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研究的文化淵源

摘要 隨著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的發展，對彝族漢語詩歌的研究逐漸成為當代彝族文學研究的重要范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彝族漢語詩歌的研究既受到彝族傳統詩歌理論的浸淫，也受到中國漢族傳統詩歌理論和西方文藝思潮的影響，體現出本民族文化與其他民族文化的交融。

關鍵詞：當代 彝族漢語詩歌研究 文化淵源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隨著吉狄馬加、倮伍拉且、馬德清、阿庫烏霧等大批彝族雙語詩人的出現，當代彝族詩壇涌現出大量優秀的彝族漢語詩歌，開創了彝族詩歌的新紀元。近半個世紀以來，對彝族漢語詩歌的研究逐漸成為當代彝族文學研究的重要范疇，彝族漢語詩歌理論也從稚嫩逐漸走向了成熟，成為彝族漢語文學理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對中國當代詩歌理論的發展與建設作出了重要貢獻。

為了對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研究及其理論有一個更為深入、全面的認識，本文擬對其產生、發展的文化淵源作一些研究和分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彝族漢語詩歌的研究及其理論既深受彝族傳統詩歌理論的浸淫，也受到中國漢族傳統詩歌理論和西方文藝思潮的影響，體現出本民族文化與其他民族文化的交融。

一 彝族傳統詩歌理論的浸淫

彝族傳統的詩學中關于詩歌本質、詩歌的創作原則、方法以及審美原則等理論，必然會影響到彝族漢語詩人的詩歌創作，進而影響到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的研究及其理論的形成。

據記載，彝族傳統的詩論出現在一千多年以前。王子堯等編著的《彝族古代文論》，共收錄了上起魏晉下至清明12篇文藝論文，它們均從彝族“羊皮檔案”（彝文古籍）中翻譯、整理而來。其中，彝族傳統詩歌理論的集大成者是舉奢哲和阿買妮。黃龍光指出，以五言詩寫就的彝族傳統詩論，“內容涉及彝族詩歌的起源、詩歌的社會功能、詩歌的創作過程、詩歌的內容和形式以及詩歌的欣賞等一系列重大的詩歌文藝理論”，呈現了“彝族悠久的詩學內涵及其主要特征”。而彝族傳統詩論的主張和觀點對于新時期的彝族漢語詩歌研究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1 詩歌“尋根”本質論的影響

舉奢哲、阿買妮都認為詩歌的本質是“尋根”，認為詩歌要表現“沒有天之時，那時的景象，沒有地之時，那時的情況”，即要求詩歌要表現自然本初的、原始的形態，尋求自然界的本源。另外，舉奢哲指出，詩歌還要寫出“做齋這樣起，祭祀這樣興，根源是這樣”，反映社會風俗的根源；詩歌寫人也要從人的根源寫起，寫出“還在娘肚里，他的阿媽呀，為他降人世，苦苦懷九月”。可見，彝族古代詩學主張詩歌要追尋自然的本源、社會生活的根源以及人的根源。

受這一詩學觀點影響，后來的彝族詩人及詩學家也認為“詩要尋根、尋社會生活的根”，更要尋詩歌本身之根。由此，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研究特別注重對詩歌中的文化尋根意識的深入探究，特別強調對詩歌所體現的民族精神本質的理性審視。

2 詩歌三要素論的影響

舉奢哲、阿買妮認為詩歌本體的三個構成要素是人、情、景，這奠定了彝族詩論重視詩歌三要素及其相互關系的基礎。舉奢哲認為，“當時情和景，情和景中人，只有真相像，就可作文章”，強調人物要“說得很清楚”，情要“說得很動人”；阿買妮認為，彝族三段詩的要求是“頭一段寫景，二一段寫物，三一段寫主”。宋曉云指出，舉奢哲、阿買妮所創立的“人、情、景”構成的詩歌本體層次本質觀不斷被后來的彝族詩學家繼承和發展，并逐漸確立了“人”在三要素中的首要地位，如南宋的布麥阿鈕強調詩歌創作要“有人”，要“寫人的各種情感”；布洪阿則要求詩歌要能表現人的復雜性和多樣性，等等。

受彝族傳統詩論詩歌三要素觀點的影響，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研究注重對詩歌中以景寄托的“情”、以物抒寫的“志”的研究，更注重對彝族漢語詩歌中抒發的深沉炙熱的民族情感的深入開掘。

3 以韻為美的詩歌美學原則的影響

彝族傳統詩論還確立了以韻為美的詩歌美學原則——“美

在韻上生”，并指出了詩歌創作中聲律、語言、結構的重要作用及具體要求：舉奢哲、阿買妮指出“如要寫詩文，須得懂聲韻”；“十二句詩行，一聲一韻協，一韻一聲押”，“二十四句詩……一句一句扣，一句一句押；二句緊相扣，上下緊相押”，詩歌應具有“隔行把韻押，隔句把音協，隔行隔音扣，扣得很整齊”的特點等。

在此基礎上，后來的彝族詩學理論家們更加強調詩韻的重要性，并進一步豐富了詩韻的審美范疇，認為詩魂、詩旨、詩味均依靠詩韻而得以創設和體現。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研究受其影響，更加注重對詩歌的語言、結構、節奏、韻味等的研究與分析。

二 中國傳統詩學的影響

中國傳統詩學博大精深，對后世的詩歌創作及詩歌研究有著重要的影響。新時期以來的彝族漢語詩學也深受中國傳統詩歌理論的影響。

1 詩歌“抒情言志”觀點的影響

中國傳統詩學歷來重視詩歌的情感性，強調詩歌“抒情言志”的特點。《尚書·堯典》提出了“詩言志”的觀點，強調了詩歌表達作者思想感情的特點；漢代《毛詩序》指出，“詩者，志之所之也……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認為情感是詩歌的首要因素；陸機在《文賦》里強調詩歌內容與形式的統一時，提出了“詩緣情而綺靡”的觀點；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中指出“情以物遷，辭以情發”，認為詩歌因情感被外物觸動而產生。此后，唐宋直至明清的詩論家們進一步發展了詩歌“抒情言志”的觀點。

新時期以來的彝族漢語詩歌研究深受詩歌“抒情言志”觀點的影響，重視彝族漢語詩歌對詩人內心情感的抒發，強調特殊社會語境下民族情感的表現和民族精神的重鑄，豐富了彝族的漢語詩學理論。

2 詩歌作用論及詩歌美學的影響

在中國傳統詩學中，詩歌作用論和詩歌美學往往是結合在一起的。由于中國古代南北方不同的地域文化以及哲學觀念的差異，形成了南北方不同的詩歌作用論及詩歌美學原則：北方以儒家為代表，強調詩歌的教化感染作用，主張詩歌以中和為美；南方以道家、屈原為代表，強調詩歌的審美作用，講究詩歌以自然為美、樸素為美。其后，“政教中心說”與“審美中心論”作為兩種不同的觀點，在中國古代詩歌理論的發展中呈現既交融又分割的狀態。

受中國傳統的詩歌作用論的影響，新時期以來的彝族漢語詩歌研究，一方面強調詩歌對人們熏陶感染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注重詩歌的審美意義和審美價值，二者在彝族漢語詩學中并無輕重之分。

三 意象說、意境論的影響

中國古代詩學特別注重對詩歌意象和意境的研究，意象說和意境論是中國古代詩學的重要部分。

1 意象說對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研究的影響

“意象”是中國古典文論的美學范疇。童慶炳指出，意象說最早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周易·系辭》中的“圣人立象以盡意”，漢代王沖在《論衡·亂龍》中最早提出了“意象”這一概念，并以“立意于象”的觀點揭示了意象的象征作用。可見，“意象”是客觀方面的“象”與主觀方面的“意”的融合與滲透，是作者思想感情與具體物象的融合。中國古代詩學歷來重視“意象”在詩歌創作及詩歌審美中的作用，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里指出，詩的構思在于“神與物游”，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中的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也”，都是強調移情于景、存心于物、凝神于形、寓意于象。

意象說對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研究有著較大的影響，研究者在詳細分析彝族漢語詩歌具體意象的基礎上，秉承傳統意象說重視寓意于象的觀點，從文化意蘊、象征意味等方面對彝族漢語詩歌的意象進行了深入探討，并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

2 意境論對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研究的影響

意境是中國古典文論獨有的一個概念。童慶炳指出，中國古代關于意境的探究可追溯到先秦老莊和《易經》等對言與象、象與意的關系的闡釋，魏晉時期，劉勰開始將“境”的概念用于詩歌理論。到盛唐以后，文學意境論開始全面形成，首次正式提出“意境”概念并將之用于詩歌理論的是唐代著名詩人王昌齡。其后，唐代詩僧皎然在《詩式》中提出了“緣境不盡曰情”“文外之旨”“取境”等觀點，發展了意境論；中唐劉禹錫在《董氏武陵集記》中提出了“境生于象外”的觀點；晚唐司空圖在《詩品》中進一步發展了意境論，提出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韻外之致”“味外之旨”的觀點。此后，意境論逐漸成為我國詩學、畫論的重要范疇，經宋元至明清，得到了不斷的發展和豐富。晚清學者王國維是意境理論的集大成者，他在《人間詞話》《宋元戲曲考》等作品中對意境的諸多論述，將中國古代意境論發展到了極致。

受意境論的影響，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研究特別重視詩歌作品中的意境，對彝族漢語詩歌中呈現出的情景交融、虛實相生、形神兼備的優美詩歌意境進行了深入分析與研究。

四 西方現代文藝思潮及詩學理論的影響

20世紀以來，在西方現代思潮的影響下，形成了象征主義、表現主義、意識流、存在主義、荒誕派戲劇、魔幻現實主義、后現代主義等西方文學流派，也形成了以象征主義詩學為核心的西方現代詩學。西方現代文藝思潮對中國的文學創作及文學理論研究有著重要的影響，當代彝族漢語詩歌研究也受到了西方現代文藝思潮及詩學理論的影響。

1 受西方現代文藝思潮影響，彝族漢語詩歌研究注重對詩歌所表現的深層心理意識的深入挖掘。西方現代文藝思潮在表現現代社會中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自我等關系的扭曲與變形的同時，強調表現心理的真實及意識的自由流動，拓寬了文學作品表現的范圍，顯示出作品心理層次的豐富與深邃。新時期以來的彝族漢語詩歌創作受其影響，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注重對當下社會彝族人的心理活動及內心真實的表現。于是，彝族漢語詩歌研究強調詩歌對主體心理意識的開掘，注重對詩歌中人物內心的深入分析，并對詩歌中的意識流意象進行了研究與闡釋。

2 受象征主義詩學的影響，彝族漢語詩歌研究關注詩歌的象征意義和暗示蘊味。象征主義詩學強調詩歌意象的象征性與暗示性，受其影響，一些彝族漢語詩人在詩歌中借鑒了象征主義手法，使其詩歌帶上了具有民族特征的象征、暗示意味，給讀者留下了更多思索玩味的空間。故而，彝族漢語詩歌研究的重要范疇便是對彝族漢語詩歌中的象征主義特征的研究，對詩歌中所塑造的象征意象給予了高度關注，對其蘊藏的象征意義、暗示蘊味進行了深入挖掘與詳細闡釋。

3 彝族漢語詩歌研究強調現代主義結構方式、表現手法在詩歌中的作用。盡管西方現代主義強調非邏輯的自由聯想和直覺意識，章法上往往顯得突兀奇特、閃爍不定，使作品大多較為晦澀、抽象、怪誕，但他們在結構和表現手法上的開掘與突破也是值得借鑒的。當代彝族漢語詩歌創作中借鑒了西方現代主義的表現手法，豐富了彝族漢語詩歌的表現手法，給彝族漢語詩歌增添了無盡的魅力。故而，彝族漢語詩歌研究的另一個重要課題，必然是對現代主義結構方式、表現手法在詩歌創作中的作用以及與本民族傳統表現手法融會的深入挖掘與研究。

從文化淵源上來看，彝族漢語詩歌研究絕不僅僅是一種民族文化的產物，而是多種民族文化交融、多種詩學理論影響的結果。

參考文獻：

[1] 黃龍光：《彝族民間經唱歌詩傳統及其詩教詩論解讀》，《玉溪師范學院學報》，2009年第11期。

[2] 舉奢哲、阿買妮等著，康健、王子堯、王冶新、何積全翻譯整理：《彝族詩文論》，貴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3] 宋曉云：《劉熙載與舉奢哲、阿買妮詩歌本質觀之比較》，《民族文學研究》，2001年第2期。

[4] 布麥阿鈕、布阿洪，康健、王冶新、何積全整理，王子堯譯：《論彝詩體例》，貴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5] 霍松林：《古代文論名篇詳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6] 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第四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作者簡介：葉俊莉，女，1973—，四川西昌人，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學理論，工作單位：西昌學院文化傳媒與教育科學學院。