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意象可預測性及其范疇的社會認知分析

摘要 詩歌之美在于詩歌意象的解讀在可預測性和不可預測性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詩歌意象的不可預測性體現在語言表達及其理解的差異及百科知識的差異，而詩歌意象的可預測性則體現在社會認知的相對確定性。根據詩歌意象出現的頻次，綜合考慮詩歌意象的社會認知，本文將詩歌中具體物象所表達的意分為固化的及未固化的范疇及次范疇。在人類心智可操控的范圍內，詩歌意象由于其社會認知的相對確定性是具有可預測性的。

關鍵詞：社會認知 詩歌 意象 可預測性 范疇

中圖分類號：I105 文獻標識碼：A

世界的事件紛繁蕪雜，在這些復雜的現象之下，是否有規律可循？對自然現象和社會現象進行預測或預言，從而認為世界的現象存在著可預測性，是人類一切科學與實踐活動的基礎。（齊磊磊，2007：18）

詩歌意象是可預測的還是不可預測的？詩歌意象的在什么條件下是不可預測的，又相對于什么條件來說是可預測的呢？本文擬對詩歌意象的不可預測性及其表現、從社會認知角度對詩歌意象的可預測性及其范疇進行探討。

一 詩歌意象的不可預測性

詩歌主要靠意象來構成詩的意蘊。古人認為，“意象”是“意”與“象”的有機結合，“意”是內在的抽象的心意（mental image），“象”是外在的具體的物象（concrete image；visual image）。（董平榮，2003：5）

世界的一切現象無論自然現象還是社會現象，無論微觀現象還是宏觀現象，無論決定性現象還是隨機現象，都是不可以確定地預測的。這就是三個世界的不確定性原理：微觀世界不確定性原理，宏觀世界不確定原理和混沌世界不確定性原理（齊磊磊，2007：19）。

詩歌的世界也充滿了不確定性，其表現就在于其語言的精妙搭配、意象解讀的多樣性和意境的抽象性。詩歌創作過程中意象之抽象不僅保留了具象，而且使之更鮮明生動（張云鵬，2004：55）。意象介于可言說與不可言說之間，帶有鮮明的個體化與主體性（袁忠，2001：75）。但對于這些抽象意象的理解，則因為其不可預測性，造就了詩歌的不可言說性，即詩歌是“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

就詩歌意象而言，其不可預測性表現在不同人對同一語言表達理解的差異性；同一人對同一語言表達在不同時段理解的差異性；不同時代對同一語言表達理解的差異性，百科知識的差異性。

詩歌的意象雖然具有不可預測性，但人們在賞析絕大多數詩歌時，是可以透過意象來揣摩和解析詩歌的意蘊的，其原因在于人們對于詩歌意象的社會認知。下面以唐代杰出的現實主義詩人白居易的七律名篇《望月有感》為例，解析詩歌的社會認知及意象的可預測性。

二 詩歌意象的社會認知分析

社會認知是指，“人對各種社會刺激的綜合加工過程，是人的社會動機系統和社會情感系統形成變化的基礎（孟凡松，2010：82）”。社會認知一般涉及社會信息的辨別、歸類、采擇、判斷、推理等心理成分，即林崇德所提出的涉及人對社會性客體之間的關系等的認知，以及對這種認知與人的社會行為之間的關系的理解和推斷（王沛，2002：73）。在《社會認知的理論模型綜述》一文中，王沛提出情景模型理論，認為人們在理解過程中至少需要建構5個維度，即：空間、時間、實體、起因、目的（王沛，2002：75）。

目前CNKI上對于詩歌意象的社會認知分析暫為空白。本文作者認為詩歌意象的社會認知分析主要涉及詩歌作者所在的時空、人生階段及其境遇、詩歌創作的契機、及詩歌創作的目的。下面以《望月有感》為例分析詩歌意象的社會認知。

《望月有感》的作者白居易（772 -846），出生中唐，身處國力衰退，戰亂不斷，民不聊生之際。白居易一生寫大量的反應社會現實的詩歌，希望以此補察時政。德宗貞元十五年（799）春，宣武軍（治所在開封）節度使董晉死，其部下舉兵叛亂。繼之彰義軍（治所在汝南）節度使吳少誠亦叛，唐朝廷不得不發兵征討，河南一帶再次淪為戰亂的中心。這一年秋，白居易為宣州刺史所貢，第二年春在長安考中進士，旋即東歸省親。《望月有感》這首河南經亂書懷的詩，大約就寫于這一時期。詩人身處戰亂頻年，家園破碎及骨肉分離的境地。他對社會生活的認知反映在這首詩的創作中，折射出深刻的社會矛盾和人民疾苦。

綜觀“望月有感”，其具有代表性的具體物象有：1、名詞類：弟兄、西東、田園、干戈、骨肉、吊影、千里雁、辭根、九秋蓬、明月、淚、夜、鄉心；2、動詞類：羈旅、流離、分、散、垂淚；3、形容詞類：難、荒、寥落。

通過對“望月有感”的社會認知分析，這些具體的物象所表達的“意”為戰亂頻年、家園荒殘、手足離散的苦難，勾引無限鄉思的明月及鄉愁。

阿爾伯特·班杜拉（Albert Bandura）認為，人的內部因素、行為和外部環境三者之間既相互獨立、相互作用，又相互決定（黃梅，2011：132）。因此在理解白居易“望月有感”的詩歌意象時，綜合分析白居易所處的時空、其人生的際遇、詩歌創造的契機和目的等社會認知，讀者又有了可資借鑒的信息。從這個意義上說，詩歌意象具有可預測性。

三 詩歌意象的可預測性及范疇

如果說從來未出現過的詩歌意象的出現帶有不可預測性，則當它再次出現，特別是同類意象的反復出現以至于我們有可能建立相關聯想時，它就在相當大的程度上落入我們預測的范圍。從這個意義上說，詩歌意象具有可預測性。這些可預測的詩歌意象在人類有限的的認識范圍內是否有跡可尋呢？

要創作和理解詩歌，必須要首先理解詩歌中最核心的意象。對于意象的認識又依賴于對意象概念及范疇的理解。認識的發生和發展是一個形成概念和范疇的過程，范疇的建立可使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識不斷深化，并使人們的知識和經驗不斷趨于條理化、系統化（文旭，2001：18）。本文作者根據詩歌意象出現的頻次，綜合考慮這些詩歌意象的社會認知，提出詩歌中具體物象所表達的意的范疇及次范疇。詩歌中具體物象所表達的意的范疇為已固化的意及未固化的意。詩歌中具體物象所表達的意的次范疇為已固化的一個意及已固化的多個意；未固化的一個意及多個未固化的意。

1 已固化的意

（1）已固化的一個意

“意”與“象”的有機結合構成了意象，而外在的具體的物“象”在一些詩歌中反復出現，且由于這些物象自身的物理屬性的相對固定，其表達的意是一個固化的內在的抽象的“意”。例如，月亮這一具體物象月盈月虧的固定物理屬性，使其成為我國古代詩人在詩歌創作中情感寄托的重要物象之一。在白居易《望月有感》“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中，“月亮”這個“象”表達的就是一個固化的“意”，即無限鄉思。用月亮這一具體物象表達同樣鄉思“意”的詩不勝枚舉，如：張九齡“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望月懷遠》）；杜甫“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月夜憶舍弟》）等等。

（2）已固化的多個意

隨著社會文化的發展，人們對詩歌意象的創新和對詩歌意象的社會認知的發展，同一象擁有了已固化的多個意。例如，月亮這一具體的物象，因其自身的物理屬性，即月盈月虧、皎潔柔美、高遠等，已由獨立的客觀景物內化為人類情感的組成部分，在不同詩歌中表達了固化的多個意：鄉思、閨情、孤寂愁悶、不得志、飄逸或超脫曠達、送別等。

例如，白居易《望月有感》中的“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在戰亂頻年、家園荒殘、手足離散的境遇，孤單的詩人夜深難寐，遙望夜空的孤月，聯想到流散五處的兄長弟妹們望月共生鄉愁的圖景。月亮這一具體的物象所表達的固化的意為“無限鄉思”。

又如，南宋呂本中的《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到團圓是幾時？”作者在詩中描寫一位夜不能寐的思婦，獨立江邊樓頭，對著一輪明月，產生無盡的離愁。明月皎潔，南北東西，如忠實多情的伴侶，如影隨形。可恨我的夫君卻總如暫滿還虧的月亮，離家時長日久。本詩中月亮這一具體的物象所表達的固化的意為“相思離愁”。

由于社會文化的傳播及傳承，許多物象由于其本身的物理屬性成為我國古代詩歌創作中情感寄托的常用物象，在我國古代詩歌創作中形成了相對固化的意，在歷代詩歌創作中反復出現。如“雁”因其遷徙的習性表意“鄉思、鄉愁、書信往來”；“蓬草”因其小輕，隨風四處飄轉，常表意“飄零的生活”；“楊柳”因其音同“留”，表意“離別”；“梅花”因其傲雪獨立，表意“堅韌不拔，高風亮節”等。因此，在詩歌創作和賞析時，人們都有了可資借鑒的相對固化的意象。

2 未固化的意

詩歌意象的社會認知涉及對社會信息的辨別、歸類、采擇、判斷、推理等心理成分，因此在詩歌創作時為了推陳出新，在賞析詩歌時為了揣摩古人當時當地的心情，詩歌意象的創作和解讀都需充分體現人對社會性客體之間的關系等的認知，以及對這種認知與人的社會行為之間的關系的理解和推斷。針對具體物象所表達的未固化的意，其社會認知需要付出比固化的意更多的的心理努力。

由于文化語境及個人百科知識的差異，及詩中各象的相互影響及制約，這些未曾出現或很少出現在其他詩歌中的物象所表達的意可以是未固化的一個意或未固化的多個意。

（1）未固化的一個意

如《望月有感》一詩中，就有多個物象因其首次出現，表達的是未固化的一個意。如“九秋”、“五處”表達的是未固化的一個意。“九秋”表意萬物蕭條的秋天這一具體物象；而“五處”表達的則是天各一方之意。

（2）多個未固化的意

“田園”這一具體物象可表達多個未固化的意。既可以表意“故國”、“家園”較為具體的意，也可以表意“從生命的喧嘩走向寧靜”或“隱逸”的抽象意義。但在《望月有感》一詩中，通過分析詩人創作的社會認知因素，推定“田園”這一具體物象在本詩中表意“美好家園”，是詩人在回首兵燹后的故土家園一片寥落凄清的由衷感觸。

《望月有感》一詩中具體的物象較多，多表達已固化的意，在解讀本詩需要充分分析詩人創作本詩的社會認知因素，即詩歌作者所在的時空、人生階段及其境遇、詩歌創作的契機、及詩歌創作想要表現的目的，厘清并推斷這些社會認知因素與詩人的社會行為之間的關系。

四 結語

必然和偶然共同決定了世界的軌跡，詩歌的創作與賞析也如此。雖然詩歌的物象所表達的意因不同人對同一語言表達理解的差異性、同一人對同一語言表達在不同時段理解的差異性、不同時代對同一語言表達理解的差異性、百科知識的差異性，有其不可預測性；一般說來，我們總是在可預測性和不可預測性之間，從詩歌創作相對確定的社會認知分析，詩歌意象呈現出其可預測性。因此，詩歌意象的解讀在可控性和不可控性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突顯詩歌賞析之美。

解讀詩歌意象應充分考慮詩歌創作的社會認知，厘清社會認知因素與詩人詩歌創作的關系，詩歌意象在人類心智可操控的范圍內是具有可預測性的。

參考文獻：

[1] 齊磊磊：《論突現的不可預測性和認知能力的界限》，《自然辯證法研究》，2007年第4期。

[2] 董平榮：《復合空間與中國古典詩詞意象》，《外語與外語教學》，2003年第3期。

[3] 張云鵬：《意象、空間、氛圍——意境構成之嘗試性闡釋》，《東方論壇》，2004年第1期。

[4] 袁忠：《中國古典意象說疏論》，《船山學刊》，2001年第2期。

[5] 張曉娥：《對李商隱〈錦瑟〉中“錦瑟”所指對象的思考》，《安徽文學》，2008年第5期。

[6] 孫桂平：《〈錦瑟〉別解》，《學術探索》，2003年第4期。

[7] 孟凡松：《內隱社會認知研究綜述》，《牡丹江大學學報》，2010年第2期。

[8] 王沛：《社會認知的理論模型綜述》，《心理科學》，2002年第1期。

[9] 黃梅：《社會認知和動機理論驅動下的英語教學現狀探析》，《華章》，2011年第9期。

[10] 文旭、江曉紅：《范疇化：語言中的認知》，《外語教學》，2001年第7期。

作者簡介：劉繁，女，1979—，四川遂寧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語言學、外語教學理論與實踐，工作單位：重慶工商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