軌跡和深層內涵。
關鍵詞:《只爭朝夕》 血緣父親 精神父親 信仰父親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索爾·貝婁(Saul Bellow)是美國杰出的小說家,文壇的常青樹,是美國乃至全世界研究的熱點。他一生筆耕不輟,不斷創作,發表了長篇小說10部、中篇小說4部、短篇小說20多本,其文學建樹可以和文壇巨匠福克納、海明威媲美。1976年,因作者“對當代文化富于人性的理解和精妙的分析”而獲得文學領域的最高殊榮——諾貝爾文學獎。
索爾·貝婁作為美國猶太作家中最具影響力的代表人之一,其文學作品主題大多關于猶太文化中“父與子”的母題。其作品《只爭朝夕》(Seize the Day)貫穿著主人公湯米·威爾哈姆(Tommy Wilhelm)終其半生、苦苦尋覓父親庇佑的主線。《只爭朝夕》是貝婁最杰出的中篇小說之一,是普通讀者都喜愛的作品,也是讀者最多的作品。南伊利諾伊大學的科研教授哈里·摩爾在《索爾·貝婁小說》中說過:“《只爭朝夕》是自二戰后美國最好的兩部小說之一。”該作和《受害者》是他最喜愛的小說。中國最早引介的索爾·貝婁作品就是《只爭朝夕》,1981年王譽公翻譯成《勿失良辰》。和《赫索格》、《洪堡的禮物》相比,關于《只爭朝夕》文學評論文章的數量和它應值得的關注還有很大距離。
存在主義哲學家讓·保爾·薩特在《存在與虛無》中指出,人類生存的荒誕性和面對此種生存狀態人產生的負面體驗——孤獨、絕望、痛苦、后悔。人活著就是痛苦,因為我們居住的世界幾乎不給人幫助,人被“遺棄”,只有靠他自己。但存在主義具有一種樂觀的堅強,它不試圖將人完全卷入絕望之中,而是讓生存變得可能。湯米·威爾哈姆出生在猶太家族,耳濡目染的是猶太文化,血液里流淌的是對父愛的渴求和對流浪生活精神家園的追尋。他像其他猶太人一樣,不斷地尋根,不斷地探索生命存在的意義。《舊約》是猶太教的經典,在開篇《創世紀》中,人類的始祖亞當、夏娃背叛了天父上帝,被驅逐出衣食無憂的伊甸園,開始了歷經磨難的流浪生活,但始終在追尋著天父,一生都在尋求天父的庇佑。上帝就是他們心中的父親。猶太人的先祖亞伯拉罕、摩西為了后裔的幸福,歷經磨難、犧牲自己,是標準的硬漢父親形象。在這種根深蒂固的猶太文化中,湯米一生尋覓“父親”,先是向血緣父親愛德勒醫生(Doctor Adler)靠攏,被拒絕后,又轉向精神父親泰姆金醫生(Doctor Tamkin),又被騙僅剩的救命錢。在萬念俱灰之時,被卷入了陌生人葬禮的隊伍,把去世的人當父親,哀求他的庇護,保佑他的人生。在酣暢淋漓地痛哭之后,他經過了感情的洗禮,也得到了死去父親的恩賜,找到了存在的意義——人之所以成為人,是因為在充滿事實的世界中,沒有拋棄價值,而是為價值而生,而活。他得以重生,在淚水、屈辱、痛苦、和絕望中存活了下來,回到了現實之中,意識到只有現實才重要,生存才是硬道理,他要為真善美的人生價值活著,去尋找幸福的家庭、和諧的社會和充實的人生。
一 尋求血緣父親,以求幸福家庭
愛德勒醫生是猶太裔的第二代移民,他不想生活在貧民區,為了在美國生存下去,也為了過上中層階級的生活,他心中懷揣有朝一日發跡的美國夢,努力攀爬,抓住任何機會,擺脫貧民區的生活。他終于成為醫生,工作上謹小慎微,小心處理著各種關系,過上了中產階級的生活。事業的成功、體面的工作、可觀的積蓄,讓愛德勒醫生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但富裕的物質生活卻讓愛德勒醫生變得越來越自我,他對自己周圍的人們漠不關心,就連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無暇顧及。他記不清妻子去世的日期,也明了兒子湯米的困境,但不愿給兒子任何幫助,包括物質上的和精神上的。在他眼中,兒子是一個失敗者,令他唾棄。他只關心自己,只愿用充足的積蓄保證自己暮年的平靜和安樂。若有任何人干擾他的正常生活,他就會六親不認。他把美國的金錢至上、自私冷漠的精神學得透透徹徹,他已經完全美國化了,他就像一個刺猬,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
湯米為了追求心中的理想,夢想成為好萊塢的明星。可憐上帝天父不眷顧,夢想破滅。他感覺很對不起自己的媽媽,心中在懺悔:“可憐的媽媽,我多么令她失望啊!”到了談婚論嫁之時,找到了人生伴侶,卻是給他帶來無盡煩惱的根源。后來,妻子以兒子為要挾,不斷地伸手向湯米要錢,根本沒有了夫妻之情,有著不置湯米為窮光蛋決不罷休的畸形心態。后院的著火,也使湯米無心工作,又導致了失業。家庭的困頓,感情的失落,事業的失敗,湯米身心交瘁,回到父親的身旁,以求父親的指點與幫助。然而父親一板正經,訓斥他要如何依靠自己謀生,如何履行責任和義務,拒絕給予任何幫助,湯姆有點憤怒了:“沒有必要告訴我義務是什么,我一直在履行。二十年來,沒有任何人給予我一分錢的幫助。”這里的任何人當然包括其父親,兒子多么渴望父親給點建議,給點幫助,多么渴望父親的庇佑。然而他錯了,父親的精神已經完全美國化了。即便湯米學著吸雪茄,喝可樂,把名字從威爾哈姆·愛德勒改成湯米·威爾哈姆,學著融入美國的主流社會,但他骨子里仍是猶太人的血液。他渴望父愛,渴望家庭的幸福。在國際都市紐約城中,湯姆時常迷茫、困頓,在蕓蕓眾生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和前進的方向,他經常問自己:“我是誰?我為什么活著?”流浪民族根深蒂固的無根思想困擾著他,他一直在苦苦追尋,尋找心靈的寄托,尋找安家的感覺。他多么希望父親就像《舊約》中的父輩亞伯拉罕、約瑟和摩西等人,帶領子孫,尋找家園,雖歷經磨難,但是兒孫們的引路人。他多么渴望父親能幫助他在美國建立一個家。在他的心靈深處,最值得他關心的還是他的父親、妻子和兒子。為了兒子,他可以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為了兒子,他也甘愿受妻子的要挾。向血緣父親的靠攏實際是他心中不泯的愛召喚著其樂融融的家庭,他多么渴望有一個能容身、能棲心、有父親領導、有兒子環繞的幸福的家。
二 尋求精神父親,以求和諧社會
血緣父親的冷漠,家庭的不幸沒有阻擋湯米對“父親”的追尋。他要尋找精神父親,以獲心理的安全感。正是對父親的需求,正是血緣父親對他的困頓表現得如此無動于衷,他才得以與泰姆金醫生混在一起。在他眼里,泰姆金就像江湖游醫,就像一個騙子,而湯米還愿意粘在他的身旁,正是血緣父親的缺失,導致他對精神父親的依賴和信任。泰姆金也讀懂了湯米的心理需求,樂此不疲地當起了“父親”。他引導湯米忘掉過去的煩惱,忘掉血緣父親的打擊,忘掉妻子的騷擾,也不要擔憂將來,不要擔憂交易市場,不要擔憂兒子,要盡情地享受現在。要珍惜自己的感情,不要唾棄它,只有珍惜了自己的感情,才能克服孤獨、苦難和死的欲望。泰姆金用自己的理論和向湯米提供大量的書籍讓湯米釋放了心中的壓抑。他對精神父親越來越信任和依賴,直至泰姆金騙取他的七百元救命錢而神秘消失。他哪里知道泰姆金的最終目的是騙錢。
本質的善良讓他對社會中的人們心存信任,他多么渴望社會是和諧的,朋友是值得信任的。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泰姆金精心策劃,只是為了放長線、釣到他七百元的大魚。當泰姆金讓湯米領會消滅偽裝靈魂,釋放真正靈魂時,他找到了真正的自己,也好似找到了知己。泰姆金成了他無話不談的知己,讓他想到過去慷慨的自己:“當我有錢時,他們從我這拿走,錢流似水。”他對別人慷慨大方,犧牲自己,換取別人的幸福。然而,當他落難時,無人問津,更有泰姆金的落井下石,騙取了他的救命稻草,騙走了他對人生的希望。他不斷尋找,以求有人指引走出迷茫,走出流浪,找到人生的意義。把社會中有正義感、積極向上、具有引導性的人當作精神父親,正是他對和諧人際關系的理想社會的追求。對精神父親的不斷追尋也是猶太人對建立心靈家園的渴求,渴望有人像摩西一樣帶領他走回以色列的家。
三 尋求信仰父親,以求充實人生
血緣父親的冷漠、精神父親的騙局,讓湯米身心交瘁,死亡的陰影籠罩他的心頭。他漫無目的、流浪街頭,不經意間被卷入到送葬隊伍中去,跌跌撞撞,失魂落魄,萬念俱灰,好似行尸走肉,他到了人生的最低谷,到了生命的盡頭。當他被移至棺木之前和死者告別之時,他眼前一亮,好似見到了“父親”,宗教信仰中的父親——天父,他哀求父親的保佑,讓自己幸免于難。潮濕的淚眼似看到了鮮花與光明的融合,轟鳴的耳朵似聽到了低旋而深沉的仙樂,心頭如有天父住在了心中,在比悲哀更悲哀處,感受到了海水灌注進他的身和心,感受到了天父的光與亮。他頓時感覺身上充滿了力量,充滿了喜樂,不再為金錢而擔憂,不再為被愛而煩惱,不再為死亡而憂慮,不再為自我而焦躁,不再為生活而畏懼。因為,畏懼和需求是人類自己加在身上的重荷。他頓悟:猶太人會歷經磨難,就像先輩亞伯拉罕、約瑟和摩西等人,他們沒有因磨難而放棄夢想,放棄家園。《舊約》中約瑟的受難既拯救了本族人,也為自己帶來了榮耀。得到了信仰父親的恩典,他渾身充滿了力量,他得到了精神的洗禮,得到了重生。他被蒙蔽的心眼被天父所開啟,他找到了父親,找到了依靠,找到了流浪生活的安全感,找到了活著的動力和價值。擺脫了人生的困擾,他要重新尋找生命的真諦,生活中的真善美。
湯米下定決心要回到自己的生父的身旁,拋棄仇恨與憤怒,心中充滿了對父親的理解。猶太人不停地離開舊地,不斷流浪,心底的脆弱不愿再經歷大風大浪。父親曾勸導他放棄好萊塢之夢,固執的他不聽勸告。在父親看來,生活是需要自己小心經營的,他希望兒子清楚自己的需要,再去朝此方向努力,希望兒子能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過上舒服的生活。父親希望兒子有出息,這會給他無比的榮耀。湯米想起了《創世紀》中的伊甸園,不聽天父的勸告,人類始祖亞當、夏娃就遭受了磨難。父親對他展現出的權威,正是想讓他服從,以便過著安穩的生活。而他卻不接受父親為他設計的人生規劃,為此,他也吃盡了苦頭。湯米決定回歸父親,向他盡孝,讓孤寂充滿心頭的老人也在兒子身上找到安全感,心靈不再流浪,讓骨子里都有國破家亡、流浪他鄉之思的老人在兒子的身旁有歸屬感。他決定要接回妻子和兒子,承擔起丈夫和父親的責任,不再空想,不再逃避,好好地愛老婆,好好地指導兒子,不再讓兒子重蹈自己的覆轍——半生心靈尋覓流浪。他回歸了血緣父親,找回了幸福的家庭。他還要找回泰姆金醫生,原諒他的欺騙,并感謝對他的教誨與指導,他不再計較七百元的小損失,因為他已經找到了真正的人生。他還要勇敢地面對以前的老板,對工作的懈怠表示歉意,他要努力工作,像他的父親愛德勒一樣通過踏踏實實工作改變命運,而不是依賴于別人的施舍。他精神抖擻,要開始全新的人生,因為他找到了父親。回歸血緣父親,家庭幸福美滿;原諒精神父親,以期社會和諧;皈依宗教父親,找到人生真諦。
注:本文系河南省社會科學聯合會2012年度研究課題(SKL-2012-1864)。
參考文獻:
[1] 索爾·貝婁:《赫索格》,漓江出版社,1985年版。
[2] Moore,Harry T.“Preface.”Saul Bellow’s Fiction. Ed. Irving Malin.Carbondale: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1969.
[3] Frangsmyr T.S.Allen(ed.),Noel Lectures Literature 1968-1980,Singapore:World Scientific Publishing Co.Pte.Ltd.,1993.
[4] Saul Bellow,Seize the Day,Great Brain:Penguin Books Ltd.,1966.
[5] 張曉君:《解讀〈只爭朝夕〉中的泰姆金醫生》,《外國文學研究》,2002年第2期。
[6] Jung C.G.Psychological Types,trans.H.Godwin Baynes,New York:Harcourt Brace,1923.
作者簡介:王惠瑜,女,1976—,河南新鄉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工作單位:中原工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