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英國著名作家多麗絲·萊辛的小說《野草在歌唱》講述了非洲殖民地一個白人婦女瑪麗·特納的悲劇人生,由于小說特殊的殖民地背景,評論界多從社會歷史視角譴責殖民主義對人的精神毒害。本文試圖從精神分析的角度出發,運用榮格的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理論,展現瑪麗的心路歷程,探析其悲劇的心理根源。
關鍵詞:瑪麗 個人無意識與集體無意識 心路歷程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是英國上世紀50年代之后最為出色的女作家之一,同時也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最為高壽的作家。在她的寫作生涯中創造了多部經典作品,涉及的題材廣泛。從創作的最初時期,萊辛就對人類的生存和命運這一話題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她提倡個體的重要性。《野草在歌唱》是萊辛的處女作,小說主人公瑪麗身上所體現的悲劇包含了多層含義,政治的、社會的、種族的、人性的、情愛的……,歷來眾說紛紜。由于該小說特殊的殖民地背景,長期以來,評論界多從社會歷史視角譴責殖民主義對人的精神毒害。本文試圖從精神分析的角度,運用榮格的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理論,展現瑪麗的心路歷程,探析其悲劇的心理根源。
一 榮格心理分析理論:個人無意識與集體無意識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Carl G.Jung)在早年曾與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有過合作,后來因對其精神分析相關理論產生質疑而分道揚鑣。榮格認為,弗洛伊德提出的性欲是人類一切行為的根源的理論是錯誤的,他認為心靈的結構和動力才是最主要的,繼而提出了自己的分析心理學。榮格認為,心靈是人格的總體,它包括有意識和無意識的思想、情感和行為。榮格的心靈有三個層次的內容:意識、個體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
在心靈中,意識是唯一一個能夠被個體感知的部分。榮格指出:“意識的本質就是辨別,對自我和非我、主體和客體、肯定和否定的辨別。事物之所以具有分立和對立,都是意識的作用,意識能夠將有價值和無價值的東西、適當的和不適當的東西區分開來”。弗洛伊德認為,人的心理結構可以被劃分為三個層面:意識、前意識和無意識。無意識是在前意識和意識的控制和壓抑下沒有被發現的心理活動,屬于深層次、原始的、根本的心理能量,無意識涵蓋了人類的各種本能和欲望,由于社會理性的存在,導致這些原始的沖動被意識所壓抑,可以說,無意識是人類心靈的核心,在人的整個心理結構中有著重要的意義。而意識和無意識相比,就好比冰山一角。
榮格通過臨床實踐并配合廣泛的閱讀、涉獵各方經驗,在弗洛伊德的理論體系下,對無意識概念進行了擴展,形成了自己的集體無意識理論。榮格認為,無意識包括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兩個方面。所有人不僅擁有弗洛伊德所說的個人無意識,同時也擁有原始社會集體經驗造就的集體無意識。榮格認為,個人早期生活,尤其是童年生活中受壓抑或被遺忘的心理內容構成了他的個人無意識,而人類原始的、集體生活長期流傳下來的心理經驗則構成了集體無意識。集體無意識是人生來就有的,非后天所獲得。對于集體無意識的內容,榮格描述它們為“原型”。原型也可以被看做是一種種族記憶,在長期的保持下形成。榮格認為,如果一個人犧牲個人無意識,一味地追逐集體無意識,那么他的個人發展就是不完善、不健全的。《野草在歌唱》女主人公瑪麗的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出現了沖突,在各個階段產生的矛盾都預示并為她的命運埋下了伏筆。
二 瑪麗前半生的心路歷程
瑪麗出生在南部非洲,雖然是一位白人,但卻由于家庭以及自身的種種原因過著悲慘的生活,是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的犧牲品,她在南部非洲生活的過程也正好是她人性扭曲并最終毀滅的過程。瑪麗的個性是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沖突形成的結果,為了探尋其悲劇命運的內在根源,分析其童年經歷、早年生活對于其性格形成的影響有著重要意義。
瑪麗的童年生活是痛苦的,充斥著父母的爭吵。瑪麗父親的薪水低得可憐而又經常酗酒,瘦弱的母親痛恨父親的無能,經常在她面前抱怨父親的種種劣跡,她無可逃避地成為母親的傾聽者,父親的形象在她幼小的心靈里被徹底摧毀。當她十六歲離開家去鎮里開始工作時,似乎獲得了新生,從她母親死后,她就更少回家了,以至于后來她父親的死在她心里沒有激起任何漣漪。后來做了一位秘書,她過著快樂的單身生活,完全不考慮婚嫁之事。“瑪麗每逢想起‘家’,就會記起那所像鴿子籠似的木頭小屋,火車一經過,房子就震動;一想到結婚,就記起父親生前回家來那種醉得眼睛通紅的模樣;看到人家結婚,她就覺得傷感,可是她又很討厭男女關系。”她把婚姻關系看成是一種完全經濟上的聯系,而她作為一個自立的職業女性,覺得沒有必要擁有這種關系。“她非常滿意自己的工作,她覺得自己在工作上很得心應手,很能干。”直到有一天她無意中聽到朋友在背后談論她的“不正常”,她“心里一片寂寥空虛,同時又有一陣不知來自何處的極度恐慌,直襲她空虛的內心。”她很害怕別人這樣看待她,由于外界的壓力,她開始在不知不覺中物色丈夫,后來遇到了迪克·特納,她迫切需要一個這樣的男人來恢復自己的自信。
在此可以看到集體無意識對瑪麗心態的影響,她的行為受制于傳統價值觀,她尋找的是一位婚姻伴侶而不是一個愛人,她模糊地認為走進婚姻是正確的,但又深惡兩性之間的關系。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在瑪麗內心發生了劇烈的沖突,盡管她反抗過外部世界強加給她的東西——婚姻,但這種反抗是微弱而易屈服的。由于童年生活的痛苦,瑪麗從內心深處排斥抵制婚姻家庭生活。在朋友背后議論之前,她從未考慮過結婚,也從未想過適合和哪種人結婚,怎樣去過一種快樂全新的婚姻生活,只是為了逃避流言獲得社會輿論的承認,她走進了婚姻。毫無準備之下她接受了社會強加給她的角色,這本身就注定是個悲劇。
三 瑪麗后半生的心路歷程
1 瑪麗和迪克之間的關系
瑪麗與迪克結婚后跟隨他來到了農場,成為了一名農場主婦。來到農場之后,她才知對婚姻生活的幻想是多么地不切實際。而迪克與她結婚也只是因為到了結婚的年紀需要找一位合適的妻子,為他的農場物色一位女主人,他們的婚姻并不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瑪麗與迪克之間的對立可以直接反映在他們對待農場的態度上。迪克對農場有一種深切的愛,盡管農場生活艱苦,但監督黑人做工對他來說卻是一種樂趣,他對農場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真摯感情,“他愛農場,農場已經成為他血肉的一部分。他喜愛一年四季緩慢的交替;至于她一提起來就以輕蔑的語調斥之為‘不值錢的莊稼’,他也熱愛它們繁復無窮的變化。”而瑪麗只是把農場當做一架賺錢的機器,看不起他經營農場的方法,這是他們之間最大的不同。而他們彼此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因而他們之間的問題也就不可能得到解決。他們之間的鴻溝還可以從對待當地黑人的態度上加以體現。迪克知道和黑人和諧相處的重要性也懂得怎樣和他們相處,對他來說,監管黑人有著一定的準則,是一種有趣而惱人的游戲。但在瑪麗眼中,當地黑人與野獸無異,“她的母親從小就禁止她跟傭人講話,她如果要問明根由,大人就悄悄地低聲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聲音告訴她,土人是怎樣的下流,會對她做出惡劣的事情來。”她對黑人有種無以復加的厭惡,對待他們就像對待野獸一樣,在她的高壓監管與刻薄虐待之下,黑人一個個都離開了農場,而他們的離開給農場事物與家庭生活帶來了許多的不便。最后,這對夫婦之間的心理鴻溝越來越大,關系越來越疏離,最終變成了陌生的床伴。
2 瑪麗和摩西之間的關系
瑪麗和摩西最初的關系純粹是白人農場主和黑人之間的關系。在瑪麗眼中,摩西和其他黑人并無二致。當迪克生病時,瑪麗代替迪克去農場監管黑人做工,為了確立自己的威信,她盛怒中鞭打了一位黑人,那就是摩西。后來摩西到瑪麗家里做了傭人,她心里存著一些不愿意說出來的忌諱。“她對待這個傭人不能像對待其他傭人一樣,因為她腦子里老是驅除不掉那年她打了他以后、怕他反擊的恐懼。”當瑪麗像對其他被攆走的傭人那樣不斷地挑剔摩西的錯誤時,他只是順從、冷漠、彬彬有禮,似乎下定決心不惹是非,主仆就這樣相處著。直到有一天早上,“她忽然看見那個土人就在幾碼路以外的樹叢下站著。只見那個土人正用肥皂擦著自己的粗脖子,白色的肥皂泡被他那漆黑的皮膚一襯托,顯得出奇的白”“……先前發生的那番情景,使黑人與白人之間的嚴格區分、主仆之間的嚴格區分,被一種涉及個人關系的東西破壞了”,而當后來摩西因無法忍受瑪麗無休止的挑剔而請求離去時,瑪麗在他面前失聲痛哭并懇請他留下,雖然此時作者并沒有描寫摩西的心態,但從他的外在反應可以看出他的內心活動:他給她遞去了一杯水,服侍她喝下,隨后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推進臥室,“等她跌坐在床邊上以后,傭人又輕輕地扶著她的肩膀,推著她躺下來。接著,他又把她的大衣從門口掛著的地方拿下來,蓋在她腳上。”從這一系列動作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的關系有了某些微妙的變化,摩西,作為一名傭人,在這個時候儼然已成為女主人的保護者了。他細心地照顧著瑪麗的生活,甚至從野外采來鮮花,笨拙地插在茶杯里放在她吃飯的桌上。而后來迪克生病時,摩西堅持讓熬了兩個晚上的瑪麗去休息,他來伺候迪克。而此時的瑪麗卻被一種無名的恐懼感包圍著,在噩夢中看見這個土人慢慢地走近前來,與她的亡父合并成了一個,她尖叫了一聲,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睡覺做了個噩夢。
瑪麗因為童年時代父母婚姻的陰影,形成了一種對性、婚姻、家庭不健康的恐懼,而這也是她年輕時一直不考慮結婚的原因。后來她嫁給了迪克,對性表現出了一貫的冷淡。然而作為一名普通女人,她的性欲并沒有消失,只是藏在無意識深處。當她第一次看到摩西洗澡時,沉睡的性欲被喚醒了。她與摩西之間的關系給她的內心帶來了巨大的沖擊,盡管和摩西是她和男性第一次有了真正的親密關系,然而這種關系卻并不能拯救她的精神與境遇。一方面,她身心受摩西的吸引,出于本能和他發生了關系;而另一方面,社會道德和種族歧視觀念卻像一道枷鎖加在了她身上。就這樣她在理智與情感之間遭受折磨,白天精神恍惚,晚上噩夢連連,心理也一步步走向了崩潰的邊緣。當托尼發現了他們之間的關系時極為震驚,盡管他很“進步”,可他仍覺得這種關系等于同野獸發生關系一樣。瑪麗的心理沖突可以用榮格的無意識理論來加以闡釋,她對摩西的欲望來源于其個人無意識,而社會倫理和種族歧視在其心里內化成集體無意識的一部分,個人無意識與集體無意識發生激烈的沖突,而瑪麗屈從了種族歧視的集體無意識,轉而背叛他們的感情大聲斥責摩西“走開”,這直接導致了最后摩西對她的怒殺。就算摩西沒有謀殺她,其精神在此之前早已枯萎。
四 結語
《野草在歌唱》一經出版就受到了強烈的關注,主人公瑪麗不像萊辛其它著作中女主人公那樣自強自立,而是一位意志薄弱的失敗者。她在生活中總是屈從于集體無意識,無視自己的內心感受,才導致了精神的一步步崩潰。她的悲劇命運根源于童年的家庭環境,貧窮空洞的婚姻生活惡化了她的精神狀況,而自我意識的缺乏以及對集體無意識的屈從最終導致其致命的毀滅,她的一生是漫長的自我毀滅過程。瑪麗是一位想要反叛命運的鉗制去追求自由、最終卻屈服于集體意志而走向毀滅的典型失敗者,她的悲劇并非特例,其噩夢般的一生具有普遍性的意義,可以給我們現代人以深刻的啟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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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榮格,李德榮編譯:《榮格性格哲學》,九州出版社,2002年版。
[5] 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
作者簡介:趙方瑜,女,1979—,湖南邵東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工作單位:貴州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